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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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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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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


那年,暑假,我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二姐已出嫁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先前,并非关于二姐要嫁的意思,听只听说过附近,一些家势好的,有钱的人家来找二姐,二姐没答应,唯有的是在我走后,关中平原上,有一个小伙子认识了二姐,后托山里的熟人来找二姐,当下爸妈嫌太过遥远,怕二姐嫁过去不放心,不答应,如此而已,我便上学了,想到二姐并没有爸妈及她意愿的家子,怎么这么快又成家了呢?

回来才知道,虽然爸妈不同意,但是,二姐却强死不愿意,还跑到那小伙子家中去看了,回来后,更越发坚定了要嫁给这小伙子的念头。

这小伙子叫强,也就是后来我的二姐夫。

我想,强家一定条件好,听说关中平原富庶,家家却住着洋楼,屋里,彩电,冰箱,席梦思床,沙发…应有尽有,我想我的二姐夫家也一定这样,要不,二姐能在爸妈不同意的情况下去看了强的家后,硬要跟了去,强家一定不错,我这么想。

我想到二姐家去看看,正好,暑假有空,我提这愿望后,爸妈立刻阻止了,说:“去那干啥。”

“咋了。”我愣道。

“我们板死不要她跟了去,她连我们的意见都不听,你爸说你要嫁去了,那么远的,以后,我们父女关系就断了,你也不用回来了,她咋说,不认就不认,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你爸又说哪给了我养育费!人家把一千块一板,就走了,人家去享人家的福了,人家明明不认我们了,还去干啥。”

“是呀!去干啥,饿死,讨饭也不到她门上去。”爸狠狠地说,一下,我也想到二姐的掘了,不过,却越发增强了我去二姐家的念头,想象中,二姐能以一切不顾,一下板出一千块就走那家势了得。反正二姐没有和我说断绝姐弟关系,我要去看。

     我走了二三十里坑洼的山路,上了梁又下了梁,方出了咱这贫瘠的山沟,在梁脚下柏油路上,乘上了车。

车在秦岭梁上,随着盘山公路,一会在这个沟里,一会又绕到那条梁上,在如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着,车窗外,巍巍秦岭山,在八月的阳光下,有的青翠欲滴,有的,白花花一片,那滴翠的是指着树木的秀峰,那白花花一片的是光秃秃的巉岩,但我无心欣赏秦岭美好景色,一心只沉浸在对二姐家及二姐夫的想象中了,我想:咱家所处的小山沟,不通公路,不通电,但是,由于咱爸妈脑子活,人勤快,板栗弄了上百亩,香菇砍了上百架,再加上弄了一套机器,给村上人家加工面粉,这几年,咱家日子过的也不坏。虽没有住上洋楼,住的仍是祖先留下的土墙黑瓦屋,屋里,也没有冰箱,席梦思,沙发,摆设并不阔气,但咱家日子过的很滋润,粮食,一年吃不完,近些年,粗粮已做喂猪用,吃的尽是细粮,腊肉,在堂屋里,挂的一排排的,家具虽不阔,但大衣柜,高低柜,床头柜,小衣柜,却把家里塞得满满的,摆的井然有序,没有高级电器,但一台你时的彩色电视机,一台双卡收录机,也给家里注入了现代意味,在村里乡里尚属第一,没有电,咱家又购置了一套发动机组,或农闲时,或逢年过节发了电,又放电视,又放流行音乐,咱家张灯结彩,全村人都聚到咱家,咱家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二姐在咱这家里,爸妈也没亏待她,吃的,由她吃,穿的,那年不买几件新衣服,玩,由她玩,咱家的人,在咱村上,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不说别的,在咱家生活惯了的人,对一般的家是看不上的,只有比咱家更好的家子,才能如此剧烈地吸引姐去吧!我越发的认为二姐家好了,在想象二姐家的洋楼,是经过刻意的美化吧!是琉璃瓦,白瓷砖贴墙,屋里,铺的是地毯砖,富丽堂皇,关中人的家里,一定有小院,她家小院里,一定栽有不少的花木,十分的阴翳,也满院飘香吧!啊,二姐是不是简直走进了天堂,在福窝里享她的福去了,才那么掘地忍下父母走了,我叹着,车一上梁,如一头狮虎下山一般往下冲,窗外的景色很美,我再也无心欣赏,任这凉爽的风掠起我的头发,我只盼车赶快把我拉到,我去看看二姐家。

去姐家的路线我是知道的,走下秦岭,出了沣欲沟,在关中平原上行驶几公里,然后,在一处以桥为地名的地方下车,右边便有一条路,往过走三十分钟,经过第一个村子,走过去,第二个村子中间,便是她的家了,我想象着二姐所在的村子里,一定车水马龙,洋楼林立,异样热闹,到了夜间,灯光齐放光明,异彩纷呈,一定非常好玩的。

下了车后,我从遐想中回到现实,开始找二姐的家的路了。

果真,左边也一条路,遥遥地通方,远方那看去灰朦处隐隐约约的村庄,路是土路,是拖拉机,农用车,在平坦坛的土地中间,压出的比家乡路好不了多少的坑洼的土路,好久,未下雨了,土路上的灰很厚…过车辆,便腾起一股灰黄的浪,天上没有一丝白云,没有山的衬托,天似变矮了,灰蒙蒙的如蒸笼盖一般罩住了大地。太阳明晃晃的,热一下就袭击住了人,身上的汗就往下扑。站在太阳底下一会,头就晒得发麻发疼发晕,望一眼那条白花花的泥巴路眼睛会被刺得发疼,看不清东西,赶忙在公路边茂盛的杨树下,躲过狠毒的太阳,和炙人的热,身上的汗才停住了外溢。站在树荫下,好久,头才清爽,眼睛才明朗过来了,这时,我看到了,在这炎热的阳光下,还是有一些,光着上身,穿着短裤,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在炙热的太阳下,从公路上,望土路上骑去的,他们一骑上土路,一天遮拦地就被毒热的太阳,和腾起的灰尘笼罩了,人就如进入了一个熔炉里一般,但是,为了生活,这些皮肤已被晒成了黑色的人,好似都已不觉得,习惯了,我有些心惊胆战了,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修着平头的青年,引起了我注意,他穿着汗衫,长裤,拖鞋,只有半截,汗衫,已被汗湿透了湿满了泥土,裤子卷着,也糊满了黄泥巴!他脸上,晒久了吧!很是黑,流着如注的汗,用衣角抹了一把脸便过去了,骑的自行车,很破旧,在坑洼的黄土路上,咵咵作响,地上,腾起的尘土和光焰没其他人一般,很快把他也吞没了。他没有看我,我可仔细看了这人一下,这青年小伙子,与过往的许多人,也并未多大区别,为何对他特别注意了一下呢!因为,我感到这人有点象强,象二姐夫,他才找人去找姐时,在家小坐了一下,我由于要贪着与院子里的伙伴玩,在门上与他照了个面,便出去了,回来,他已和说媒的人走了,是来说二姐的,但我很快又否定了自己,我努力地搜寻记忆,强当初到咱家去找二姐,穿的西服,皮鞋呢!不,这不会是二姐夫,二姐在咱家,享着福,强家要是这样,二姐会嫁来吗?不,不会的,二姐家是与我想象中的一样,是有小洋楼,洋楼里,收拾的非常阔气…我想二姐家一定有电话,没有小汽车,也有摩托车的,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接我,可惜我不知道电话号码!

