搜索
余继聪的头像

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文学评论
202003/24
分享

余继聪:李光彪散文的红土香

有几个人的散文,我特别偏爱,贾平凹、周同宾、迟子建、刘亮程、李光彪。贾平凹散文的秦腔秦味,就是黄土高原味、传统乡土文化味道,我一直很偏爱。近几年,周同宾的散文里那种土得掉渣的味道又深深迷住了我。再后来,刘亮程的古怪村味土味又吸引了我。而近期,我最偏爱的是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还获得矛盾文学奖,长期生活在黑龙江边的女作家迟子建的散文,和长期生活在滇中楚雄红土地上的彝族作家李光彪的散文。

贾平凹注重在黄土地题材里展示秦腔秦味的汉唐文化,周同宾擅长在苞谷味道、小麦味道、牲畜味道里展示豫文化,刘亮程喜欢用怪异的牲畜眼光打量西域新疆乡村文化,迟子建擅长以女性的细腻情怀讲述东北的风土人情,而李光彪讲述的是楚雄彝族乡村的亲情、乡情、事物、生活和文化。

这几个人的散文里,周同宾散文和李光彪散文的泥土味道、乡村土语口语味道、乡村生活气息最为浓烈。我最喜欢。当然,周同宾写的河南南阳乡村离我们云南比较遥远,所以我更偏爱李光彪的散文。

周同宾写乡村事物的,比如土地、牲口、农具的散文很美,却很少写母亲母爱。他因乡村美文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刘亮程写乡村事物的散文,立足点、目光、观察点独特,叙述方式更怪异奇特,但是他也很少写母爱母亲。他曾经被炒作得大红大紫。

而李光彪的散文,透出浓烈的淳朴红土香,属于滇味浓烈、云南特色、楚雄特色的乡土亲情地域美文。李光彪散文的题材更广泛,不仅有大量写滇中楚雄乡村事物的美文,比如《枯萎的柿子树》《那棵弯弯的杏子树》《碓屋》《哦,火把鸡枞》《养猪的岁月》《吃过茶花油》《我家祖坟》《一根稻草》等等,还有更多的母爱亲情散文。

我认识李光彪不久,读了他的散文集,真有相见恨晚的强烈感觉。我认识的作家艺术家不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觉得遇上了知音,感到亲切,如同见到亲兄弟。

李光彪喜欢我的散文,但是我知道肯定不如我对他的散文喜爱。李光彪语不惊人,土腔土调,一翻开他的散文,我却一下子就没放下,一口气读完大半本,我深深遗憾,与李光彪相见恨晚。翻开李光彪的一篇篇精美乡土散文、亲情散文、乡村纪事散文、地域民俗散文,简直就是翻开了一个个活色生香、生活气息浓烈、原汁原味的滇中红土地上的小村庄,就是打开了楚雄牟定彝族村寨一院院农家的一扇扇小门,一个个真诚善良、认真做人、辛勤耕耘的农民顺着红土路向我走来,或者走去,他们生活艰辛,却乐观快乐,他们卑微,却很有骨气,认真做人。

我最喜欢李光彪写亲情、乡情的散文,特别是数量众多的写母爱亲情的散文。李光彪的散文里,写母爱母亲的就占三分之二以上。我感觉,李光彪这一系列母爱题材散文,写得感人肺腑,精美得震撼人心。李光彪对母亲、对母土故乡是万分眷恋的,离开母亲和故土,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痛彻骨髓。满腔真情,发而为文,袖口一吐,就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台湾女作家琦君,以自己的父母为原型,写过长篇小说《橘子红了》,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的大量写母爱亲情的散文。她因为一系列精美的母爱散文,被誉为写母爱的高手,与写过《城南旧事》的林海音,被誉为台湾女作家里的“双壁”。多年前,我反复欣赏过琦君的散文集《素心笺》,现在想起来,还是感到幸福无比。现在阅读李光彪的散文集《沾满泥土的情绪》,同样感到幸福无比。我深深遗憾,没有能够早日读到李光彪的这些精美散文。我将近二十年订阅着几大散文期刊,近年又参与选编两本散文期刊,北京《华夏散文》月刊和《中国散文家》双月刊,读过的散文不计其数,读过的写母爱亲情的散文也无数,认识的全国各地散文家无数,但是像琦君和李光彪这样长期写母爱、大量散文写母爱,写出了这样一个数量众多的母爱散文系列的作家,全中国大概只有琦君和李光彪。当然,我不敢说不会再有这样的散文家,毕竟我的阅读范围有限,认识的散文作者作家也有限。

