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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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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山村“咱啦”村

早就与好友杨春华、刘兴祥约好了去杨春华的家乡武定县插甸乡上沾良(咱啦村)玩,今年国庆节期间,终于有机会成行。

9月30日下午,杨春华和刘兴祥就去车站购买了车票。10月1日,天刚亮,我们三个和杨春华的媳妇黎文红老师、小孩杨轶,就赶往楚雄东客运站去坐车。由于楚雄的大中学都是这一天放假,车站里等着买票的人简直是人山人海,几列购票队伍弯了又弯,一直弯到了车站外的公路边,顺着街路边拖出去很远。要挤进车站,都很不容易。我们乘坐的班车,是从禄丰县临时调度过来支持楚雄客运站,解决国庆节期间的客流高峰导致的乘车难问题的。由于这趟车到达武定县后,回来就不能载客,所以我们上车后,司机要求每个乘客交十元钱给他,他才发车。一车乘客就那样与司机僵持着,争论该不该收取和交这十元钱的问题。8:05时的班车,结果是9点多才启程。

农历正是重阳节前几天,土黄天,谚语说“土黄天,阴雨连绵二十天”,国庆节期间,武定县真的是阴雨连绵,天气很凉了,早晚更凉,深夜里则很冷了。在晚秋的冷凉雨丝中,我们的班车终于在摇摇晃晃中向着滇北的彝族支系黑彝、红彝聚居区武定县出发了。

去武定,必经禄丰县。武定县,为黑彝和红彝聚居区。禄丰县与武定县比邻,彝族也多为黑彝和红彝。黑彝崇尚黑色服饰,红彝崇尚红色服饰。楚雄州靠近大理的几个县市,比如楚雄市、南华县、姚安县、大姚县、永仁县的部分乡镇,彝族多为白彝,崇尚白色服饰。

禄丰县的路边,山地里,此时一片片尽是绿茵茵、水灵灵的萝卜苗。禄丰县盛产甜脆水嫩的白萝卜,隆冬里上市的冬萝卜,甜脆无渣,口感极佳,适宜生吃,甜脆生津,更适宜清炖排骨汤,香甜绵软。一路山路,尽皆曲曲折折,南瓜藤蔓一般缠绕在山间,路面大多斑斑驳驳、破损残缺、坑坑洼洼,千疮百孔。我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全身一忽儿冷、一忽儿热,明显是晕车了。坐在前排司机旁边的黎文红老师和小孩杨轶,就关心我,坚持把前排的位子换给我。我很惭愧,大男人一个,还要女人和小孩照顾,但是为了不影响行进,只好换到了前排坐,把女士黎老师和小孩杨轶换到了后排。

武定坝子和附近村庄,也已经基本收割完稻谷了,路边的稻田里,只剩下一攒攒的稻谷茬。有的农家,已经在稻谷茬旁边摁下了蚕豆种子,蚕豆苗已经冒出来,发出了几枚肥嫩鲜绿的叶子。有的人家,已经点种了油菜,油菜苗也已经钻出地面,探头探脑的。烤烟叶基本采摘完了,烤烟地里只剩下一树树光秃秃的秆,烟秆顶上绽开着粉红艳丽的烟花。苞谷也基本都掰回家了,一穗穗辫成金黄美丽的苞谷辫子,拖拽在大门头上和院墙上,或者挂在院子里的果树上。山坡地里,只剩下一树树干枯褐色的包谷秆,干枯的修长叶片,像陈旧的长水袖一般,在风中凌乱翻飞。一路人家,院子里都只剩下了一树树金黄、温暖、香甜的柿花,引得人直流口水。有些勤劳的人家,已经刨除了烤烟秆,砍掉了苞谷秆,刨除了庄稼根,点种了小麦或者萝卜。小麦已经脱颖而出,萝卜苗也长得很茁壮肥嫩。水嫩嫩,绿英英的萝卜缨子,似乎是一只只谁的手,在举起或者挥舞着灿烂多情的美丽手帕。在若烟似雾的绵绵秋雨里,整个坝子、整个山野显得妩媚温柔神秘美丽。

