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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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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玩球的梦

我儿时读的村小,没有球场,也买不起球。有一块操场,没有篮球架,没有足球门,还经常会被村民们晾晒满谷物庄稼,也可以说是稻场。体育课,常常与劳动课混拢,被劳动农活占用,我们常常是被带着去干农活,帮学校种学校的几块山坡地,挖地,点种四季豆、爬树豆等等红豆,点种黄豆,点种苞谷,点种洋芋,栽种辣椒,等到这些东西长到一定高,还得扛着锄头去锄草。即便偶尔上体育课,老师也只是带着我们做操,跑步,跳远等等。

稻场是泥土地面,每年收小春大春,村小学所在的沙溪村村民,就会捡拾来稀牛粪,像烙饼一样,把稻场浆刷一遍,等到浆刷的牛屎像烙饼一样被太阳烤烙干了,散发出浓浓的烤牛屎草木香,他们就会把小麦蚕豆油菜,或者黄豆红豆苞谷稻谷,挑到稻场上来晾晒。于是稻场也就是我们的操场上就铺满了庄稼秆和粮食,像一个童话世界,坐在教室里,蚕豆爆出豆荚的清脆劈啪声,像一只只肥壮的小麻雀,清晰地飞进教室的门窗来。这时,我们就没有地方上体育课了,就连跑步做操也不行了,甚至没法专心听课,听着课,耳朵里尽是教室外晾晒着的粮食种子啪啪啪爆出荚,欢快蹦跳的声音,和麻雀们在晒场上啄食嬉戏的声音。每每到这样的收割季节,村小校长知道农忙,也就临时调整了课程,不再安排体育课。

班上有一个爹在城里工作的同学,从城里什么地方搞到一个破足球,带到学校来,课间,一伙小孩,就聚集在操场稻场上争抢着踢。这个足球,虽然经常是瘪瘪的,但是还是很令我们高兴。我那时侯,个子很矮,人很瘦小,体子很单薄,轻轻松松就被高个子大个子男生撞倒,所以,多数时候,我很不敢与他们争抢,特别是有太高大的男生参与的时候。但是那时候,我们基本见不到球,有了个破球,谁不想去争抢啊?这样,我即便敢于冒着被撞倒撞伤的危险,参加进去一起玩,也基本抢不到球。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拥有一个球,即便很小很小的球。这其实也是我们当时几乎每一个乡村小男孩的很难以实现的美梦,是一个高不可及的梦。

那时,乡间没有任何人家买得起真正的球给小孩玩。但是穷人自有穷人的办法,乡村人自有乡村人的办法。

每年隆冬里杀年猪的时候,我们老家的大人们会用猪尿泡给我们当球玩。我至今不知道这是谁的发明创造,是始于何时的玩法,是始于何时的乡间娱乐方式或者说乡间体育运动。但是,我真的是很佩服第一个用猪尿泡来给小孩当球玩的家乡人。他的创造性思维、诗性思维确实令我敬佩。猪尿泡很臭,可是却被拿来当球玩,就有了高雅的味道,有了诗意。乡间,乡间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因为猪尿泡被拿来当足球玩,而显得很有了诗意。

每年杀年猪的时候,任何人家,都会把猪尿泡小心摘下来,生怕弄破,然后认真洗干净,挂在高墙上晾干它,然后送给自家小孩当足球踢。挂得低了,一不小心,就被馋狗跳起来抓下来吃掉了。

小孩们拿到猪尿泡,非常兴奋,非常高兴,一个个争着对着嘴巴使劲吹,轮换着吹。猪尿泡很厚,很难吹胀。而且无论洗得多干净,猪尿泡都还是很臭,充满尿臭味,毕竟猪尿泡就是装尿的。

我们顾不得猪尿泡臭,一个个争着鼓起腮帮子吹猪尿泡,是因为谁吹胀的,谁就可以先踢猪尿泡。我至今无法明白,那么厚的猪尿泡,那时候,我们那些经常饥肠辘辘、细腰麻杆的乡村小孩,是怎么样把它吹胀的。吹胀以后,找一截棉线扎起来,我们就急不可耐地在院子里或者村路上踢猪尿泡。没有足球踢,我们就把猪尿泡当足球来踢。

当然,那时候,乡间还基本没有人家买得起自行车,也就没有打气筒。即便找到打气筒,也没有气针,也没有办法把猪尿泡打满气。因此,我们只好都用嘴吹猪尿泡。大人们因此会拿我们开玩笑,取笑我们。

用嘴巴吹猪尿泡,当然不可能吹得很胀,而且猪尿泡很不容易扎紧口子,很容易跑慢气,踢来踢去,抢来抢去,慢慢的气就漏完了,这样,猪尿泡就经常瘪瘪的。吹猪尿泡又很费力,我们鼓着嘴巴吹猪尿泡,吹得太阳穴鼓突,眼睛像要鼓掉出来,头吹得很疼,也很难吹到胀胀的、鼓鼓的。