“沾满泥土的情绪”,这个书名,我很喜欢,它准确形象地概括了李光彪散文的主体风格,就是“沾满泥土”,有芳香扑鼻的红土味、红土香。

李光彪的散文,不仅文字唯美,而且题目就独特迷人。此书自序《我是乡村复制品》,题目就表达出自己是千千万万乡村子弟里的一个,一个代表,一点都不独特。可见李光彪低调做人,而且他明白自己感恩母亲、眷恋乡土、怀念家乡这一种情怀,是栽进城里的乡村子弟共有的情怀。《误喊“阿嫫”四十年》《走不出阿妈的目光》《母亲的天气预报》《母亲等我吃饭》《我是农家一株烟》《母亲手下的腌菜》《带块石头进城》……这些文章,题目都取得极其美丽诱人。

李光彪写母爱的美文,我最喜欢。《误喊“阿嫫”四十年》《走不出阿妈的目光》《老母亲》《又别母亲》《母亲总是爱添饭》《母亲那些有意思的话》《母亲的嫁妆柜》《母亲的针线箩》《母亲眼里的大城市》《母亲的风干菜》《母亲的村庄》《五十里长的爱》《我生命中的苞谷元素》《老家打来的电话》《扎根心灵的蚕豆》《记忆中的水》《童年的闹钟》《母亲的天气预报》《母亲等我吃饭》《母亲手下的腌菜》《感恩布鞋》《亲亲麦子我的娘》,都写得文字优美,赤子之情,感动人心 。

曾经长期生活在彝寨乡间,李光彪对滇中楚雄乡村生活、彝家生活很熟悉,对乡村、乡村人、红土、其他乡村事物很偏爱很眷恋,所以他爱用乡村子弟的眼光来看世界,爱用乡村事物、乡村词汇来比喻城里的事物。在他的散文集序言《我是乡村的复制品》里,我尤其喜欢这几个比喻:“那些各式各样、疾驰奔跑的车辆,仿佛是行走在乡间的牛马驴骡”“喇叭鸣笛声,仿佛是乡村的六畜在嘶吼;沙沙的车流声,仿佛是乡村欢唱的小河”“树木,仿佛是从乡村选送部队的精兵……像人一样扎根城市”,这些比喻形象生动,独特有味。李光彪是众多进城乡村子弟的代表,感恩乡村是他们的共同情怀,他写道“锅里煮的,碗里端的……以及其他很多生活必需品,都来自于乡村”“从头到脚打量自己……同样来自于乡村……都或多或少保留着乡村泥土的痕迹”“曾经极富诱惑的城市生活……也魅力减退……怀旧的心情也开始越来越重……偶尔踏入乡土……就倍感亲切”。梦想城市生活怎样怎样美丽,使得乡村子弟不断奋斗,跳出农门。等到终于进入城市生活,才发觉城市对自己是冷漠的、无情的,于是乡村子弟们又开始怀念宁静幸福、温情脉脉的乡村生活,怀念淳朴善良的乡间亲人。那一种失落感,那一种怀旧情,唯有栽进城里的乡村子弟、乡村生命可以理解,可以体会。所以,李光彪写道“我是一粒被风从乡村吹来的草籽,幸运地落入城市的空隙,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由于自身努力,李光彪这样的众多乡村子弟、“乡村庄稼”,终于挤进城市的缝隙里,在城市的夹缝里求生存,他们这些“栽进城市里的庄稼”异常怀念阳光充足、亲情充足的乡土。

