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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1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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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棵苦楝树

进单位大门,迎面而来的首先是一棵小桶粗的苦楝树。大家出进校门,都得从苦楝树旁经过。下雨的时候,由于凹陷的路面总会积水,大家就会不由自主地绕道从苦楝树下走。

春天,苦楝树绿荫蔽日,密密麻麻开满一团团白绿色小花。炎热的天,一进入校门,就给人一种凉凉的感觉。一阵劲风吹过,会落满一地密密厚厚的苦楝花。偶尔不小心踩在上面,感到脚下柔柔软软,就有一种怜香惜玉的不忍,不由得绕道而行。

晚秋,苦楝树便开始落叶,落苦楝子。每天早起,都可见地上落了很多黄叶,总有学生在树下很费劲地打扫。不知道他们家乡有没有苦楝树,会不会由这棵苦楝树而想起家乡。

等到深冬,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一团团金黄的苦楝子挂在枝头。每每经过树下,我总会举头看看树上的苦楝子,巴望会有一颗苦楝子落下。为此,常常巴望吹过一阵劲风,吹落苦楝子。当然,结果总是叫我很失望。苦楝子恰好在我经过时落下的情况是很少有的。然而,我总是于心不甘,总要把地上细细看一遍。有时还要走近去,把树荫下的花丛细细搜寻一遍,走过了,还要回头看看。如果恰好有一阵风,在我走过去时吹过,我总是会频频回头。

由这棵苦楝树,我常常不由得想到老家。

老家村西头,有一眼老井,是吊井。我童年时,全村所有人家都吃这眼老井的水。井西边不远处有一棵苦楝树,当时也只有小桶那么粗,两层瓦房那么高。

每年,这棵苦楝树都会挂满很多苦楝子。村里不希罕各种庄稼花、蔬菜花、果树花和山茶花等各种野花,但我们都不大注意。一个个乡村孩子最关注的,都是高高的苦楝树顶的苦楝花和苦楝子。每年都眼巴巴地看着它开花,看着它结出小小的果,看着它慢慢长大,然后慢慢成熟,变黄,然后慢慢落叶。我们总是盼望它动作快些。但它好像知道我们的心思似的,老跟我们开玩笑,捉迷藏,故意慢慢腾腾的生长。

等到冬天,我们每天放学到家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匆匆跑到村西头,去抢拾树上落下的苦楝子。

不知道我们当年坐在教室里,为了早一点赶回村去捡拾苦楝子,是如何盼望老师早一点下课。不知道我们在山路上匆匆往村里赶时,脚步有多么慌乱。

可以说,苦楝子是我们童年时的乡村孩子的主要玩具,除此还有火柴皮、小锄头、钢蛋、铁环。我们先在地上挖出一个小洞,然后就聚在起打苦楝子玩,输了的就要被别人弹脑嘣,脑门上可能就要被别人弹起一个大包。然而,赢了的人却可以弹别人的脑嘣,自有一份胜利者的欣喜。没有苦楝子玩的孩子,也就无法拥有这一份乐趣。

在那个精神文化生活贫乏落后的年代,在缺乏娱乐方式的乡村,这种简单的游戏,打发了我们那些乡村孩子不少孤独寂寞的时光,给我们带来过不少幸福和乐趣。

为了到村西头去捡拾苦楝子,我很乐意父母叫我去老井里挑水,顺带捡拾苦楝子。早上去上学时,天常常还很黑,去学校前还看不见捡拾苦楝子。因此,我喜欢在晚饭后去挑水。我家每天要用三挑水,可以趁着去挑水的机会,顺带着在老井边捡拾落下的苦楝子,既为家里做了事,又为自己的快乐游戏准备了玩具。

我们拾苦楝子,其实是一举多得呢。

那时乡间人家都很贫穷,洗衣服,买不起肥皂、洗衣粉,一般都是用皂荚或苦楝子洗。现在,已经不记得这两种东西是不是真有很确切的洗衣服效果了。但是那些年,我们全村人确实都是用它们泡水或煮水洗衣服的。用皂荚或苦楝子洗衣服,我们照样过到了用得起洗衣粉肥皂的年代。

那时的乡村孩子,也几乎都没有什么零食吃。到了没有水果吃的晚秋和冬季,我们捡拾到苦楝子,果皮可以剥下来洗衣服,黑黑的苦楝子,可以剥出来玩游戏。有时捡拾到的是不太圆的苦楝子,剥出来,无法在地上滚着玩,我们都会很遗遗,用石头敲砸开,吃里面的果仁。我至今还记得,苦楝仁也不太难吃。