太阳那么毒,灰尘又那么大,看起来又那么遥远,我可不愿走,我受不了这份罪,便在杨树下,一家买凉皮的摊上吃了碗面皮,找了个小凳子坐下,一直坐到太阳快落山了,象一个殷红的汽球,没有一点炙人的光了,我才起身向二姐家的方向走去,老四说,坐近七个小时,我的屁股已坐得生疼了,走起路来,腿却一瘸一拐的,走了好远,筋骨才活动开,真怨二姐那么好的家不该在公路边上,害得我不但要走这么远的路,还等了那么久。

土路上的灰,只有一寸厚,一脚踩上去,显出一个深的脚印儿,两脚两个坑儿,回首望去,灰尘上就留下了我长长的歪歪斜斜的足印,不一会儿鞋子,已被灰尘蒙了黄黄的一层,已辨不清我鞋的本色了,裤管上,也被褪上了灰。太阳虽落去了,又饱食了热量的土地,就开始释让热量,把人如放在天盖的蒸笼里加热,闷热闷热的,闷的人身上就开始出汗了,和着扬起的灰尘,脸上,身上,已流出了许多小泥沟儿,但我一颗火热的心还没有失望,我想着路虽难过,人不免受苦,一会到了我二姐的小洋楼里,好好洗一个,我想象中二姐家起码还有浴室,二姐夫一定也有好衣服,一换,人也别特多精神,多清爽,然后,走上异彩纷呈的院子里去,看一场录相,或电影,那里一定有的,或在灯下走走,看看这热闹地方的清妹子,别提会让人有多么精神呀!这么想,我不但不感到累,反而感到越来越轻松,迈快了脚步了,去二姐家。

足足走了有三十分钟,少说也有五六里路,人身上已灼热难奈,才到在公路边隐隐约约看到的这灰蒙蒙的第一个村子,真不知道望起来并不远,走了这么久。

路正从这第一个村子中通过,我看到这村子依路边两边,多数是一些陈年的土墙房间杂星星点点的砖房,但都不繁华,反而显得古老,陈旧。人,穿的都不好,小孩,有的赤身裸体最多的是穿一条短裤,赤脚在路上玩,身上,晒得越黑被灰一糊,灰不溜秋,象个泥巴蛋蛋,大人也不管,由他们去玩去。大人也不比孩子强多少,男的穿着拖鞋,或还是赤脚,最多也是穿一条短裤,或在路上走动,或坐在门里,爬在桌子上,满头大汗吃饭,身上还是魁黑的,女人,稍知羞一点穿着裙子,但并不是新潮裙子,而是农村妇人穿的古朴的,暗色,小碎花裙子,和大腿裤,女人脸不白,也与男人一般黑,偶尔几个不黑,可是个红彤彤的极不谐调的脸,老年人还是有一些年青人极不雅观地在屋内阴处,或屋里树下,把凉席往地上一铺,就躺下了,腿脚上尽是泥,黑黑的肚子,一起一伏,苍蝇在肚皮上交战…我忽匆匆地走过第一个村子,我想这是他们村子的吧!我姐那村子一定好多了。

走过第一个村子,我走的更急匆匆的走了,走了这么远,腿竟不知道倦,越走越快,要去看看,我想象中的二姐所在的那个村子,二姐的我想象中美好的家。

其实,走过第一个村子,已在望了,两村挨的很近,但看不到别的,只能看到密密的一片绿荫,绿荫下是啥,则看不清。看到绿荫,我的心就开始激动起来,感到二姐这村子,与二姐的家一定与我想象中一样了,这绿荫已让人感到新奇,与众不同,第一个村子,就光秃秃的,极简朴与丑陋。这绿树掩映下的村子,一定高楼林立,有一条平坦的街从中穿过吧!

越走越近,树荫也越升越高,渐渐升到天空中去了,就渐渐的,渐渐的从树荫下能看到村子头了,就在这一刻,已让我吸了一口凉气,村头的房子,就与我想象中的有天壤之别,那是两座对峙的,低矮的黑瓦,土墙房,老实说,远看去,还没有咱山里的房子,高大,阔气,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再往近走,我想村头这两座房子,可能是废弃不用了的吧!想象中的一切,可能在村中。

又到了村头的房子近前,里边明明住着人,而整个村子,已在眼前了,路两边,一排过去,又都全是这村头一样的陈年的低墙的土墙房子,依在路两边,非但没有平坦的街,这条路,在比第一个村子,更坏,第一个村子还平,在这村里已坑坑洼洼了,村中,还有一个大坑,积了不少的水,被太阳一晒,蒸腾出一股臭气,我看不上第一个村子,现在,才感到这个绿荫掩映下的村子的第一个村子光秃秃的,比一切显得更为破落贫穷。

我失望了,心那么凉,不知疲倦的身子,和腿此时都感到那么酸那么疼,正这时,却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我看到了村中,还有一家二层洋楼,帖了乳白色磁砖,高人一等地在殷红的晚霞中,闪光,相比这下,就显得富丽堂皇,我的身子的疲,腿的酸疼一下又不见了,来了力量,疾快地走过去,到近前,这家人修了门庭,门庭与小洋楼间,只有着小院,院子里只有树,有花,在散着幽香,我在门上瞄着,我相这一定是姐的家了,二姐一会儿回出现在二层小洋楼上,穿的那么得帖地喊我:“磊子…”我的心激动了,感到与想象中的一样了,叹服难怪二姐家与父母掘死掘活要嫁来,真好眼力,会享福。村子虽坏,与想象中差得远,但二姐家,这么好,更显出华贵,我的心半点失望没有了,还有点骄傲,一会儿,我一定要在洗漱完之后,爬到二楼顶上,穿着二姐夫的漂亮的衣服,对着这贫穷的村子大声喊叫。

就在我在门口神经质地转来转去时,我听到了喊叫:磊子,我的心跳加快,正准备进去时。

“磊子,”听到这熟悉的叫声不在门庭里的二层洋楼上,而是在身后,我止住脚步了,怔住了,扭转头来,身后正站着已走向我的亲热的二姐。

这是二姐夫,我想叫二姐,又不敢叫二姐,虽她已认出了我,自己知道这是二姐,但她又那是记忆中的二姐,我想象中的二姐。

记忆中的二姐,绑着好看的头发,乌黑地散在背上,眼睛,很是明亮,憧憬着明日更美更好的生活,那时,二姐也爱穿,爱打扮,她身子本来就苗条,穿上笔挺的裤子,洁白的衬衫,衬得二姐既素洁又高雅,显出青春的活力,那时的二姐,生活在条件较优裕的咱家,除了农忙时节干些活外,余外的时间过得无忧无虑的,二姐遗憾的是,为了我以及小妹弟弟,没上成学,但是,从那时,她白白的脸上,完全不知她是一个没念过书的人,甚至还会以为她是初中或高中生呢!

想象中的二姐,虽已为人妻,身子不免会慵肿些,白皙的脸会因岁月的打磨苍老些,明亮的眼睛,因为生活,会有些恢暗,但是,生活在想象中,优裕的环境中,她穿的会很洋气,时髦,整个人不免活力,与高雅。

但都不是,我惊讶于眼前的二姐了,这不是我的二姐,细看不又分明是二姐,看,见了我后,她的眼里,已有了激动的泪花,二姐,是那样的消瘦,眼睛,已过早地显出了操劳家务后的眼圈,两颧,在当姑娘时被白皙的皮肤掩得很饱满丰润,看不出来,此时,已突现了出来,眼里,已被恢暗,呆涩的目光,充斥了,脸上,已不复白皙,布满了雀斑,头发,散乱在肩上,焦黄,焦黄的,如缺乏营养的毛草,更惊诧的是穿的衣服了,上身,粘满了泥巴,皱巴巴的,被汗浸湿了,帖在身上,裤子,屁股上,补了补巴,裤角卷着,裤子上也尽是泥巴,脚上,拖着一双旧拖鞋,脚丫子,腿上露出的肌块,黑得发亮,好像是从地里刚回来。这是我的二姐吗?与记忆中与想象中错远了,但又分明是我的二姐,她已拉我到家了,看着现实中的二姐,激动的心,一下凉了下去,二姐,已被无尽的生活风雨,在短短的几个月,已被打磨成了这样,我的心,一下感到那么深重了,腿一下感到是那么酸,那么疼那么疲乏了。

