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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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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栽树

老家村庄坐东向西,坐落在大象山的怀中,左右是东西向的两条象腿,村庄背靠着的山好比是大象的怀抱。

我们家的老屋,是很大的一院四合院,在山坡下的村落中。农村实行土地承包以后的1983年,由于栽种烤烟攒了些钱,父亲就拆了祖父分给我们家的南厢房,搬到了村庄西北的半山坡上盖新房。

从新房所在的地址起,整个后山坡原本都有很多巨大的天然云南松,后来被砍伐光,1980年前后,生产队在林业局的组织下,又在坡上人工播种了很多云南松,在里面套种了一些经济林果桃树、板栗树,在村庄周围栽种了很多桉树。

我家去盖新房的时候,那儿的桉树已经长到碗口粗细。父亲砍伐了很多桉树,盖起了新房。新房是盖在一个小山包上。院前是悬崖,院后也是悬崖。由于刨走了地表的红壤,裸露出了胶泥。胶泥是一种直立性极差的泥土,下雨的时候就很快发软,这样,前后悬崖上的胶泥都是随着雨水滚滚而下。房后的就淤塞了我家房后阴沟,雨水常常浸湿我们家的后山墙,甚至浸入房里。晚上,我躺在屋里,看着湿润变软的后山墙,常常很害怕,担心睡着以后,墙会倒下来,房子会倒下来。整个的雨季,我常常会担心得睡不着觉。

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我最害怕雨季来临。雨季一来,只要屋后的阴沟一被后山坡上滑下的泥土堵塞,无论下着多大的雨,只要我在家,着急的母亲就会让我披蓑戴笠,挑上畚箕,和她一起冒雨到屋后清除淤泥。小小的我常常又冷又累。雨季一来,院墙前边的悬崖也会不断往里垮,堵住悬崖下大伯父家屋后的阴沟。我常常很担心垮到我们家的院墙下,那么我们家就无路可走了。那样,再垮进来,就是我家的院墙垮下了,再进来是院子,再进来就是我们住的房子。

而且,没有了树遮挡,风直接从村南的山垭口吹进来,风很大。冬天很冷。春天我们家就常常笼罩在灰尘中。夏秋两季,雨水会潲到我们家南墙上。墙是用红土舂成。墙上的红土随着雨水滚滚而下,南墙上就经常班驳陆离沟壑纵横。每年都需要抿上一层新泥。

村里又安排我父母去植树的时候,我和二弟一商量,就撵着去了,只为了偷回几棵树苗。我们悄悄地偷回家几十棵桉树苗,满怀希望地种满房前屋后,希望它们快快长大,根须快快长长,扎牢房前屋后悬崖上的土。但是,载在胶泥上的桉树,生长缓慢;而且村庄里家家户户栽种烤烟,桉树才长到像锄头把一般粗细,就会被村里人偷偷砍去做拴烤烟的考验杆。于是,我和二弟又在艰难地谋划着找个什么机会重新栽种一些什么树,要生长快,能尽快扎牢大面积的泥土,而且树干不能太直,叫村人们砍去做什么都不合适。可以砍去做柴烧的树,到处都有,村人们不会冒这个险到我家院外来偷砍。

1987年,村里又在有关部门安排下组织人到大象山的秧田弯一带植树,这一次栽植的是黑荆树。我和二弟打听出,这是一种生长较快、生存能力极强的树,就又跟着大人们上山去植树,谋划着偷一些回来栽种在房前屋后。最后,我和二弟偷偷弄回来几十棵黑荆树苗,满怀希望地把它们栽种在院外四周。然后,我们就三天两头到很远的山坡下的坝塘里担水来浇灌它们,一天天盼着它们快快长大。想到不用几年,它们就可以长得很大,扎牢房前屋后的悬崖泥土,遮住南山垭口吹来的大风和它卷起的灰尘,我们再也不用发愁,不用辛苦去清除淤泥,我和二弟真的很高兴。

几年之后,黑荆树就真的长得很高大,都扎牢了房前屋后的、它们脚下的悬崖泥土。悬崖泥土就不再会垮下,我们家房后的阴沟也再没堵过。雨季来时,也不用再担心堵住阴沟,不用冒雨去清淤,也无须夜夜看着潮湿的后山墙心惊胆战了。

开初的几年,每每学校放假,回到家后,我总要去看看房前屋后的树,尤其是屋后山坡胶泥上的黑荆树,看它们长势如何,有没有被村人偷砍。冬春季,坐在家里,也不再感到风大得那么吓人,夏秋里,雨水也不会再潲在屋外的南墙上。慢慢的,我们竟很少再关注房前屋后的树了。

后山坡上那一片人工播种的云南松,后来也长到两三米高了,由于无人管理,被人砍去做烧柴,做烤烟杆。到1990年以后,后山坡上的云南松就又基本消失了,家家户户在那里改田造地,种桑养蚕,种植烤烟。两三年后,蚕茧又十分难销售了,就统统栽种烤烟。再后来,国家实行对两烟的双控,限制楚雄卷烟厂的卷烟生产数量,限制收购烤烟的数量和质量,很多农民不能够再种烤烟,大多数已经只好改种赚不到几个钱的传统作物红薯苞谷小麦了。田边地头,孤零零的剩了几棵桉树桃树和板栗。

九十年代末,楚雄政府为了保护天然林,补助各家各户一千多块钱修沼气池,并且改造电网,降低电价,鼓励农民用电。农民纷纷修了沼气池,温暖的春夏秋三季,都是用沼气,不够用时就用点电。从此许多年,很少有人上山砍柴了。我们家也是这样。想想我们小的时候,整个冬季,我们远近各村的妇女们每天早上都要上山砍两大捆柴,才够家里烧一年,煤是买不起烧的。政府还实行封山育林,1999年,伯父、父亲、村里其他养羊的人家都不能再养羊了。

今年过年前,回老家去看父母,发觉房前屋后的树又被砍掉了,都只剩了一截树桩,我想起以前的头痛日子,想到那是我和二弟好不容易才栽种大的,十五六年,才长到了小盆子那么粗,就怪父母亲为什么要砍掉。他们告诉我,不是为了砍柴烧,而是卖给纤维板厂,近百棵桉树,几十棵黑荆树,卖得900多元钱。父亲说,用这些钱刚好够买了一台小柴油机,用来收割稻谷,他老了,不能总跟别人家借柴油机了。我还是很有些心疼,爬到后山坡上去看屋后的黑荆树,发觉也被父母砍了,心中便很有些不愉快。父母亲看出后,告诉我,黑荆树长得快,留了那么长的杆,很快又会长出的。

我不好说父母什么,只希望房前屋后的这些树不要有任何一棵死掉,因为它们连着我和二弟的整个童年少年青年时代,和我们的多少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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