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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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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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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哪,做每一件事前,都细细想想,假如,你是有良心的人的话,你做错了事,带给人家痛苦的同时,也给自己带去痛苦。而有些痛苦,是可以弥补的,有些痛苦,一旦铸成,永远不能弥补。只任这痛苦,在折磨别人的同时,也吞噬着你的心,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

                                                         ——题记


 

云儿很喜欢平子。

云儿和平子都住在一个院子里。

云儿长的很好看,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春水般深沉的眼睛;白白的脸,亭亭的身子,日益丰满的胸膛,更显出她的成熟与美丽。

平子,在县里工作,从学校毕了业后,便分去了的,已工作一两年了。平子在城里无亲无依,这么,每几个月或一个月,他要回一次家,把在外边受得孤独的冰冷的心在家里温热。回一次家,便要呆几天的。

平子,白白的脸,眼睛很明亮,透出锐利高傲的目光。

平子每次回来,云儿便偷偷地看他,看得那么深情,一直看到平子迎面过来,她给一个甜甜的笑,到平子走过去,她又目送平子在远处消逝。

平子每次去了,云儿便会无端地沉默忧愁好几天,仿佛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似的。

平子起始并未观察注意到这一切,只是才不久,发现了云儿对他有些特别。

其实,云儿这么看平子已有好几年了,不知不觉的,也许是从平子在城里上学那年起吧!那时,云儿便打心里喜欢上平子了。云儿那时从别人口里知道,平子这下考上了学,是国家的人了,以后出来吃国家的饭,是有工作的人了,于是就好羡慕好羡慕平子的,因羡慕,就在心里爱上了平子。

云儿可惜的是家里比较穷,只上到小学五年级便回了家,想到文化上与平子的巨大差距,云儿不敢对平子说出心中的爱,这么多年了,只敢用眼睛含情脉脉的表达那份爱;平子一回到院子,她整个人都显得高兴了,默默地露出甜甜的笑,含情脉脉的偷偷看平子。

院子里,有好多人找云儿,她没答应,她不想在这山沟沟里呆一辈子。这山里,山峻峻高的,又狭狭地夹峙,只剩下山脚一绺儿地,庄稼要种到那高高的山上,种下了,还怕野兽糟蹋,要看,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地里滚,只图吃饱个肚子,有啥前途。她要飞出这山,目光便盯着了平子,心里装着平子,就再也装不下这许许多多比不过平子不能带她飞出山去的人了。云儿一个又一个地拒绝,人们都不知云儿咋了有啥企图,看着好看的云儿想:云儿咋了,她是想当尼姑,不嫁人了吗?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云儿的心思呢?

平子是工作的人,又在城里,他的眼睛只望在天上,他可以未想到过要在乡村找一个山妹子。尽管他世代都是农民,但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找一个山里妹子的。尽管现在,他还没有对象,但他想他在城里工作,慢慢的,会找到的,只是时机未到,爱他的人未出现罢了。这么,他总把眼光放在天上,哪能多看这农家女子一眼呢?

只是在前不久回家,稍一低头,看见了云儿,看见了云儿的同时,就看见了云儿痴痴的双眼,那么的含有深情。在这一刻,高傲的平子,惊诧于云儿的漂亮了。平子虽在城里工作了这么些年,工作之余,在大街或小巷里也见到一些漂亮的姑娘,但那都是些被脂粉泡着的女人,而云儿,是被山的精灵蕴育出的山的女儿,纯真,质朴,脱俗,透出一种与山一般的神韵的美。平子的这颗在远久久流浪的高傲的居于寒处多年的心,因见到云儿,被云儿这纯真美丽的外表打动了,一下冲开了那经久的禁锢,使心中透进了融融的暖意。

于是,在云儿偷偷地痴痴地看平子时,平子微微一笑,叫道:

“云儿。”

云儿也甜甜一笑,那么亲昵地叫道:

“平子。”

四目相望,彼此的心都感到了深深的暖意。

“几时回来的?”

“昨天。”

“你在城里工作好啊?”

“好。”

“那回来干啥?”

“家乡也好吗!”

“那就多回来哟!”云儿说毕低头跑了去,脸红得象飞上了彩霞,心里,则高兴得如兔子在蹦……

 

平子回去,这夜他没睡好,做了梦,梦很幽,很幽,幽幽中,云儿出现了,那么的文静脸红红的,默默的走向他,走向他,那么的深情;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一直怔怔望着他,望着他……

第二天起来,平子的心里,一下如装了蜜一样,想着云儿,在心里默念:是呀,与云儿同住一个院子,自己咋就没有发现她如此之美丽呢!

吃过饭,平子的脚步不由地迈向了云儿家。

云儿是老大,下有一兄弟在上学,父母都上山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见到平子来了激动的她不知说啥好,又是搬板凳,又是倒水,双手给端了来,平子接过,放在了脚旁,水烫。云儿感觉到了,欠意地说:

“我去折一下。”

“不了,不了。”平子连忙说,摆摆手,要她不去折了。云儿便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低着头,显得极为羞涩。这可是她在心里默默盼了多年的事啊,如今,平子到家来了,就坐在她的对面,可她却不知该说些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

“城里好吗?”刚一出口,云儿就感到问得有些唐突,又立刻自问自答道:“是呀,好,哪象我们没文化的人,呆在农村,生活在大山深处,一天,低头是山,抬头是山,山把人压得都直不起腰了;住的又是土墙房子,又黑又矮,吃的是粗粮,点的是油灯,出门不是过河,便是上坡,去哪了步行……哪象你们,生活在城里,住的是高楼大厦,照的是电灯,吃的是皇粮,出门是街,去哪了坐车,寂人了看电影进舞厅,见多又识广,哪象我们……哎……”云儿说了一大串,毕了,抬头望着平子,流露出对平子深深的羡慕。

“哪,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哟,就是有你说的这么好,也没这么多功夫去享受,一天工作,直压得人都抬不起头来。”

“哎……也是的,要找个人来照料你的生活,就好了,轻松些了,你……找……找对象了吗?”说完,云儿的脸红得象火炭一般了,直把头往怀里藏。

“没……没……找哩……怕找不下。”平子的心砰砰跳着,脸也红了。

“你们这好人,还找不下对象,那,世上男人怕没几个能找下媳妇的,你的眼睛望在天上呢?!”

“哎,哪里呢?”平子说。

 

尽管平子因自己考上了学,又在城里工作,心傲的很,根本就没把眼睛放在山妹子身上,一心想找个城里的,但是,他所在的单位,现时,还未一个姑娘,给他造就一个爱人,他一天工作也确实忙,与外界交往少,所以,心一直凌空的,多年了只他孤零零一人。这下,见到云儿,他孤傲的心,倒禁不住云儿的美貌和那双脉脉深情的眼睛的诱惑,心里筑得多年的堤,在崩塌,瓦解;云儿在“炼情炉”里炼了多年的眼神,已十分的锐利了,融化了平子的心堤,把多年来蕴在心里的情感,一股脑儿通过眼神,传给了平子。平子的心在颤抖,激动他再也无力护住那构筑多年的心堤;啊,这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又怎能拒绝播种的使者呢。平子知道云儿爱自己了,他呢,又不能拒绝这爱,反而产生了对云儿的爱,连平子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云儿产生了爱,爱她的什么,是云儿漂亮的外表,还是脉脉含情的眼里饱含的土地遇到了甘露,想走进雨季中,得到浸润;他已感到,在家的日子,不见到云儿,满心是空荡荡的,一脸忧愁,高兴不起来,云儿的笑,眼睛和漂亮的外表,已象一根线,牵住了平子,使平子不由的走向她,走向她……当看到云儿的笑脸,含情的眼睛,漂亮的外表,平子的心便激动,愉悦,高兴,有了笑容,在这时候,平子也忘了自己与云儿之间的一切差别,一切一切别的他都想不到了,只想到眼前的欢乐。

 

云儿要去打猪草,平子便和云儿从院子后边绕了过去。出了院子,便到野外了,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水鸟,从水面上,唧的一声,已由近处向远方飞去。

小路,依河曲曲折折的,路边,有白色的,紫色的小花,密密地开着,散发出阵阵的幽香。

云儿,背着篮子,走在前边,平子,默默地跟在后边,心,都很激动地跳,也都不知该说啥话,只听着自然的乐声,默默走着。

云儿,领头进了一个沟儿,沟口极狭,进去不远,便豁然开朗,是一个坪儿,依两山脚坦坦地延伸进去。坪儿上,长满了草,有小溪在草下默默地流淌着,蝶儿,在草间的花儿上翩飞。山,是那么浓绿,似要滴翠,掩映着沟底,阳光,从山头上撒下来,沟儿里便那么明媚,显得那么清幽了。

两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有蜂儿和小溪,在唱着。

到了坪儿里,云儿放下篮子,大胆地望着平子,目光,火辣辣的;平子的心跳得很厉害,分明有些慌乱,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手在颤抖,身子在颤抖,心也在颤抖……这是心里的那根弦被拨动了,一种欲望在升腾,他在尽力压抑后而产生的颤抖,但他①不过自己,情感终于逃脱出了理性的网,平子忍不住了,一下冲上前,抱住了云儿。云儿没有挣扎,更没有反抗,准备割猪草的刀,被扔在了一边,装猪草的篮子,也滚向了一边,她很自然的,顺从地倒入了平子的怀里,平子的身子,颤抖的很厉害,以致于一阵阵的痉挛。平子的嘴,颤抖的更为厉害,颤抖地向云儿说着:“云儿,我爱你,爱你。”把嘴唇,与云儿的嘴唇,紧紧地凑到了一块,狂烈地吻着。啊,这可是期待了多么久的吻呀!云儿的心激动的要化了,尽情地让平子吻。

情在交融,身子在发软,两人就融在了情里,软下去,软下去,倒在了草坪儿上,吓飞了蝶儿,也惊飞了蜂儿,把自由的空间,留给了两人,只有太阳羞红了脸,用桔红色的阳光,静静地抚着两人,两人,在草坪上滚着,滚着,被他们压着的草,在纷纷地倒伏,倒伏。天地,开始在两人的脑子里昏浊,理念,以及一切的一切,开始在两人的脑子里昏浊,昏浊……平子忍不住心里一阵阵升腾的力量,用颤抖的手,解开了云儿的衣服,脱下了云儿的裤子……很快,云儿已一丝不挂地躺在他面前了。平子看着云儿发育成熟的丰满的奶子,和已膏腴肥沃的处女地里红红的果肉,他那能禁住诱惑,控制自己,几下脱下了自己的衣裤,将延续人类的天和地紧紧地融在了一块,在云儿用她纯洁的处女的鲜血染红了,那倒伏的草之后,幸与不幸,已把两人紧紧地连在一起了;云儿把她一切的一切,一个少女最宝贵的东西,在彻裂般的痛疼后全献给了平子。

事毕,云儿穿好衣服,捋起裤子,望着地上倒伏草上的殷红的血,对平子说:“平子,我爱你,我已把一切交给了你,从此,我是你的人了。”

平子看着地上殷红的血,又看看云儿漂亮的,白里透红如桃花般的脸,亲了一下,平子没有说话,似是用这微笑和亲吻做着回答。云儿一下扑到平子怀里,激动的嘤嘤哭了,边哭边说:“平子,我喜欢你,爱你,爱了你五六年了,我不敢向你表达,只敢在心里默默喜欢,用眼睛偷偷向你表达。我只爱你,为这,我拒绝了不少追我的人;今天,我终于属于你了,我好高兴,好幸福,你不要甩了我呀!我的一切已给了你,我是你的人了,你要找我呀!”

“嗯,找你,找你……”平子沉在这脉脉温情中,一时的作玩,使他忘了自己与云儿之间的差距以及一切一切,听着这热衷的话语,激动地应着。

两人搂得更紧了。

这一切一切,只有两人心里知道,院子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不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平子与云儿拉在一条线上联系起来。

 

第二天,平子便离开了家,回县里去了,走时,本想与云儿打个招呼,可他又怕见到云儿,不知见到云儿了,向她说些什么,咋站在她面前。

云儿知道平子已走了时,一下又陷入到痛苦中了,心里少了支柱,感到空落的很,怕动了,哪也不去,一向勤快的她啥也怕干,一坐下,就动也不动,忙忙地发愣。面前有鸡,正在吃晒着的粮食,在心里喊着:“平子,平子,你走,咋招呼也不给我打一个呢,我已把一切给了你,我可等你,你可一定快回来哟!”

