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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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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模样

虽然移居城里三十多年了,但总是一直难忘故乡的模样。故乡的模样,总是夜夜在游子的心中升起、萦绕。

去农贸市场买菜时,看见一把把青菜、白菜、茴香、菠菜、香葱、蒜苗、小米菜、茼蒿菜、豌豆尖、南瓜尖等等,都是用一缕缕碧绿清香的棕树叶子或者一束束金黄喷香的稻谷草捆扎的,洗得干干净净,忽然间,好像有深藏在我心底的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就知道这些菜来自我的故乡,就想到了长满棕树和稻谷的故乡的模样。一见到这些用一缕缕棕叶、稻谷草捆扎着的蔬菜,就感到好像见到了从故乡进城来看我的亲人们,就感到很亲切,就喜欢买。

就想到了故乡的小溪小河,小溪小河边的菜地,菜地边密布着的高高低低的棕榈树,在菜地里忙碌着的亲人们,他们把一棵棵菜从地里拔出来,择干净,从棕榈树上割下一枚枚像硕大的蒲扇一样的棕叶,撕成一缕缕,把菜一把把认真地捆扎好,然后一箩箩端到小溪小河里泡洗。播种和浇灌这些蔬菜,故乡人也是从棕榈柳树下的小溪小河里汲水,一挑一挑地挑到菜地里浇灌。

就想到了故乡夏天的水田里栽满稻秧,秋天满田坝稻谷金黄,晚秋冬季里圆罗罗的稻草垛垛满田埂山坡和村里村外院里院外的景象。收割了稻谷,以前乡亲们都会认真地把稻谷草捆扎成一个个稻草人,站在田坝里晾晒干,然后把它们垛在田埂上,垛成一个个圆罗罗的美丽古朴城堡模样。等农闲以后,再用尖担挑或者用皮条棕背绳背,把一个个的稻草人弄回家,堆在院子里或者场院边。那时候,稻谷草可金贵了,是农家一大宝贝。可以用它喂牛马,牛马无夜草不肥壮。也可以用它给牛马垫圈,让它们在圈里睡得舒服。也可以用来编织草垫草席,垫在床板上做床垫。盖房子砌墙,脱土基,所用的泥巴里得搅和上铡碎的稻谷草。于是,那个年代,就是住在稻草土基砌墙的房子里,躺在垫草垫草席的床上,枕头也是用草垫的一头卷成的,满屋子、整夜里就都溢满了稻草香。

那个年代,用稻谷草、棕榈编织成的垫子席子,成了故乡人家最厚实温暖也最凉爽的床垫。我一直到进州府读初高中,都是带着外婆和母亲用稻谷草编织的草垫草席去学校铺床的。我母亲和外婆都擅长精编细织草垫草席。那一枚枚心形的、红豆形的硕大卵石,像一只只编钟一样挂在编织架子两边,是从村外金沙江边捡拾回来的,形状美丽、色彩斑斓,我特别喜欢。有时候,趁着外婆或者母亲在架子上编织草垫草席的时候,我会跑到这些“编钟”旁边,去敲一敲、翻一翻那些像一枚枚编钟、一个个音符一样的坠石。我估计,几千年来,故乡人一直垫着这种稻草、棕榈的床垫、席子,他们一定睡得很养心安神踏实舒服,不会像我现在一样,整夜躺在价格昂贵的席梦思床垫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吃西洋参、天麻素片、七叶神安片、柏子养心丸等等,也睡不着。

就想到每年春天,棕榈花开,一包包,硕大美丽,棕榈发芽长叶,一枚枚,宽大如扇子,摇曳在风中,凉爽得很。炎热的夏秋季,故乡人喜欢摘一枚棕叶,用来做扇子,用来当阳伞雨伞。

故乡人还喜欢用棕树茎秆上包着的一层层棕衣来编织棕蓑衣,雨季里披在身上,与篾帽一起,用来遮风挡雨。我儿时,故乡家家户户墙上都挂着两三件棕蓑衣,风雨里就披上它外出干活。棕蓑衣厚实温暖,不仅滤水,可以当雨衣,上山牧牛、干其它活计时候,也可以把一领、一件棕蓑衣铺开,就可以当做垫褥,垫在潮湿的山坡草地上,舒舒服服休息睡觉,不用担心衣服会被地上草上的露水雨水浸湿,更不用担心着凉。所以,故乡人喜欢在村里村外、溪流边、菜地边、山坡上栽种棕树,每一年都小心地把棕树茎秆上的一层层棕衣割下来,珍藏起来,以备缝制棕蓑衣。

