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

打猎

王壮壮曾经，很想成为一个猎人，成为一个猎手。

王壮壮很小的时候，村庄里，有一个叫林子的人，猎打的很好，让村庄里的人羡慕，称道。

林子中等个子，身材魁梧，四方脸，鼓鼓的眼睛，头发竖立，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在平和中，透出杀气。

林子家里，有一根单管的猎枪。林子只要背着猎枪上坡，从山上回来，总是能打到猎物，空手回来的时候很少。纵然没有大的猎物，一只野鸡，也只斑鸠，总是能打回来的。

林子靠打猎，卖猎物挣的钱，就完全可以支撑家里的生活，油盐酱醋，人情世故，而且还有盈余，过的滋润，富足。

林子不喝酒，林子抽烟，因为打猎，他从不缺烟抽，抽的都是好烟。

林子打猎，多是在进入秋天后，农闲，到冬天里这些日子。这些日子里，山林里的牲口，因为有东西吃，长的膘肥了。山上的树木落了叶子，比较好发现牲口，容易打猎。因为不用操心农活，也有的是空闲的时间打猎。

在其他的时间里，林子把他的猎枪，用机油擦洗了，挂在屋子里，隐蔽的地方。秋天来了，庄稼收结束，到了农闲的时候，林子就取下了单管猎枪，仔细的擦洗，擦洗到发亮。再取出可以重复使用的蛋壳，装火药，铅弹。装好了之后，把子弹夹子也取下来，收拾干净后，就准备去山上打猎了。

去山上打猎时，林子起的很早，脚上穿了解放的胶鞋，腰上挂着子弹夹子，夹子里，装着装好的子弹。肩膀上，挂着枪，默默的走出村庄，随意的依着一面山坡，往山上去，开始了他的打猎生活。

走在山坡上，看村庄，有的人家，在这悠闲的日子里，睡着懒觉，有的人家，屋顶冒着袅袅的烟，飘散在村庄的上空。林子回看村庄，迈着坚实的脚步，内心沉着的往山上去。

村庄里，除了林子，还有几个猎人。王壮壮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

王壮壮的父亲，也是一管单管猎枪。其他几个人，有的是打一枪，要装一次火药，铅弹的枪。有的人，没有枪，靠着下套，刀具，或者给有枪的人，撵牲口，打到了猎物，给分一点猎物的方式打猎。

王壮壮的父亲，也像林子一样，爱惜枪，农忙的时候，不能打猎了，就把猎枪用机油擦了，挂在门背后。把弹壳，火药，子弹收拾好。到了秋天庄稼收获过了，农闲的时间，父亲就取下来枪，擦洗的发亮，找出了弹壳，火药，子弹，咚咚的装好了子弹，取下弹夹，把子弹装好，然后，也就和林子一样，穿了解放的胶鞋，腰上挂了弹夹，弹夹里放了子弹，很是沉着，激动的往山里去打猎。

不过，不知道是父亲的枪法不行，还是枪有问题，或者是父亲的运气不好，十次上坡，能打到一次猎物回来，都不错了。而打回来的猎物，也许就是一只野鸡，一只斑鸠。有时，十次上坡，十次都是放空。

王壮壮的父亲，去山坡上打猎的时候，母亲也一样的沉重，激动。也盼望着父亲能像林子一样打回猎物来，家里人就有了野物肉吃，还能卖了猎物，挣油盐酱醋钱，王壮壮的父亲爱抽烟，喝酒，烟酒也不缺了，还让村庄里的人羡慕，这是多么诱惑人，让人骄傲的事情啊！

可是，王壮壮的父亲打猎，基本都是空手回来。渐渐的，母亲就不再激动，兴奋了，对王壮壮父亲打猎，显得很是平淡，也不再希望，甚至开始鄙夷，嘲笑了。说，别指望他打个什么东西回来，不过是空空的浪费时间罢了。能打回来的东西，怕都是在山坡上死了，干了，没有人要的东西。

王壮壮的父亲，没有打回来猎物，尽管受了羞辱，也不好发作，只有默默忍受，想着哪一天，打回来了猎物，让王壮壮的母亲看，这时再骄傲，再说话，给自己挣一口气。

可是，王壮壮的父亲，一直都没有挣回来这口气。默默的忍受着王壮壮母亲的羞辱，心里格外的失落。渐渐的，虽然很是心疼，喜欢那杆单管猎枪，但是，却不怎么爱上山去打猎了。怕王壮壮母亲的讥讽，也不想再白爬山，受那劳累，还受人奚落。那杆单管猎枪，就寂寞的挂在门背后。弹壳，火药，铅弹，也静静的躺在柜子里。