情人的分别,真是一日如隔三秋,等待的每一个日子,总那么地漫长。云儿脸上,平子在时的笑容不见了,深情的双眼,在焦急的渴盼中,已枯涩了起来,整个人,被这份真诚付出的情感,折磨的十分憔悴了。但她依然每天每天,要站在院外的河边坎儿上,望着河对面上边路口转弯处,多么希望能见到那熟悉的身影,那么,她会立刻从坎儿上跳下去,哪怕跌倒了,跌伤了,她会立刻爬起来,忍着伤,从河里扑过去,哪怕打得一身精湿,她也愿,去迎接她日夜思念的人,扑入他的怀里,痛苦一场,慢慢诉说相思……然而,不见,不见……只有那光光的泛白的路口,什么人也没有,云儿只有心情沉重地回去。回去,又发呆,脑子里,时时抹不去两个字,平子。平子的音容笑貌,和欢情时的承诺,已铭刻在了云儿的脑海里,流进了她的血液,进入了她的细胞,使云儿难以忘却,想啊,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脑子里被平子占满了,白天一整天都想,傍晚躺在床上,一直想到午夜,也都睡不着,直想得头都发疼发涨了,头发薅得一根根地掉……想呀!云儿只怕平子早日回来。

可一月,两月,还不见平子回来,怎么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呀。云儿好想去平子家问问情况,可她又不敢。父母看到云儿与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但哪知道女儿是啥心思了,加上又忙于农业,哪顾上她,云儿只有一人独尝苦疼。

三月后,终是传回来了平子的音讯:平子要结婚了。

这是平子写给他父母的信上告知的,平子父母接到信后,到处炫耀:我平子要结婚了,是在城里找下的,是他本单位的一个同事……

 

平子那次回到城里,单位上人事有了变动,把一位三四十岁的人调走了,调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呀!这不是平子初中时的同学成云么!

成云是平子的中学同学,两人从初一到初三一直是一个班。那时,平子的学习,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成云的学习不及平子,在初一时,全班倒数,但她不甘落后,要奋发上进就经常请平子讲题。平子不骄傲,只要成云一问来,他总是一步步细细地讲,直到成云完全明白一清二楚了。

在初二时,成云的学习,虽仍不及平子,可已占上了名次,老师把他俩安排坐在一块了。

成云是农村人,每次从家里到学校去,总要带些红薯干,玉米花,馍。每次从宿舍到教室,总装满两兜儿,碰一碰平子,悄悄地给平子几把吃。平子家那时跟不上成云家,拿得只有黑面馍馍,总拿不出手给成云。但一次,悄悄给了成云一块,成云望着平子连说:“好吃,好吃。”

两人做在一块,讲题方便,功课都一块做毕,两人不出去玩,就坐着低声聊天,成云讲她们那儿,山大,树大,讲她的父母,虽是农村人,可勤劳,能干,由于都是农村人,两人就有好多相通之处,便说了不少话。

偶尔,两人也走出校园去转转,由于两人学习都好,老师和同学们一直认为两人在探讨功课,所以,没人说闲话。

初三时,成云忽然感到了平子深深的占据了她的心,她就在这时,明白自己爱上平子了,爱平子说话的声音,爱平子的笑容,爱他这个人,忍不住情感,成云就给平子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对平子的爱。平子看到信后,很是吃惊;不过,男孩在这个阶段,自制力是比较强的。平子知道苦苦努力了三年不容易,如若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沉入游戏般的感情里,三年的努力会毁于一旦,使很理智地给成云回了一个条子:成云,我们还小,还不到考虑这些事的时候,你我都是农村人,上这个学不容易,三年的努力,不能因此毁于一旦,到初中毕业了,考上了学再说吧!没想,平子一片真诚的心,被成云误解为平子不爱她,发了气,整整几个月,不理平子,也不请平子讲题,不懂的问题,放那也不管;平子好想给成云解释清一切,可想这事是解释不清的,越解释越糟,功课上十分要紧,就没解释,让成云自己冷静。

后来考了学,自然平子学习好,加上最后一段时间的冲刺,考上了一所他理想的好学校,成云呢,学习本来不如平子,中学中间一段时间,学习被平子补上了一些,有了点基本功,若最后一段时间,她能如平子一般地冲刺,也能考上一所好学校的,可她闹了感情,考也考上了学,可学校没平子的好。

这时,平子好想找成云谈谈,但成云连看平子一眼也没有,平子的心一下感到如被刀刺了一般,好心被人误解了,泪刷刷直流,突想,平子猛然拭干了泪,在心里狠狠地下了决心,忘了一切吧,好好上学,不谈什么感情。

以后,各自在各自的学校上学了,都沉入到学习中或新的环境中与新的同学在一块的新的欢乐中去了,成云,偶尔也想到平子,不过,又想到向他求爱时,他竟那么绝,就打消了给他写信的念头。

这么两人一直静默到毕业,也未有过任何交往,初中毕业时,平子找成云谈时,她那么木然地对平子,平子下了决心后,真的在心里很少想成云了,到毕业了工作时,他的脑海里已几乎忘了成云了。

分配工作了,平子上的学校好,分到了县城,而成云呢!分到了乡下,在大山处,那儿不通公路,不通电。在这偏僻寂寞的小山村里,成云是那么孤独寂寞,她也是年青人,自然也渴望繁华热闹处,就想到了县城,想到县城,便不由得想到平子,想到平子,就嗟叹自己那时,要抓住最后的时间,发奋冲刺,不也在城里吗?这时,成云才感到自己错了,想到要不是平子给自己补课,自己什么学也考不上,而最终,自己以自己的幼稚天真误解了平子,竟那么对他。满心便生发了对平子深深的欠疚;而两人上中学时的幕幕往事,又在成云脑子里展开,回忆起来依然是鲜活温馨的。不觉,对平子的爱,终于以成熟的心灵真挚地萌发了。可成云又想到,人家已在城里工作,是城里人了,能看得起咱吗?一次次地给平子写了信,又一次次地撕了,猛然,成云在心里发了誓道:“我要自学,弥补以前的损失,二三年时间,我不混到城里誓不为人!”

这是爱给她的巨大力量吧!成云含辛茹苦,熬了不少个不眠之夜,三年后,她终于通过函授完成了学业,到了县城,要求到了平子那个单位上去。

 

当第一眼看到成云时,平子的嘴张大了,半天合不拢来,好半天,才吃惊地道:

“怎么是你?”

“不该么!”怔怔望着平子,眼里,有与若干年前一样火热的情,只不过比那时更成熟真挚罢了,“我调到这工作了,住在你房子隔壁,欢迎有空了去坐。”

“嗯……好!”平子表现出一种慌乱,心跳得很厉害。忙侧过头,往办公室里去,但明明已下班了,他便又踅回步子,匆忙地走出单位大门,到了街上。

街上,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人流的嘈杂喧闹声,汇成一片杂乱无章的音流,刺着 人的耳朵。平子,手插在兜里,在街边梧桐树下茫无目的地走着,真的,平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些年未见,没有任何音讯的成云怎么突现在这出现了。成云还是与上中学时一个样子,人显得更成熟些罢了,比那时更漂亮些。

成云的工作,和自己不是一个行业的,她从下边就算被提拔重用到县城,也不会到这单位来呀,这单位,又全是一些老的,她到这单位来为啥?难道……难道多年以前的情感,又在她心里萌发了……平子不敢想了,平子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上了云儿那双痴痴的深情的眼睛,以及打猪草时,在那个沟里草坪上与云儿所发生的一切一切事,尤其是那滴落在草上的殷红的血,深深地印在平子的脑海深处,平子的身子,不由的颤抖了,心被揪扯的异样地疼,平子在喃喃道:但愿成云来,不是为了这,不是为了这……不过,要是为了这事又咋办呢,平子在心里那么痛苦地怨道:“成云,要你真是为了寻找多年前遗落的感情而来,可你为啥不早出现呢,你可知道,在孤独凄凉中,我已承诺了一个外表很漂亮,可内心啥也没有的我说不上爱或不爱的姑娘呀!我已不配再与你谈什么感情,求你千万别是为感情而来。

成云的到来,一下搅乱了平子的心,矛盾充塞了他的心,在纠缠着,交结着,使他难以理清,这么昏昏乎乎地思虑着,突然一下撞到一个人身上了。平子又怕在城里已工作两三年了,可是,工作压力大,任务重,他并未去街上转过多少回,街上,并没几个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人家,被撞着的人,骂了平子一句:你眼睛瞎了。心正烦乱的平子,已没处使心中的烦乱,还道:“你他妈才眼睛瞎了。”

“好哇,你狗日的敢骂人。”这人便照平子一拳打过来。拳来得快,平子没来得躲,被打在了鼻子上,顿时,血一下喷了出来,这时,一下围观了好多人,可没有一人出来挡,都伸长了脖子,如在欣赏一场好戏般地观望着,有嬉笑的,有沉思的,有盼望再打下去的……平子的心里是苦疼的,已疼得他麻木了,哪感到肉体上的苦疼了,他用手抹了一把鼻子里喷出的血,朝打他的人嘻嘻笑了笑,也恼羞成怒地一拳打过去。平子瘦,可力气也不小,一拳正打在对方嘴上,血便如泪珠儿一般从嘴角滚下了。对方是个胖子,比平子魁梧得多,要再打下去,平子肯定要吃亏的。在平子一拳打破了胖子的嘴后,胖子发了怒,骂道:“真你个杂种!”手脚并用,就要往平子跟前扑,真要打了,非把平子打得躺在地上不能动为止。

在这紧急关头,忽听有人厉声喝道:“给我住手。”话声刚落,就冲进了人们围成的圈子里,挡在了平子与胖子之间,护住平子,对胖子气冲冲地道:

“你咋能打人呢?”

“他骂人了。”

“骂人了,也不能打。”说着,就搀了平子,往单位走去。

胖子冲平子骂了一句:狗日的。气哼哼地一抹嘴角的血,踽踽而去了。

围观的人,意犹未尽地散去了。

救驾出平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成云。

成云与平子打了照面后,便观察到平子起色不对,到平子出了单位,走上街后,她便在其后远远地跟着。看到平子木木然走路的样子,成云好担心平子出事,果真,就看到平子撞了人,与人对骂起来,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就看到平子与这人迅疚地打了起来,人们一下围拢了去,成云三步并作两步,好不容易挤成圈里,冲了过去,在关键时刻,救驾了平子。

看到平子鼻子被打出了血,成云好心疼的,忙把他往医院搀去,检查看有没有内伤。医生给清洗了鼻子各处的血迹后,进行检,没有内伤,给开了些跌打损伤方面的药,说伤不打紧,药吃下不几天就好了,成云方放了心。和平子往单位走时,看着平子已渐肿起的鼻子,心痛地说:“你咋与人家打架呢?你那么瘦,人家会把你打坏的。”

平子没有言语,他并不感到疼,只是心里又泛起了云儿,在心里喃喃道:“咋办呢?咋办呢?要与云儿没发生那事,可该多好啊,那么,此时此刻,多年前爱过自己的人,又回到身边,那是多么令人兴奋与激动的事呀!可……”

“你心里有事,难过?”成云又问。

平子依然没有言语,漠然的很,这时,已到单位大门口了,两人便默默地进了单位,平子快走几步,上了前,开了自己的房门,成云也紧跟了上去,没等平子招呼,也跟了进去,倒了水,把药放到平子跟前,说:“把药吃了吧,看鼻子已肿的!”顿了一会,又心疼地说:“以后心里难过了,说出来,我们共同分享苦疼,共同想办法,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叫人家打坏了,身体不但吃亏,影响也不好!”

平子还是没有言语,接过水,拿起药吃了,就躺下了,成云给他盖好了被子,对平子说:“好好休息,莫乱动,心里不痛快了,过来找我。”拉了门出去了,回自己房里。也躺下了,脑子里,便回想起了与平子过去那一幕幕,平子给她讲题,声音那么哄亮,讲得又那么仔细,一步步,一步步地讲;平子给她吃的馍,又是那么好吃,那么香,多少日子,两人课余,去学校后边的山沟里,平子给她采好多的花儿,她给平子讲了那么多家乡的事,平子听得那么认真入神……她好后悔好后悔,不该在最后的时刻里,那么幼稚地与平子赌气,一赌就是这么些年!成云也隐隐感到,平子忽然这反常的表现,是因为她的到来而引起的,难道平子已忘了自己或找了对象,自己的出现,让他不安,或是……要是这样的话,她只能怪自己的幼稚断送了自己的幸福,尽管成云忽发现自己那么爱平子想找回那遗落的爱,但是,成云也有自知之明,要是平子已找下了合适的对象,她不会怪他,反而会痛苦地尘封起这颗心,默默地祝所爱的人幸福,绝不再去打搅他的幸福。

成云辗转反侧地想到了半夜,直想得头发涨得疼了,也难以睡去,她失眠了。

 

第二日,平子的鼻子,因吃了药,已消肿了,看不出打过架受了伤后的迹痕了,便准时去上班了。

下班后,成云已给平子打了饭,要他去吃,眼波透出深深的火热的情,使平子不好拒绝,默默进了成云的房子,坐在床边,伏在桌上默默吃着。成云坐在桌子另一边,也埋头默默吃着,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想说话,想了半天,终忍不住才说出了口:

“平子,你找……对象了没有?”问的极淡然,好像是打听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找话拉家常一般;成云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平子听到问话一怔,正这时,咬到了一颗沙子,咯吧一响,险些硌掉了牙,抿住了嘴,怔在那不动了,抬起头,用那明亮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成云。

“有沙子,快去吐了吧。”

平子出去了,心慌的很,一切,果真如意想中的一样,咋办,该咋办了,平子一遍遍地问自己,理不出个办法来。吐了沙子,强抑住慌乱的心,强作镇静地走进了房子,又埋下头吃饭,他想以吃饭,来拒绝回答成云的提问。成云感到问话后,使平子的失态,便没再追问什么。只是到了饭毕,收拾碗的时候,成云以开玩笑的口气对平子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啥,啥问题。”

