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山精灵

腊月前后，家乡云南天高云淡，春气早来，有花，为山茶花、苦刺花、野芭花；有果，即橄榄果。

山茶花为云南花中之尊、花中之王。它早在冬腊月就已开始开花，正月开得最盛。

我家乡滇中楚雄习俗兴垫青松毛摆宴。小时候在乡下，在过年前好几天，我们小孩子就兴奋地上山采松毛，同时采山茶花。

野生山茶花遍布家乡每一座山每一条箐，花色多为火红色，在万物衰枯的冬腊月里，每一朵山茶花都好象一团火，点燃萧条的山。

有山茶花开放的山坡即使仍是红土白草，也总让人觉得有了精气，灵动无比。

野山茶花不娇，采回一把花骨朵插人一个空瓶，再注入些水，数日后自会开放，而且二三十天不萎谢。

紫溪山，在我小时名叫紫荆山，不知何时被人改了名。云南八大名花，紫溪山都有野生，而尤其以山茶花为多。据说，云南山茶树龄在百年以上的有一百二十多棵，楚雄紫溪山就有七十多棵。紫顶寺北有一棵元代茶花，花开大如碗盏，有八九层，花开二次，春节前后开红花，之后开白花。一般野山茶花多只能开红花，花瓣单层。

我们家乡村村寨寨都有人家在庭院植茶花、马樱花。碗口粗细的茶花并不少见。刘家村和下白庙都曾有过水桶粗的古茶花，花大如碗，花瓣十多重。

苦刺花，云南人亦谓之白花，据在北京、长沙都工作过的二舅说，北方和湖南以东都没有。

苦刺花树茎杆有刺，叶羽状且小，花小如麦粒，色白。在树杆高大的松树、麻栗树、沙老树很少的山上，除了野草和橄榄树多外，最多的就是矮小的荆棘类苦刺花。苦刺花虽不起眼，但因其多，一直长到公路两旁，五步一丛，十步一片，白花花开满一座座山，且是开在万物枯寂肃杀的冬末春初，所以也蔚为壮观，很生动迷人。

其实山茶花艳丽迷人，却无实用价值;苦刺花虽无多大观赏价值，不能登堂入室，却是山中一道美味。

上山放牛羊的人，手里提个小提箩，一边放牛羊，一边采摘苦刺花。回到家中，倒入一个竹箩，挂到溪水里任溪水冲漂，数日后取出，其苦味多已漂流而去，微苦中泛出淡淡清香味。此时以之炖腊肉、炖火腿、炖牛肉，以之炒蚕豆米，以之炒豆豉，都清凉清香诱人，有山野精灵韵味。

楚雄老东门街口南有一家叫山味庄的饭店，一直从我们远近几村买羊、买苦刺花做菜，请了邻村彝家寨的种花能手去种山茶花，吸引了楚雄九县一市多少人去做食客，生意越做越大。

羊食百花百草百叶，羊肉谓之百花草叶肉；苦刺花采自山坡，都是地道天然食品。还有红烧肉炖蕨菜，山鸡炖香菌等等，毫无农药化肥污染。

山味庄门口、桌边摆满一盆盆山茶花。山鸡、山羊、苦刺花、野香菌、蕨菜，大土，土得好，土得诱人；山茶花高贵雅丽，雅得好。高雅之人才食大土之物，赏大雅之花。

冬天宜进补，温中而不燥火。云南人喜好在冬天吃山羊肉，温补中气。

吃山羊肉有讲究，得有一碗辣子佐料蘸水，最少不了的是辣椒和野芭花。辣子得是山地辣子，放到灶坑里热柴木灰中炮焐到香脆，现吃现炮，刨出火灰后，冷几分钟，然后揉入碗中，不要揉得太细。然后再炮焐野芭花穗。要已开花的野芭花穗，在火灰里炮焐至香熟，然后揉进碗中。不能倒人酱油，只能倒入开水，加人味精。

野芭花是云南冬末春节前后开得最多的第三种野花。野芭花茎杆只有一二尺高，花穗有指头那么长，开黄绿小花，花小如稻花，却清香得很，其实芭就是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云南人喜欢采摘其花穗煮鸡煮羊肉或作辣子蘸水的佐料。因其还清凉降火，故而最宜放入火锅、蘸水中作降火调味之用。

野芭花大概也为云南特有，北方和东方都没有，故而编各种工具书的北方人、东方人都说它是“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

此花虽也如苦刺花一样因其小而且毫不艳丽迷人，登不了大雅之堂，却富含蜜汁。整个冬末春初，只有野芭花、苦刺花、羊尾巴花等野花开放，北方、东方的养蜂人纷纷搬运大车的蜜蜂来云南过冬。坐车行云南，时而可见一排排的蜂箱摆在车路边，养蜂人多为四川浙江小伙子。

云南最好的蜂蜜，就是采自晚秋初冬盛开的野芭花等野花上的花蜜，要等到冬腊月里才能采割，谓之冬蜂蜜、腊蜂蜜。较之其他季节从农作物上采来的蜜，野芭等野花蜜毫无农药污染，亦属纯天然绿色食品，食之甜而不酿，清香润肺。

我没吃过杨朔笔下高度赞美的荔枝蜜，但我想荔枝与油菜、小麦、蚕豆同长在一个时节，荔枝蜜中肯定有从打过农药的作物上采回的蜜。荔枝既然是一种水果，肯定是要施些化肥打些农药的。而且采自春天开放的荔枝花的蜜一定不比采自冬腊月野芭等野花的清凉。所以我也象其他任何云南人一样爱吃冬天家乡的野花蜜。

此文原载于湖北教育学院主办《班主任之友》200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