与王壮壮父亲相反的是，只要林子上山去打猎，下午一定就能打回来猎物，大多的时候，是野猪，还有麂子。在几次，还打回来了狗熊。林子一个人抬不动，回来给女人说了，女人就满院子骄傲的喊人，帮忙上山去给抬猎物。村庄里的人听说了，也就在羡慕中，跟着林子去了山上，帮忙抬猎物回来。

抬回来了，或多或少，林子会给他们一些猎物肉，最起码的，是林子的女人，会煮一些猎物肉，让他们喝酒，吃野物肉。他们吃的香，林子和林子的女人，脸上也总是笑容，更加的骄傲。

渐渐的，林子打猎的名字，在村庄里，声名远播，人们都知道了林子猎打的好，是村庄里的第一号猎手。

村庄里的人，就羡慕林子，敬仰林子。

而关于林子打猎，也就被人说的越来越神。

有的说，林子的枪很特别，那枪如何如何的好。于是，林子对他的枪，也就格外的珍惜，不借给别人，也不让别人看，别人摸，给多少钱都不买，那枪，也就越发显得神秘。

有的说，林子的枪法准，眼睛一眯，扣动扳机，就能准准的把猎物打倒。哪怕是跑动中的猎物，林子眯眼，举枪，瞬间就能打倒。

有的说，林子会根据猎物的脚印，一直跟猎物，只要林子盯上的猎物，跟着脚印，就能准准的找到猎物，猎物就无法跑掉。

林子在最初打猎的时候，也跟着村庄里，其他有枪的猎人一样，打前仗，那些没有枪的人，撵牲口，打到了之后，都分些猎物。可是，后来，林子猎打的好了之后，林子就不再和村庄里，其他的人在一块打猎了，总是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上山，去打猎。

王壮壮的心里，在那个时候，也对父亲打猎感到失望，也很是羡慕林子，羡慕他猎打的那样好。看着林子打回猎物来了，家里人一脸的笑容，很是兴奋，骄傲的样子。听着村庄人的羡慕，看着林子家，因为打猎，不却油盐酱醋钱，林子吃的是好烟。王壮壮的心里就想着，自己长大了，也要当一个猎人，能像林子一样，把猎打的好，只要上山，就不空手回来。

王壮壮长成一个小伙子，能背着猎枪打猎时，父亲因病，已经不在了，给他留下了那杆单管的猎枪。

林子虽然也打猎，但是，林子已经没有当初年轻了，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眼睛里的目光，也变得浑浊，腰有些弯，身体有些臃肿，手上，满是老茧。林子的女人，也一样苍老了。林子的猎，再没有年轻时，打的好了。尽管，在农闲的时候，秋天到冬天的时候，时常见他像年轻时一样，挂了弹夹，装了子弹，背着擦的发亮的猎枪，很是沉着，兴奋的去山里打猎。可是，林子再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只要上山，就能打回猎物回来。就像王壮壮父亲在世时，打猎一样，基本都是空手而归，不要说打野猪，狗熊，麂子，就是连野鸡，斑鸠都很少打回来了。

王壮壮这时，也正从学校里，回到了家里。

王壮壮曾经，对上学，寄托着梦想，渴望能考上学，希望通过上学，能实现梦想，将来过美好，幸福的生活。也实现父亲在世时的愿望，跳出农门，离开土地，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将来优裕，体面的生活。也支撑起父亲去世后，破碎的家庭。

可是，不管王壮壮怎样努力，最后，还是没有走过那独木桥，考上学。

父亲不在了，母亲陷入在痛苦里，家里没有了人支撑，在风雨中飘摇。王壮壮无法再在读书的路上走下去，梦想着考读书，实现他的梦想，愿望。

王壮壮的梦想，破碎了，就带着失望，痛苦，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拿起父亲去世后，留下的锄头，在父亲和母亲劳动了一辈子的土地上，开了他的另外的人生，生活。