如今,村西头的苦楝树更粗壮高大,结苦楝子也更多了,却早已经很少有孩子去捡拾来玩,也早已经没有孩子会去捡拾来吃了,也根本没有人去捡拾来洗衣服了。秋冬里,金黄的、圆圆的、美丽的苦楝子,白白落满一地,叫我觉得很可惜。

在我老家通往城里的半路上,也有一棵小桶粗的苦楝树。它长在草坝村村的坝埂边,路就是从坝埂上经过。

从我们村里走到这棵苦楝树所在的地方,就已经走过了五个村,城市已经在望,所以,挑菜运粮进城卖的村里人,到了苦楝树旁,都会歇下担子,在这里舒一口气。

儿时,我们撵着母亲进城去卖菜,见到这棵苦楝树,我们都会很兴奋,因为马上就可以到城里了。进了城,就可以见到许许多多花花绿绿的新鲜东西,特别是可以缠着母亲买一碗香喷喷的米线给我们吃了。

进城赶完街,傍晚从城里返回,走到草坝村,见到坝埂边的这一棵苦楝树,就已经走过四个村,同样走了一半左右的路了,天黑以前一定能够回到家,就不用急着赶路,可以慢慢悠悠地走了。

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进城工作,无论有多忙,每隔十天半月或者一两个月,我就得回老家一趟,否则就会无心做事。

我骑自行车从城西我教书的学校向东,过了青龙桥,到了长着苦楝树的草坝村,同样会兴奋、激动、高兴起来,因为我已经走了一半多的路,不久就可以回到老家,见到离别很久的村庄、瓦房、父母、兄弟、乡亲、庄稼和牛羊了。

乡亲们回村,到了这棵苦楝树旁,也会像我一样,停下脚步,放下担子,坐在苦楝树下,乘一乘凉,歇一口气,反正离家也不远了,可以慢慢悠悠走,不用着急赶路了。就算摸黑赶路,也不用担心,反正这段路他们都熟悉得很。

三个月以前,我搬到了学校里这棵苦楝树旁边的老教职工宿舍住,我十分高兴。

我住的是四楼,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脚下的苦楝树。苦楝树恰好只有三楼那么高。我站在阳台上,刚好可以看到树顶的累累苦楝或密密枝叶和花朵。阳台正对着学校的大门,有时看大门口出入的人,看我爱人小孩回家或外出,也一眼就首先看到苦楝树。

我喜欢捡拾苦楝子,纯粹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握着苦楝子的那一种感觉。出入总要捡拾苦楝子,说是用来洗头洗毛衣,说是洗出的毛衣头发比用洗衣粉肥皂和其他任何洗涤剂洗发液洗出的亮,其实我倒是至今没有用它洗过毛衣和其他衣服。有一天剥下几颗苦楝子的皮来熬水洗头,感觉好像总难洗干净,最后只好改用洗发水。

现在,我的阳台上已经积攒了一小盆苦楝子,大概有近百枚了。母亲和妻子嫌占地方,看着太凌乱,想倒进垃圾箩,但是看我如此喜爱,也就作罢。她们有时路过苦楝树下,还会顺便给我捡抬回来几枚。

看着饱满金黄的一粒粒苦楝子,我感到很幸福,感到童年和故乡走得还不太遥远。

唉!要是我童年时能捡拾到这么多苦楝子就好了。

我知道,自己总爱捡苦楝子,是因为总忘不掉在老家村里度过的贫穷却不乏欢乐的童年时光。

城里出生的孩子,比如我的孩子,根本不会捡拾苦楝子做玩具,或者剥苦楝子仁吃了。他们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很多的玩具,一年四季都不乏各种各样零食吃。

有时,我的小孩与我一同从苦楝树旁经过,他会很兴奋地很激动从地上捡拾起他发现的苦楝子递给我。他知道我喜欢苦楝子,喜欢捡拾苦楝子。但是,他永远无法体会到我见到和拾到苦楝子时的那一种强烈的快乐,永远无法体会到我握着几枚苦楝子时的那种特殊感觉,永远无法理解我对苦楝子的喜爱。

苦楝树就在我住的楼下,但是要捡拾到苦楝子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们单位的几个老教师,也像我一样,来自农村,也怀念在乡村度过的童年时光,同样像我一样喜欢捡拾苦楝子,出入路过苦楝树旁时,总爱看看树上和地下有没有落下苦楝子。到了晚秋,有时他们还会抬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去敲打树上的苦楝子。我到学校工作晚,不好摆老资格,也像他们一样,厚着脸皮,抬着竹竿去敲打,心中就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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