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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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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村狗

我喜欢狗,更喜欢乡村的土狗,因为它不像城里的狗那么金贵、娇气。

我喜欢与一条土狗一起到田坝山野里奔跑,那种自由与快乐是城里的人所无法享有的。

有人爱吃狗肉,认为狗肉还比山羊肉好吃,说是狗肉温补,冬天吃一两顿狗肉,整个冬天就不觉得冷了。

我从来不吃狗肉,见到别人杀狗、吃狗肉,狗乞求的眼神,哀怨的嚎叫,总叫我感到肉麻麻的,总感到强烈的悲伤和恐怖、残忍,像杀亲人一般心疼痛苦,觉得痛揪心扉。

狗是通人性的,我家曾经养过许多土狗,都觉得它们是我们家的一员,没有把它们看成异类。

我家曾经养过黑狗、白狗、黄狗、黑白色夹杂的花狗,无论哪种土狗都不娇气,只要每日有点家常便饭、残汤剩菜就满足。家里往往用一个断了把的葫芦瓢,或者锑瓢,作为喂狗的碗。给它吃多少饭菜,也没有定数,这要看剩饭剩菜而定。剩饭剩菜太多,不会多给它吃。剩饭剩菜太少,也不会从新、专门为它煮。所以,我估计,我家的狗可能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没有人太在意它是否吃饱了。不过,它从来没意见。有时饿得太难受,它会向着我们嚎叫几声,仅此而已。

村庄里养狗,都是为了看家护院,但是它往往不喜欢定定呆在家里,喜欢满村子村巷甚至满田坝疯跑,逮田鼠,咬小鸟,看豆花,赏蜂飞蝶舞,远远跑到别村去找异性恋蛋,不仅没照看家,而且还可能被别村人当作野狗打杀。

我家的狗,曾经因为咬断拴它的绳子,挣断链条,和我们可怜它而解开它,跑到别村去找异性恋蛋,被人家捕杀吃掉几只,我们全家人都很心疼。

那时,乡村治安基本靠狗,乡村人家,农活忙得很,白天家里往往没人,没有狗在家看守,走村串巷的小贩、游手好闲的村痞小偷,就有可能溜进农家偷窃。有狗在家,狗一咬,一狗出声,其他村狗就应和,壮声威,像传递烽火一般把“敌情”传遍整个村庄、整个田坝。狗声洪亮,一村狗叫,往往远近各村都可闻。就在村外田地里忙碌的人,可以很快赶回家,看看是有亲戚来,还是坏人来。所以,村里家家一般都是用链子拴住狗,拴在大门口,或者院墙下。

狗冬天就在寒风里,冷得瑟瑟发抖,嗷嗷直呻吟,夏天晒在骄阳下,晒得伸长舌头,嗷嗷呻吟,多雨的夏秋,就经常淋在暴雨中。我们可怜它,拾来几根弯木头、朽棍棒,给它在院门口或者院墙下搭了个小狗窝,狗很感激我们。我们挨近它,它就亲昵地靠近来,伸出舌头,舔我们的裤腿和手,讨好我们。

其实,狗很记得恩情,只要喂过它,它就很感激,一挨近它,它就会迎上来表示亲昵。有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初次进乡村人家,狗冲它狂吠,第二次再见狗,或者进屋坐下,还是怕狗冲进来咬他。

我爷爷和外公告诉我,其实,无论什么陌生人,只要喂它点东西,狗就几乎永远记得你,不再会咬你了。所以亲戚朋友到我们家,担心狗咬他,等吃完饭,爷爷或者外公就会咬好半瓢剩饭剩菜,引着他去喂狗。狗就当真不再咬他。下次再来,已经过了很久,狗还是记得他,挣动链子,亲昵叫唤,想跑过来迎接他。

当然,记恩,知恩图报,这一点上,人远远不如狗。人容易记住仇恨,忘记恩情,甚至恩将仇报。像韩信那样,漂母一饭之恩,千金回报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我很少听说。狗却能够记得一饭之恩,感激和报答一饭之恩。

三弟生于冬天,我们家老四合院的泥地上,和衰弱无力的母亲躺在寒风中、寒冷的泥地上,冻了几个小时,直到傍晚父亲回家,因此落下哮喘病,死于将近六岁。那时家中养着一条黑狗,那一天,黑狗可能还不知道三弟已经死去。三弟躺在一把椅子上,包着厚厚的衣服,好像平时睡着的模样,母亲在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嘶哑,黑狗并不知道,仍然像平时依偎在睡熟的三弟身边一样,依偎在放三弟的椅子下边。也许,黑狗已经感觉出三弟的死,所以它才恋恋不舍,赶它也不离开,忙碌中嫌它碍脚碍手也不离开。它一直躺在椅子下,满脸哀戚。

仓促中,父亲找来些木板,请来村里的木匠,为三弟做了一口小小的棺材。黑狗看着三弟被放进小棺材里,钉上盖子,遮掩上一些青绿的松枝栗树枝,它满脸哀戚和眷恋,还是不肯离去。

三弟被埋葬进远离村庄的北郊,一块野地,长满野棠梨和松树的林子里。那里靠近上学路边,去学校或者放学回家,我经常看见黑狗独自跑到遥远的村外、北郊,到三弟的坟墓附近转悠。

停放三弟尸身,为三弟制作小棺材的地方,是我们家老四合院后边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三弟死后,每天,黑狗都要到停放三弟棺材的地方去转悠和躺卧很久。

忧郁的黑狗,在三弟死后,经常什么也不吃,两月之后,也死了。父亲把它埋葬在了三弟身边。

那时,我们的感情意识,远远不如黑狗。三弟死的那天,母亲伤心得什么也没吃,黑狗也什么都不吃,而我和二弟却照吃不误。母亲因此骂我们不如黑狗,只知道吃。那时,我们真的很幼稚,确实感受不到失去三弟的悲伤。

我远离家乡到昆明读大学的时候,家中养的是一条黄狗,它记性特别好,我一个学期不在家,放假突然回家,突然呜的一声急匆匆推开院门,它还是依然记得我,根本不会咬我,而是很高兴很激动地扑上来,抱住我的裤腿,又是亲吻,又是兴奋地呜呜叫。如果它被拴在梨树下,拖着根大链子,还是会拽动链子,冲我亲昵的扑上来,迎上来。

我在人生地不熟的省会昆明生活,很想家,回家后,感到乡亲村人很亲切,但是他们对我却不怎么亲切,还不如狗对我那么亲切。可见狗到底是我们家的“人”,不是外人,它记得点滴恩情,知道我是家里人,它平时肯定也会像我想念亲人、想念它一样想念我。

童年时,我得了疝气,而且经常尿床,村人说我这是体虚,不足之症,得补。父母亲很着急,请村里小伙子们陆续捕捉了许多戴胜鸟,炖白果给我吃。疼爱我的外婆,更着急,忍痛让外公杀了家里养了许多年的一条老黄狗,剥下黄狗皮来晒干,每夜给我垫在身下。外婆本来是要炖狗肉给我吃,但是我爱狗,像杀亲人一般心痛,不敢吃。

偎着黄狗皮,虽然偶尔会想到黄狗已经死去,为此毂軗悲伤,不过多数时候,我感觉像老黄狗偎依在我的身边,那么温暖,那么舒坦慰藉。

我爱狗,心疼狗,觉得狗是人的近亲,我是从来不会伤害狗,更不敢吃狗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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