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王剑冰的周庄情怀

才子佳人，往往多愁善感，看山山有意，看水水有情，这在我所认识的才子或者说作家中，尤其王剑冰老师突出。

一个作家，对一个地方痴情，是可以理解的，比如沈从文痴情湘西小镇凤凰城，鲁迅痴情江南小镇绍兴，老舍痴情北京四合院，孙犁痴情白洋淀，贾平凹痴情关中小镇商州城。像周庄这种个性独特、小桥流水、小家碧玉、水灵温润的江南小镇，王剑冰对她痴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痴情的程度，十分罕见。

　从几年前开始写《绝版的周庄》开始，他连续写出了《水墨周庄》《白色的飘飞的鸟》《周庄的蓝》《巷弄深深》《岁月中飞翔的瓦》《天堂回韵》等一系列周庄美文。

我最早读到他的周庄美文，是在好几年前了，那是他发表在《人民日报》的《绝版的周庄》，他用诗性水韵的文字，把一个我原本极其陌生的江南小镇捧到了我的眼前。我一下子被这样精美的文字，被这样灵性的小镇迷住了。

周庄在当时基本还是一个长在深闺人未识的小镇，王剑冰却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下子看出了她的独特、韵味。他这么写道“可以说不算太美，你是以自然朴实动人的。粗布的灰色上衣，白色的裙裾，缀以些许红色白色的小花及绿色的柳枝。清凌的流水柔成你的肌肤，双桥的钥匙恰到好处地挂在腰间，最紧要的还在于眼睛的窗子，仲春时节半开半闭，掩不住招人的妩媚。仍是明代的晨阳吧，斜斜地照在你的肩头，将你半晦半明地写意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里等我，等我好久好久。我今天才来，我来晚了，以致使你这样沧桑。而你依然很美，周身透着迷人的韵致。真的，你还是那样纯秀、古典”“周庄，我叫着你的名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动人。我真想揽你入怀”“周庄，我来晚了”……王剑冰善于运用拟人手法，使得他笔下的周庄女性化、人情化，在她笔下，周庄就是一个穿着很古典的、一袭江南荷叶色裙裾的窈窕女子，在周庄的水边采桑、弹琴、浣衣，或者独倚在周庄的桥头等他。

“绝版的周庄”，这个题目也很独特，我当年当时翻开《人民日报》，一下子就被这个题目抓住了。

等到看完文章，明白了王剑冰老师匠心独运。这样美丽的江南水乡小镇，真的是无法翻版的，无法模仿的，无可比拟的。这么精致、玲珑、美丽的文字也是绝俗的，可能也是难以模仿，难以再有人写得出的。

由于深受王剑冰和鲁迅情怀，王剑冰美文和鲁迅美文的影响，多年来，我也像梦寐思恋一位古典美丽的江南小女子一般，痴痴地暗恋着、暗暗思恋着江南水乡古镇周庄和绍兴。庄周梦蝶，我却是梦周庄，恨不得化为庄周梦里的那只蝴蝶，可以很容易飞越千山万水，去亲近叫我梦寐以求的周庄。

去年冬季，我到了江南的苏州、上海和杭州，却与痴情多年的周庄和绍兴失之交臂，同事们不想去，只想逛大上海和南京城，我便落落寡欢地被动跟着他们逛大上海，心中却遗憾着与鲁迅的绍兴、与王剑冰的周庄即将失之交臂，心中痛痛的，担心着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远至江南。苏州城，离周庄已经非常近，几乎近在咫尺。我几乎可以想见周庄的水性裙裾飘飘，水韵随着一缕缕江南的风拂过我的面，她江南丝绸的水袖几乎飘拂过我的面颊。我几乎看见了王剑冰，一个古典情怀的文人，穿着明朝的服装，走在周庄的石板小巷里，走在石桥上。我却只能够跟着同行的同事们离开苏州，离开杭州。周庄和绍兴，在他们眼里，远远没有大上海和南京城有魅力。

对周庄情有独钟的王剑冰老师，近日写了《情绪》一文，我读完后十分感动，他在文中说“每次来周庄，都会有一个好心情，抑或是选择了一个心情好的时段，抑或是因了这里的环境。这次来也不知怎么了，一个人游子一般，一到周庄就心情郁郁的，看了那水极快地随着落叶飘走。下了桥，不知道该往哪方走。太阳不知是落了还是原本就没有出来。光线是一点点在暗下去，游人们和庄里的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好像就我孤零零一个人在桥上不知所措。似乎是要下雨了，或是早就滴了水滴，我抹了一下脸，才感到是自己掉出了泪水。左右看看没人，就索性不去管它了，让两行浊泪顺着风流。一些许就滴落进水里去了。”真的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啊！

周庄本无情，在情人眼里，它自然有情。才子才女们，往往像看爱人一般看山看水，于是山水自然有了情态情韵，好似大老远跑去看一位久不见，或者难以日日厮守的老情人旧相知，高高兴兴，怀着希望和激情而去，等到突然一见，不仅没有了欢喜，反而泪水啪嗒嗒一下子掉下来，是难免的。当然，像他们说的，这也如同贾宝玉，日日魂牵梦萦林黛玉，等到突然见到，一下子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泪水不断地流。