二姐的家,正在这富丽堂皇的人家对门。二姐家的外表,是那种土墙房,又低又矮,不必我多看,就进了屋里。二姐一边要我坐下,一边给我说:“来了,找最坏房子最坏的人家找么,还找那样人家,二姐能住上那样的房子,过上那样日子吗。”顿了一会,二姐神秘兮兮地说:“那家老婆有个儿子,在城里当大官,专门给他妈修了一座好房子,这人,每到节日,就开高级小车回来,买好多高级东西看老婆。要不咱这院子,那个有哪富,过上那日子。”唉,说人家干啥,好日子要自己奔,才实在,从二姐的话里,人到没有丝毫显出对对门富家的羡慕,到了有和这村子的穷人一道,创好日子的骄傲来。我坐下了,差点坐滚了,椅子,是农村人老式的靠背椅,只是椅子腿,被人坐折了一条,坐不好便滚了,姐忙拉住了,我扭头一看,椅子不带腿折了,坐的板儿,也掉了,只一个框儿,坐下了便会夹人的屁股。姐尴尬地笑了说:“看,姐家啥都没有,穷,可莫笑哟!”我也尴尬地望了二姐一眼,没接话,问:“二姐夫哪!”“噢,我去喊,二姐出了后门,到后边院子去了,一会儿,便来了,提了一把四腿都好,就是没有坐板儿的“框”形椅子,递给我说:“勉强做吧!”我接过放下,二姐夫,强也跟在二姐身后进来了,亲热地用关中话喊道:“磊子。”一定是二姐给他说的我的小名,我惊呆了,这不就是我在路口杨柳下避荫时见到的青年小伙,以为是强,而又没有肯定的吗!他那时没有看到我并不吃惊,我难堪了一下,立刻又笑着喊了声:“二姐夫,”“坐坐坐。”他小心地在三条腿上的椅子上坐下了,我也在“框”形椅子上坐下了,“还没吃饭吧!叫舀饭去。”我还没应声,二姐已给我端来了冒光的干干的一碗面条,我生怕端不起,二姐夫给搬了个小方桌,放在上边,我才松了口气,又看着这干干的没有一点汤的面条,我害怕吃不完,不敢动筷子,二姐在催我吃,我说吃不完,要去拨,她不让,说吃不完剩下,我只好动筷子了,奔走了一天,肚子也确实饿了,幸好我还没有憧憬会吃什么,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面里没有菜,有也只零星的一点,油,放的也不厚,但不知为啥,却吃得很香,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没法吃完它,还剩小半碗,二姐拿去了。

天已渐黑了下来,二姐便又来坐在对面,问了一会家里的情况,我答道都好,天已全黑了下来,但二姐家还舍不得拉灯,就这么干坐着,忽然二姐问我看电视不看,要看电视了,去找着看,我对二姐家是抱着憧憬来的,一切都让人这么失望,我看到了,她家没有现代的任何一件家用电器,唯有的是那盏灯泡,可舍不得干,只有两间土墙屋,一间做了堂屋,一间小房,屋里只摆着几个柜外,便是堆着的几个粮食袋子别无它物。我的身子,因此而疲乏的不行,又酸又疼,要是二姐家有电视,躺在床上看,倒想看一下,还去别处找着看,我说不看了,睡,二姐就让我睡了,这才拉亮了电灯,引我进里边屋…临床一个大炕,炕上铺着凉席,一床褥被,我上去躺下,这间屋里也是除了几口柜外,空无一物,有的便是柜上乱扔的破衣服,地上乱扔的烂鞋子。躺下后二姐笑着说了声睡啊,拉灭了灯,出去了,我一下忽想到,我睡了,他们可睡哪呢?不可失望之后,我的确乏了,想冲的澡,想换的理想中二姐夫的衣服,都成了梦,睡在这,也不是想象的席梦思,床上,不过,见二姐家已如此,我啥也不在想了,就迷糊睡去了,二姐他们睡哪,已是我所想所不能及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很早,是睡在很硬的床上,硌疼了骨头,起来,一活动,疼的钻心,差点流了泪,忍住起身,去后门外,想看个究竟,一开门,我吃惊了,在小小的后院的一株梧桐树下,二姐,二姐夫在一个三轮车上窝了一夜,这夜蝇子,还有露水,他们可咋睡去的呀!看着还在微眠中的二姐,我的心酸酸的,又想到了山里,环境虽坏,又条件并不坏的咱家,二姐那时,专门有她的一个房子,床,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哎!我不知道,是什么推动着二姐嫁到了这,是为了向往关中平原的世界,还是为了爱情。

不多时,二姐已起来了,见到我笑着说:“多睏一会吗!起来那么早干啥!”“睡好了,”我答,便在“框”形椅子上坐着发呆。

二姐不一会儿,便烧好了洗脸水,喊我洗脸,二姐夫正在给后边的小院子。

没有香皂,洗脸盆,是盆,一个豁豁的毛巾,是黑的如抹布,又破了几个洞的,我知道,二姐家的贫苦,咋好为难她,失望破灭了,不要再奢望,就蹲下来洗了,毛巾汗腻腻的,一股嗖味,洗毕脸,这味道留在脸上不去,让人挺难受的。

早饭做好了,是稀饭,和馒头,看样是二姐精心做的,馒头很白,又松散爽口的很,可稀饭极不好喝,我喝了一口,为难地放下,也没有菜,我知道,山外菜,一般四五毛一斤,可他们买不起,只有一碟子泡蒜,和小碟子碎辣子,就着馒头吃了,二姐要我喝稀饭,望见他们喝得那么香的样子,我喝不下,说不喝,就多吃了几个馒头。

饭毕,我觉得我整个人已如蒜做的了,出的气都是臭蒜味,可这又刷不成牙,二姐,二姐夫似已习惯了,我呢,只有忍着胃,闻着这让人难受的蒜味。

饭吃毕,二姐夫骑上他那破车,又昨天一样的装素,要走了,是在路边一家什么厂上,做苦力活的,二姐夫向我笑了一下,说:“在家玩啊!便推出车子远去了,破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咵嗒咵嗒地响,地脚下的半截子拖鞋分外让人醒目。

我失望破灭了,一是吃不惯这饭,二是睡不好觉,三是过不惯,这里没河,虽不再奢侈二姐家有浴室,但是,总希望有河,去洗一个,要不,身上汗津津的,灰尘,和汗掺在一起,在身上任何地方一抹,就会抹一把垢子下来,衣领已黑的如烟发亮了,浑身的不自在,但是,没有河,水呢!要到井里去压,井,说村里别家有,二姐一般去人家压,可压下了,哪有盆洗,没香皂,又无好毛巾。爸妈是极不愿我来的,要与二姐断,我掘着要来,仅给了我车费,连吃饭钱也没给我。一下子我想到家里的舒坦了,在山里的家中,虽一切环境再坏,但那有我的软绵宽大的床,和爱吃的饭菜,馨香的香皂,宽大的毛巾…和小河。也感到多住一晚,二姐二姐夫,便要多受一夜的罪,忍住蝇虫的叮咬着露水的浸湿…

但想想,我没有说出口,我这是第一次到二姐家来希望的一切再失望,二姐家再贫穷,过不惯,也不能昨天,今走,二姐会多心,心寒,再受罪,再呆一天吧!

我留了下来。

二姐夫走后,二姐和我,便又坐在“框”形椅子上,我们对面,我不敢看二姐,不敢看,才几个月时间,已变得老了的二姐。二姐,静静坐着,给我拉开了广子。

二姐问了一会家里打了多少麦子,猪有多大了…只可惜,我是从学校回到屋里,一白脸书生,对家里这事,向来不过问一问三不知,二姐忽然改变了话题问:

“你这回来,爸妈叫你来?”二姐突然的问,使我心里一愣,我晓得二姐,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忍着多大的心疼才问出这句话呀!为了嫁给强,已忍着与父母绝装,但她嫁了来,在她的心中,父母此时,还是不认她的,二姐的心里有份,问完二姐头低下去了,泪里似有了泪。

我如实地答,我不会抹角,上学的我太天真幼稚。

“他们不让我来,我硬要来的。”

“你……真好。”二姐抬起了头,感激动望着我,眼里果真有泪,“你来,在没到我家之前,一定以为我跟的这家很富很有钱吧!”

我低下了头,二姐看穿了我内心似的,使我立刻羞红了脸,愧疚不安起来。

“是呀!你,爸妈还有家人,都没有来过咱家,咱也没有向他们告诉过咱家情况。我们山里的家,很不错,很富有的,在你们眼里,我那么铁心,甚至连父母家人,都不要了,嫁到这来,跟了强,强家,一定很富,有小洋楼,有…其实,你来了,你看到了我家啥也没有的,我并不是为了钱,为了舒适,连父母家人都不要了的人,好日子,要靠自己奔哪!”