我最喜欢的,是圆溜溜,尖溜溜垛在稻田田埂上的稻草垛,怎么看,都像是丰满鼓胀的金黄乳房,乳头挺拔向天,十分健美丰硕。我站在一排排的这样的乳房间,照了许多相。我很高兴,如同站在谁的一对乳房中间一样高兴和幸福。没有大地母亲如此健美壮硕的乳房,我们就会饿肚子,就无法坦然入睡。

中午一点,行进了四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武定县。在武定县吃了一餐丰盛的野生菌大餐,有红辣椒爆炒香喷头,红辣椒爆炒鸡枞,红辣椒爆炒红葱菌,爆炒青头菌,还有一锅清炖武定山野土鸡,大家心情很好。换乘了朋友张君的一辆越野车,我们继续向插甸乡上沾良去。

插甸乡离着武定县城三十来公里,到上沾良村,还得翻越一座海拔两千五百多米的大黑山,有十五六公里。

车子爬上通往咱啦的青苍大黑山时,正逢大雨袭来。随着车路盘山而上,海拔越来越高。到了二千三百米以上,气温越来越低,感觉就越来越冷。据说即便出着太阳,这样高海拔的高山上,太阳也是像月亮一般冷冷的。晚秋的咱啦山上,还有一坡坡的美丽野菊花开放,是白色的野菊花,开在这样的高寒山区,开在这样寒凉的晚秋中,开在这样的秋风秋雨秋雾中,看起来孤高脱俗,洁白美丽,令人肃然起敬,当然也给人一种冷凉感。有一大片雪白的野菊花,白亮亮地开在一大座山崖上,山崖是坚硬的青石,不知道柔弱的野菊花是如何扎根和生长的。我对它们肃然起敬。继而,想到杨春华同志坚强战胜白血病的精神,想到黎文红老师与杨春华患难夫妻,紧紧携手,恩恩爱爱,与病魔作斗争的精神,我就觉得,他们很像他们家乡彝族山区咱啦的白色野菊花,那么坚强,那么卓尔不群,那么孤高脱俗。我很感动。再想想,聚居在咱啦山区的这些彝族村民们,其实也都像杨春华一家一般,乐观豁达,坚强执着,一辈辈生活了下来,并且还在如此坚强乐观地生活着。多么令人感动的民族啊!

路是土路,连毛石都没有铺,很难走。我此前从楚雄去爱人老家永仁县,无数次走过大姚县赵家店一带通往永仁县的弹石路,路也是千回百转,十分难走,但是总比泥土路好走得多。此时,山路上,泥水横流,几天来,乡间农用车、拖拉机车卷起、碾起、裹挟起的泥浆堆满土路,牛泥塘一般,有一两尺深。我们乘坐的越野车,轮子上紧紧裹挟满了粘稠的泥巴,车轮打滑。车行到山顶,陷入到了路中的深泥塘、深泥沟里,车轮打滑,碌碌空转,无法前进一步。我们只好下车,满脸愁苦,踩着陷齐小腿的泥浆,继续前进。路面上找不到一处不至于让泥浆灌进鞋口的空隙落脚。我们只好脱掉鞋子,提着鞋子,冒着大雨前进。不一会儿,身上就湿透了,满脸雨水横流,满身滴水。我们就这样赤着脚,在两千三百多米的高寒山区的山路上,走了六七公里。想想杨春华同志,和他的爱人黎文红老师,小孩杨轶,一年要回来好多次,我就很感动。

据杨春华说,他爱人黎文红老师和小孩杨轶,每年都要陪他回来好几次。有时候,是他弟弟骑摩托车出山来,到插甸乡来接他们,分两趟带进山。有时候,弟弟忙于农活,就是他们自己徒步走回去。我们去咱啦的这一天,虽然阴雨连绵,杨春华的弟弟杨春禄,还是早已骑摩托车来到插甸乡公路边,在岔往咱啦的土路边等着我们。小孩杨轶看见他的二叔,马上就执意去坐她二叔的摩托车了。杨春禄带来了他的小女孩杨健。这小姑娘只有五岁,很瘦弱小巧,很可爱,据说每次他父亲来半路接她的伯父伯母和姐姐,她都要一起来。摩托车就跟在我们的越野车后边。这么高的山,这么难走的山路,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司机一不小心,看走眼一丁点,我们就随同越野车翻进了万丈深渊。我猜想,爬上这样的高山,任何一个司机都绝对不敢大意,都是提心吊胆的,谨小慎微。不是这样的越野车,和善于爬山的三菱车,绝对爬不上这样高的高山,绝对爬不上这样两千三四百米的重重高山。但是,骑摩托车,或者开农用车走这样的山路,对于咱啦山区的彝族汉子来说,也不太难,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不在话下。杨春禄虽然全身湿透,摩托车轮子紧紧覆满厚厚的泥巴,甩都甩不掉,还是把摩托车骑回家来了。雨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小孩们就被淋湿了头发和衣服,我们只好等着他们,让小孩们上越野车。