“你倒装马虎——你找对象没有,这有啥不好回答的,找了,我祝你们幸福,没找,我做你的小妹妹。”成云说的轻松,可心里沉重的很。

好一会儿,平子才答道:“没……没……找。”说出这句话后,平子的心被揪得很疼,如被刀子戳着般地疼了,以致身子在苦疼中微微颤抖了,脑海里,云儿痴情的双眼,在痴痴地望着他,似在说:回来吧,回来吧,我在苦苦地等你呢?!平子在自责自己了:你为什么不对成云说你已找下了,就与你在一个院子住,叫云儿的,虽没文化,可人很漂,很文静,她很爱你,已爱了你五年了,自己,已答应了她的爱。你为什么不这么说,平子的手和心都在颤抖了。

成云没观察到这些,她已从平子的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情已很轻松地去洗碗了。

碗洗毕,进到房里,成云望着平子,笑得很甜;放下碗,忙去泡了茶,端给平子,对平子说:“有啥事说出来,莫那么愁眉苦脸的。”

“没……没事的。”平子装出笑,忙端起水喝,他的手颤抖的很厉害,水泼了不少到地上。

“烫吧,慢慢喝。”成云关切道,深情地望着平子好一会儿,又关切地问:“有脏衣服了吧,我去给洗。”

“没……没有的。”

“有了脏衣服,就叫我洗吧,要不会窝发霉的呀!没啥不好意思的……你看样有啥心事,不愿说出来?!哎,不愿说了慢慢想吧!我去给你洗衣服。”便带上门出去了,到了平子房里。

平子房里,除了对着门顺墙的一张床,和挨着床头的一张桌子,桌前一把椅子外,别无它物。成云一到平子房里,见床头与墙的空儿里,放着一个大纸箱子,便去打开,一看,果真全是平子的脏衣服,她笑了笑,一件一件取出来,顿时,散出一股酸臭味。成云没有介意,在心里忽儿对平子生出一种爱怜之情来,看着这已脏了的窝了好久的衣服,想以后要多关照平子些才是。

平子一人坐在成云的房子里,又陷入了痛思中,想着与云儿所生的一切事和对她的承诺,又想到成云的出现,隐约地问自己透出的爱,两件事,都一齐涌来揪扯他的心;拒绝成云,说自己已找云儿,若成云要问到云儿的身份该咋办,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成云决不会相信,自己会找一个外表漂亮可没文化的人,会以自己在与她开玩笑,找借口拒绝成云,说出自己与云儿间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一切是真的不是玩笑,可平子又没有勇气;不拒绝吧?可又咋对得起云儿呢。平子只有生存在一个夹缝中,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了,手不停地在这昏沉沉的又痛又涨的脑袋上薅着,头发被薅得一根根地往下落。

成云在外边水池里一边洗衣服,一边不觉间又回忆起与平子上中学时的幕幕往事,他们换着吃东西,平子给她讲题,他们转出校园聊天……不觉间,脑子里便出现了平子和她往城外散步,一边走,一边低低呢喃的场景,成云低下了头,幸福地笑了。

 

成云给常帮平子做这干那,与平子在一块,被单位领导看见了。单位领导,也十分操心平子的终身大事,新调来了个姑娘,就故意分到平子房子隔壁,以撮合二人。现在,已知道两人以前曾是同学,现在又在一起工作了,领导便开平子的玩笑了:“成云对你那么好,可要抓紧呀,成云是个好姑娘,我们可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呀!”

这时,平子总回以嘿嘿的一笑,啥话也不说,倒心思重重的了,在心里痛苦地呼唤道:云儿,云儿咋办呀!老天呀,你咋这么折磨人呢?要是成云早一步来,或干脆就不来,该多好啊,她早不来,晚不来,我孤独了这么多年,连看山里妹子一眼都不愿,一心只想找个城里的工作的人,可没有,这下,迫不得已,刚与云儿好,成云你便来了,该咋办呀!

不管平子如何的矛盾,在半月后的一个黄昏,成云在平子房间里,终于向平子说出了:

“平子,我爱你。”说毕,成云哭了。接着,她又哭着向平子诉说了在中学最后的时刻里,不该那么稚气地就与平子分散了,现在出了社会,才知道平子的话是那么的真,才感到平子是那么的珍贵,心里只爱平子,但也明白与平子之间的差距,奋斗了三年,才追到了平子身边……平子听着成云的哭诉,很是感动,真想不到他已力图忘却的人,还深爱着他,眼睛为之不禁潮乎乎的,责怪道:

“那你那时,为啥不给我写信?”

“我……不敢呀!怕你不理我……你那时是城里人。”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太……迟了……我……已对不住你了……”平子哭了,明亮的眼睛,一时显得那么凄迷。平子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话呀!

“啥太迟了……不……你不会对不住我的,不要说了,我不要听,过去的,永远是过去了,只要你现在爱我,我也爱现在的你,过去的一切对我不重要的。”成云流着泪,猛然抱着了平子,把脸贴到平子脸上,滚热的泪打湿了平子的脸,平子的泪水也打湿了成云的脸。

“平,你爱我吗?爱吗?爱我了,吻我……吻我呀!”成云在激动地凄声说着。

“可是,我已与我家乡的一个叫云儿的农村姑娘俩好了,她只有小学文化……”

“我不要听,不要听,平子,不管怎么,只要你现在爱我就行了,以前的事,毕竟是过去,过去就让它过去了,我不管。平子,你也莫欺骗我了,只要你说一句你不爱我,我可以离开你,你反正不可能与一个农村的,只有小学文化的人结合的,你莫骗我了,你们结合,是不可能的事,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平,你爱我吗,吻我呀!”

在成云烫热的情怀中,平子感到成云是那么真的爱他,为了爱他,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呀!能拒绝她的爱吗,平子做不到。平子在听着成云的话: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平子猛然把成云与云儿心里比较起来,是呀,他与成云有相同的文化,相似的经历,共同的语言和志趣,可以去憧憬开拓人生;而云儿呢,只有小学文化,脑子里装的只是猪,庄稼,平子突然感到,云儿对他的爱,只不过是缘于对城里生活的渴慕,才喜欢他,把他作为依靠,城才是她的所爱,她才为他献出了一切,而成云才是真心爱他的呀!爱他这个人,能为他忧为他戚。平子流泪了,一半是被成云的爱所感动的泪,一半是深感愧对云儿的泪,这时虽万分的感到对不起云儿,但是,平子又如何去挣脱成云这真挚,滚热的爱,他把滚烫的颤抖的嘴,向成云凑了去,凑了去,两人终于紧紧地吻在一块了。成云这时,泪也刷刷地流了出来,这是愧疚与平子的泪水,这是奋斗了多少年,终于得到了平子的爱后激动的幸福的泪水!

 

平子与成云相恋了,白天发奋工作,工作之余,一块谈人生,理想,黄昏,相依着,走出城,在河畔,路外稻田间的田埂上散步,说着永远也说不完,说不倦的知心话,晚上,去看电影,或跳跳舞,或在灯下继续那不倦的漫谈。成云依然给平子打饭,洗衣服。这时,平子总一次次对她说出感激的话,成云也一次次深情地一笑,说:“我们之间,还说啥谢呢?”便回以一个甜甜的温存的羞涩的笑。

云儿,已渐渐在平子的心里远去了,渐被淡忘了,只偶尔在成云给他柔情时,他会想起云儿,想到云儿,就深感负疚,对云儿他是欠疚的,对成云,他也感到欠疚,他毕竟已把一切交给了云儿,而不是首先交给成云,而成云呢,是真正的给他爱,给他柔情,那处女的殷红的血证明了一切。成云是真爱着平子,对平子,她便十分的敏感,这时,便会问:“你咋啦?”

平子便真挚地说:“我……我对不起你。”

“不,只要你现在爱我,我不在于你的过去。”

到后来,平子每当这时,一次次愧疚地说时,成云总会说:“没有啥的,只要你现在爱我。”

再后来,平子再说时,成云已为这些话感到厌烦了,淡淡地说:“平,我们多想想未来好吗?别老提过去的啥事,沉在过去不敢抬头向前看。”在这一点上,成云是不能理解一个犯了错的人面对真爱的人时,内心深处的痛苦的平子,只有独受着对成云的负疚,成云并不知道。

但不管咋样,平子与成云是爱着了。三月后,两人已结婚了。婚礼,是在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的庆贺声中,简简单单举行了的。平子,没有通知父母,成云也没通知父母,他们相爱,他们自己给自己做了主;他们也说不清他们为啥这么急急就结了婚,是年龄已大,还是深感爱的已深沉,早日结合,要携手干事业!

婚后,两人想分别去各家拜望。

 

云儿听到这消息后,焦急思念的心崩溃了,对平子的爱连带对那个城的梦想破灭了,她才知道,自己在梦里,跌得好重好疼。因梦,她失去了一切一切,此时,有何人知,有何人怜,她好想去吵去哭去闹,但是,她心中渴慕的人,已与别人结了婚,去哭去吵去闹又能怎么?以前,那么高傲,拒绝了那么多追求者,再去哭再去闹,只能让人嘲讽罢了。想着自己就这么白白的献出了一切,云儿好悔好悔,但已经晚了,又想着自己的一切被人无情地去夺去了,活着,可还有啥意思;可,云儿还不想死,把一切给了那个人就这么白白地死,化得来吗?她要活下去,活下去。

梦破灭了,云儿没有梦了,她已无所求了,只想活得越坏才越好,以后,让那个负心人看看,曾爱过他的人,被他睡过的人,就是这副样子啊!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不能便宜他,要活下去。

于是,云儿就突然向家里提出要嫁给林子的事实。

林子的家况,谁人不知,一个摆子妈,父亲死了,林子因小时玩雷管,一只手被炸去了,只留下一只手,家里,一贫如洗。林子妈,穿的衣服披一片搭一片,有时,连羞丑都顾不住,林子,一只手,也挣不来钱,穿的衣服,也尽是他老子留下的补巴衣服。林子已二十多岁,到了找媳妇的年龄了,但一看到他母子俩穿的那样,再一进家门,看到满地的脏东西,满地的鸡屎,屋子空荡荡黑魁魁的,拐角一个草堆算是床,进了里间,看到又脏又黑的灶,灶里拐角的土炕,和炕上被撕得一片一片的被子,挺象鸡窝,再敲敲那几口破柜,空空地响,真个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么样个家子,谁愿意嫁他林子。

不过,林子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贫苦,讨不来,也讨不起媳妇,早早地抑下了一个正常男子对异性渴慕的心,与母亲,一道过着贫苦的近乎一些牲畜一般的生活。

当下听到这话,父亲怎么也不相信女子云儿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或女子说梦话,吃惊地道:

“你再说一遍。”

“我……要……嫁……林子!”云儿一字一板地说,脸上没有表情,很漠然。

“你疯了吗?”

“我……没疯。”

“没疯,你咋要嫁给林子,你可晓得那个断手林子的家里,啥都没有,象个猪圈,哪是人呆的,你要嫁了去,可咋过日子,以前找你的哪个不比林子强,你都没答应啊!”

“我不管那么多,我要嫁了去。”

“你疯了吗?”

“没疯!”

父亲真以为女子有神经病了,要不,咋能这么样呢?可看到女子认真的样子,真不知咋办了,赶忙去给云儿妈说了此事,看该咋办,云儿是不是病了。云儿妈一听这话,脸惊得渗白:“云儿疯了吗?云儿有了毛病吗?她咋能这样呢?”就赶忙来到云儿面前,问:“云儿,你和你大说啥来?”

“我要嫁给林子。”

“你……你那……有……毛病了吧!”

“不……妈,我很正常……我要嫁给林子。”

“唔……”母亲一下哭了出来,说:“云娃呀!你咋能这么做呢!我和你大苦苦地把你拉扯大,你咋能这么没出息呢?这么做,不但让外人笑话,还让我们感到脸上无光,我们苦苦把你养大,图个啥呀!”

云儿没有哭,等母亲平静了下来,云儿说:“大,妈,除了林子,我谁也不嫁,不嫁林子,我就不活了。”说完,云儿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不……你不能嫁给林子嫁给林子,你可晓得一辈子可就毁了。”

“不……不……嫁林子,我……我就死,我不管啥毁不毁。你们给我的养育之恩,这辈子虽报不了……下一辈子……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的,我……不怕……人……笑话。”

“云儿,你要好好想想,不能凭一时的冲动意气用事呀!”

“我想过了。”

见此,父母都很伤心地说道:

“你要嫁给林子,我们不管了。”

“我不要你们管,我自各管自各的。”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云儿要嫁给林子的事了,大吃一惊,叹道:“云儿疯了么?”都纷纷去劝云儿:

“林子是一只手,妈又是个摆子,家里,要啥没啥,吃饭,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嫁去,图个啥,你不怕人笑么?”

“云儿,你不能嫁给林子,院子里,嫁给谁个也比林子强,你人长的那么漂亮,好多人抢都抢不到,你又不愁嫁不出去,你不能这么作贱自己,毁了自己。”

“云儿,人生大事,可是一辈的事,你可不能当开玩笑,不能嫁给林子,嫁了,你一辈子就断送了。”

“………………”

“别说了……我就要嫁给林子,不嫁林子,我就去死。”云儿哭了。

一些以前,去说过云儿的,在院子里,家庭条件较好的几个小伙子,不忍心云儿就这么作贱自己,当初去说她,以为云儿看不上自己,要找条件更好的,这下,不想云儿倒要嫁给那么一个在院子里谁也看不起的人,不甘心,又纷纷来劝说云儿了:

“云儿,你当初不嫁给我,以为你要嫁给更好的人,可到头,你竟要嫁给林子,你不能这么作贱自己,嫁给我吧,不管咋了,我总比林子强,嫁给了我,我会对你好的。”

“嫁给我吧!我会不让你干农活受苦的!”