“我也说不清,当初,有哪么多家子比强好的多的人,我都未嫁,而到了强这来了之后,看到强这贫穷的院子,和强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强父亲死了,母亲,是外地人,回回娘家,外边跑一跑,很少在屋呆了,我便嫁过来了,而且那么坚定。

“嫁给强,可以说,啥都为,啥又都不为,啥都为,一段时间了解,我感到强人老实,勤恳,毕竟受过太多痛苦的人,晓得幸福的味,对我很好。有这些优点,找这么个人,我还图别的啥,家里是穷点,可找下我,人家去外边做工,叫我操持家,现在苦些,要不了几年,会过好的,好日子,要自己奔呀!当初咱家那么好,但毕竟不是我的,我啥都不为,是强啥也没有,也没给爸妈啥,但以后会补上的,嫁给强我不后悔。”

难道,二姐嫁给强,是由于同情,才产生的爱,同情,有时也是一种爱,我叹服于,我没有文化的姐的高尚,感到自己的渺小来。

和我谝过一些话后,二姐拭了泪,收拾了一会屋里,方想起要做午饭了,我坐着闲的慌,去翻出了几张旧报纸,把早已过了期的新闻翻出来看。

饭很快做好了,一会二姐夫便回来了,昨天,这个时候在路一见到他,怕是回来吃午饭。一进屋,便带进来一股热气,浑身又全是泥巴,上衣,已被汗全汗湿了,脚后,裸露的腿,已成了灰腿灰脚了,脸上的泥印子,一道一道的,如久雨后的黄土高原,二姐连忙打了一桶凉水,加了开水,倒在破盆里,拿了毛巾让二姐夫洗,一边问:“热坏了吧!”“不热,不热,”就去搬了方桌,舀饭去了,先端了一碗,又端了一碗到桌上,二姐夫已洗毕了,喊我吃饭。

是如昨夜的面条,二姐夫大概知道我吃不了吧!少舀了些,一会二姐也端了一碗出来,三人围在桌边吃着,时不时,二姐拿起一顶破帽子,给二姐夫扇扇风。

饭毕,二姐夫要走了,骑了破车,朝二姐喊了声:“我走了,啊!”

“过细,早些回来。”破车声和二姐夫矮小的身影,又消失在远处了,二姐去收拾碗筷去了。

碗筷收拾毕,二姐要去推麦面,我怕她一个人接斗,换斗,又装满忙不过来,她不让去,说推面灰大,我受不了,让我给看家,二姐就扛了一袋近一百斤的麦子去了。

太阳落山还有一杆子高时,二姐一肩扛面,一手拎着麦麸子回来了,她满身,被面粉弄的灰扑扑的,头发,也如花白了一般,脸,被汗一浸,真个的成了个大花脸,只有一对黑眼睛,活灵活现,放下麦麸子,把麦在柜里装好,二姐拍了拍身上,把脸用毛巾抹了一下,赶忙又做饭。

太阳,落入西边时,随着一阵破车声,由远而至,二姐夫回来了,二姐又已做好了饭,白面馒头,稀饭,二姐早已晾好,一大碗稀饭,递给二姐夫,二姐夫也渴极了,叮叮咚咚喝了大半,才开始吃馒头,又给我拿,要二姐也吃饭。

入夜,村子,陷入在一片黑暗里,似只有二姐对门那家,灯火通明,我吃毕了饭,手插在兜里,静静地走在村子里,虽村子没我想象中的异彩纷呈,别说电影或什么的,连放电视的声音也很少,开灯的也只零星几家,村子在一边黑暗里,静静的,只有一些小孩子,在嚷着什么,或大人唤小孩快回去的声音,但我,却也觉得这村子的美了,在这便忽儿升起的感觉里,想到二姐家,是的,二姐家是穷的,在这又不是公路边的地方,做不成生意,除了一年收一把粮,没有木头,没有经济来源,是贫穷啊,但是,从这贫穷里,我忽而发现了什么,二姐所做的一切,是她在家里所没有做的,是什么驱使她于一切,不顾这么做呢?我深深觉得,是一份出于怜悯后的感情,她与二姐夫那么好没有爱,她能这么做吗?况他出于一个并不坏的家庭呀!二姐虽没文化,可这真挚的没有丝毫虚假的爱,足以让人感到可耻,我忽儿有一个念头,感到二姐走的是对的,做的是那么高尚的,是呀!人一辈子情最重,如果能获得真正的感情,生活在什么环境里,也都有幸福的,如果没有感情,生活在天堂里也只是痛。我羡慕于姐在这贫瘠中与二姐夫诚挚的感情的。

二姐与二姐夫谈的并不长,为何有这么深的感情,使二姐做出那么大牺牲,我说不透,也许真正的感情,就在于一见钟情的瞬间,并不在乎谈的多久,然后,在日后彼此的生活中,把这份感情发展巩固下来。

十一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二姐夫去干活了,我提出要走了,一是我的确生活不惯,大蒜,似在浸泡了我,我出的气,拉的屎,都有一股大蒜味,同味的空气中,也有一股蒜味,我受不了了,要回去,掏尽躯体里难闻的气味,身上的垢甲,一搓起了无数卷儿,十分难受,衣服也连汗带灰尘,脏的不行,要回去洗,二是,我的确不在忍受二姐和二姐夫夜里在外边睡,身上,多少血要被蚊子吸去了,他们都那么瘦,所以,我要回去,我决没有因二姐嫁的这么坏的人家,与想象相反,而看不起她,半点没有,本是同根生,不但不会看不起她,还为二姐这么胆大的举动,和高尚行为感到羞愧,由衷产生出对她的叹服来。遗憾的是,我心有余,不能相帮她,使她和二姐夫,早日走出贫苦,过上幸福的日子。

二姐见此,略沉思了一会,对我说:

“你走,姐也不留你,咱才成家,一切都从零开始啥也没有,留下你,我晓得,比起在家,你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活受罪,你回去,我不留你,到二姐日子过好了,再来就好了…”

“你姐夫,在公路边厂子给人家干活,我过些时候,也准备去找活干,或在路边摆个啥摊摊,总不能眼看家穷不去做,家里还欠人家的帐,还想盖房,我们俩都努力,不几年也好了。”

“回去了,给爸,妈说…要不恨我…让来玩。”

“你到学校去了,又要好好上学,家里一个个都没念成,全指望你了,你上学这几年,我啥也没帮到,也没支持道,给,这点钱拿着到学校了,饿了好买东西吃,这是你二姐夫给我的零用钱…”说着二姐就往我手上塞,我一下想到二姐家白花花只有零星菜的饭,顿顿吃的人反胃的泡蒜,还有夜里,都不拉灯,我咋要得下去这钱呢!看姐的肚子已突起了,外甥(外甥女)快出世了,总不能还这么过吧!要买些菜,要拉电,还要给娃儿扯布,还要给姐买补品,还要待客…都要用钱,啊咋能昧良心,眼睛拿这钱呢!再,供我上学的爸妈,也不会缺少这几个钱,这几个钱,在父母手上,不值一提,但在二姐这贫穷的家里,这么平展展的偏僻的地方,我不要也不能要,就给推了回去,往前紧走了几步了,已出村子了,二姐家没人,门还敞着,我喊道:“二姐,回去吧!门敞着…”就拧过身大踏步走了,走了一段,二姐与木桩子一般,还站在村口,一阵风吹过,黄尘淹没了她,她孤零零的,似哭了,是哭着望我远去,我的泪也来了,迎着黄尘,大踏步走去,在心里对二姐说:二姐,我不给你啥,你也不给我啥吧!就送给彼此深深的祝福吧!你祝福我,明天取得好学业,我祝福你明日,和二姐夫强过上好日子,让老天保佑我们。