下了越野车以后,看着泥流滚滚的山路,看见越野车轮子覆满厚厚的、粘得紧紧的泥巴,甩都甩不掉,看着车轮子在泥塘深沟里打滑空转,看着越野车在绵绵雨雾里、在山路上摇来摆去、“扭迪斯科”,我们就都感到很后怕,后背阵阵发凉。想到文弱美丽的黎文红老师,和身体纤瘦单薄的小孩杨轶,每年几次跟着杨春华同志,翻过这咱啦高山回家来,都是徒步,或者坐杨春华同志弟弟骑的摩托车,一路颠颠簸簸,或者风吹,或者日晒,或者雨淋,我就很感动。就算是坐车,这样的山路,我想文弱的黎文红老师和小女孩杨轶,肯定也是像我和刘兴祥,会很怕的。不过,坚强的她们,一次次陪杨春华回到他的彝族家乡来,真的是一位很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很伟大的好媳妇,贤妻良母。没有这样一位温柔贤惠、脉脉含情的好媳妇,估计杨春华同志无法战胜恐怖的白血病病魔。

杨春华是插甸乡上沾良村(咱啦村)的人,地地道道的彝族黑彝支系人。据杨春华解释,“咱啦”,是插甸乡黑彝支系语,“咱”是“学习、借鉴、思索”之意,“啦”是“深箐长甸、河川山川”之意。“咱啦村”,“学习、借鉴、思索的深箐河川”,多好的名字,却被翻译成了汉语“上沾良村”。

刚接近村口,就看见一个人赶着一群猪出来,上山牧猪。这也是只有在山区才可以看见的幸福景象。这些山猪,像黑山羊一样,被放牧出去山野,觅食秋天落下的麻栗树果实,和橡实等等,长得膘肥体壮,十分健康。晚上,我们恰好在杨春华家遇到了插甸乡的李富乡长,他是到山区处理烟农卖烟事宜路过的,应杨春禄同志邀请到了杨家来的。他告诉我们,咱啦村的山猪肉很好吃,现在很难吃到这样香的山猪肉了。杨春华家养鸡,也是土鸡,早上打开门,鸡们就进入了山野里,自由漫步,闲适嬉戏,挑剔觅食。它们觅食虫子蚂蚁,啄食山间草芽野果,偶尔也啄食一粒谷物,一茎豌豆芽。武定壮鸡因此香味独特,像山野果一般香甜味美,像山泉水一般滋养滋补人。武定壮鸡因此名满云南。

咱啦的天空很高,但是不远,雄鹰鹞子经常在天空盘旋,有时候也在咱啦的地面起起落落。白云总是倏来忽往,年复一年流淌过咱啦的天空。一条深幽幽清幽幽的小河,咱啦河,常年汩汩流过。一条深箐边,散乱卧着几个彝族黑彝支系、苗族、傈僳族聚居的村寨。箐边青黑的山坡上,密布着雪青色的杉松、黄绿的云南松、雪绿色的麻栗树、黄绿色的麻栎树(山毛榉)。林中的草丛里,盛产草乌,草乌花很美丽,草乌炖鸡,可以治疗中老年人严重的风湿腿疼。每年吃一次草乌,可以预防感冒。

做客咱啦的三天里,我与杨春华、刘兴祥,扛着锄头,在南山坡的林间采挖野生山草乌,体会咱拉人那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日子,品味他们与世无争、舒坦自足的“咱啦”生活。

悠悠历史中,这支黑彝支系久居这样一条深沟山箐里,形成了深沉含蓄、沉默寡言、爱思考思索的民族性格。他们因此把此地叫做“咱啦”。

他们也很淳朴善良。我们刚刚下车,走在山路上,就遇到了一位牧黑山羊的老人,牧着一群黑山羊,上山来。他戴着篾帽,披着麻蛇皮口袋制成的简易雨衣,拄着牧羊棍,与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后,就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做客,他用牧羊棍随手一指,告诉我们他家就在山顶的村寨里,他的女人在家,让我们先去他家玩着,他牧饱羊,就回家。多么淳朴善良好客的老人啊!