这样,这些菜,就不仅带着我故乡的棕榈、稻草,还带着我故乡的泉水溪流味道,长着故乡的模样,故乡的棕榈、稻谷、柳树、溪流的模样,故乡的亲人的模样。

故乡的棕榈、稻草都很朴拙,却很本真实在,也许还有很多其它城里的各种精美绳子彩带所不具备的品德,也如我故乡的亲人们,大多都朴拙本真、善良实在。

故乡人做事认真,为人实在,菜大多种得水灵灵、粉嫩嫩,洗得干干净净,捆扎得整整齐齐、认认真真,售价却很便宜,是故乡的模样。

每每见到用棕榈叶、稻谷草捆着的蔬菜,看见了卖新鲜的葵花盘、金银花,就会想到故乡的模样,明媚阳光里故乡的模样,绵绵雨丝里故乡的模样,山花烂漫里故乡的模样,白霜满地时故乡的模样。

去某县参观一个油乳腐厂的生产车间,忽然见到了一筐筐铺在稻草上晾晒着的霉豆腐,继而见到了铺垫在霉豆腐底下的稻谷草,就又想到了故乡的模样。用稻谷草焐酿和晾晒霉豆腐,也是故乡的模样。隆冬里,白霜敷满屋瓦、院墙和田坝庄稼,此时,正是故乡家家户户上山采扦青松毛,焐酿甜白酒、豆瓣酱,用刚刚收割的金黄鲜香的稻谷草焐霉豆腐,用甜白酒汁腌制乳腐、豆瓣酱等等咸菜的好时节。

深秋里,街边路边忽然有村妇们背来一花篮一花篮的新鲜葵花卖,一饼饼、一盘盘,还连着一截茎秆,籽粒黝黑饱绽,鲜香得很。由此,我仿佛又看到了夏季故乡山坡地里、辣椒地、苞谷地、黄豆地边盛开满一盘盘葵花的模样。

晚秋初冬里,就会有人用竹篮竹箩挑着一挑挑熟透了的红柿子进城来卖,柿子软糯香甜,一层柿子,一层稻谷草,交替铺放在竹篮竹箩里。看到一箩箩一挑挑火红的甜柿子,就想到了故乡的模样。每年晚秋初冬,家家院里院外的柿子成熟,一树树,火红火红的,像一树树的小太阳,叫人感到心里很温暖。小鸟、小松鼠们爱吃,孩子们也爱吃。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就抬着一根根长长的竹竿,或者抬着一架架长长的木梯,去摘柿子。树枝伸到屋檐边、屋顶上的柿子,很好摘,直接从楼月台上爬上去,踩在屋瓦上,就可以采摘到。采摘了自然熟透的柿子,当时就可以吃,甜甜的,好吃极了。稍微生涩的,就放进稻草箩里,放上几个酸木瓜或者苹果,一起焐着。树梢高处的柿子,是属于小鸟和松鼠们的。

每年春节前,都会见到有人背着一大花篮、一大花篮的青松毛进城来卖,感到喜庆、感到过年的味道浓浓的同时,就想到了故乡的模样。故乡的漫山遍野里,都长满青松。青松一年四季都不会落叶。它的叶子纤细如毛,故乡人叫它“松毛”。那个年代,冬季里,故乡人家办喜事,都兴采摘青松毛,铺撒松毛席,让亲朋好友们席地而坐,在散发着清清松毛香的青松毛席上吃饭,干净、清香、喜庆,既营造了浓烈清香的喜庆氛围,又解决了桌椅板凳不足的问题。那时候,每一家人家办喜事,都要请十几个相帮的妇女,背着一只只或者挑着一对对大花篮,上山采摘青松毛。过年,也是家家户户都兴铺撒青松毛席摆饭菜,所以过年前,小孩们往往三五成群,高高兴兴地背上大花篮上山采扦青松毛,同时采摘几枝山茶花,插在花瓶里,摆在供桌上做装饰。

过年前,家家户户酿甜白酒,焐酿豆瓣酱,也都是要采扦一两大花篮青松毛的。在青松毛堆里焐酿出来的甜白酒,更加香甜,焐酿的豆瓣酱,更加鲜香。

腊月里,故乡的山茶花就纷纷盛开了,就会有村姑、少妇、老奶奶们采摘,用大花篮背进城里来卖,过年时卖的更多。看见卖山茶花,我就想到了故乡的模样。故乡的山茶花红硕美丽,其实是很不值钱的,一点也不金贵,一点也不稀罕。故乡的山山坡坡、村里村外,都开满野山茶花。小姑娘们都懒得采摘,有时看见颜色稀罕的,硕大美丽的,从山路边顺手一采,忽然也就丢弃了。故乡的野山茶花,也一点都不娇贵,生长在山坡陡石崖上,也能生机勃勃,隆冬腊月里,大雪缤纷中,也能盛开。城里人买回家,随手插在花瓶里,她也能够盛开好久。