我一气走完了黄土路,风,不时地吹,我已成了泥巴人了,眼睛,迷涩了几次,揉好,我想象我的脸上,也已成了“黄土高原”,算是深深体味二姐夫奔忙生活的苦辛。

我坐了汽车回山里,当车飞快地行驶着,坐在车窗边,风掠起我的头发,我的心境来时,与走时,是不一样的,来,我带着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走时,才知道了二姐生活的甘苦,不过,已知道二姐生活的一切内容后,我深深感觉到:二姐嫁了现在的强,不是悲哀,而应庆幸,她现在虽过的苦,但决不需怜悯,也没人敢怜悯,嫁给了强,二姐是出于真感情,真感情维系了他们,使得他们能同甘共苦一生,走向美好的明天,若嫁我想象中的人,那么,二姐只能是人家眼中一个过客,或一个玩物罢了,时过境迁,不再有花容月貌,会被人抛弃,所以,我庆幸二姐嫁给强,在共同的生活中,虽贫苦,在贫苦中奋斗,她会真正懂得生活的意义和自身的。二姐的选择是对的,郑重的,而不至于追于虚浮的选择,酿一生之疼。虽在贫苦中,他们都不免被生活,贫苦折磨的过早玉颜消褪,但是,他们把各自的青春容貌,却付给了对方,他们的爱情记得,心里记得,以后甜美的日子,会记得会记得的,并留住他们青春的容颜。

我发现,二姐家之行,我的收获是具大的,让我一下懂得了许多,我要回去,把一切告诉父母,让他们理解原谅二姐。

十二

回去我把二姐的一切情况告诉了父母,我说:“二姐不是出去享福甩了我们,她喜欢二姐夫,才不顾一切出去的,二姐,现在日子过的很可怜的,她想你们出去看一下她。”

“活该,当时,我们白板不答应,她强着要去,这下,过好过坏,是她的,我们还操那么多心干啥,这辈子,就是讨米也讨不到她门上去。”妈说。

“那个娘不听话,把人气咋了,到她门上去死,”父亲说。见父母亲一脸愤愤然的样子,我感到,为二姐的事,爸妈确实伤透了心,于是,我不再言语,只默默地念着二姐,盼她早日和二姐夫一道过上好日子,我并不为二姐感到难过,相反为二姐感到骄傲,在现时社会中,能做出这么大牺牲者,便是伟大的人,怕也仅二姐一人,因此让父母去看一下,只是二姐说说罢了,即便父母不理解,不去看,还嘲讽二姐过的不好,二姐也能承受一切顽强地活下去的并且过好。

后来我去上学了,过重的学业,压得人直不起腰来,脑子里,也已被书本装得满满的,再装不下任何别的东西了,连对人家的思念都没有时间,渐渐的,心中把二姐也就放下了。

一直到一年后,我毕业了,分配工作前夕又见到了二姐,我是和父亲一道去的,二姐这时已有了娃儿,好强的她一直未给我们说,去了才知道。

二姐是好强的,父母亲在她嫁给强的这么些日子,没有去她家看她,她是誓死不回来的,因为她感到她没错,没必要象认错似地回来受实落。

时间的推移,或许父母亲,尤其是父亲吧!已在心里原谅了二姐那固执的做为,在我和他坐车,在那个黄土路上时,我说这便是去二姐家,父爱说:“下车,去你二姐家,”我一愣,旋即笑了,向伺机喊道:下车。

父亲的病,是已病得很重了,吃不下东西,一吃下了,就吐,伴着咸咸的痰,直吐得他泪涟涟的,吃下了,也拉不下,他已是多年未得过病了,他感到这病的不同凡响,一直以为这病会要了他的命,母亲急了,家里忙,走不开,要我和父亲一道去省城西安看的。

难道是父亲知道自己的病,已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再也不能与二姐抗衡下去,不管咋样,他已病了,意志再强硬,可已日渐软弱的身体,使他不得不低下头来,不得不原谅二姐,去二姐家。

幸好,这天,天上有薄薄的云,太阳时时在云里,并显得怎么热,但是,黄土路上的灰依然很厚,不一会儿,鞋上,裤角上照例被灰糊满,身上,照例出汗,父亲和我默默地走着,忽然问:“远吗?”“三十分钟的路。”

一会儿,父亲看到了赤胳膊的人,有的在路边田里劳作,有的骑车开在黄土路上奔忙,与我去年见的一样,父亲又问:“这里人,都这样劳动,奔忙,生活吗?”我说是,二姐夫便和这骑车子里的人一样,早上出去,中午回去吃饭,下午又回去,浑身是泥,这里人苦呀!父亲这么叹道,我看到他有病的,本就忧愁的眼里,更加忧愁了。

和父亲,不知慢慢的走了多久,才到第一个村口,父亲说:到了吗?我说不,还在过去的那个村子,走到第一个村中,父亲指着一家砖房问:“你二姐家屋象这吗?”我说:“不象,她家很可怜。”父亲又指着一家,破落的似已搬迁走了人的土墙黑瓦房,问:“和这呢?”“好不了多少。”父亲生病的蜡黄的脸上,显得很沉重了,父亲快走出村子,喃喃道:这里的人,糊弄的那样,不卫生,不文雅,这地方不好呀!生活在这里,除了有一把粮,没别的门道,用一分钱都困难。我惊奇于父亲的眼光,观察的这么准确了,我想说二姐家,所在的村子,比这村子还穷,可我啥也没说出来,让父亲自个看去。

十三

走过了第一个村子,我给父亲指着说:“看绿荫下,便是姐那村子,”父亲脸上的沉重,眼里的忧郁,我看到了在这一刻不见了,他得病的虚软的身子,似有了力量,加快了脚步走去,但是,随着村头低矮的土墙房子出现,随着父亲出现在村头,看到坑洼的村子里的路,路两边低矮,破落的土墙黑瓦房,沉重,忧郁,又弥漫了父亲的脸和眼,怔怔地站了一会,父亲沉重地向村里走了,不知是那楼太显现还怎么,父亲又觉得走到了贫瘠的村中,那唯一的洋楼前,虽他明明知道,我给他说过,二姐家不是洋楼,是低矮的土墙黑瓦房,他还是走到了近前了,怕二姐看见,会引起她的尴尬,忙把父亲拉回转了身,指着他身后一溜低矮的土墙黑瓦房中的一间,对父亲说:“二姐住在那。”父亲的脸上显出凄迷的神色,上下把这房打量了一下,摇了摇头,才走了过去。

我由于来过,就径进屋,喊:“二姐,爸来了。”听到了喊声,二姐几乎是疯一般跳着出来的,一下蹦到门上,与父亲正面对个正着,可以看出二姐对父亲的到来是何等的高兴,由于她叫的激烈吧!怀中的娃儿,哇哇地大哭了起来,怔了一下,二姐哄着怀中的娃儿,冲父亲要娃儿喊:外公,喊外公!娃儿不哭了,偷偷地往她的怀里躲,二姐便喊:磊子,给爸搬凳子坐,我便把“框”形椅子搬了出来,二姐连忙一手抱娃,一手去给找了个枕头,放在框儿里,让父亲坐了。姐家里,是如去年模一个样,似乎变得还更脏更乱,烂鞋子,脏衣服,到处扔得都是,屋里的蚊子成堆,黑压压的一屋,二姐忙着给父亲倒水喊,家里定是没有茶口大,水倒了,找糖,翻出糖罐一看,早空了,拿着杯子,姐准备出去,或是到那家子去借,或者是要到店子里去赊,父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说:“白开水就好,拿来,白开水解渴,别的水不好。”二姐扭头,朝爸望了望,难堪地笑了下,是苦笑,把水给父亲拿来,父亲接过放在脚下。

“还没吃饭吧!”二姐问,“我去做饭。”

“不饿,”等一会再做,这大热天也吃不下,你抱的有娃儿咋做。”二姐便抱着娃儿哄着了,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框形椅子上。

“强呀!”父亲问。

“刚吃过饭,干活去了,太阳落了回来。”

“一月能挣多少钱。”

“二三百。”

“他妈呢?”