高高的咱啦大山,笼罩在烟雨蒙蒙中,烟雨云雾,与天相接,咱啦山区显得异常美丽。这样高寒的山区,隆冬里冰雪封山,进去和出来都不能再乘车,每一年,杨春华全家不赶在冰雪封路以前回到咱啦村,就回不去过年了。

黑彝支系是彝族里的贵族,古老的土司家族,到现在,早已经不贵,也不富。杨春华家里极其贫困,他读中学大学期间,为了给他筹措生活费,他父亲采石板,背出去插甸乡街上卖。通过刻苦努力读书,考取了楚雄师专中文系,杨春华从这个封闭落后的彝族山村里走出来。

杨春华从这样的高寒山区、这样的贫穷农家走出来,成长为一位很有成就的彝族学者、知名作家,真的可钦可敬。

大学毕业后,他先分到插甸乡北边的田心乡中学教书,几年后调进县委办当秘书,后来调到州府楚雄工作,几年前,正要提拔的时候,忽遭大劫,这一个清贫的黑彝支系知识分子患上了罕见的白血病。白血病俗称癌症,得移植骨髓。这位不幸的人,幸运地获得了胞弟杨春禄捐赠的骨髓,骨髓移植完全取得成功。就是在与病魔作斗争期间,杨春华写出了精美散文集《咱啦的天空》,其中那些反映咱啦山区生存环境,反映彝族黑彝支系生活,反映黑彝支系心声的篇章,比如《野果》《无花果》《黄连》《鞋子》《硕诗花》《棠梨花》《白柴》《萝卜》《蜂窝、葫芦》《找羊》《吃花》《头发》等等,我都很喜爱。这些散文,善于使用通俗易懂的楚雄方言词汇,写出楚雄彝族自治州武定县插甸乡的地域特色,人文地理特色,读起来,感到亲切清新、风趣幽默、美不胜收,叫人爱不释手。此后,杨春华还写出了反映武定县黑彝支系地区人文地理的散文集《歌酒罗婺——唱不完的酒歌和情歌》,搜集整理出版了《中国彝族母语歌谣辞》,书中收集整理了一千二百多首彝族母语歌谣。这一千二百多首彝族母语歌谣,杨春华都谙熟于心,都能够唱出这样彝族母语歌谣,并且心里对这些歌谣清清楚楚。是哪里彝族的歌谣,是哪一个彝族支系的歌谣,这支歌谣与另外的歌谣的风格、不同之处,他都清清楚楚。其实,杨春华在学生时代,就很有才华,大学期间,就写出了不少论文,有多篇发表于《楚雄师专学报》。

交谈中,彝族兄弟杨春禄告诉我,移植给哥哥骨髓后,他的身体很好,竟然连感冒病都很少患,他打算以后还要去无偿捐献骨髓。这对亲如手足的兄弟,令人感动。杨春华一家的浓浓亲情,令人羡慕。其实,咱啦村相对闭塞,古风犹存,村里黑彝人,尽皆重情重义,不过分看重钱财。

高寒山区,适合种植核桃。咱啦村委会外面,有一棵核桃,粗壮古朴,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可惜太高大,够不着打核桃。我抬着头,看了半天,核桃好像已经打干净,看来是核桃好,应该是薄皮核桃。旁边还有一棵古老高大的臭椿树,也有两三个人合抱粗,枝叶婆娑,枝干遒劲。我和刘兴祥、杨春华,随手捡起一根竹竿,去敲打村委会北边的一棵核桃,这棵核桃还挂满枝头,核桃皮也还青翠,我们猜想,可能是野生核桃,就是核桃皮很厚的“铁核桃”。敲打下来,随手捡起一个石头砸,果真是铁核桃,皮很厚,很难砸开。野生的铁核桃,虽然很难剥出核桃仁来吃,但是据说药用价值极高,补肾健脑效果极好。高寒山区的咱啦村,海拔在二千三四百米,很适合种植核桃,目前古老高大的铁核桃很多。我捡起几颗,带回楚雄来,当做健身球,有空的时候,握在手里运转着玩。