“嫁给我吧!我会疼你的,不让你干啥,天天让你玩着。”

“嫁给我吧……你千万不能嫁给林子。”

“…………………………”

“你们……走吧,除了林子,我谁也不嫁,宁可死!”云儿说得很坚定,眼里,已有了泪水。

云儿的父母,院子里的人们,所有爱过云儿关心云儿的人,都来劝过云儿,但云儿的态度依然铁一般的坚决,都没有了办法。人们都在叹息,议论:

“云儿,那么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村里有那么多家庭条件好的小伙子,她为啥不嫁,偏偏要嫁给一个狗屎都不如的林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云儿,怕是有神经病不正常哟!”

“依我看,云儿一定是受了啥打击,才这么做的。”

…………………………

人们尽管叹息,议论着,但是,具体情况和原因,谁也说不清,只有摇头叹息,云儿的父母,可哭成了泪人,好不容易把云儿拉扯大,到头咋落了这么个下场呀,他们想不通,命咋这么苦,直哭得眼睛红红的,末了,又去劝云儿,儿女是爹娘的心头肉呀!哪个做父母的不指望儿女过好,云儿这么做,他们想不通呀!云儿的眼睛也哭得红红的,末了,任父母怎么劝,她还是死死一句话:除了林子,谁也不嫁,不嫁了林子,她就去死。

 

林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找到媳妇,而且还是那么多人求之不得的云儿,激动的林子直冒眼泪。

去乡上办了结婚手续,云儿便到林子家去了。

父母根本就没有答应这门婚事,云儿走这天,他们在伤心地哭,对云儿说:你死心踏地地要跟,你去吧,我们不要啥彩礼,也不陪嫁,也不送,你以后过好过坏怨不得我们……是你自己寻死寻活要跟的!

云儿没说啥,孤零零的,没人陪,也没人送,空人来到了林子家;没有贺喜的鞭炮声,也没有庆贺的婚宴,只有云儿冷凄凄的两行眼泪,往心里流,有谁能明白她心里的苦呀!

林子要找媳妇了,这才高兴的象过年一样,把房子收拾了一下,这灶房里的土炕,便是两人的新房,土炕上,不知林子从哪弄来了几床新被子。床里边,林子用一只手把钉子先按入墙里,然后钉了进去,用红毛线绕了一个极不规则的扯角的“囍”字。

云儿一进这家门,眼里便涌上了泪,默默地坐在床边,林子也在旁边定定坐了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已;谁也不说一句话,没有一个客人,只有林子妈已在堂屋一个拐角的草堆上睡了。一切静悄悄的,只有云儿抽泣声。

好久,好久,云儿哭够了,上床睡了,林子也才敢动一下,也上了床吹灯睡下。

夜里,一只手林子,笨拙地解开了云儿衣服,他的身子,手不断地在颤抖,痉挛。这是对女人经久的渴慕,得不到后的压抑,第一次得到了时的激动吧!半天,终于剥光了彼此的衣服,便笨拙而又使命般地干起来。云儿自始至终,没有动,也没有呻吟一下,她脑子里已一片空白,麻木了,如一具活着的女尸一般,任林子摆弄。

 

几天之后,云儿已彻底变了一个人了。她的泪似流干了,不再哭了,但脸已如木刻一般了,那张白皙的脸呢,已焦黄焦黄的了,没有一点光泽和青春健美之容颜了,眼睛,那明亮的眼睛呢,已变得灰暗,呆涩起来,对一切,都显得那么失望。

林子家,穷的一无所有,云儿,不梳头,也不擦脸,更不打扮,只任自己那么憔悴下去,憔悴下去。

饭,林子妈摆子,磨磨蹭蹭窝窝囊囊地做,要是正常的健康人,是如何也吃不下去这饭的。可对一切已无望,只想到过的越坏,越痛快的云儿来说,她还渴求什么好的饭食呢?只求能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能木然地活下来就是了。

饭,吃毕,云儿不是坐在那儿发呆,就是站在那儿愣神,眼珠子,间或转一下,整个人,因之显得很呆傻了。

以前那么漂亮引人注目的云儿呢!那白皙脸,水汪汪的眼睛,亭亭身子,充满活力,,梦想,满心春情荡漾的云儿呢?

一只手林子找到了云儿,很是兴奋激动,在内心深处疼云儿,啥也不让云儿做,由她自个儿玩干啥干啥去。说了云儿后,林子越发的勤快了,感到肩上有了很重的担子,山上,山下的活,他也知道狠命地去做了,这么,勉强能把几人的口粮弄够,不至于挨饿。

云儿的父母,自云儿嫁去了后,从未去过林子家看云儿。云儿嫁给林子,让他们感到脸上很无光,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哪能去林子家呢?既云儿挣死挣活要嫁给云儿,他们该劝该挡,已尽心劝说够了,云儿就是不听,现在,过的是好是坏,是她自己挣得,不能再抱怨谁,又有啥去看头,两老人是自个儿过着平静的日子。

云儿在倍受苦疼的煎熬,过着贫困的日子。在这非人的生活中,一日日消散了她的神彩,那份漂亮不见了,她成了一个越来越脏越丑臃肿的农村妇女了。

 

成云与平子的事,两家人都是同意的,对他们在城里单位上简单地举行了婚礼表示赞同。婚毕,平子成云准备回乡下各家拜见一下,去领导那请假,由于单位上当下事多任务紧,只好按下了这念头,便写信回去告诉了彼此家人,彼此的家人又回信来告诉了这些的,成云和平子为家人能这么理解他们表示欢喜。

平子与成云,由于有着相似的经历,中学时,又相处的那么好,有着深厚的爱的基础。婚后,两人很是要好,成云关心平子,平子也十分的关心成云。成云给平子做饭,洗衣服;平子帮成云解决工作上的问题。在工作之余,两人还是与恋人一般,去城外小河边,或田埂上,相依漫漫而行,谈着各自对人生的认识,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晚霞,就染红了两个恩爱的人,把他们的影子,幸福地叠加在地上。晚上,或去看电影,相依相偎,陶醉在影片中,也陶醉在浓浓的爱中,或就闭于室内,两人独享那份幽静和温馨。

成云呢,与她所说的并不在意平子的过去一样,向来没有问过平子过去的任何事情,有的,但是对二人共同度过的美好中学生活的回忆,她是真心爱平子的,只沉在与平子相爱的醉人的幸福中。

平子,因与云儿发生了那关系,现在又得到成云真心的爱,不免感到十分的对不起成云,一次次想诉说,可还未说出,成云便对他说她并不在意他过去的一切,反而为平子连绵不断喋喋不休的话感到厌烦,平子,只好把这份愧疚埋在心底,偶尔在心里翻出来,自个愧疚一阵……

婚后的一段日子,两人真正融入到浓浓的化不开的爱中时,平子负疚的心,被爱融化了,心渐渐平复了,只沉入在爱中,享着属于他们的幸福,忘了爱之外的一切,包括与云儿之间发生的事。

平子与成云不能回去拜望,各家的人倒到城里看他俩来了。

成云妈,带了一大包儿家乡的特产,核桃毛栗……笑眯眯的来看女婿了,看着平子,白白净净,打心眼里喜欢了,叹服女子眼光好,连连的夸平子好。平子受了夸,心里美滋滋的,对丈母娘十分地好,天天去给丈母娘买肉吃,鱼肉,牛肉,兔肉……等一些丈母娘从没吃过的肉,直吃得成云妈心里油腻腻,舒坦坦的,回去,大夸女儿在城里找了个好丈夫,又都在同一个单位,日子一定会过好的,直把成云大也高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平子妈,也去城里去看儿媳了,也是核桃毛栗……背了一大包,看着成云,也连夸好。成云,也天天去割肉给婆婆吃,或是领着婆婆去转街,看电影。让平子妈大开了眼界。走那天,成云专门给婆婆买了一套上等的毛料衣服,还给平子大买了一身,直喜得平子妈脸上如开了花心里似吃了蜜,连连对平子说:“你是哪辈子积的德哟!让你找了这么一位好媳妇,可要知足,好心待人家呀!你看人家对咱多好,你要对人家成云不好了,小心我可要打你了。”

“妈,是,是哩!”平子十分高兴地应道,成云羞羞地笑,两人一直把妈送上车。

车起动了,成云对婆婆挥着手,喊:

“妈,回去路上小心些。”

“嗳!”

“有空了又来玩哪!”

“嗳!”平子妈从车窗伸出了头,看着那么好的儿媳,激动的直冒眼泪。

回去,在院子里,平子妈就大夸平子找了一位好媳妇:这女子叫成云,与平子在一个单位工作,文化也好,与平子很和的来。人长的好,又能干,能说会道的,待人很好,我去这几天,她天天给我买肉吃,什么鱼肉呀,牛肉呀,兔子肉呀!那么的新鲜,直吃得人心里滑腻舒坦坦的;她还领着我去转街,看电影,那个街好长哟,两边的楼房好高哟,直让人仰起头来才望到顶。街上的人好多,好热闹哟,那街好平,走着一点也不怕扭了脚,好舒坦哟!那电影院好大,好大,人好多好多,椅子,一排一排的,幕一下,便开映了,和我的成云坐在一块看,好舒坦哟!走时,成云还给我和平子大一人买了一身毛料衣裳,这料子哟,好的很呢!说着,便让人去摸,院子里的人,住在这闭僻的山沟里,没见过大市面,听她讲着,对他们来说一切真如天方夜谭,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平子妈,羡慕得不得了,再一摸这衣服,越发惊叹得不行:

“哟,这是好料子呀,一百多块一身吧!”

“可不是……咱儿媳妇成云可贤惠着哪!这么贵的衣裳也给咱老俩口一人买一身。”平子妈心里如吃了蜜一样,甜甜地说着,自豪地笑着。

这么,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平子找了一位贤惠的又在城里与他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好媳妇,名叫成云,只盼那一天平子能领回来让看上一眼,就好奇地问:“咋不引回来,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呀!”

“这阵他们忙呢,干工作忙,走不开,到有时间了,一定会回来的。”平子妈骄傲地说,“那时,你们一定能看到他的。”

院子里的人们便纷纷传说平子如何有用,找了个媳妇叫成云怎么好的话了,云儿听到了这些传说,想着那个破坏了她一切的梦想,造成她今日多么痛苦生活的人,那么逍遥快活地活着,云儿心里如被人用刀在戳着,活的越发的消沉,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整日整日,如傻子痴子一般木纳地生活,她要过坏……过的越坏越好。

院子里的人们,时不时私下议论,现在的云儿,那就是云儿了呢?分明就是另外一个与云儿完全不相干的人了。

云儿的父母,自云儿嫁给林子后,一直没有到她那儿去过,那是她自己当初寻死寻活愿意的,百般劝说她不听,有啥法子呢?去了,她过的好过的坏是她自己的事,两老人已伤透了心,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冬天,寒风呼呼地刮,天整日阴沉沉,灰蒙蒙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平子携夫人成云回到了家乡。这时,单位上放了假,两人去了成云家后,还有时间,成云闹着要去平子家,平子想也是,成云嫁给自己这么久了,还未进过自家的门呢!便应了下来。

一路上坐车,颠簸了半日,下了车,又走几十里坑洼的山路,成云也是农村人,走惯了山路,大气也不喘,傍晚时分,也就到了平子家。

平子妈是见过这还未过门的媳妇的,一下看到儿子把媳妇领了回来,高兴的眼泪都要往下掉。

山村的夜晚,是寂寞的,这阴晦的冬天的夜晚,在黑夜中,更显沉寂,人们,早早的都睡了,去煨热炕了。平子妈刚退了火炉火,准备睡觉,见儿媳妇回来了,就又忙去把架添到火炉里,把火架燃。平子大听说平子引了媳妇回来了,没来得及看儿媳妇一眼,就忙去割下挂在屋梁上的腊肉。

两人一直走着路,并不感到冷,坐在火炉边不一会儿,已浑身热乎乎的了。平子妈慎平子,要回来,也不早通个信,去接一下,又关切地问成云:“今天,走美了吧!又累坏了!”

“不咋哩,妈!”听着这甜甜的叫声,平子妈,直感甜到了心里,忙又去烧火做饭了。两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还是早上走吃的饭,也确实饿了,成云就起身要去帮着干,平子妈说:“你走累了,坐着歇吧,我来,我来。”忙去拿了鸡蛋给打着了,成云就去灶前坐着,时不时催一下火,平子妈一个劲要成云小心肚子里炸出火星来烧了衣服,成云连连说不要紧。

“大呢?”平子这时才发觉没见到父亲,忽然插嘴进来问母亲道:

“睏了,怕还没起来哟!”