“回娘家去了。”

“唉!一月二三百块钱,日子咋过的这么恓惶,你看你穿的,瘦的。”

二姐的确,穿的是比去年更为破烂了,衣服,是皱巴巴的,打了不少补丁,好似没有衣服换,已被汗渍,渍的白花花的,加上领了娃儿,身上,到处是灰,裤子,屁股上不免有了补巴,连膝盖口也两大补巴,也脏的很,尽是灰,拖鞋,已快成半截了,脚丫子,腿杆子,黑的放亮,人,不知是因生了娃儿,没补营养品,还是生活不行,家庭重担日益压在身上,使她更瘦了,脸,不必说,早已没了她在山里健康白皙的肤色,已很黑的如衣服一般皱巴巴的,又缀加了不少雀斑,头发,乱蓬蓬的,越发黄了,眼睛,整个地一个坑儿,目光虽明亮,但掩不住枯涩,脸上似没肉,是皮包骨头,整个人显得很虚弱,二姐这样,是与正得病的父亲一个样,不同的是,父亲的脸腊亮,显出病态,而二姐很虚,但是健康的。

父亲在问完了这话怔怔着,二姐的眼,眼里满是泪水,他大概也受不了,一年多不见,女儿已变成了如此模样,如当初在家里已断若两人,使她难以承受吧!

二姐说:“那有的用,他爸死,欠了人家不少帐,人家这个今要,那个明要,他已苦了一年多了,到今年年底看能还完帐,帐一还完,娃儿一大了,就好了,他找个啥干,我也找个啥干,日子就过好了,去年下半年,我想去摆摊子,他硬要生下娃儿,拖住了我,不过,慢慢的会过好的。”

“这些,又是你在家时没有做过的,咋了,现在你啥都能干,我真不晓得,那么多好家,你不嫁,硬要嫁到这,头个啥。”

“啥也不图,啥都图…”二姐眼里有泪了,只有我理解她这泪的滋味,“我晓得,你和妈都恨我。”

“恨是一时的,幸好这路是你自各走的,是甜是苦怨不了我。”

“是呀,甜美的生活要自己走,家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只有自各把日子奔好,才是自各的,才有意思,走到今天,我谁也不怨,我不后悔。”

“那就看你自各了,我也不恨你了,也恨不了了,只要你不恨我就行了,我这病,怕不得好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爸……”

十四

     当二姐知道爸不是专程到她家来,而是出来到西安看病,顺路到她家来的,二姐急了,看着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说:“一见爸,我就看到爸瘦了,脸又那么黄,一定有病,果不其实有病。”当姐听我说爸的病情,二姐哭了,泪涟涟的说:“咱家现在就爸主心骨了,是他撑着家,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妈,你还有弟妹可咋办呀!不管咋样,一定要给爸看好,”正说着,去外边转的父亲回来了,二姐连忙拭了泪,喊了声:“爸!”爸也许看出来了,坐椅子上坐下,一脸的忧愁,显得那么沉重。

不知是有感应,还是怎么,二姐夫强早早地回来了,他说今下午干活忽儿没了心思,总想到家里来了好久不见的亲人,几次,想得恍惚,差点砸了手脚,奈性不干了,骑了车子回来。

听着那破车声,由远及近,我记忆里的这种声音,被唤了出来,想一定是二姐夫回来了,一个前步出去,果真,他正远远地向家里骑来,如去年的装束一模一样,只是人似更黑些了,老些了,见了我大老远就笑,到了近前下车,便笑着问:“来了。”“嗯。”我带了带头,他便说了他干活想到屋里来了人,赶回来,真格来了人,说着,二姐夫显得很高兴,我说:“爸也来了。”二姐夫说:“真的。”黑黑的脸上,露出了惊奇,连车子也顾不上撑,便奔回去了,我给他把车子推进了屋。

二姐夫高声的连连喊爸,又嗔二姐咋给爸倒白开水,二姐望了他一眼,他似明白了啥,对爸说你坐,出去了,不一会儿,提了一斤糖回来,把白开水倒了,给父亲和我,一人打一杯糖水。这时,门上有买菜的,二姐夫喊住了卖菜的,让等一下,去邻家了一会,买了好些菜,回来,接过娃儿抱着,让二姐赶快做饭,二姐去了,二姐夫抱娃在父亲身边坐下,一个劲地叫娃儿喊:外公,娃儿吓得直往他怀里躲。

父亲问:“男娃女娃!”

“女娃,男娃女娃都一样。”二姐夫笑得很开心,无所谓地说。

接下来,二姐夫问了一会咱家的情况,父亲都一一地答着很好,最后,二姐夫望了望父亲一眼,一道:“爸,你好像有病。”

“是有病,这回出来,就是去看病的。”

“啥病。”

父亲说他也说不上来啥病,就是吃不下东西,吃下了,拉不下,二姐夫噢了一声,高兴的脸上,渐渐转为忧愁,抱着娃儿,慢慢起身,到后院厨房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又坐在父亲身旁,好久的静默,父亲应该反过来问二姐夫家的情况,但他没问,也许,从家里的摆设,和二姐夫二姐的衣着,家庭生活上,看出了他家和清苦,但是也许已感受到了,清苦中,两人的恩爱,携手向美好的明天奔去,世上,还有比这让人感到难过,而一脸的悲戚吧!此时,悲戚的脸渐放下了,也为二姐感到放心了,强是个好人,所以静默,什么也不需问了。

一直到二姐端出了饭来,才打破了静默,饭,是姐听了二姐夫的话后,特为父亲做的,是精心熬的白米粥,还有馒头,菜,炒了四盘子,黄瓜,西红柿,洋芋丝,丝瓜…虽全是素材,但已象个样子了,许是饭很合父亲胃口,在家这些时日吃不了多少饭的父亲,连喊了几碗稀饭,馒头,他吃不了,每喝完一碗,二姐夫便抢着去舀饭,吃毕,给父亲倒了水,又出去给父亲拿了一包烟回来,他知道父亲爱吃烟,这一刻,父亲怔怔地看二姐和二姐夫,眼里有了泪花忙拭去了,他是在贫情的二姐家里,感受到了人间真情,而禁不住心里涨潮,心里油然生机一种愧疚感。

夜里,二姐又炒了菜,二姐夫去拿了瓶好酒来,她是知道父亲爱喝几杯的,父亲由于有病喝不了,但是,二姐夫颤抖着手端起来,说:“爸,自从我到咱家来,你还没有喝咱一口水,来,这敬你一杯酒。”

父亲见此,颤抖地接过喝了。

二姐夫又倒了一杯,说:“爸,你放心,咱家现在穷,可是我和娥和的好,我们一条心,日子会过好的,我会对她好的。”

父亲没说话,又喝下了,似对二姐夫这话的默许。

二姐接过瓶子,也给父亲倒了一杯,说:“你小小把我养大,还惹你生了那么大的气,我还望你原谅。”

父亲接过酒喝了。

这晚,父亲喝了不少酒,酒毕,父亲说:

“我这怕是第一次来,也怕是最后次来,我晓得我的病,怕活不了多久了,不过,来看了后,我感到娥过的还是太苦了,但是,强是个忠厚老实人,我的,嫁这好家子,不悔,不头别的,光头一个人就够了,娥的娃儿,你的眼光是准的,你会过好的,受些苦也好,这才能让你更加懂得生活,做人的意义。”

二姐哭了,二姐夫哭了,父亲也哭了。

这夜,二姐夫把灯亮了一夜。

十五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要和我一道去城里看病,二姐听说,早早又做了饭,饭毕,我和父亲要走了,二姐夫才从外边回来,和二姐交换了眼神,极羞涩地把三十块钱往爸手上塞,父亲看了看姐家里,又看了看二姐和二姐夫,再看了一眼二姐怀里极瘦的娃儿,把二姐夫给的钱递了回去,说:“你家里正缺前呢!我晓得,有了钱了,给娃儿和娃儿妈好去补补身子,看瘦得,再给你们买件把子衣裳吧!我这病,我想一定是大病,这三十来块钱,也许,在这病口起不了多大作用,其实,要三十块钱,能对这病起作用,家里也不缺,只要有你们这份心,我就知足了,感到高兴了,还要你们这钱干啥。”说着,父亲泪不觉间来了,扭身过,使劲走了,二姐和二姐夫几乎同时,泪来了,喊:“爸,那你去,可一定要把病看好,从城里回来了来。”

父亲应了一声,没回头,和我默默地走了,走不远,强从后边骑着破车追了回来,可惜,父亲这阵已坐不了自行车,得病的体内受不住震荡。二姐夫说,他今天不去干活了,陪父亲去医院,父亲也没答应,说:“有磊子去就可以了,西安我以前跑过,对几个大医院还熟,有磊子就行了,要你去干啥,又花钱,又误工,赶快去干活吧!和娥早些把帐还了,把房子修成你家对门的一样,把日子过好,过幸福,我就放了心。”过了好久,二姐夫长长地“哎”了一声。

时间不早了,再过些时候,怕要误工,父亲让二姐夫前边走,二姐夫不答应,父亲火了,二姐夫只好走了,望着二姐夫软小而善良的背影,我眼里很潮,父亲喃喃道:

“强,真是个好小伙子,你姐嫁了他亏不了,当初我和你妈错了,不晓得强和你姐恨不了。”

“不…不会恨的,他们对你那么好。”啊,父亲也已懂得二姐了,在此时此刻。

“是…啊,不过,他们日子过的还很凄残,早些过好就好了,哎…你二姐在家那时是小姐一样,啥也不做…现在…人啊…说不清,获得一部分,总要失去一部分,不过最后,她获得的比失去的多,好日子要自己奔,你姐想得对,走得对,象他那样,要找个好家子,人家过后不会把她甩了,有这么好的一个人与她一块生活,还图别的啥,人一辈子,不就是情为第一,钱物,富贵为身外之物吗!”