而在一天，王壮壮忽然看到挂在门背后的猎枪，王壮壮的记忆被唤醒，想到了喜欢打猎的父亲，想到了打猎打的特别的好，能支撑起家里，让家里日子过的滋润的林子，那想当个猎人，成为一个像林子当初一样风光的猎人的梦想，在心里也一道苏醒。

王壮壮取下挂在门背后的猎枪，找了破布，仔细的擦拭，这杆单管猎枪，就闪耀着光泽。

王壮壮又找出了弹壳，火药，铅弹，弹夹，把弹壳里，装了火药，子弹，把子弹装进了弹夹，王壮壮就准备上山去打猎了。

王壮壮穿着解放胶鞋，腰上挂着弹夹，弹夹里，是沉甸甸的子弹。肩膀上，扛着单管的猎枪，在晨曦中，悄悄的走出村庄，依着一条沟儿进去，往山坡上去。

头上的天，碧蓝，碧蓝的，阳光变得明亮，温暖。群山，静静的立着，山上一片枯黄，阳光下，格外的安详。

沟儿里，小溪叮叮咚咚的流淌。溪边，长满了野柳，野柳落尽了叶子，枝条伸张着。

小草枯黄了，地面上，落着叶子。给人一种，成熟，安详的气息。

鸟儿，在空中飞翔，落在树上，婉转的叫着。王壮壮脚踩着落叶，枯草，发出飒飒的响声。让沟儿里，越发显得寂静。

王壮壮从沟儿里，依着一面山坡，往山坡上去。山坡上，树木落了叶子，枝条挺立着，阳光从枝条间撒下来，山林里，明亮，温暖。透过树木的枝条，能看到蓝天，白云，暖暖的太阳。

地上，落着厚厚的叶子，每走一步，就发出飒飒的声响。

小松鼠，在石头上跳跃，或者窜上了树木。很是敏捷，机灵。爪子，抓着野果子，很是香甜的吃。见了王壮壮，唧的一声，就不见了。

偶尔，能听到树木的枯枝，跌落的声音。也能听到飒飒的响声，王壮壮就立刻停止脚步，心里激动起来，怦怦跳着，侧耳静听，以为有牲口触摸。带着心跳，听了好会儿，才知道不是牲口出没，或者是落下的枯枝。或者是一些野鸡，斑鸠，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在山林里跑走了。

王壮壮不想打野鸡，斑鸠，他只想打牲口，野猪，麂子，哪怕是狗熊都好。感到打野鸡，斑鸠，简直是浪费子弹。

而王壮壮也被野鸡，和斑鸠的样子吸引。叶子那红色的脖子，尾巴上长长的羽毛，那样的美丽，让他下不了手。斑鸠，那花色的皮肤，那锐利的眼睛，尖尖的嘴巴，也一样好看，让王壮壮不舍得打。

王壮壮一步，一步，往山林深处去。透过树木的枝条，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感受太阳的明净，温暖。感受着山林里的幽静，和偶尔各种声音，伴随着太阳的温暖，让王壮壮忽然感到，心里变得那样的宁静，温暖了起来。在这份宁静里，让他忘却了没有考上学的失望，痛苦。也忘却了回到家里，从梦想的高空，落到现实的地面上，坠入生活的艰辛。也忘却了家里，父亲去世后的空荡，凄凉，和肩膀上的担子。忽然感到，这幽静的山林里，那样的幽静，美丽。

在这样的感觉里，王壮壮仿佛感到，他不是打猎来的，也不是想像儿时一样，成为像林子一样的猎手，打许多猎物，而是到山林里来游玩，欣赏山林里的景色。

到了山坡的高处，透过山林，看到头上的天空，变得越来越开阔。看到了连绵的群山，群山之中，家乡的村庄，土墙黑瓦的房屋，在阳光下，那样的幽静。能隐约听到鸡鸣狗叫，和人们说话的声音，让村庄有了田园的气息。在这样的气息里，让王壮壮忘却了父亲去世的不幸，也忘却了没有考上学的失望，忽然感到，在这样的感觉里，不管经历什么，遇到什么，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将来都是美好的。