“起来了,没睏哪!”平子大笑呵呵地说,已取了腊肉到火炉边坐下了。

“大……!”成云起身,甜甜地叫了一声,那个亲热劲,可让平子大美乍了,看了成云一眼,果真与老婆说的一模一样,长的好看,贤惠样,心里越发感到高兴,用火钳夹了腊肉,在火上烧得嗞嗞地响,油往火里滴着,火越发的旺,升起火色的火苗,映亮了一张张幸福的脸,腊肉,被烧得焦黄焦黄的了。

饭,鸡蛋面,很快做好了,平子与成云两人吃的很香。要父母吃,都说刚吃过,再吃了会撑得夜里睡不下,平子妈就去煮肉了,平子大去架火。

两人饭吃毕饭,肉已煮在锅里了,四人都坐在了旺旺的火炉边。

门外的寒风,还在呼呼刮着,看样子,要下雪了,屋里,显出异样的温馨来。

平子妈向成云和儿子说,今年的庄稼收成比往年好,黄豆收了两担,苞谷掰了一二十背篓,麦子打了两三担……今年的猪比往年的肥,能杀一二百斤呢!要平子与成云到过年了,可一定要回来。

话是有些啰嗦,可成云与平子听起来,却感到那么的亲切。

平子大静静坐着,时不时笑笑,平子看得出,大高兴的很,为他操心已布满皱纹的额头,在此时舒展了开来。

“你们家里还好吧!”平子妈又转了话头问成云。

“好,好哩!”成云说。平子便把他和成云一块去她家,成云爸妈高兴的又是煮肉又是杀鸡的事说了。乐的平子妈,大脸上笑成了花。

“他们身子好吧!”

“好,好着哩!”成云答。

平子妈又问到两人在城里可过的好,两人都笑笑,连说:好,好。

“城里冬天冷吧!可莫冻坏了!”

“不冷,不冷,大,妈你们莫操心,要多操心自各哩!”

就这么谝着,亲切地问候着,哪能诉尽心中那拳拳的爱意呢!夜深了,旺旺的火,渐渐小了下去,平子妈才道:“看,光顾闲谝,咱云走了这大老远的路,累了,该早些睏的。”就没再架火,意犹未尽的散了去,睡下了。

睡在温热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呼呼的声音,成云感到那么的温暖。

第二日,吃过饭,是由于初来对这小院儿有着新异感,觉得好奇吧,成云要和平子一块去院子里转。成云第一次来,对这院子感到稀奇想去转悠一下,平子又咋好拒绝呢!就和成云相依,一块去院子里各处走走了。

“可不要走远,早些回来呀!”平子妈切着煮好的肉,平子大在杀鸡。

“哎……!”平子和成云长长应了一声,就走进了院子,一下看见了云儿的大和妈时,平子的心一下砰砰的跳起来,沉在与成云甜蜜的爱中,平子心里已遗忘了云儿,因见到云儿大,妈,云儿一下又深深地浮上了他的心头。平子是不知道云儿已嫁给了林子的,平子害怕这下碰到云儿,心慌乱极了,忙引成云走开了,一边走,他一边想,云儿是不会在林子家玩的,所以,去林子家是不会碰到云儿的,便赶快绕过云儿家,对成云说:这院子,都是一般化,没啥转的,去一个叫林子的人家里去看一下吧!因为林子家是院子里最穷的,只有他和他妈过日子,他妈是个摆子,林子又是一只手,小时玩雷管炸了的,家里日子过的很凄残,屋里,黑魁魁的象煤窑子,啥也没有,脏东西,到处是鸡屎这一堆那一摊;穿的衣服披一片搭一片,有时连羞丑都顾不住,盖的被子,几年没洗了,黑的象锅底,也扯的大洞小洞的,如猪窝一样,人呢,吃了上顿没下顿……你怕没见过比这更穷的人家吧!走,去观看一下贫苦人的生活,成云听平子这么说,答应了平子,和平子绕过院子,从院外河边上去,过了河去林子家。这下,平子慌乱的心,才放下了。

 

冬天了,一只手林子勉强收回了一点庄稼,三口子人,才能够喝上一口稀粥过日子。但是,林子顾了庄稼,一分钱没挣到,入冬了;过冬了,连一根纱也没有得给云儿和他的摆子妈置一点。结云儿回来时弄的被子,早已扯破了,露出了棉絮……已黑锅底般了,这,哪象人睡的地方,才上炕,由于炕烧了的还暖和,可到了后半夜呢!炕冷了,人就冻得往一块缩。可怜的是,由于没钱,没添过冬的衣服,这可可怜了林子妈摆子,寒风呼呼地刮着了,她还穿着披一片搭一片的衣服,半截子鞋,每天,她都煨在火炉边不敢走动,来抵住寒气!云儿呢,前些日子与摆子一样,林子去林里富人家那压了几个明年春上的工,给云儿总算弄了一身厚一点的衣服穿着,可云儿木然地过日子,穿上那天,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洗过,已黑的放光了,有好几处,已扯破了,一片片如旗子一样地搭着。扣子已全被扯掉了,她便把衣服撮在一起,用手抱着,一直呆呆地坐在火炉边,撮取温暖。林子身上的衣服,也大洞小洞的,也坐在火炉边,除了忍受着刺骨的冷去弄柴跺柴以外。。柴,在火炉里燃过后,便成了灰,被热气一冲,白花花地上升,一会又落下来,三人头上,身上已白花花的一层了。

云儿,不洗头,也不梳头,如魔鬼般地蓬着,被灰覆着,倒真像鬼了。脸几天不洗,洗了,也不抹啥,也没啥可抹;由于脸上没抹点啥,冬天,寒风一刮,脸上,皮翻翻的了,加上吃的又哪是人吃的饭,营养不良,脸上黄一块,白一块,加上冻,又紫一块。眼睛,很呆涩,怔怔望着那,半天眼珠动都不动,手,已象干裂后的松树皮,身体,已臃肿不堪了,这哪是云儿,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人了。

只是,云儿曾有的多么美的希望破灭了,她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什么希望了,她感到已没有必要再去打扮什么了,漂亮不漂亮,美不美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了,她只想让自己越弄越活得不象个人样,越丑,反而觉得越开心,觉得幸灾乐祸——云儿想以此去报复那个负心人。

 

平子的家门上,已聚了好多的人,都是听平子妈说平子领了媳妇回来了,赶来看的。

平子妈说:“他们一块出去玩去了,一会回来,都坐吧,坐吧!等着,一会看,女子贤惠的很,待人亲热的很。”忙又让平子大给来的人倒水,来的人,就纷纷在屋里屋外坐的坐,站的站,听平子妈说后,平子媳妇对他们是很具新奇性的,一定要等着看一看。

人们找好了位置,低声谝开了:

“平子在城里偷偷摸摸结了婚,看不起我们,一会,要喜糖吃。”

“对,一会回来要喜糖吃。”

………………

人们这么嘻嘻哈哈低声议论着,焦急而又奈心地等平子和他媳妇转好了赶快回来。

 

院子,是两半,林子,在河那边,平子和云儿都在河这边。小河间,人们搭了石步子,从上边来来往往的。平子每回回去,要从院里走,一定得经过云儿家门前,见到云儿父母想起云儿,平子心跳得厉害,借故走开,绕过云儿家从院子后边上去。

过了河后,平子只想领成云赶快看了林子家,又绕回去,借故院子里没啥转头,在家呆几天哪也不去,赶快去,以免碰上云儿。

匆匆的,平子领头到了林子家门口,便喊:“林子,林子……”

“哎……”这是忍饥挨饿后有气无力的声音,半天,林子从门背后伸出了头,朝门外望去。成云跟上了平子,依在平子旁边,好奇地朝屋里看。

木木的云儿,已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了,她只是失望地挨着日子,别人的欢乐是别人的,她向来不去凑趣,连看一下也不愿,这下,她一下听到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刺耳,这是在她心里铭记了好多年,羡慕了好多年那个人的声音,是他,难道是他!云儿一下站了起来,这是她嫁给林子以来,所产生的第一次冲动,对门外人的热情,怔怔地朝门外喊她丈夫的人望去,一时四目相对,云儿一眼认出来了,是他,啊,是他,身旁这女的,难道就是他找下的媳妇吗!好,不错,够配他平子的,云儿一时感到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她想用她的眼光烧死这个负心人。

云儿,蓬头垢面,憔悴臃肿的不成个人样子,平子很难认出这就当初那个漂亮的云儿,但是,这双虽已呆涩,因见了他而明亮起来的眼睛,使他心里一下忆起了那双痴痴地偷偷看他的眼睛,啊!难道是她!不……不……不可能,平子的心慌乱地跳起来。

“你……你是平子!”云儿冷冷地问。

啊!外表虽与记忆中的她判若两人,但是,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如当初,清脆如银铃般。

平子的心,越发砰然地跳起来,他已完全慌了。

“你是平子,那,这便是平子女人了,不错吗!我是云儿,嫁到这家了……平子,你工作忙,劳你大驾光临,真有失远迎;你的到来,真让我倍看荣幸了!”云儿笑了,笑的那么爽朗,说的那么轻松不在意;可是,这爽朗的笑声里,不在意的话语里,透出了她内心深处多大的苦与疼呀!“到屋里坐……哈哈哈……脏,坐不下去。”云儿见平子呆呆地立着,便这么说,说毕 ,又笑了,笑的那么没感情不自然。她已看出了,这个负心人在颤抖,眼睛,已被蒙上了一层痛苦的光环,啊!他也难受了,他也知道痛苦了么。云儿感到开怀极了,这是她等待了多少天的日子呀!真想不到他倒送上门了,她要报复,要报复,让面前这个男人知道,和他第一次睏了觉的女人,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平子的心,如被人揪着,她如何也不相信,那水灵灵的云儿会嫁给林子,会变成了面前这个邋遢的脏女人,他的心,在流血了,没有招呼成云,拔腿就往回跑。云儿哈哈大笑了起来,平子一边跑,脑里只映现着黄一块,白一块,紫一块,蓬着头,衣服披一片搭一片如魔鬼般的女人,一边又映现出那个水汪汪的眼睛,白皙脸,穿着一身粉红色干干净净衣服的有朝气漂漂亮亮的山妹子云儿,才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呀,云儿一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判若两人了。平子知道一只手林子和他的摆子妈,过着猪狗都不如的生活,而云儿,为何就要嫁给他林子呢。啊!是因我,因为我呀!是我害了云儿呀!害了她毁了她一辈子,才让她成为了今天这个样子呀!

平子,此时此刻才感到莫大的罪责和心疼了,过河时,一下跌倒了水里,他也被这突来的痛苦袭击的麻木了,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深冬的水里,不知道冷,只感到心疼。

看着丈夫突变成这个样子,成云不知咋了,慌忙从后边追了上去,连鞋也没来得及脱,蹚入水里,把平子往起拉,焦急地喊着:平子,平子,你咋了……但她拉不动,成云哭着,去喊人。

这时,阴沉了好久的天,下起了雪花来,纷纷扬扬的。

 

成云喊来人时,平子已自各爬起来了,浑身水淋淋的,踉踉跄跄往回走。

“平子,平子,你咋了吗,咋了吗?”成云搀着平子,焦急地问,平子依然没有言语,他的心只被痛苦咬噬着。

院子里等在平子家里要吃喜糖的人,听说,都纷纷跑了来,惊奇地看着平子,不知平子咋了,他们是如论如何,也不会把可怜的云儿与此时痛苦的平子往一块拉。平子谁也没看一眼,低头走过人群,在成云搀扶下回去了。

见平子已成这落鸡汤的模样,一定有啥事,咋好再去打搅,院子里的人,就再没有去要喜糖吃了。

平子被成云一搀进屋,他大和妈便惊了一跳,忙问平子:“咋了,咋了吗?”

“没有咋了,不要管!”平子一摔手,进屋脱了衣服,关了门,蒙头大哭起来,他抑着不哭出声,泪水,却已打湿了被子,脑海里反复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云儿,前一个云儿温情脉脉地望他,后一个云儿对他怒目而视……是我害了云儿,是我害了她一辈子呀!

外边,平子妈问成云:“平子咋回事,你们出去做了些啥,回来咋成了这样子。”

“我……我也不知道,过了河,他还是好好的,到一个叫林子的家去了后,与一个女人说了几句话后,他就往回跑,滚到水里,就成了这样子了。”成云说。

做父母的不明白儿子到底咋了,家里本热闹的气氛被一扫而光。平子妈的脸上,笼上了忧愁。但儿媳才过门,不能因此冷落了人家,忙又作出笑脸:

“不要紧的,他一会就好了的。”平子妈忙招呼成云在火炉边烤火,又去弄菜去了,平子大去汤鸡去了。可都没有刚才的兴奋,一脸的担忧疑虑:平子咋了。

吃饭的时候,平子终于哭够了,愧疚的心在痛苦过后,平静了下来,带着一脸的忧愁和痛苦出来了。

“咋了,”成云立刻依上去关切地问。

“没怎么。”

见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父母都没问什么,默默地端上菜,有鸡肉,腊肉炒木耳,炒香菇……菜是很丰盛的,摆了满满一桌子,也够香的,可,因平子,大家都沉默寡言地吃着,只有平子大,妈时不时给成云夹一块鸡肉,一片腊肉……成云忙接着,但却笑不出,她的心因平子,也被牵扯的十分难受。

就在这淡然无绪中吃了饭,平子又去睡了,到暮色里,平子还没起来,就都睡了。院子里也有人来探情况,要吃喜糖的,可见人家已早早睡了,也各自无绪地离去。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平子忽然做出要回县去的决定。他大和妈见他态度很坚决,没有硬拉,只是试探地问:“收假了吗!”