这样气不满,不饱满的猪尿泡,弹性极差,踢起来当然很不舒服,使很大劲,也踢不出去多远,而且很难踢高。这样的所谓足球,弹跳性很差,踢着声音沉闷浊钝,“嘭嘭——嘭嘭”的,就像憋闷在口袋里、躲在山谷里的低沉声音,不像今天真正的足球篮球排球那样声音响亮高亢清脆悦耳。这样的所谓“足球”猪尿泡,远远无法跟今天的哪怕是人造革的、橡胶的足球比,与今天真正的牛皮足球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就是这样所谓的球,所谓的“乡村足球”——猪尿泡,也确实给过我们当时几代乡村孩子,无数乡村孩子无数的快乐。吹胀了猪尿泡,我们都害怕别人来抢,都会一边弓着腰护着猪尿泡,一边急忙抱着跑到远处,使劲踢上几脚,过过瘾。我吹胀了猪尿泡,如此做,但是也曾经被别人抢走,别人吹胀了猪尿泡,我也会去抢来踢。踢猪尿泡,要抓紧,要快。很快,猪尿泡就会泄完气。

而且,就是这样的猪尿泡,那时候,也不是任何农民家都舍得拿给小孩当足球玩的,有些极其贫穷的人家,还要拿来煮吃,拿来炼油。猪尿泡上的油,对于那时候的乡村人家来说,可是不得了的营养。那时候,一个油珠子,一缕油腥味,对于农家来说,都是极其金贵的。

当时有一种“小皮球”,其实是塑料的,也就是有一个石榴那么大,大一点的,有一个小南瓜那么大,条件稍好的人家,舍得花几元钱,给小孩买这样一个“小皮球”,但是,我贫穷的父母亲,没舍得给我们兄弟三人买过。这样的所谓“小皮球”,外公和小舅,倒是给我们兄弟总共买过三个。

那是那一年大年初三,母亲领着我们去外婆家玩,也顺带接外公外婆来我们家玩。到大年初五,我母亲带着我们回家。外公外婆,照例即将为新春的栽种辛劳忙碌,没跟我们到我们家玩。但是,疼爱我们的外公和小舅,给我们买了三个这样的“小皮球”,算是给我们压岁钱或者过年礼物。其实,外公家也很贫穷,能够给我们买“小皮球”,已经算是奢侈了。

买了“小皮球”,二弟很高兴,从城里回家,一路走,一路拍他的那一个“小皮球”。乡间土路,七高八低,坎坷不平,二弟又太使劲,把“小皮球”拍得太高,到了即将回到我们村的杨罗屯村外的果园外,正在高兴之间,啪的一声,二弟的“小皮球”跳得过高,跳到了果园墙头那边去了。果园的墙头很高,果园的门是关着的。因为是才到春节,果园里没有果子,而且是过年期间,果园里就找不到人。果园的门是锁着的,铁将军把门。我们绕着果园高高的土墙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处墙头低矮的地方。母亲是女的,果园那么高的墙,爬不起进去,我们又太小,也爬不进去。

我们兄弟三人和母亲很焦急,很伤心,掰着果园的门,掰着果园的锁,使劲摇,想把门摇开,但是直到我们筋疲力竭,彻底绝望,都没有能够把果园的门打开。

 后来,二弟就与我一起玩我的那个“小皮球”。我心中本不愿意让二弟跟我玩我的“小皮球”,怕把我的小皮球很快就玩烂了,埋怨他自己不小心,把“小皮球”弄丢了,但是我毕竟是哥哥,埋怨归埋怨,还是不得不让他玩。他很贪玩,经常抱着我的“小皮球”出去村路上拍,那些村里的小伙伴,基本都是连这样的“小皮球”都没有,家里更穷,舍不得给他们买,于是他们就总是来跟二弟抢着玩。他们很快就把我的“小皮球”玩破了。

以后,每一次有机会进城,路过杨罗屯果园,我们都会绕着果园转一圈,一截截看果园的高高土墙,希望哪里会被雨水淋倒塌一个缺口,我们就可以跑进去找回二弟的“小皮球”。甚至等我读到初中、高中和大学,许多年过去了,每一次路过杨罗屯村的果园外,我都还是习惯一截截看果园的高高土墙,希望哪里被雨水淋倒塌一个缺口,我就可以跑进去找回二弟的“小皮球”。当然,我知道,二弟的“小皮球”,不是被经管果园的人发现,并且拿回去给他们家自己的小孩玩,也应该早已被风吹雨淋日晒烂了。

现在,我的小孩,买过好几个足球篮球,我们屋后,就有小区的篮球场,他可以随时去打篮球,而且我教书的中学,离我们住的小区不到五六百米,他要过去打球,只需五六分钟。就很羡慕我的小孩,生在了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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