王壮壮陶醉在这样的感觉里。

也就在这时，王壮壮忽然看到了一只野山羊。山羊那样美丽，额头上，长着脚，一身麻麻的皮毛，尾巴翘着，睁大了双眼，好奇的看着他，眼睛里的目光，那样的柔和。

王壮壮就这样陶醉的欣赏着，忘却了他是来打猎，想成为猎人的。王壮壮也没有激动的屏住呼吸，取下肩膀上的枪，打野山羊。就那样静静的，痴痴的看着。而山羊，也并没有对他充满恐惧，受到惊吓，也没有把他当成猎人，来猎杀它，而是友好的看着王壮壮，没有一丝的敌意，任凭王壮壮看着，慢悠悠的走了，一直走到山坡尽头，拐进一个幽深的沟儿里，不见了。山林里，恢复了幽静，空荡。而野山羊这样美丽的样子，和这只野山羊，在那一瞬间，友好对视的时刻，是那样的美好，深深的印在了王壮壮的心上。

王壮壮感到有些疲倦，饿了的时候，才从一山林里一步步下来，准备回去。

在山林自然的幽静中，让王壮壮的心里，感到那样的温暖，踏实。

在下了山坡，到了沟儿里，准备回去的时候，在沟儿里，意外的遇到了一样从山林里下来的林子。

见了面后，林子有些意外，然后，微笑着对王壮壮说，你也去打猎。

王壮壮一愣，微笑着点点头，说，嗯。

林子对王壮壮说，你没有打到猎物。

王壮壮说，你不是也没有打到。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那时是个猎手，每次上山，都不空着手，打了那么多的猎物，让家里的日子，过的那么的滋润啊！

林子说，你想成为我那时一样的猎人。

王壮壮说，儿时有那样的梦想，现在去了山林，打了猎后，忽然不想了。

林子没有问为什么，静默了一会儿，和王壮壮边往沟儿外走，边对王壮壮说，想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上山总是空手回来，打不到猎物了吗？

王壮壮说，想知道。

林子说，那时，家里日子艰苦，要照顾老人，养育孩子，种庄稼之外，没有别的门道，就只有靠打猎这条门道，的确是让家里的日子，过的好了，我在村庄里，被人称为猎人，我也风光，骄傲过。可是，知道我那时的痛苦吗？我的心里，每次打了一个猎物，我的心里，都是难过的，痛苦的。尤其是当枪响过，这些动物，倒在血泊里，挣扎的样子。他们在山林里，原本那样的美丽，圣洁。就像神一样，对我们也充满了友好，可是，我却残忍的枪杀了他们。

现在，家里的老人，先后离开了，孩子也大了，有了各自的生活的门道，家里再没有多少的负担，生活能平静的过下去。我就不需要依靠打猎维持生活了。但是，我喜欢来到山林里的感觉，感受山林里的幽静，看着那些可爱的动物，心里就会那样的踏实，温暖。我不再枪杀他们，只是静静的欣赏他们，看到有受伤的动物，我就给他们包扎，救他们，来弥补我曾经对他们的伤害，和愧疚。

王壮壮听着，忽然明白了林子为什么现在打不到猎物了。

在沟口各自分开，准备回去的时候，林子忽然对王壮壮说，要想成为一个猎人，就必须稳，准，狠。不然的话，是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猎人，打不到猎物的。不过，做一个合格的猎人，日后注定会内疚的。

看着林子远去，王壮壮的心里，忽然想到了父亲。父亲当时上山去打猎，打不到猎物，也许，不是猎枪的问题。也许，父亲原本就没有想过做一个合格的猎人，打多少猎物，而只是想像此时的林子一样，到山林里去，只是想感受山林的幽静，欣赏各种动物，与动物为伴，在山林的幽静里，忘却尘世的生活，和生活的艰难，而获得一时远离尘世的轻松，自由，从而找寻到生活的希望的。

尽管，母亲那时，那样迫切希望父亲成为一个像林子一样的猎人。

王壮壮就感到，将来，他在痛苦了，迷茫了，失望了，会背着父亲留下的猎枪，去山林里，但是，不是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猎人，打到猎物。而是在山林里，感受山林里的幽静，与动物为伴，与他们做朋友，获得内心的宁静，温暖，掏出尘世的轻松，自由。然后，用双手，在现实中，寻找生活的道路和希望。只要活着，有一双手，总是能寻找到生活的道路，和希望的，而不是做一个猎人，去猎杀动物，获取一时生活的优裕，滋润，而留下一辈子的负罪，和内疚。

2017.3.22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