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老家的小侄女经常会在周末，或者寒暑假等节假日徒步进城来，到楚雄新知图书城和新华图书城来看书。侄女是与我们老家的邻居女孩小春桃相约一起来的。她们在图书城里一直看书，看到傍晚，再相伴着回村。
头一次听说此事，我很震惊，也很感动。以后她们每次来，都会感动我。甚至只要一到周末和寒暑节假日，我就会想到她们从远远的我老家徒步走来，到图书城来看书，她们很着迷地、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各种她们感兴趣的书，很快地、很愉快地就到黄昏了，她们还有些恋恋不舍，最后只好匆匆赶回远处的村庄。
侄女小秋红今年在村小学上六年级，还不满十二岁。邻居家女孩小春桃也只不过十三岁，在我们乡初中读初一。初次来的时候，这两个小女孩还没有独自进过城，对进城的路和城里的街道还很陌生，很不容易才找寻到了楚雄新知图书城。
可以想象，她们是如何瞪着新奇的眼光，一路东张西望欣赏着与乡村不一样的新奇城市，一路胆怯地问着路，找到了楚雄新知图书城的。
我老家离楚雄城不算近，有十多公里路。两个小女孩一路走来，得走一个多小时，回去还得这么走。本来，从我们村走来到城郊，也就只有七八公里土路。城郊就有公交２路车终点站，坐２路公交车，可以一直坐到楚雄新知图书城外，这样可以少走几公里路。但是两个小女孩舍不得花那两圆钱。本来她们到城里来看书，就是因为买不起书，因为乡村人家和乡村学校没有课外书给她们读嘛！哪里还舍得、还敢花那两圆钱呢？
今年春节那天，我们全家在老家。侄女秋红她们又相约进城来看书了。因为这一天家里不会再安排她们做任何事情，可以放心地进城来看书，平时，即便学校已经放假，但是家里往往要安排她们做家务事和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她们一直看到天黑才回到村，那时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过年、春节期间，好吃的东西很多，肉菜都很丰富。这两个孩子，因为津津有味地看书，连赶回家吃好菜都顾不上。乡村人家生活简单，平时舍不得吃好的，舍不得穿好的，现在，过年过节还照样是小孩子们很盼望的。过年有压岁钱，虽然不多，每人过年可以收到二三十圆，比起数百地收到的城里孩子，算是很少了，但是她们很盼望过年。更主要的是过年可以放心尽兴吃好的。
但是，这两个孩子，问她们为什么不赶回家吃春节晚饭，她们很高兴地说是在楚雄新知图书城看书，看得着迷了。她们一点不遗憾，不后悔。她们一路谈着自己看了几本或者几十页好看的什么书，快乐地回到家，晚上躺在床上，仍然很兴奋、很欣喜地想着那些书，然后甜甜地沉入梦乡。之后，她们还经常想起和谈论起她们看过的书。
城里的孩子们，条件那么好，要到图书城去看书，很方便，就是看到很晚，也不必担心回不到家，但是，有多少人会这样去图书城里十分着迷、如痴如醉地读书呢？而且他们家里往往都有很多书，可是有多少人这样如饥似渴地读过呢？
他们每年收到那么多压岁钱，平时拥有那么多零用钱，有多少人省着交书费学费、买书读呢？
这两个小姑娘，却是因为买不起书读，才这样抽难得的空闲时间，赶来城里钻头觅缝地读书。
“我爹那天陪我来逛书城，给我买新华字典，看见那么多好书，我很想买一本，包括大伯你给我买的这种，他一看每本要二十块钱左右，就一本都没舍得买给我。”侄女说。
这孩子现在的遭遇还跟二十多年前我的一样。乡村里找不到书读，家里舍不得买书给他们读。而乡村孩子却同样渴求知识。我为乡村孩子的命运难受。
我给她买了三本书，《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
我童年时也是这样，乡村小学没有一册课外书，老师也都是民办教师，一些知识比我们的父母多不了多少，放学后依然要赶回家做农活的农民老师。我们的父母，也以为读书就只需读课本，家里没钱给我们买课外书、参考书、甚至工具书，就算有一点钱，也舍不得给我们买书。很多孩子的书费杂费，到了下一年还交不出，甚至要我们自己利用周末和寒暑节假日上山采药卖，来筹钱交书钱杂费。那时也就是要交一两圆钱的书费杂费，但是这笔钱，对我们那时的乡村孩子，对那时的很多农家来说，已经不少。