“不管收没收假,今天非回县里不可。”

成云自与平子结合这么久以来,从未见他如此过。想,回县里也好,到时可以问问他到底咋了,有啥难处说出来,好给他排遣心中的忧愁。

平子妈一直送两人过了河,对平子说:

“过年了,可一定要回来啊!”

“哎……”

“路上小心些!”

“哎……”

平子妈不放心平子,凑近成云,对她说:

“平子不晓得咋了,好像心里有事,回县里了,可要多照管些。”

“哎!”

“我走了妈。”成云应诺后又反声说。

“路上过细。”平子妈又叮嘱道。

“哎!”应过之后,和平子依依去了,平子大站在河那边,静静站着,目送儿子儿媳离去,心里满是担忧。

院子里的人们,也纷纷站在河边,用羡慕的目光目送二人离去,但他们不明白,为何二人来去匆匆!

 

回到县里后,平子并没有因离开了家乡,而减轻心里的负疚。水灵灵的眸子,白皙皙的脸,亭亭的身子与如魔鬼般的脸,臃肿身子的云儿不断交替在他眼前出现。平子的脑海里,因此而引出了更多的往事,他回想起了自己夺去云儿身子那一幕,他想起了夺去云儿身子那一幕后对云儿的承诺,而自己呢,却偏偏到了县里一去不回,是你害了云儿,毁了她的一生呀!你在城里,可谓得到了爱情,好过,可是,你深深伤害了一个人,毁了一个人……这么想,云儿那如魔鬼般的样子,直往他眼前闪,那呆涩的眼睛,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如一束火苗,直烧着平子的心。平子明亮的眼睛,已渐蒙上了灰暗的光芒。

一到单位,平子便躺下了,他的脸惨白惨白的。

成云给平子倒了水端来放在桌上,那么关切地问:“平,你咋了,哪不舒服吗?病了吗?说出来,我们想办法呀!”

平子不语一言,只摇了摇头。

“那,那你咋了吗?”成云哭了出来,心疼地望着平子,“你心里有事吗?有啥了说出来,莫憋在心里苦自己了吗?”

平子又摇了摇头,眼里,分明有晶莹的泪花。

“平,你咋了吗,咋了吗?”成云流下了泪水,推摇着平子,末了,俯下身,把脸贴到平子脸上,泪,打湿了平子的脸,平子也哭了,他深深感到成云太好了,太爱自己了,平子在心里已渐消逝了的愧疚,又浮上心头,两种疚愧,此时一齐向平子压来,平子痛苦的都要喘不过气了。

平子尽情吮着泪水,他已分不清是酸,是涩。

好久,好久,成云才抬起了头来,泪眼望着平子,说:“平,有啥说出来吗!我们两个,还有啥解决不了的事吗!”

平子含泪的眼睛,半天才动一下,朦胧地望着那么爱自己的爱妻成云,好久,才低低地说出一句话来:“你……不该……这么……爱我,我……不配你爱……对不起你……”成云一下捂住了平子的嘴,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这是受了感动后的泪水,他哽咽着说:“平……平……你咋说这么傻的话呢!你是我丈夫,我不爱你爱谁呢!你是我的好丈夫,我给你的爱还不够,你怎么能说不配爱我呢!这一辈子,我要爱你,下一辈子还爱。我爱你,你也那么爱我,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就把滚烫的嘴,贴在了平子颤抖的嘴上,任泪水肆流。

平子被成云这充满深刻的爱的言语和行动感动了,他压下了心中此时好想对成云彻彻底底地说出的话,把成云一把紧紧地搂在怀里,给成云解开了衣服,成云也给平子解,脱了,睡下时,平子给成云拭去泪水,成云给平子吻干了泪水,平子再次激动地把成云搂在怀里,成云如一只小羊羔一般,静静地躺在平子怀里一动也不动了。此时的温馨,充满爱意的被窝,暂熨平了平子内心的苦疼,丢开了使他那么苦疼的事,搂着成云,就那么甜甜地睡去,睡得那么香甜那么香。

 

平子站在一个他说不清的地方,云儿来了,忽儿一把抱住他,嚷着:你给我赔,你给我赔!平子急了,想跑开可挣呀挣,挣不开,便使劲挣,挣,一下把衣服破烂,蓬头垢面如鬼样的云儿给摔开了,拔腿就跑,云儿就追。他跑呀跑,云儿追呀追,他跑到山上,云儿追到山上,跑到沟儿里,云儿追到沟儿里;又跑回屋里,云儿又追到屋里……不论如何,他是摔不开云儿。云儿只是嚷着:你给我赔,你给我赔……平子急了,直出了一身冷汗,猛然醒来,竟在床上。

此时,天已大亮了,成云已起了床,只他一人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梦,夜里平复了的心,一下又泛起了令人深感疚心的事,他在自责道:

“你为什么要跑呀!给云儿赔一切,赔一切,你把云儿的一切都给毁了,你想不管,逃脱责任,你是个人吗?是个人吗?”越自责,越难过,平子一跌就起了床,成云正打洗脸水回来,朝他深情一笑,说:“也不上班,起来这么早干啥,多睡一会吗!”

平子没言语,成云一怔,看到丈夫又阴郁的蒙上了痛苦的双眼,显出了他内心深处无比的创疼。成云忙放了洗脸水,走到平子跟前,拉着平子的手,爱昵地问:

“你心里有事,有伤心事,说出来吗,莫闷在心里苦自己了!”

………………

“平……我受不了了。”成云哭了出来,“你有啥说出来吗,看我们共同能不能解决,你这个样子,我受不了了,唔……唔……唔……。”

成云一哭,想着成云这么深地爱自己,可又想着自己与云儿的事,更加深了平子的自责,内疚。但他还是没有言语,默默地走开了。去洗毕脸,回到床边木然坐着发呆。

成云这时止住了哭,眼睛红红的望着平子好半天,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平,你说出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发现了你喜欢的人……这么冷淡地对我了……要是……”平子一把捂住了成云的嘴巴,说道:“不,我爱你,爱你!”忍不住哭了出来。好久,哭够了,泪眼望着成云,怔怔地象不认得一般。成云也怔怔地望着他,平子忽儿更紧地搂住了成云。喃喃道:

“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平,你说啥,说啥,说出来,说出来,莫闷在心里,苦坏了自己,看有天塌下来的事不能解决。”

“唔……唔……唔……”平子只管哭着了,成云一遍又一遍地给平子拭泪,期待着平子说出他藏在心底的话。

“我对不起你呀,对不起她……”

“………………”成云没有打断平子的话。

“你还记得这次回去,在我们那院子,最穷的那家门前,与我说,说话的女的吗?”

“记得。”

“那女的叫云儿。”

“云儿咋了?”成云也隐隐感到丈夫的变化,是自去了院里最穷的林子家门前,与那个穿的破烂不堪长的很丑的女人引起的。但是,成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个蓬头垢面袒胸露乳的女人与丈夫平子拉在一块的。

“她很丑,是吧!”平子问。

“嗯!”成云答。

“可,以前,她可是多么漂亮呀!水汪汪的眼睛,白白的脸,亭亭的身子,穿的干干净净的,很是妩媚,院子里那么多人要说……可是……我……我对不起她呀!也对不起你。”平子流下了泪水,心里隐隐作疼,他用手捂着。

“………………”成云没有回答,怔怔望着丈夫,期待他把话说完。

平子哭了一阵,自个拭了泪,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对妻子把一切说明白——

“这云儿,是我们村的……”

平子把一切与云儿的,全坦诚给了妻子成云。末了,平子哭着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结婚前,我一次次想把这一切说给你,可你不让说……说不管我的过去,爱我的现在……可我……对不起你呀!我也更对不起云儿,她今天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是我害了的,是我害了的呀!我毁了她一辈子呀!我对不起她……”

成云听了之后,心里的确感到无比的凉,全身止不住的哆嗦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平静了下来,依然用冷静的调子说:“我还是以前的话,我爱你,永远爱;我爱你这个人,只要你现在对我好,我并不在乎你的过去的。过去了的,是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我不在乎……不过,不过,如果你并不爱我……爱……爱云儿的话,后悔和我结合,我……可以退出……我们简单地离了……你去找她……我绝不怪你。”

“不啊!不啊!我爱你,一辈子都爱,你不能离开我,我也爱你呀!”平子哭了,害怕成云要跑了一般,使劲搂住成云。成云也搂住了他,两人哭成一片。平子,在向妻子诉尽了内心深处折磨他的隐私,得到妻子的谅解后,一瞬间,心里稍好受了些。

 

成云知道,此时的平子,深深的处于自疚中了。她是爱他的,爱的那么深,因为爱,她是可以原谅他以前的许多许多的过错的。为了使平子早日走出痛苦的深渊,成云尽一切,在抚慰着丈夫。在工作之余,她不但承揽了做饭,洗衣服,干一切她能干的活外,还时时约上丈夫,去电影院里看电影,去夜市里小坐,或去城郊田埂上谈心……如他们初恋时一样。这时,一看到丈夫脸色不好,成云就知道他心中被云儿揪扯得难过,就会真挚地劝丈夫:

“平子,你莫在内心深处,太过于自责什么了,不要感到对不起我什么的,我不在乎你的过去,真的!如我当初才到单位来对你说过的话一样:只要你现在对我好,爱我就可以了,我并不因你过去的过错,而不爱你。我依然那么真诚地爱你,爱我的好平子的,不计较你过去的什么,原谅你的过去,过去的过去,并不代表你坏,你是好的,就象中学时,你关心我,给我讲题和我一块去校园外聊天,给我吃的一样好!”

直说的平子心里暖烘烘的,他为有成云这么爱他的人,感到好幸福好激动呀!一下冒出了感动的泪花,一把抱住了成云,喃喃道:“你真是我的好妻子,好妻子呀!”

这时,平子的心便会从自责自疚中平复,与成云又是说又是笑。他说他这辈子,能找到成云这样的妻子,真感到幸福了。成云说这辈子能嫁给平子这好男人真感到幸福。两人,便紧紧地拥在了一起了。

 

成云爱他,虽知道了一切,不计较他以前的一切过去,原谅了他,但是,平子并不能因此而原谅自己,自责,愧疚,时常总泛上心头,一次次莫名地陷入苦痛中。成云知道丈夫过去的一切,使他自责痛苦的一切,也能象观察天气一般观察丈夫脸上的阴晴变化。在丈夫苦疼了,成云又这么劝慰丈夫了——

“平,你是不是还感到对不住云儿,而在心里折磨自己呢!是的,按农村人的观点来说,你夺走了云儿的一切,你要对她负责,你是对不起她;但是,平,仔细想想,这也全怪你吗?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她愿意把一切给你的,给了你这一切,她想把这作为维系你们两人的绳,把你们捆在一起。她要嫁给你,和你一块到城里来。她并不是真心爱你的,是对城里生活的向往,对你表示出了羡慕,才产生了所谓的爱。不过,她现在的处境,也确实可怜,但是,平,这一切是她自作自受。她的梦破灭了,她应该醒悟了,完全可以在农村找个好家子过安稳日子,可她偏要那么作贱自己,你又有啥办法,只是她自作自受呀!”

“不要说了,成……成……我受不了了,我对不起她。”

“平,你是不是爱的是她,不是我。”

“不,成……我爱你,永远爱你……我也知道她是出于对城里的羡慕才甘于付出一切。我与她文化间的差距,太大,太大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只是,我感到太对不起她了。是我害了她,我要不做那一切,无论如何,她不会如此的。”

“平……象她那么一个好高的女人,就是不跌在你身上,也会跌在别人身上的,你何必那么太过于责备自己了呢!”

“成……成……成……你太好了,太好了……”

“平……振作吧……莫苦自己了……责备自己了,这不能全怪你……我爱你的……你一直要想到有我爱你,理解你,原谅你……就够了……莫难过自疚了,振作起来,好好生活才是……明天,不是会更美吗!”

“啊……成……”平子紧紧依在成云的怀里,那么温暖,心里感到那么激动。

 

成云对平子一次次的劝慰,使平子的心,一次次在忽感自责疚愧时平静下来,日子,也在平子的时欢时悲中过着。天整日阴晦着,时不时,刮着寒冷的风,街两边的树叶子,早落光了,挺着铁似的枝桠,伸张在寒风中。街拐角处未被扫尽的树叶,被风一刮,便四处乱飘。

平子与成云,又紧张地沉入到工作中了,工作之余的日子,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再不能出去转了。就呆在家中,过着属于他们二人温馨幸福的日子。成云的肚子已渐隆起了,怀上了平子的孩子,这将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呀!以后,孩子出生了,他们一块坐在桌边吃热气腾腾的饭食,太阳撒来金色光辉的时候,两人拉着孩子的手,走在金色的阳光里,喃喃细语。

 

成云在与丈夫在室内静静地坐着的时候,他也怕丈夫时时陷入愧疚自责里,就给丈夫憧憬未来,到有了孩子以后,我们去华山黄山旅游,我们带他(她)看电影进公园,我们送他上学……似以让平子明白,她已怀上了他的孩子,面临着幸福也面临着责任,要他不要想别的。为了叉开丈夫的思绪,成云在憧憬了未来的幸福后,又带平子走进回忆。

成云说:“上学时,你讲题讲的真好,一步步地讲,声音又那么好听。其实,在上中学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只是不敢说……”

“嗯!”