杨春禄身兼村委会主任和村党支部书记两职,安排我们住宿在村委会。所幸村委会刚刚建盖了一幢两层的小小砖房,崭新干净的被窝也有,杨春禄就撤掉了原来的被窝和垫褥,给我们换上了新的。推门进去,真没想到,村委会的简易招待室里,也靠墙码着一堆金黄的烤烟叶,香喷喷的。到底是基层村级干部,屋里都关着乡村味道。山间空气异常清新,房子又是新建的,内墙都很洁净,床铺被窝又干净,我们整夜异常好睡。第二天早上,大雾弥漫。此时,楚雄坝子,早晨还不会起雾,要等到一个月左右以后,天气更凉了,早晨才会起雾。这说明黑彝支系聚居的咱啦山区比起楚雄确实海拔高,更加寒冷。

推开窗子,就看见屋后的坡地里,还有烤烟没有采摘完叶子,肥大金黄的烟叶,在牛乳一般洁白流淌的晨雾里,十分美丽。砍翻或者挖除了烤烟秆的坡地里,砍掉了苞麦秆的坡地里,种下的豌豆苗已经破土而出,长得很肥壮。向下看,咱啦河上和咱啦箐里也弥漫着浓浓晨雾,牛乳一般流淌汪洋着,金黄的稻谷,一片片金手帕一条条金丝带一般,曲曲折折缠在山腰,像一条条金色的溪流,在山腰上缠绕、流淌、波动。村委会院子里,青菜南瓜茄子辣椒种满空地,都长得很健康茁壮。看来,村干部们已经是想尽办法自己解决伙食问题。据说,杨春禄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六百多元,真的是很辛苦待遇又极低的村干部了。

瓦房散乱静卧,芭蕉闪悠着雨珠,翠竹竿竿青翠,豆棚瓜架雨如丝,很悠然很惬意的一个彝族小村庄。

白天,我和杨春华、刘兴祥,到了咱啦河边的山坡上,去采野生菌。此时,楚雄和武定,都还有野生菌中的极品鸡枞,刚到咱啦山区的那天,村里的一位彝族村民,还给我们送来了一些野生菌,有鸡枞,也有铜绿菌、九月黄、鸡油菌、羊肝菌等等。其中有一朵大鸡枞,是独脚鸡枞,比农民们戴的大草帽还要大,用红辣椒爆炒出来,有两大碗,我们美美品尝了一顿。咋啦村的彝族村民善良纯洁,互通有无,相互关爱,从此可见一斑。晚秋时节,咱啦村的云南松林里,多生长野生菌,古铜色的铜绿菌、金黄色的九月黄,但是我们没有采到。清幽幽的小河,潺潺流过,叫我忽然想起几句古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我们禁不住诱惑,在小河里轻轻濯洗沐浴了一下手足,清凉舒爽。

刘兴祥带去了数码相机,他也是乡村子弟,是个对乡村异常偏爱的热心人。他摄影的水平很高,几天中,忙着给村里的老人小孩们小媳妇们照相。他到山区农村,都喜欢给农民们照相,说山区农民们照相很不容易,很多老人根本没照过相。每一次回到乡间,他都要给乡村老人们拍摄一些照片,给老人们留下一丝美好回忆。老人们很高兴,刘兴祥也高兴。我也很高兴。刘兴祥还与村里的汉子们坐在高大古老的铁核桃树根上,说了很久家常话,启发他们如何发展核桃种植业,教给他们发展核桃种苗和种植核桃的经验。核桃树裸露的根茎,盘曲遒扎,像黑彝老人腿脚上曲凸的经脉,更像古老的彝族村寨腿脚上曲凸的经脉。这些彝族村民们很淳朴,虽然久居深山,但是很想发展经济,他们都很高兴地与刘兴祥说话。

村里人家很分散,村子中央,也有很多山坡地,包谷秆大多已经砍除,堆在地埂上,像一座座小山,地里新种的豌豆苗已经长得一拃高,很肥嫩茁壮。时而可见三五只大红公鸡、大红母鸡,很闲适很惬意地在山坡地里,在豌豆地里漫步,高兴了,就低头觅食,高兴了,就抬头瞧一眼远山近景,蓝天白云。公鸡母鸡们,毛色都那么鲜艳健康美丽。我猜想,在这样的山间世界里,在这样的彝族山村咱啦村,任何生命都应该异常健康美丽的。