“嗯!”父亲的心绪,与我当初离开二姐家的心绪不谋而合,我深深的为二姐而感到高兴,父亲终于可以谅解她了。

父亲在城里花了些钱,由于病看得未对口,他得的是胃上的病,去已做了肝胆上的检查,被宣布无病,买了些药,便回家了。

走,是从二姐家走的,当她得知父亲无病,和二姐夫都高兴的很,去买了西瓜,晚上又给父亲弄了酒喝。

第二天走,二姐哭了,把那三十块钱给父亲,说:“家里这几年紧,没啥给,要父亲不要嫌少。”父亲依然没要,说:“有你的一份心就够了,钱,你们自各用吧!来这些天,已花了不少钱了,看你瘦的,娃儿瘦的…”父亲不再说啥,走了,二姐便哭开了,娃儿也哭了,我的心寒寒的,父亲也不忍回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泪花,二姐在喊:“爸,回去,以后有空了,和妈一道来。”

“噢,你有空了回去。”

“噢。”声音凄然的很。

十六

后来我去工作了,走时,父亲依然觉得自己没病,在干着活我呢!毕业了才分配,又不能耽搁,也就去了学校,在学校里,我很快沉入到工作里,直到一个急促的电话,把我促了回去,父亲病重。

我当时请了教,心急如焚地从邻乡赶回家,床边,是骨瘦如柴的父亲,大姐,二姐都回来了。大姐夫二姐夫也都在,后听母亲说,父亲在我去学校上班已不几天,便病了,但为了不影响我工作,一直没说,就二姐夫他们领着父亲四处奔忙着看,被医院宣布为胃癌晚期没救了,我一下哭了出来,二姐和怀中的娃,也一道哭着,很凄切。

老实说,二姐家很穷困,这是我晓得的,为了给父亲看病,他们给钱,但二姐夫四处跑也是花了钱的,父亲死,已把咱家花的一干二净了,二姐送礼,也确实拿不出来,没办法,还是在本院子借了贰拾块送了礼,母亲没有给二姐留任何面子,在父亲上山出丧时,她便指着二姐骂:

“你羞先人了,板死板活,妈,那好地方,老子看病,没问你要钱,老子死了,才送二十块,他养了你一辈子,就值二十块,从一尺三寸生下地,养大,就这么对待他。”当时,我看到了二姐,脸气的残白,浑身在颤抖,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任泪水唰唰地流,怀里的娃儿在哇哇大哭,我知道,二姐的自尊,人格,受到了母亲极大的摧毁,也触到了她内心的痛处,她仿佛在呼唤:不是我不给,而是日子过的太穷了,但从她那流泪的眼里,却看到了更光明坚毅的目光。

二姐夫在母亲骂二姐时,他一直躲在屋里,低着头,不敢看人。她也是在羞愧的同时,也下了决心吗?

是的,父亲从看病到死,二姐是没花多少钱,但我知道她,她家里太穷了,看,二姐与二姐夫,又瘦了不少,要有,他们也不会这么吝啬,一定会给的。

母亲并不理解二姐,母亲没理解二姐,二姐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爱,才嫁给强的,在父亲上山时,二姐哭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二姐与二姐夫便走了,走时,母亲喊:走,给我走快些,我当没养这好女子。

二姐,流着泪,咬着嘴唇,忍住哭声走的。

十七

在我的想象中,我感到,二姐会永远的和她爱的强,再次义无反顾地走。当初嫁给强,父母强行阻制她,在此时此刻,不能理解她的感情,还深深地伤了她的人格,自尊,她的心,因此而受了重重的伤害,她不会回来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年底过年时,大雪中,走来了二姐和强,还有外甥女。可见二姐见父亲死了,已不与母亲对峙啥了。

二姐和二姐夫,一人背了一个大包儿回来。

母亲,虽对二姐强看他们嫁走,父亲看病去世,舍不得花钱,还深记在心,但是,父亲一去,我们姊妹工作的工作去,上学的上学去,打工的打工去,往往只留下她一人在家,不但操持家务,还要伺候舅舅,他一个人,在这大山深处确实也劳累孤苦,她在此时此刻,她才感到一个人生活的悲哀,凄凉,家婆婆落落的,门上,以前爱来玩的人,是一个也没有了,她正于内心的孤独和生存的孤独中了,象一个常人,脱离人群,孤独地生活是感到多么痛苦的呀!她迫切地希望有一个能来陪她坐坐,安慰,孤寂的心,外人,是不来坐的,一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二是,现在社会,经济为主,人们已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经济大潮中竞争去了,有谁能安静地坐下来,牺牲金钱一般的时间,陪你坐呢,安慰一个素昧的人呢!因此人们常叹,生活日益好,人与人之间越发冷漠呢!母亲便只有寄希望于我的身上,我工作在外,弟学习在外,不能常陪她,妹子要去打工,她有她自己的前程,涉世不深也并非能安慰她,她,只有期待着她外嫁的好回来,对二姐虽还有气,但是,今日的母亲,被生活,家庭,以及痛苦折磨,已不是往日的母亲,日渐软弱了下来,不得不软下来也希望二姐回来。

所以,二姐回来,母亲表面上对二姐冷冷的,但是,心里,如送来了火,感到异样的热,又是给二姐烧了火,又是去给做饭,把挂在屋梁上。平素不爱吃的腊肉,取下来给二姐煮了。

看着母亲冷冷的脸,又细看母亲风风火火的为他们忙乎着,一瞬间,二姐似已懂了母亲,不觉间,已在心里原谅了母亲的所作所为。

入夜,一家人坐在温暖的火炉边,二姐与母亲说话了:

“妈,我晓得,我背了你和父亲,一走,父亲过世,又没帮上忙,这让你对我很生气,这主要是家里,这几年又是还帐真的,日子没过顺,过顺了,咱会补上的。”

“妈,你看你瘦多了,爸一去,你一个人操持一大家子,莫操劳太厉害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一年过了和咱一块出去玩。”

母亲一直不大说话,但可以看出她的眼里泪汪汪的。

二姐和二姐夫,一直在咱家把年过了,在这十几天中,二姐和二姐夫很勤快,二姐如在她家里一般,忙里,二姐夫忙外,二姐夫把砍,锯成一截一截,在檐下堆了很高的码儿,二姐在家,把里里外外收拾的展展叶叶,家具抹的油光发亮,被子洗得干干净净,下雪天,手冻得很红,但是,她的心很热。每顿饭,也她做菜,她炒,饭很香,菜很有味,一家人,尤其使母亲忘却了悲哀,接过外甥女抱着,乐开了怀,沉浸在幸福里。每在闲下时,她便抽空,给外甥女做起了小绣花鞋,二姐看了,甜在心里,与母亲间,心理上的一切隔阂,还未诠释。

年一过,二姐和二姐夫要母亲去他家。母亲在父亲死后,闷在破落的家里,也确实苦了,也想出去散散,二姐嫁去几年了,她还未去过。

二姐一听,她竟出其便爽快地答应了,这一刻,二姐是多么高兴呀!以前,在生气时发出的誓言,此刻,被亲情消融在了往事的海洋里。

离我去上班,弟弟上学还有一两天,母亲回来了,似看出了她的精神,因十几天的外出,抖擞了不少,从那高兴的容貌里,似已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又减少了不少。