“那时,你拿的馍,黑,是黑,可我吃着,却感到那么香甜,那么好吃。那时感到,世界上,怕没有比这还好吃的馍了;现在也好想吃,可惜没有了。”

“嗯!”

“一块去校外,我们尽情聊各家的事,那时,我好想谝感情上的事,可我不敢说。”

“嗯!”

“给你写的那个条子,我早就想写。后来终于写了,是想了几天几夜,熬不住了,才写的。给了你后,我一夜都没睡着,想你接到条子后,给我会回咋样的信。可气竟回给了我那么一封信,我的气呀!可别说了。”

“嗯!”

“后来工作了,才确切感到你说的是对的,也才真实地感到你在我心中,原本占着多么大的位置呵,发现自己依然深深地爱着你……你,你上中学时,爱我吗?在城里工作了,想过我吗?”

“嗯……爱……嗯……想!”就在这一瞬间,不经意间,想起了云儿,他感到他撒了谎。他想到了云儿亭亭的身子,水汪汪的眼睛,白皙的脸……想到了在那个山沟儿里,他夺走了云儿一切的情景。那殷红的处子最贞洁的血,浸润到泥土里,也印在了平子的心上。云儿的话语又响在耳畔:“我爱你呀!我已把一切交给你了,你要找我呀。”平子又想起了那时自己说的话:“我也爱你,找你……”忽儿,蓬头散发,脸上紫一块白一块,如魔鬼样的云儿,也出现在平子脑海里了。啊,是我害了云儿,是我毁了她的,云儿一双水汪汪和呆涩的眼睛,交替地看着平子,目光,剜得他心疼。平子又想起了那夜的梦,云儿追他:你给我赔,你给我赔。你毁了人家一生,你为啥要躲呢。平子的浑身,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啊,你咋了,你咋了……平,你又在想云儿了,又在内心深处感到愧疚,痛苦吗?莫折磨自己了,莫折磨自己了。这不全怪你,不全怪你。单巴掌拍不响,是她用眼睛引你的,她不是真爱你,而是爱你的城里生活,最后,她活成了那么个样子,是她自己走的,不是你让她那么走的,她愿意那么堕落,那是她的事,不全怪你的,难道仅为了那事,就要把你一生的幸福与一个差距很大你并不真爱的人拉在一起吗!你莫折磨自己了……莫折磨自己了,我不会责怪你的,人一辈子走路哪有不走错的,只要以后不要再错就是的,我理解,也原谅了你的过去,只要你爱我,我依然永远真挚地爱你。平,你应该高兴才是呀!再有几个月,娃儿就要出世了,你就要当爸爸了,你应该抬起头来,想想我们以后的生活,不要沉在昨日的回忆里自责的不能自拔了。那么,娃儿出生后看到了也会难过的……啊……平……”

平子不再言语了,除了温驯如羔羊般躺在爱妻的怀里外,他说不出任何话了。心里涌上的愧疚,在妻子宽慰的话里,又暂平复了下来,被痛苦折磨的冰冷的心,在这一刻有了点温暖,平子就那么静静地爱昵地躺在妻子的怀里,静享深重的愧疚后这一刻的温暖与平静,这是如做错了事的孩子,回家后妈妈原谅了他的过错以后,他心里升起的温暖幸福,以及对母亲的依恋!

在妻这一次次宽慰的话语中,静享了爱昵之后,平子的心又会平复一小段时期,发奋地工作。

但是,渐渐的,平子越来越感到妻子一次次内容相仿的宽慰,渐渐地对他失去了效应,妻子不怪他,原谅了他,可无论如何,他不能原谅自己。在这越来越冷的日子里,平子越来越频繁地想到云儿了。在与妻子一块在室内静坐时会想,去买菜时会想,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时会想,云儿,已如魔鬼般,附在平子的身上了。他的眼前,时常出现臃肿的,手象松树皮,脸紫一块,白一块,衣服披一片搭一片,袒胸露乳,蓬头垢面的云儿来。想到天已这么一日冷似一日,天整日阴晦着,刮着刺骨的风,快下雪了,云儿没得穿,林子家又没得吃,可咋过这个冬天呀!阴郁,已密密地爬上了平子的脸。眼睛,被痛苦时的恢暗笼罩着。心被深重的疚愧侵噬着……不能挥去,不能挥去。那愧疚的事,已占据了平子的心。

 

一天,在办公室里,平子愧疚的不能忍受了时,就捂着隐隐作疼的心口,一手给妻子写信了——

爱妻成云:

我受不了了,爱妻成云,虽你一遍遍地宽慰于我,原谅我……但是,我不能在你的宽慰下原谅自己,我对不起你,但更重要的是对不起云儿。你知道吗?云儿本是多么美,多么漂亮的姑娘呀!乌黑的头发,扎得两条好看的辫子,白皙的脸,水汪汪的眼睛,亭亭的身子,白嫩细腻的纤手,穿着干净展展叶叶好看的粉红色的衣服。她清纯的眸子里,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幻想。她浑身,有着青春的活力……但是,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她整个人,已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头发乱蓬蓬的如草窝,脸,紫一块,白一块……象魔鬼,手,象松树皮,身子臃肿了,衣服破破烂烂,袒露着胸,眼睛,枯涩的,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那么木然……是我害了她,是我毁了她。要不是我,她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不象你说的,她不跌在我身上也会跌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我要不毁她,她会在对我的希望破灭之后,在家乡农村找一个相当的人家,她喜欢的小伙子,过属于她们的幸福日子。而我毁了她,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切梦想憧憬。虽她是因城,才愿意对我付出一切,但也不能排除她的真诚。是我害了她,害了她一辈子,我对不起她,我不能原谅自己。

爱妻成云,你是深爱我的,对此,我毫不怀疑;但是,我也爱你,深深的爱的,这一辈子都爱。要是,我没有与云儿那使人愧疚的事,你早些在我眼前出现,我们一块过幸福的日子,那该多好啊!但是,我害了另外一个无辜的人,我不能原谅自己。那事,已深深的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使我时时愧疚,痛苦。我要是只安于自我的幸福,不去想我害了的人,那我就不是个人。我的良心上过不去,我不能安于自我的幸福,让自己害了的人过痛苦的日子。愧疚令让我不得安宁的,我受不了了,我要走了,永远走了,回到家乡农村去。我要把云儿救出来,去开一块荒地,种好多好多庄稼,让云儿顿顿吃上白米细面;去弄木头,风雨我都不怕,挣好多好多的钱,给云儿天天穿上新衣服,抹化妆品,买一切能让她高兴漂亮起来的东西给她。我要把云儿救出来,让云儿变得如从前一样美丽漂亮。我走了。爱妻成云,我深深知道你深爱我,可我不值得你爱。我已有了过错,是一个对不起你不配你爱的人,我走了,你也莫难过。你要爱我的话,就去另外找一个值得你爱的人,你们过上温馨幸福的日子,我便知足了。我回家乡农村恕罪去了,你可一定要坚强,不要堕落,要过好过幸福;过的越好越幸福,我就越高兴,要不,就证明你并不爱我。

爱妻成云,我是爱你的,我走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云儿,我去谢罪去了,我要是没有这疚心事,该多好啊!夜里,我们去看电影,去逛街,回来,你静静地躺在我怀里,这是多么的幸福呀!但是,我有着过错,不配再享受这一切了,下一辈子,有缘了,我们再永远在一起好吗?

你腹中的孩子,生下后,想要了,你领着,不想要了,给我送来,以后看着孩子,我也会想起你的。

爱妻成云,我走了。天冷了,你要保重,保重……

                                                  ×年×月×日

写毕信后,平子已泪流满面。终于,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室,回到房间里,把信放到桌上,拿了几百块钱,环视了一下这熟悉的,他与成云度过了几百个日夜甜蜜生活的地方,泪又涌上了眼睛,踉踉跄跄走出房子,关了门,向车站走去。

这时,刮起了风,路边树枝,在风中呜呜作响,似在哀鸣什么;不一会儿,风住了,沸沸扬扬地下起了鹅毛般大的皑皑白雪来。

平子大和妈为儿子一个人回来很感惊奇,一看,平子脸色不对,忙问:

“平子,咋回来了,你一个人,成云呢?”

平子没有言语,沉着脸,木纳地站着。

“平子,你咋了……”母亲从平子脸上,看出了他心里有事,父亲在一边也焦急地望着他。

平子依然没有说话,半天,说了几句:

“我肚子饿了,要吃饭。”

他们这才注意到儿子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鞋,已被雪打湿了,平子妈忙爱昵道:

“早上走的吧,又这么大的雪。好了,我去做饭吃去,火炉有火快去烤。”

平子大已去给他拿了干净鞋。平子坐在火炉边换了,坐着,心闷的很,高兴不起来,忧郁着脸。他不知道,怎么去找云儿,咋给云儿说出心中深深的忏悔,去弥补对云儿深深的欠疚。

见儿子脸色不好,平子大没问话,静静地和儿子坐在火炉边。

火燃得很旺,升腾起红红的火苗。平子身上,不一会儿,已热烘烘的了。可心还纠结着,该怎么去找云儿,该怎么向云儿表述出心中心中的愧疚呢。

门外的雪住了,皑皑的白雪存了起来,一切,在风雪之后,都沉于肃穆之中了。

母亲已很快做好了饭,给儿子端了去,平子饿极了,抱起碗,呼噜呼噜地埋头吃着。

“吃慢点,吃慢点。”母亲关切地说。

平子狼吞虎咽吃完饭。暮色,已渐渐降临了,平子妈又思想起平子为啥一个人回来,从家走还没多久,回来有啥事呢,脸色为啥那么不好看呢。但还没问出口,平子已起了身,说:“妈,我要睡了……”已起了身,父母不好阻拦,狐疑地望着平子进房的身影。

平子进房后,平子大和妈在谈论了——

“他和成云吵架了……”

“我看有些象,要不,咋他一个人回来。”

“哎,成云那么好一个人,他咋要和人家吵架呀!”

“明天,一定要说说他,让他回去。”

冬天的山村,到了夜里,很是沉寂的,天一黑,人们便关了门,坐在火炉边烤火,或谝广子;平子大和妈,因儿子莫名回来,心事重重的,不想去窜门或谝广子,叹着气,早早上床睡了。

 

其实夜深了,平子也未睡着,睁着两眼,望着能噬人的黑暗,想着揪人心的事,自离开了城,离开了成云,他觉得内心的愧疚在减轻,感到轻松些了,一身心沉于目前向云儿弥补欠疚里,可,该怎么弥补良心上对云儿的欠疚呢?能去给云儿种粮,伐木弄钱吗?云儿有林子,这么做,别人咋认为,又会伤害了本已残疾人的林子;云儿也不见得稀罕他这么做。岁月不能倒流,云儿被折磨成了那么个样子,任他掏出心,以及他所有的一切一切,也不能使云儿回到当初那个样子。人一辈子,有时犯的错,是可以弥补的,有些是永远不能弥补的,只能折磨了别人也折磨了自己。平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云儿,那娇好的身影和现在的模样一遍遍交替在眼前出现,平子,受着良心的折磨,心被揪扯的生疼,在问自己,该咋办,该咋办!

夜半过后,平子终于下了决心,他责骂自己道:你把人家害成了现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去对人家表示愧疚的勇气都没有吗?明天,去找云儿,向她说出内心的愧疚,为此,他已离开了成云,回到农村来,向她弥补欠疚的。他,不管她接不接受,他不会破坏她与林子的婚姻,去给她开荒,种地;去伐木,挣钱,给她买好穿的好吃的,只要,能弥补心里的欠疚,他愿意一切……这么想着,平子在恍惚中沉沉地睡去了。

 

成云这一夜都没有睡着。

下班后,回到室内,见室里空荡荡的,不见平子人,却见到了桌子上压着的信,急忙拿起看着。信未看完,成云已泪流满面了。但他仍忍受着内心的悲疼,含泪把信看完。看完信后,成云想到付出的是一腔真诚的爱,想不到竟得到如此回报,心中悲凉的很,想一死了之。可看看隆起的小腹,想着腹中的小生命,觉得不管如何,他(她)是无辜的,他(她)还渴盼着早日到这世界上来。不,不能因为自己的痛苦,让这本应到这世界上来的可爱的小生命过早夭折。就忍住了悲疼,死死关了门,上床,用被子蒙住头,苦苦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被子,也打湿了她一颗火热的心。

但是,想着平子这一句话:我是爱你的,这一辈子都爱。成云的心里又涌上一阵温暖,又想着平子的痛苦,是的,是一种深深的愧疚,使平子迈出这一步的。不管咋样,只要他爱自己,明天去乡下,找回他……这么想着,成云止住了哭泣。但却仍然睡不着,她不明白,能找回平子不,也不知找回了平子,怎么抚慰他那颗负伤的心。

天快亮时,成云怱横了心,不管咋了,去乡下再说,万一,他不回城里和云儿在一起了,只要他感到不再有愧,幸福了,由他去吧。要能和自己回城里了,自己会尽一个爱妻的胸怀,不怪他,用一颗爱他的火热的心,给他温暖,让他从愧疚中走出来……这,他虽然知道路很漫长,但,为了爱,为了能和平子永远在一起,她能做到这一点的。