咱啦村的闭塞落后,令刘兴祥和我震惊。我们两人,也都是出生于农家,但是我们村和刘兴祥他们村,都没有如此闭塞落后。我此前去过的山区,三面环山的也多,但是至少还有一面有狭窄坝子和公路通向山外,不用爬山。像咱啦村这样四面环山,只能爬山进去的村庄,我们都是第一次到。

地理条件如此差的村庄,现实中,听说武定县还很多,但是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过。就觉得,这个地方很像《愚公移山》里描写的愚公谷,与其搬山,修路,不如搬迁村子,否则很难改变生存条件。

村里经济的落后,也令人震惊。到现在,整个村委会,十来个社,没有一家人家建盖有砖房,除了村委会的两层小洋楼,看不见村里任何人家有一幢小洋楼,甚至看不见一块砖。这样的村庄,我也是第一次见过。此前,无论是经过还是到达的村庄,都是不乏美丽的小洋楼,很多人家楼上都卧着太阳能热水器,现出现代生活的气息,和幸福气息。像这样古老落后,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村庄,这之前,我还真没见过。

我们见到了很多小毛驴,有的站在村路上,背脊上还挂着鞍子,看来是刚刚驮运了一垛刚刚掰下的金黄苞麦回村,有的站在院子里,朝着门外张望,有的正走在山路上,驮运着一两箩苞谷或者稻谷。我与小毛驴们照了几张相。它们很善良,很温顺,没有踢我咬我。在楚雄城附近,早已很难看见小毛驴了,当然以前常见的马、马车、水牛也很难见到了。于是,我和咱啦村里的好几头小毛驴一起照了相。咱啦实在是太高寒了,此时,还有些苞谷长得很青翠,长长的叶片很青翠美丽,有些苞谷嘴边还挂着红缨须。我和杨春华随手在地里掰了几包苞谷,回村后,杨春华给人家说了一声,人家很客气,说没事没事,想吃就尽管去掰。

咱啦村里,家家大门上、院墙上,都挂满一串串、一辫辫的金黄苞麦,透出一种丰收的喜悦和幸福自足,煞是好看。女人们,老老少少,都穿黑彝支系服装,手工缝制,很好看。黑彝支系崇尚黑色,服装以黑色为主,绣上了红、粉红、金黄、绿色花朵的服装,也是以黑色为底子。黑色服装耐看,透出一种高贵古朴气。黑彝支系本来就是彝族里的贵族,因为崇尚黑色服饰,俗称“黑彝”。因为爱穿着黑色服饰,黑彝支系人显得就更加高贵古雅。我与咱啦村的好几位黑彝支系老奶奶一起合了影。老人们都笑眯眯的,很善良很幸福的样子。

咱啦村的好几座山上,都还密布着粗壮高大的古树,有杉松,有水冬瓜树,有麻栗树。但是,村子里还有很多人家种植烤烟,此时一排烤烟房里,正是炉子火光熊熊,房顶上浓烟滚滚。烤房外,堆满粗壮的水冬瓜树、杉松、云南松、麻栗树等等。每一天,烤烟房的炉子里,要烧掉多少大树,每一天,要有多少粗壮的古树被砍伐,用于烘烤烤烟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每年五月到十月,将会有大量的古树被砍伐,晒干,用于烘烤烟叶。咱啦村家家门里门外,都整整齐齐码放着大堆的劈柴,有云南松柴、杉松柴、麻栗树柴、水冬瓜柴,也有其他杂木柴。很多山头已经被砍伐光,有的只剩下些小灌木,有的只剩下不多的次生林。估计不用过几年,山头上的古树就会都被砍光。

我和刘兴祥心里很悲哀。像这样砍伐,这个环境优美的彝族聚居山区,不久的将来,就会环境更加严重恶化,生存更加艰难,甚至发生山体滑坡,泥石流等等灾难。咱啦村的好几个社,都是夹在山沟里,四面环山,发生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可能性极大。于是,我们就跟身兼村委会主任和村党支部书记两职的杨春禄说,要保护环境,要鼓励村里人家普遍修建沼气池,要用沼气烤烟……杨春禄告诉我们,很难办,烤烟必须用大树,才能迅速提升烤烟房内的温度,也才能迅速烘干烟叶,如果用细小的枝条,无法保证烘烤出的烟叶品质……