春天里,还有小姑娘进城来卖鸡爪花,一蓬蓬、一茎茎、一枝枝,用大花篮背。

这样的花,这样用大花篮背鸡爪花、山茶花等野花的豪放粗犷方法,也是我故乡的模样,我故乡春天的模样。

春天里,野生鸡爪花、金银花开满故乡的山坡地埂,开满麦地边,一点也不稀罕,但是城里人稀罕。

春天里,故乡桑葚成熟,红紫美丽,香甜可口。春末夏初,故乡还有几种酸甜可口的小野果成熟了,紫红的黑刺莓,金黄的黄刺莓,都香甜美丽,野鸟们爱吃,人们也爱吃。就会有人到乡间去采摘,也会有村里的小姑娘进城来卖。

春末夏初,故乡还有另外一种美丽的野花——金银花也盛开了,同样开满山坡、山地埂、麦地边、小河边。此时,家家吃了许多香甜的爆炒青蚕豆米,香椿芽,容易上火,就可以顺手从村外山坡路边采摘一把金黄美丽的金银花,拿回来泡水喝,既香甜可口,又清凉解毒,祛火润肺。此时,也有小媳妇们用个小提箩,提了一箩箩金银花进城来卖的。

雨季来临,就会有故乡人进城来卖新鲜的野生菌,各种各样的野生菌,青头菌、鸡枞、香喷头、谷熟菌、铜绿菌、葱菌、干巴菌、鸡油菌、奶浆菌等等,翠绿绿的,金黄黄的,红彤彤的,白嫩嫩的,紫莹莹的,粗壮壮的,细纵纵的,丰满满的,肥嘟嘟的,苗条条的,高仙仙的,矮趴趴的,娇憨可爱的,苗条婀娜的,粗手大脚的,弱不禁风的,大得如伞如盆的,小得如耳如盏的……色彩缤纷,万紫千红,千姿百态。见到菌子,见到卖菌子的人,就想到了故乡的模样,故乡的山林,故乡的雨天,故乡的野生菌拱土。雨季里,故乡人的一大乐趣,就是上山采摘各种各样美丽可口的野生菌。“五月端午,鸡枞拱土”,是一句叫我每一年雨季都会想到故乡的模样的故乡民谚,也是一句叫故乡的每一个游子都思念故乡的话。每年雨季一来,想到故乡的鸡枞等等菌子拱土了,乡愁也就开始在故乡的每一个游子心里拱土了。

夏初,每一次路过乡镇小街子,都会有炒油菜籽的味道、小磨香油的味道忽然间扑鼻而来,香得不得了,忽然就看见刚刚收割晾晒干了油菜籽的乡亲们,聚集在乡镇小街的小磨香油坊里榨磨香油,叫我想起故乡的模样。故乡的小春作物,就是油菜、小麦和蚕豆。秋天收割了稻谷以后,就播种油菜、小麦和蚕豆。第二年春初,满田坝山坡,金黄的油菜花,紫色的蚕豆花,粉白的小麦花就盛开了,犹如一幅幅美丽的水彩画。春末夏初,油菜籽、小麦、蚕豆就成熟饱绽了,田坝里都漾满了油菜籽的香味,村村寨寨溢满晾晒油菜籽、蚕豆和小麦的味道,乡镇小街道也都溢满了小榨小磨香油的味道。很亲切的味道,荡漾满故乡的模样,我特别喜欢。

有时候会见到农贸市场边、米市街、猪街子等老街巷边有篾匠师傅们摆放着竹篾筲箕、小筛子、小簸箕、筷箩在卖,就想到了故乡的模样。故乡的溪流坝塘边、山坡上的有很多竹林,竹篾花篮、竹挑箩,我儿时是农家常见的的农具,竹筲箕、竹篾火扇、竹篾筛子、竹篾簸箕、竹板凳等等是故乡家家户户必有的生活用具。我儿时躺卧的小摇篮,也是父亲用竹篾精心编制的。等我们逐渐长大后,那一只小摇篮,还成了我们家装盛杂物的用具。

时不时的就会见到穿着彝族花衣服的彝族小少妇,用花裹被背着小孩从街边走过,小孩也穿着彝族孩子的花衣服,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我又看见了故乡的模样。我们那时候的乡村孩子,都是老祖母们、母亲们用花裹被背大的。缝制花裹被、花抱被、虎头鞋,是故乡妇女们的日常活计。用竹篾编织小摇篮,则是故乡每一个青涩父亲都必须学会的手艺。穿虎头鞋,戴虎头帽,躺在、坐在父亲编制的竹篾小摇篮里,是故乡孩子们的童年模样。

去年春天的一天,忽然又在街上见到两个用花裹被背着小孩的美丽彝族小少妇,她们穿着彝族青年女子穿的花衣服和花鞋子,背上花裹被里的小孩,也穿着彝族小孩的花衣服,脚上穿着彝族孩子常穿的虎头鞋。我又看见了故乡的模样。于是我尾随着他们走了一大截,不止是为了欣赏她们的美丽、欣赏她们美丽的彝族服饰,也是为了尾随着看故乡的模样,一直到她们发现我注意她们为止。

故乡的模样,总是叫像我这样的游子对故乡一生一世魂牵梦萦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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