所以,天大亮了,起了床,吃过早点之后,给领导请了假,成云便乘上了去平子家方向的班车。

 

平子吃过早饭,不待父母问他吃啥,他已鼓起了勇气,去林子家找云儿。

昨夜的落雪把院子里装扮的一派素洁,还没有人走动过,便印下了平子一双双清晰,而又歪歪扭扭的脚印。

 

云儿,自上次平子无意间到她家门前,被她弄的逃荒而逃时,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报复了之后的快感,是的,是他害了她,让自己不好过,让他也过不安宁。平子走之后,云儿更慵懒地生活了。每天,每天,饭一吃毕,就坐在火炉边,望着门外,无望地发傻。头,由于经久不洗,如一堆乱草;脸,原先的紫,黄,白相间的颜色,越发加深了,或红些浮肿,看去真怕人,的的确确象一个魔鬼了,衣服,胸前的扣子,还是全掉的,坐着时,用双手拥着,一站起来,便会露出漆黑而又丰满的奶子。手,裂的更厉害,又不洗,真象松树皮了。鞋,前边已破了,露出黑的发亮的脚丫子。云儿整个人更显得麻木,对一切失去了希望,也不知道冷或害羞。她现在唯一的存活,不是为了活,而是想以此,让害她的人痛苦一辈子,也不好过。

天越来越冷,林子家的日子越来越难以过下去了,林子,去别家做工,划柴呀干什么的,林子妈,摆子,去给一些有钱人干杂活,到每天晚间回来,给云儿带回一整天吃的东西。云儿,整天坐在火炉边,烤着柴火,浓烟,和柴燃烧后腾起的白灰,将她包围了。

平子一到林子家,就见到象疯子,又如乞丐模样的云儿,静静坐在火炉边,呆呆地傻傻地望着外边素白的山川,发呆发傻。

平子在门前站住,不敢迈进一步了。云儿呆涩灰暗的眸子,发现了来人。收回了呆呆地望着山川发呆发傻的目光,仔细看了来人半天,是他,怎么是他又来了。呆涩的目光,立刻有了点活气,浑身马上有了活力似的站了起来,木刻似的脸上,有了笑,笑,在这张脸上显得很可怕。

“咋了,又到穷舍光临,有失远迎;劳你大驾来,真是担当不起呀。”

平子没有言语,感到这话如刀子一般,刺得他心里一颤,但他忍疼,还是迈进了门坎,怔怔看着云儿,脸上的阴郁渐渐散去,眼里已蒙上了灰暗的苦疼的目光,也渐明亮快活起来,他要向云儿表明欠疚,只要云儿能原谅他,他哪怕为此付出一切。

进了屋,平子并没有马上坐下,怔怔站着。

“咋了,坐不下去……”云儿爽笑着,平子又瞥了云儿一眼,啊,这是云儿,这就是云儿了吗。他马上又想到了那个沟里打猪草时的一幕,又想到以前漂亮的云儿,自疚的使他心里隐隐作疼,哽咽着难过地说道:

“那,那能坐不下去,我又不是啥高贵的人。”

“哟,你不是高贵人?是在城里吗?住的高楼大厦,要多舒坦,有多舒坦,不是高贵人?!到我们这来,坐了,岂不是作贱了你……”

平子受不住了,难过,疚愧,已占据了他的心,眼角已渐湿润了,脸上,复又被痛苦攫住了,喃喃道:

“云儿,云儿,快别这么说了……我……我过的并不舒坦,并不好。”

“哎哟,过的不好,住在城里,吃的好,穿的好,还有一个一块在城里工作的洋媳妇,能说过的不好?哪象我们,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冬天了,还穿得破破烂烂的衣裳,破鞋子。”云儿的心里是麻木的,无望的,但这一刻,他眼里能看出,心里能知道平子的痛苦来。但是云儿内心深处想:你害了我一辈子,毁了我一生,你受点这痛苦算啥,只是一时的苦疼,而我要承受一辈子呀!

平子当然知道云儿这是在对自己深深的报复,他有些受不了了,说:

“云儿,别,别这样好吗,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好吗?”

“哎呀!这咋敢劳你大驾,你是城里人,我,一介乡村女子,咋配和你坐下,和你谈呢,这不损了你……”

“云儿,云儿,别这样,别这样,我……我,对不起你的。”平子哭了,流下了眼泪。

“对,对不起……并没有啥让你感到对不起的,你做的对,去找城里的,又有工作,我们算个啥。”

“云儿,别说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平子说,泪已流进了嘴里,他尝到,是那么苦涩,那么苦涩。

云儿只顾用尖刻的,比匕首还厉害的话语,刺着平子的心,在极力报复,以解心头之恨。一下看到平子这景象,惊住了,怔怔地望着平子,好半天才喃喃说出一句话:

“对……对不起……多简单的话呀!”

“不,云儿,我是专门回到乡下农村来,弥补对你的过错的,是我害了你,上次回到家见到你,我真的想不到你成了这样。我良心上受了莫大的谴责,我受不了了,我不干工作了,我要回到农村来,当牛做马,只要你能过得好,我愿以此来弥补对你的欠疚,才能安心呀!”

听到这,云儿忽然哈哈大笑,好久,才说道:“噢,难怪你这么快又回来了呀!是为了这。”云儿忽然就有了泪,说:“你们他妈,这些有知识的人,当初为啥想不到这么做呢。只有在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毁了人家一生,良心受到谴责,愧疚,受不了了,才想到这么做。知道不知道,人一辈子,有些东西,失去了,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任你怎么愧疚,痛苦。当初,我在家里苦苦等你了三个多月,你为啥不回来,连一丝音讯也没有,反倒在城里结了婚。这时,你良心上受不了了,才想到回来。你多么虚伪呀!这能弥补回来你的过错吗?走吧,你走吧!去过你的幸福日子吧,我咋过,与你不想干,我自做自然。”

“不……云儿……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的。”

“你早些为啥想不到那么做会害了我,现在,太迟了,太迟了……你走吧,回去吧!”云儿,也流下了眼泪。但她不想让面前这个人看见她哭,一把拭去了泪,坚定地说:“你走吧,走……为啥当初,没想到这么做,只在你良心上承受不了时,才这么做,你走吧,走吧,我过的好坏,与你不相干。”

“云儿,你莫冲动,我真的,已决定了这么做,我先回家去,你好好想想,一定还要到这来的。”

平子,阴郁着脸,回家去了。路,已被扫开了,他留下的歪扭的脚印已不见了,一回到家里,他又进了房,关了门,一头倒在床上,泪,唰唰直流,心里,莫名地难过,在心里想着云儿,喃喃道:“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平子大和妈,见儿子回来了,正欲问他咋了,门又关上了,唉声叹气地在火炉边坐下,

“平子咋了?”

“谁晓得。”

“怕是与成云吵架走的,与成云赌了气,以为人家成云会来求他,可人家没来,在生闷气吧!”

“也有可能。”

“人家成云对他那么好,还不知足,与人家赌啥气,让他闷吧,闷够了,也想想人家成云的好处,一切就也好了的。”

 

中午,平子红着眼睛,又开门出去,匆匆的走过院子,过了河,到了林子家。云儿一直坐在门后火炉边,见平子又来了,立刻站起了身,指着平子说:“你走,你走一切太迟了太迟了,你去过你的好日子,我过的好坏与你不相干,你不要再来了。”

“不……不……我害了你……对不起你……我要对你弥补内心的欠疚,不是,我过的不安呀!”

“不,不可能了,太迟了,你当初为啥,不想到这么做,现在已铸成了人家的痛苦时,才晓得这么做,太迟了,人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是弥补不回来的,你也莫在良心上说什么受不了了,来虚伪地说什么弥补,以解脱自己吧!”

“云儿!”平子扑通一声给跪下了,“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你走吧,我说了我自作自受。”

“你要答应我,你现在嫁给我,我当牛做马,去开荒,伐木,也要你过好。要不,我过的愧疚呀!是我害了你,我要对你负责……要不,我不起来。”

“你莫开玩笑了……我咋敢劳你大驾这么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可苦苦等了你三个月呀!而你却和别人结了婚,你走吧,走吧!我不愿,做一个破坏人家家庭,受人臭骂的人。我也有家了,虽再不好也是家呀……你走吧!”

“云儿。”

“你走吧!”

“云儿……”平子拿出一沓钱说,“你,不能再这么作贱自己了,把这钱拿着,把自己收拾一下,你看你,已冬天了,还穿得……”

“我……我不漂亮了吗,哈哈哈……钱……钱是什么,能买回我丢掉的吗?哈哈哈!走吧!”云儿已转过了身子。哭了,回房里去了。

平子跪着,泪唰唰地流。好久,他知道,这辈子,已不可能弥补心里的愧疚了。就向云儿深深地叩了一个头,说:“云儿呀,我对不起你,欠你的,下一辈子还吧!”就起了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去。

外边,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走在雪中的平子,感到此时,已失去了一切,才感到自己是那么凄切和孤单。他想哭,想放声痛哭,但哭不出来,只任内心的悲疼加深在脸上。雪花,扑打着他的脸,他忽儿感到,脸上和心一般的冷了。

 

出乎平子意外的是,在河边,他见到正欲过河的成云。成云还没发现他,他已发现了成云。她的身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鞋子,已被雪化后的水,全浸湿了,手冻得通红。再看看她略为隆起的小腹,啊,平子的心里,升起一阵温暖,也同时加深了对成云的愧疚。他好想喊成云,可喊不出声,一行热泪,滑出了眼眶。但不想,成云跳过河中几个石头的时候,侧过身,就看见了平子,平子忙拭了泪。成云怔住了身子,回过身,怔望着平子,目光里满含爱意,但说不出一句话。

“你咋来了。”平子好半天才问。

“我怕你在痛苦中,会干出傻事来,我,不该来吗……!”成云低下了头,眼里有泪花。

“噢!不……不……先回去吧!看,手冻的绯红了。”平子走近成云,给她掸起了身上的雪。说:“走累了吧,摔了吗?”

“……没……”

“走……回……雪大了。”平子说着,拉成云的手,过了河,回去了。

 

这次,当平子与成云双双出现在家门口时,平子父母大为高兴了,想一二人一定吵了嘴,赌了气,平子先回来了,这下成云也回了来,不就和好了吗!忙去给弄饭吃。

吃饭时,平子与成云,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显得极为恩爱。

饭毕,平子与成云,有说有笑了,两当大人的彻底放了心,高兴了。其实,他们哪知道平子的痛苦哟。

晚上,平子与成云谈了很久。成云没有责怪平子,哭着说:“平子,我爱你,这辈子都爱。我一直原谅你的一切,跟着你,我感到幸福——为所爱的人付出,是一种幸福。”

平子给成云拭去了泪,说:“你……你真的太好了,我这辈子,为有你这样爱我的人,应该感到莫大的幸福呀,从今后我要全心地好好爱你。”平子把这次回来,去找云儿发生的一切说了。成云好久,说:“你与云儿的事,真的,我不希望你再沉于其中而愧疚,过去的就过去吧!你内疚又有啥用。你已到乡下来,专门为了向她表述负疚而来,人家不领情,反而刺伤你,你还沉于其中干啥。你不应该再沉于昨日的痛苦中,应该抬起头来,面向未来,勇敢地生活,干事业才是,我们……快有孩子了,再不能象小孩子一样做事。”

“可是,我对不起云儿,我害了云儿呀!我忘不了,一辈子都会在心里负疚于她的,那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容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呀。”平子想,嘴上却“嗯”了一声,又想:不过,以后内疚,自己在心里承受,千万不能再伤害成云了,要不,会让我更加负疚的,我要好好爱你的,云。想到这,自疚地问:“我写的那信,一定让你难过了。”

“难过算啥,只要你能走出自疚,我难过一时算啥。你不也难过吗。”

“一个人回来,又下这么大的雪,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值得。”

平子心里很温暖,紧紧地搂住了成云。

 

第二天,雪住了,天晴了。明媚的阳光,把雪照得亮晃晃的,大地,一片素白,很是壮阔。

平子与成云不敢再耽搁了,单位,快年终了,事又忙。

吃过饭,两人无论如何要走了,平子父母也没阻拦,两人送他们出院子。在院外河边,两大人向两晚辈叮嘱道:

“到县里了,要好好过,凡事忍让些。”

“哎!”

“平子,你要对成云好。”

“哎!”

“过来回来。”

“哎!”

两人应着,过了河,频频回首走了。

快离开院子,平子回首,凝望村子,他同时,也看到了云儿家,出来了亭亭身子,白皙脸,水汪汪的眼的云儿……又看到了林子家,出现了臃肿身子,紫一块黄一块白一块如鬼样的脸,枯涩了眼睛的云儿……又想起了沟儿里的一幕,平子眼里,忽儿忍不住上了眼泪。是我害了她,害了她一辈子。可看着前边的成云,想到有这么一位忠于自己的爱妻,他在心里似减轻负责,但却加重了他的自疚。想着先前的过错,铸成的欠疚,一辈子都不能弥补了。这生,他这颗心,将在接受着深爱的同时,也经受着深深的愧疚,在他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里……但从此,他不会把痛苦带给成云,自己在心里承受。

两人离开村子时,云儿正在哭,其实,从平子昨离开她时,云儿一直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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