为了勤工俭学，我们每个学期还为学校种植苞谷豆子等庄稼。学校背后的山坡上有几块地是学校的，我们得经常端着粪箕拾牛粪去交给老师，抬着家里的锄头去为学校锄地。有一次劳动中，我的头顶还被三伯父家的堂哥轻轻挖着了一锄，鲜血直冒。当时就是老师领我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剪掉了伤口周围的头发，敷了一点点止血药。至今我的头顶还有一个疤。我母亲也没有很心疼在意。如果搁在城里孩子身上，特别是现在的城里孩子身上，不花几百几千块钱看医生，甚至住院治疗，是不可能的。
我那时也很想看书。家里没书，但是我父亲当时也就三十岁左右，爱看书，经常到他的知青朋友那里借回来看。每次借回家几本，放在枕头下。他看一本，我就偷偷看另外一本，藏在书包里背到学校，下课后争分夺秒地看。回家后，趁父母亲不在家或者不注意，钻头觅缝地看。我多么盼望父母亲都外出，都不在家啊，那样我就可以放心看那些书了。因为我母亲是很反对我看闲杂书的，她总让我专心读书，她说的书，单指课本。此外，她见我有空，就总要我帮着做家务和农活。她很辛苦疲倦，无论我怎样小心认真地做好家务和她布置给我的农活，我还是会常常无故遭到她的辱骂和甚至抽打。特别是她总见不得我看书，以为我是闲着，而她还要辛苦忙碌，养着我，供我读书。
我父亲也赞成母亲的说法，所以我只好偷着看书。我一边看，一边一直很担心，担心我正在看父亲借回的某本书，而他看完其他书后，正好要找这本看，所以我得赶着看，在父亲看完一本前，赶快把我手里那本放回枕头下。等到他从新开始看一本，我才又偷一本出来看。但是，父亲不会等我，他把几本都看完后，往往就要把全部书拿去还人家，而我可能还没看完。这样，我偷偷地、断断续续、零零星星地看了很多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和外国小说，比如公案小说《彭公案》《施公案》《狄公案》《四大名捕》，侠义小说《七侠五义》《三侠五义》《小五义》《续小五义》，《儿女英雄传》《再生缘》等等。
我特别记得的是怎么看了《安徒生童话》的。这本书，我父亲没有借回来看过。
有一天，我负责打扫教室卫生，当我打扫到讲台的时候，发现老师的讲桌抽屉没有锁，锁是开着的，挂着的，可能老师忘记了锁。我平时就觉得老师的讲桌很神秘，很感兴趣，于是就胆怯地拉开老师的讲桌来看。于是，我看见抽屉里有一本《安徒生童话》。我太想看这本书了，反复犹疑之后，就偷出了这本书。
我抓紧时间看，害怕老师第二天上课找这本书，一夜之间，我几乎读完了这本书，这大概是我至今为止读书读得最快的一次。我被丑小鸭、豌豆公主、拇指姑娘等故事完全迷住了，暗暗痛痛快快地流了很多泪。第二天，我就早早赶到学校，趁还没同学到，急忙把这本书放回了老师的讲桌里。
但是我对这本书依然爱不释手。下午放学后，我又故意等到人走完，然后又去讲台上看了看老师的讲桌。这一看，可把我高兴死了。我发觉老师可能是很粗心，他又没有锁书桌。我一看，那本书还在。于是，我再次做了窃书贼，又把这本书偷回家去读。因为未读的故事已经不多，所以这一天，我放心地慢慢读，而且还再次看了前边看得快、没有记住的。
要说我看书看哪本书最快乐，就是看这本书，就是这一次。感谢老师，因为后来我猜测，也许是他已经发现了有人动过他的书桌抽屉，猜测到有人窃书读，但是他没有声张，继续给我创造机会。他也许还为有这样爱读书的学生高兴。他是一个好老师。
再说春桃吧，和我侄女一样，学习成绩经常全年级第一。她姐姐在楚雄一中读高中，成绩照样居年级前列。她们父母亲在家真的是很辛苦很努力。农家辛苦一年了，春节无论如何要休息一天，但是每一年，一直到春节这天，春桃爹妈还在地里忙碌，锄地，种菜，浇水，拔菜，准备大年初二早晨去卖。忙碌得连我母亲都感慨：春桃姐妹成器，爹妈也辛苦，叫人敬佩！其实，这样的话，我也经常听村里乡亲们说。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两个乡村小姑娘酷爱、渴望读书。也是因为有这样的爹妈，这些乡村孩子才这么样渴望读书的吧？
那样如饥似渴读书的情景，我们小时候都有过，至今都很怀念那段生活。可惜现在的很多城市孩子甚至乡村孩子不爱读书了，像我侄女和春桃这样爱读书的好孩子已经很少了，相当多的孩子连高中都还没上完就在社会上游荡，很可怕的啊！
唉！有多少孩子想读书却没有书读,又有多少孩子守着满屋子的书却不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