《误喊“阿嫫”四十年》是李光彪写母爱写得最好,写得最感人肺腑的一篇散文,我把它编入了《中国散文家》双月刊2010年第3期,此文获得了无数读者的赞誉。“栖居城市二十多年……但只要一说话,难免夹杂着一些乡音,周围的人一听,基本也就能辨别出我来自那方水土了”。乡音叫人感到亲切,叫人永难忘怀,但是有时乡音也让乡村子弟难堪。于是,“有时,也曾暗下决心,要改掉那些和着自己生命之源一同问世的浓厚方言,但常常话到嘴边,就变音走样,还是乡音依旧”。滇中楚雄有一句话“小儿见娘,无事断肠”,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是天生的,血脉相连,脐带相连的。李光彪这么写“一天天长大后……就会认生,分得出亲疏,谁都抱不去……一直叮在母亲身上……不论白天黑夜,我仿佛是母亲身上发出的一苗树芽”“遇到不顺心的事,碰上最高兴的事,都向母亲倾诉,总会得到母亲的安慰与慰藉”。在《又别母亲》里,他这么写依恋母亲,“在家里数我最小,因此我是吃母亲的奶最多、时间最长的人。直到我五岁,母亲想了不少办法,用猪苦胆汁涂在奶上,才把我从乳头上抹了下来”“离开了母亲,我就像只飞散的小鸟,永远也找不到自己歇脚的地方”。《误喊“阿嫫”四十年》一文里,感人至深的句子一串串。“也想改口喊母亲妈妈……话一出口,又不由自主地变成了阿嫫”,乡音不改,乡音难改,被李光彪写得如此形象生动!“失望中,我顺手拿起身边的字典翻了一下嫫字,释义竟然是传说中的丑妇”,读到此处,李光彪心里边的那种内疚,那种对母亲的愧疚,感染了我,我几乎流泪满面。李光彪写得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然而此事也确实震撼人心。乡村女性、乡下母亲不在乎多么好听的称呼称谓,那么朴实甚至难听的一个称呼,六个子女一直喊了四十年,她也照样欣慰地答应,照样为养育子女起早贪黑忙碌,省吃俭用生活。一声“阿嫫”,对这样普通的众多乡间妇女、乡下母亲来说,就是莫大的慰藉和欣慰。

《走不出阿妈的目光》,也是写母爱的佳作。“山村的第一声鸡啼是阿妈舂米的棒槌声引叫的;山村的黎明是阿妈推磨的扁担摇醒的;山村的挑水路是阿妈的第一挑水泼湿的”,这一串排比,形象生动地写出了一位乡村母亲的勤苦辛劳、任劳任怨。“当我嘴角还挂着一串梦呓……阿妈用她那麻栗柴一般的手(此句用滇中楚雄事物“麻栗柴”,形象生动地写出了勤劳辛苦的母亲的手很粗糙),把我抱到热烘烘的火塘边,给我从头到脚穿戴好,又一把一把帮我洗脸。然后,把火塘里烤得喷香的饭团,或者是洋芋红薯扒出来,用菜叶包好,塞进书包,挎在我的肩上,又扶扶我的帽子,拉拉我的衣角,絮絮叨叨地对我说”,这一连串的动作,把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乡村母亲送到了我眼前,把一腔伟大而平凡、不张扬的母爱展示到我眼前,我满眼泪水。乡村生活是异常艰辛的,城里人难以想象,“当明月铺满院子……阿妈回来了,背上不是背着一捆柴草,就是背着一只竹篮;肩上不是挑着一对桶,就是扛着一把锄头;围腰上不是别着一把镰刀,就是别着一把小菜锄”。然而异常辛苦的母亲,一举一动,无论出门还是回家,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都会流露出满腔母爱,“围腰里兜着我爱吃的野果,手袖裤管里时不时卷着我喜欢的蚱蜢、水母鸡(一种可爱的小虫)”。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女性,李光彪后边站着一位伟大的乡村母亲。岳母刺字,欧阳修的母亲以芦荻画地教他识字,李光彪的母亲教育他认真做人做事,也极其认真极其严格。“当我从村头老爷爷家院墙上偷回三个石榴……阿妈脸一垮,一巴掌打掉了我手里的石榴,用吆鸡棍一步一棍打着我走向村头的老爷爷家道歉……并不停地教训我,人穷三代,良心莫坏,从小手脚要干净”,干干净净做人,这就是一个乡村母亲做人和教育子女的原则。李光彪受益无穷,在县乡做领导,到州政协当秘书长,都受益于他母亲的教诲。这几个排比句很好,“当我……离家住校读初中……阿妈……在那盏猫眼睛一样的煤油灯下,缝补到深更半夜……把我送出村子很远……这时,我看见阿妈的目光像两根线,把我的心拴得很牢很牢”“那年,当我要到州城读中专时,阿妈……鼓鼓囊囊塞得一大包……这时,我看见阿妈的目光像两把火,烧得我的心很烫很烫”“当工作几年后,我把一个城里的姑娘领回家时,阿妈高兴得杀了家里那只蛋头最长的母鸡。临走时,仍絮絮叨叨地对我说,以后,你结婚请客用的猪鸡,妈都会喂给你的……这时,我看见阿妈的目光像两条洒满阳光的路,很宽很宽……”,读完这一串排比句,还有谁不会由衷赞叹,好一位伟大的母亲,好一腔伟大的母爱!文章结尾“如今,我走过幼稚,走过无知,走出火塘,走出山外,可我仍走不出阿妈那目不识丁的目光”,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这是一篇至情至性的散文。