杨春华家周围,还有四五十株几丈高的白玉兰树,高大古老,苍劲挺拔,此时已经开始攒出硕大的花苞。还有些鸡嗉子树,也高大古老,此时正好结满鲜红美丽的鸡嗉子果,几只调皮的小松鼠,在林间快乐地嬉戏,挑食着熟透的鸡嗉子果。地面上,落满了熟透的鸡嗉子果,红红的铺满一层,地面也显得熟透了似的,浪漫起来。我们捡拾起几颗,很好吃。还有几棵高大的橡树,橡实也已经开始落下,小松鼠们也会窜到橡树上,荡过来,荡过去,摘食橡实。

令我和刘兴祥高兴地是,现在咱啦村村民的环保意识已经逐渐提高,他们家家都喜欢用庄稼来做燃料,比如苞谷棒芯子。咱啦山区,山高天寒,虽然才是晚秋,早晚却都起浓雾了,穿着外衣,还是冷凉,杨春华的母亲,就用竹篮拾取苞谷棒芯子,在火盆里烧火给我们向。向着这样的苞谷棒芯子的火,我们鼻子里、内心里尽是丰收的苞谷香。我们做客杨春华家的几天里,他们家就是烧苞谷棒芯子,给我们向火。其实,苞谷棒芯子很耐烧,火力很旺。我们在火盆里烧嫩苞谷吃,烧焐洋芋吃,都很快就烧得喷喷香。

咱啦山区盛产洋芋和苞谷。到了此时,家家户户,墙角里、板凳椅子下边,都堆满了挖回来的洋芋。我一坐下去,就如同坐在了洋芋地里。家家院墙上、门头上,都挂满金黄色的、长长的苞谷辫子。金黄的苞谷色,就是咱啦村此时的主色调。其它颜色,还有晚熟的秋桃的水红色,晚熟的稻谷的金黄色,晚熟的烤烟叶子的橘黄色。许多人家墙外,都有高高的桃树,是那种原汁原味的野桃子,此时正好逐渐成熟,显得水红水红的,一树树很好看。我和刘兴祥以路边的一码劈白柴为垫脚石,爬上去摘一棵桃树上红红的桃子,吃起来,酸甜酸甜的,味道很浓,是正儿八经的野桃子味道。

咱啦的米酒,是最好吃的。我们到了咱啦,第一餐饭,杨春华的母亲就从一个大陶罐里逼出几大碗米酒,每人端给我们一大碗吃。我特爱吃米酒,有了一碗米酒,你就是拿最高档的茅台酒、五粮液给我,我都不看。做客咱啦杨春华家的几天里,每一顿,杨春华的慈祥善良老母亲,都会给我满满盛上一碗米酒。喝着这样的米酒,我同样享受到了一份浓浓的母爱。杨春华的老母亲告诉我,听说我要做客他们家,听说我爱吃米酒,她就提前焐酿了这两陶罐香甜的米酒。米酒养人,不仅醉人,提精神,而且吃了管饱,补人,比烤出的白酒好。咱啦的一切都是异常洁净清爽的,咱啦的米、山泉水同样洁净清爽,焐酿出来的米酒就更加清爽甘甜,喝一口,当真是醉心头。咱啦的米饭,也香喷喷的,毫无污染和杂味。杨春华和刘兴祥说,我与他们交往多年,主动要酒吃,这还是第一次。看来,我真的很爱吃咱啦糯米饭焐酿的米酒。

我们与村委会主任杨春禄闲话时说,咱啦村要是能够家家户户修建沼气池,就好了,把庄稼秆、枯枝败叶用来制造沼气,用沼气做饭,用沼气烤烟,就可以从一定程度上缓解对环境的破坏。不知道此时能不能办成,主要是缺乏修建资金,再一个原因是高寒山区,寒冷的日子比较多,气温低。沼气池子要能发生化学反应,产生沼气,气温太低就不行。

我很高兴,这个国庆节,到了黑彝作家、好朋友杨春华的老家咱啦村,这个一切都是异常洁净的高寒山区村寨,人心也异常洁净,没有严重受到金钱污染,民风异常淳朴,古风犹存,人人友爱和谐,崇尚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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