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狗 、猫

收完小春，父亲给我们送香油进城来，说顺便把一条洋狗捎出来放掉。我说，为什么要放掉呢？父亲说，它老了……再说，家里现在不承包鱼塘了，还养着那么多条狗干什么？它们每天要吃的饭菜比我们老两口的还多……

我们家一直养着三条土狗，一条守老院子，一条守新院子，一条由父亲晚上牵去鱼塘边守鱼。二十来年，我们家一直承包着门前坝塘养鱼。门前坝有四五亩大，晚上不容易照看。开初，我们每年都挖很多荆棘抛进坝塘里，以防白天家人出去干活后人家去偷钓鱼。还在坝塘里栽了很多桩，以防人家晚上用渔网来偷捕。家里有十来亩地要耕种，二弟又长期在外边跑运输，父母亲又耕种田地，又要四处去割野草喂鱼。父亲很累，晚上经常睡得很熟。所以要牵一条忠实的土狗去帮他。好几次，人家一来偷鱼，土狗一咬，父亲就醒了。父亲用大电筒一照射，偷鱼贼就跑了。

可是，现在，父母亲都年纪大了，腿脚风湿痛越来越严重，加之鱼塘边潮湿，会加重父亲的风湿痛，我们家的土狗也很老了，晚上也不警醒了，虽然它常年陪着父亲守在鱼塘边，可是近几年来放水打鱼时，总是还发现荆棘上挂着几个破网，这说明肯定有人偷偷捕捞过我们家鱼塘的鱼了，而父亲和老狗竟然都没有发现，今年，我们就劝阻父亲再续包鱼塘。

后来，父亲的一个朋友，城里人，说家里要丢掉一条洋狗，说丢掉可惜了，就送给我父亲。

我问父亲，狗记性不是很好吗，也许还会找回家去吧？父亲说，应该不会了。

父亲是把狗装在高大的竹蓝里，外面用破旧麻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骑摩托车载到离村子很远的城边，才打开来把它放掉的。此时，父亲放出来狗来，其实就是把它抛弃掉。狗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它装进竹蓝里，蒙在黑暗中，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它就被迫离开了熟悉的乡村世界，突然一下子又看见了阳光和蓝天，却离它熟悉的村庄很远了，面对着陌生的城市。我心里不禁很同情这一条老狗，它为我们家忠实服务了一生，现在变成了一条满头花发、老眼昏花的老狗，和父亲一样老了，却要被抛弃在陌生的他乡。生命总叫人这么感慨！

那一秒钟，这条老狗肯定感到了无助、凄凉、绝望……

当父亲突然放出它，然后为了抛弃它，跨上摩托车，加大油门往前冲的时候，老狗肯定在后面拼命追赶，抱怨父亲为什么一定要骑那么快……

在这之前，父亲已经放过一次这条老狗了。那一次，父亲是牵着它，走过了很多村庄，走到了离我们村很远的地方，父亲才抛弃了它的。不知道父亲是趁老狗干什么的时候抛弃它的。父亲舍不得它，犹犹豫豫，最终不得不抛弃它。回到家后，父亲很难过，闷闷不乐，为老狗担心。但是想不到，老狗还是找回家来了。父亲真是喜出望外。

这一次，我仍然存着侥幸希望，希望老狗找回家来，但是父亲是骑着摩托抛弃老狗的，抛下它后，也没有回村去，而是进城来找我，七绕八绕的，过了许多大街。这样老狗向着高楼密密麻麻的城市追父亲，怎么可能追的上呢，而且也无法找到回家的路了。它实在太老了！

我刚刚落脚城市，站在高楼林立的城市边，感受跟这条老狗完全一样。

牢牢记得，若干年前我远离家乡，到省会昆明读大学，一年半载才回家一次，可是这条土狗，当时还很小，总是不会忘记我。我突然推开院门，它不仅不会冲我陌生地狂吠，反而一下子高兴地扑向我，搂着我的裤腿亲昵亲吻很久，叫我感到久别重逢的温馨亲情。我以为它即使冲我陌生地狂吠也很正常。我长期在外求学，家乡人都感到我陌生了，快把我忘记了，何况是一条狗？

现在，它老了，被父亲无奈地抛弃了，我心中倒希望它还能够找回家去。它陪父母亲度过了多少寂寞孤独的时光啊！父亲也肯定心疼这条忠实的老狗，才万般无奈地把它放了。

我们老家是有吃土狗肉的习俗的，可是父亲怎么舍得伤害我们的老朋友呢？我们心里是早已经把它当作了一个亲人啊！

我暗暗有些怨父亲残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父母亲也满头花发了，不要说是一条狗，就是整个世界，还不是不久就得抛弃了……

俗话说，猫来穷，狗来富。小时侯，我们以为是“猫来的人家会变穷，狗来的人家就会变富”的意思。后来才明白。

猫吃老鼠，猫来的人家，说明老鼠多，肯定会穷。狗食量大，穷人家养不起。而且养狗看家，穷人家无什么值钱东西，不必看守，也就不必养狗。

我们小时候，家里太穷，老鼠也好象当真特别多。那时我们家住在旧社会时祖父盖的四合院里，南厢房，木楼板，木楼梯。夜里，睡梦中常常听得见老鼠叮叮咚咚上下楼梯的声音。楼上囤着粮食和豆糠米糠。木头的楼门，下边总是被老鼠啃咬开越来越大的洞，装粮食的柜子也一样被啃咬，好不容易才包起来，很快又被它们咬开了。

那时我们是那么痛恨老鼠，我们饿得饥肠辘辘，黄皮寡瘦，经常半饥半饱，觉都睡不着，梦里净是米饭的香味，嘴边枕旁净是寡淡的口水，它们还要趁我们睡熟的时候来偷抢我们的粮食，害得劳累的父母亲和我们夜里常常还要起来驱赶它们。但是，楼上家什东西多，驱赶它们不容易，而且它们狡猾机灵，人鼠大战，总是人吃亏。累得不得了，刚刚睡下，它们又叮叮咚咚上楼来了。

突然，我们家楼上就会驻防进一只母猫，很快就会有一窝小猫，三只或者四只，在我们家楼上小孩子一般嗷嗷地叫。我们简直太高兴了，晚上可以睡安生觉了，而且可以放心，老鼠们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上下楼偷我们家的粮食了。

那个时候，每一粒粮食都是我们的生命啊！有一年，我们家半年没有一粒粮食，东挪西借，瓜瓜菜菜，也只能吃个半饥半饱。严寒的隆冬，可怜的三弟，衣不蔽体，饿得半死，又冷又饿中，偷吃了一个萝卜，又吃了好心的大妈给的半碗蜂蜜水，痰涎上涌，憋闷气促，不久就去世了。

可是，迷信的母亲，深信“猫来穷，狗来富”的俗话，或者是误解了这句俗话的意思，看着母猫驻扎进我们家楼上，就拿起扫帚拼命驱赶。生下小猫，她也想驱赶，我们可怜它们，拼命反对和阻止，母亲才暂时容忍，可是等小猫一睁眼，母亲就很快毫不客气地赶走它们。其实，我们家并没有喂猫，怎么会使我们家变穷呢？相反，养狗是一定要喂饭的，只是养狗也没有使我们家更加富裕或者贫穷。

母猫往往把小猫产在我们家的豆糠谷糠上或者稻谷囤里，我们很喜欢他们，经常会把他们小心地抱出来玩。

就是这样，母猫还是有好几次躲过母亲的目光，把小猫产在我们家南厢房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