王剑冰在近日写的《周庄的雪》中把周庄的风和雪写得如调皮的小姑娘一般美丽可爱。“雪落下的时候，周庄还在梦里，雪不想惊动周庄，在晚间完成了这次行动”“它是被风领来的”“北方来的雪，对周庄表示出了少见的亲近”“开始它们不知道如何进行第一步，顺着水进来的都没有成功。顺着桥进来的，一部分留在了桥上。最有成效的是顺着瓦进来的，一大片一大片相连的瓦给雪带来了便利，时候不大它们就从天空召唤来更多的伙伴”“周庄醒来时才发现了这种魔景”，这些可爱的、美丽的文字，本身也像调皮的、美丽的、有趣的风和雪，把一场司空见惯的雪写得有声有色，有情有趣，十分可爱。写落雪的文章可谓多矣，这么生动活泼、有情有趣，把风雪写得如小女子一般聪敏、轻灵、活泼、美丽的，我在此之前不曾读过。

王剑冰有一颗玲珑温婉敏感的心，能够感受到周庄细微的情绪变化，感受到周庄细腻的个性和情感。在《水墨周庄》中，他这么写道“水使一个普通的庄子变得神采飞扬”“有人举手打了个哈欠，长长的声音跌落进桥下的水中，在很远的地方有了个慵懒的回音”“蝴蝶是最美丽的舞者，也是最实诚的舞者，它绝不像蜜峰那样嘤嘤嗡嗡，边舞边唱。它就是无声地飞，无声地欢呼。你要是闭上眼睛听是听不见它的来临的，但你先看了它的来，再闭上眼睛，你就看见了它的舞了，它的舞甚至比睁开眼睛看还好看。你闭得眼睛时间久了，那蝶舞着舞着就会舞到你的幻觉里去”。

王剑冰生活在硕大的郑州城，却恋着遥远的小小周庄，他喜欢古老的、文化韵味足的、土土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那些古老残破的宅子，那些狭窄的小巷，那些斑驳残缺的路石板，那些斑驳缺损的古石桥，无限美丽迷人。他在《巷弄深深》中这么说“周庄说不清有多少条巷弄，几乎每条巷弄都从水边出发，而后一直向房屋的里边延伸，必然地会通向一个个生活的门口”“江南的小巷，自然也走过戴望舒这样的追梦文人”。他在《周庄的蓝》中写道“那是一个纺花织布的作坊”“乡间喜爱的蓝花布，就是出自于这样的纺车。至今周庄人还在用着这种布，他们用着做床单、做窗帘、做桌布”“蓝，乡间的女子多以之当作自己的名字”“蓝，叫着的时候，怎么就感到是叫着一个周庄的女子”。

周庄的水，因为石桥、房屋、巷弄古，所以有了灵性。是周庄的灵性水使王剑冰才情滚滚，灵性飞涌，于是写出了无数灵性美丽的水韵江南文字。《白色飘飞的鸟》说“我这才知道了赵船娘的名字，眼前就飘出了一种景象：一汪泛着金光的湖水，一只朴旧的乌蓬船，一片灿烂的霞光，一群白色的鸥鸟，一个女孩嘹亮的啼哭。这时我又看见了那种白色的鸟，白飘。”《岁月中飞翔的瓦》中说“瓦，每次都是以四胞胎的形式诞生于母体，而后还要经过七天熔炼才能进入生活”……

王剑冰是一个有爱心，有玲珑心的男人，怜香惜玉，这周庄，在他眼里，就是香，就是玉。正所谓爱屋及乌，王剑冰爱周庄，所以就连周庄的小虫子他也爱。别人都讨厌小虫子。别处的小虫子王剑冰也讨厌，但是周庄的小虫子他不仅不厌恶，甚至还有些爱。从王剑冰的美文中来看，周庄就是个能使人内心变得水一般温柔，能让人长出爱心的地方。长久与美人相处，在美景中熏陶，人也变得高雅善良起来，甚至，美丽女子，美丽风景能使人心变得多情、高尚起来。王剑冰在近日写周庄的美文《老宅》中这么说“比如小蜘蛛、小蚂蚁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东西，会爬上我的书本，同我一同阅读一段文字。它们还会爬上我的床，闻闻这里，嗅嗅那里，想找找我有哪些不合时宜的行为发生。”

王老师笔下的周庄，哪是庄？分明是人，而且还是爱人。周庄，性急的人看不得，一味喜欢颜色的人也看不得。惟有静下来，沉下来，屏住呼吸，细细品味思量，才能深得其味。王剑冰正是这样的人。他像周庄的一个白衣书生，不像沈万三一般忙碌着追逐名利，而是静心待在周庄的弄堂里，木板楼房里，青瓦下，静心读书。就像一个周庄土著人那样、周庄土著书生那般读书。看弄堂，看周庄的乌篷船、河水、古石桥、浣衣女，看周庄的石板路，看细细碎碎敲打在周庄青石板上的一缕缕阳光。

　我想，王剑冰肯定是遗憾生而不能为周庄土著人的，虽然他在一系列写周庄散文中没有这么说，但是我明显可以感觉出来，这种感情在他内心很强烈。

　周庄遇上王剑冰是幸运的，王剑冰逢着周庄也是幸运的。借助王剑冰等人描写周庄的诸多优美灵秀美文，周庄在沈万三以后再度得以展现她绝世的秀美，名气越来越大。写出一系列精致绝俗清丽的周庄美文，王剑冰在读者中也越来越名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