苏轼说“读《出师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我要套用苏轼的这句话说,“读李光彪写母爱亲情的散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

《母亲的天气预报》也是李光彪写母亲写得很好的一篇散文,此文被《散文百家》2010年第6期发表,很快被《读者乡土人文版》第8期转载,获得许多读者好评。苦难艰辛使得李光彪的母亲产生了大智慧,当然苦难艰辛也能够使其他乡村母亲乡村妇女产生智慧。“也许是由于母亲起早贪黑劳作,不停地在风霜雨雪、春夏秋冬四季里奔波的缘故,善于观察的母亲对天气的变化料如神算,还总结出了很多气象谚语……”,智慧来源于善于观察和总结,李光彪的母亲正是这样一位普通又不普通的农妇。李光彪遗传和继承了这一点。正因为心思细腻,观察仔细,善于总结,李光彪才能够写出这样一些妙趣横生的精美乡土散文。

《母亲等我吃饭》《母亲手下的腌菜》《亲亲麦子我的娘》等等文章,也写得很有红土香。“把饭煮熟的母亲,总会站在家门口,放开嗓子喊我的乳名……我像只还未断奶的小羊拔腿就匆匆往家跑……我像头抢槽的小猪,稀里哗啦吃饱肚子”“吃饭喽!吃饭喽……每当端起饭碗,母亲喊我吃饭的声音常在我耳边萦绕”“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吃香喝辣已是家常便饭……但每天吃饭时,总会情不自禁想起母亲手下的那些腌菜来”“每天放学回家,常见母亲的身影在锅边转……不论是出甑的粑粑,还是烤熟的粑粑,都是我第一口先尝”,这些感人的美丽句子,不仅写出了鲜活灵动、原汁原味的乡间生活,写出了浓浓的红土香,而且都写出了母爱的无处不在,母爱的无私,母爱的伟大。

李光彪的大量滇中楚雄彝族地域特色散文,也写得很美。《猫街情结》《彝家下酒菜》《垫松毛》《狗街婚俗》《狗街酒俗》《神秘的彝家姑娘房》《撵脚跳》》《彝族“赶热闹”》《赶狗街》《在狗街吃羊肉》《彝山的菌季》等等,不仅是文字大土大美,大俗大雅的美文,还写出了活色生香、鲜活灵动的彝家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仅可以说是地域文化生活美文,也可以说是乡土乡情美文。因为李光彪曾经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生活中,他是饱含感情来写的。真情出美文,所以他像打磨彝家使用的一件件木器石器一样,精雕细刻他的文章,而能够得心应手,行云流水。

李光彪对散文语言和技巧深有研究,他写散文,既注意语言通俗易懂,又很注意突出楚雄牟定方言特色,在力求通俗易懂,让外省读者都能够读懂的前提下,尽可能使用牟定彝乡彝寨方言土语、口语。这使得他的散文读起来感到新颖亲切、通俗易懂,很有韵味,很有楚雄彝族生活特色,很有楚雄地域特色。

我写过《炊烟的味道》《妈妈的味道》等等母爱题材散文,被几十家刊物转载,被大半个中国初高中高年级用于各种考试语文试卷。但是,老实说,我无法写出这样一系列母爱题材散文,我这些散文与李光彪的散文比起来,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远远低得多。看了李光彪的散文,我知道了小小的楚雄彝州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才深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的道理。李光彪生于六十年代末年,年龄比我略大,在乡村生活的时间比我长,乡村生活的经历比我丰富得多,读的书和知识远远比我多,他写的母爱题材散文、乡土乡情散文、楚雄彝族地域散文,思想比我的深刻,文字比我的精致优美,他真的是精雕细刻,精益求精,精心打磨文字。

我希望李光彪能够珍视自己的天赋才华,继续在百忙中坚持勤奋写作,写出更多精美佳作,让我们能够读到他的更多精美文字。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