母亲给我们说了,二姐和二姐夫对他如何如何好,是如对我父亲一般的对她好!未了,说到了二姐家,母亲说:“ 女子,在那屋里,受罪呀!啥也没有,连吃的菜也没有,一年四季,不沾荤,哪次去给拿点肉,家里,刚还完帐,这么些年,苦了强,也苦了你二姐,看他们都瘦的,娥也瘦得,给那时在屋,两个人一样了,走时,给我二十块钱,我哪要得下去呀!去这么些天,只拿的酒,菜,都是从别人那欠的,我这一走他们又要还好久了,娃可怜,我哪忍心要她啥,看她穿得那破烂样,我给倒给了娃儿二十块,走了,走,娥,站在村头,哭呢!说着,母亲流泪了,流泪了,拭了泪,她又说:不过,强人好,与娥和和气气的,人又勤快,要不了几年,日子会过好的,嫁给强,其实是娥的福分,只要俩感情好,日子再苦也没啥,两人一条心,日子会过好的,两人没感情,住高楼大厦,以后,还不是吵吵闹闹的,会散了的,那比现在受的生活上的苦更苦,娥想得对,我错怪她了,你爸死,那时不该那么骂她,还要她不记气,屋里那个样子,你爸看病,人家没少花钱呀!一定又欠下了人家帐的。

看着母亲,我想看二姐,心里在对二姐默默祝福,她走的路是对的,已在逐渐,得到家人的理解,其实,人们在选择事业,爱情时,只要自己看准了,就去追,即便一时受到反对,阻碍,甚至怨恨,但是,只要选得对最终还能得到人们理解的人少,从而获得幸福的,我为我大胆的,虽没有文化的二姐感到骄傲,佩服。

十八

后来,去二姐家不多了,因为我工作忙,加上我到了恋爱的年纪,陷入了爱河,只知道二姐逢年过节了,回来看母亲,听说二姐一边操持家,一边乘空,去摆小摊子,起早贪黑地忙活,二姐夫呢,还是早出晚归,不分春夏秋冬,干着粗重的活,他与二姐和的依然十分好,每次回来,他们穿的好些了,人虽依然瘦,但是,却逐渐精神一起来,穿的,也好了,干净利落的,还给母亲,买一身好衣服,给家里带一些粮或给母亲些钱,母亲呢,也知道二姐家过日子不易,这钱来的苦,每次二姐走,有空了她一块出去,没空了,就把腊肉,给二姐还几块,没别的啥给,就做鞋,给二姐一双,二姐夫一双,外甥女一双。把钱又偷偷地塞在鞋里,父亲虽去世了,但母亲苦着,又经营起父亲经营过的发电,磨面,也能挣些钱的,随着二姐与母亲的日益频繁来往,早日消去昨日心里的隔阂,亲的不得了,半月不见,母亲便会唠叨:不知,你二姐家过的好不,她和强还有娃儿的身子好不…”我打心里高兴。

我是在一年前,一个冬天,在放寒假时,去了二姐家一次,只小呆了一两天,那时,我失恋了,是带着一颗莫名的痛苦的心去的,希望在二姐家得到慰藉。

谈的女友,叫华,她来我们学校代教时,认识的当时她来提出爱我,我呢!长这么大,还未有对象,心一片空白,便就与华谈了。我们在学校时,相处的很好,由于志气相投之余,在一块谝就半天,我们打乒乓,打羽毛,一块去校园外的河边散步,会在一块做饭,我们的爱情,引得了同事们纷纷的羡慕。我为老天安排我和华的相逢相爱而激动。

正在我们爱的难分难舍,都全身心真挚地投入时,华的家人,知道了我们的事,硬不要华教了,让华回去,我不要华回,华奈不过家人回去了,华是山外公路边的人,家里条件好,住楼房,我呢!住在这山沟,虽家里不错,但毕竟比不过人家。不过当时我想…真正的爱情,是没有界限的,不以地位,金钱为条件的,真挚的爱情,是赤裸裸的两颗心真心的结合,现在又是新社会,恋爱自由,谁又能阻碍呢!我便发狠地追了,但是,去了华家三四次以后,华的父母断言对我下了逐客令,要我以后不要再来了,再来,他们会不欲接待,又会给我的上司写信告我,说以前三四次去,是因以前华与我在一块工作过,以同事名义待我,别的,要我莫作非分之想。当时,我说不出自己是多么的痛苦呀!对华哀求道:华,你爱我吗?华说:“爱。”从她诚挚的眼里,因对我的思念,日益枯瘦了的脸颊上,和离别我以后忧郁了的眸子里,我觉得这不是假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拉起华的双手,说:“我也爱你的,华,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能反抗家里呢,和我一块走吧!我们又找回往日的快乐,我会对你好的,真的!”华摇了摇头,说:“你养活。”那工作之余,我们一块去摆小摊,尽力省会够的,华依然摇头,这时,他的父母来了,对我黑着脸,几乎是吼道:“你再不走,我们可不客气了,你以后再来,也不要怪我们不客气,其势大于再不走将要采取武力的可能,不得已,我只有走了,回想与华在一起的欢乐,我醉醉回首望华,泪如雨下,华,也追了出来,泪水涟涟,几次要扑向我,被父母强行下止住了。上车了,我的心如刀绞,泪光回望,华,在痛苦中挣扎。

从这以后,我承受着了巨大的痛苦,一次次想去华家,一次次我又不敢,我怕华的父母,而华呢!也一定在痛苦中,只是她不能反抗过父母到我身边来,我们音信全无,我打了几次电话下去,是他父母接的听到是我,就吼道,再打电话骚扰,他们将告我,挂了电话,写信, 去了几封,一封也不见回音。

我与华,就这么失去了联系,在风雪飘飘之中,我孤身一人,那么孤单痛苦,回想与华在一起的日子,心那么的难受。

就在这苦疼中,我来的了姐家,去这日,天阴晦的很,空中时不时刮过一阵风,刮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地痛。

二姐家,所在的村口,那条黄土路与以前一模一样,二姐家的房子,屋内,如以前,也一模一样,只是外甥女大些了,二姐和二姐夫,人在瘦弱时,精神了些,二姐夫,还是在外边找活干,早出晚归,二姐多了一颗生活内容,收拾屋子,收拾停当,去摆摊子,天那么冷,二姐,把外甥女寄到邻家,忍着凛冽的寒风,做着生意,不一会,冻的青鼻涕直流,脸上乌青的,二姐拢了手,还站在摊子前,看着二姐,我的痛苦的心里,没有一点觉得二姐的可怜,又生出几多的羡慕呀!是什么支撑起二姐的心灵,忍受这么大的苦,与二姐夫追寻着明天的日子,那就是她对二姐夫深深的爱,二姐夫对她的深深的爱,我又想起了华,我们难道就爱的不深,但是,为何时让今日只有分散。

晚上,二姐夫回来了,二姐和二姐夫,我外甥女四人围在只有微微的热的煤炉边,取暖,二姐夫抱着外甥女,与二姐在低声细语谝着明天去做些什么,谝着今天受了多少苦,挣了些什么,看着他们谝的那么亲热融洽,我好羡慕,他们同甘共苦的精神,同时不由得又想到了华,我的心深深被刺疼了,二姐和二姐夫,不知咋得,以看出了我的忧愁,二姐夫关切地问二姐给我弄吃的么,冷么,我都说好,又问到家里,我也说好,二姐问我咋一脸忧愁,我说没什么,把内心深入的痛苦没告诉他们,我深深感到,他们的苦,我体味不到,幸福,我得不到,而我的痛苦幸福他们也得不到了。

晚上,二姐大概母亲经常来吧,在堂屋已丈起了铺,给我多铺了被子,睡的很暖和,可我一夜没睡着,我回想着二姐的爱情,又回想自己的爱情,泪水打湿了被子。

第二天一早,二姐起来做饭,二姐夫穿孩子,也起来了,扫了院子和屋里,饭好了,吃过了饭,二姐夫从怀里掏出一条围巾,说昨买的,差点望了给,说天冷,要二姐注意身子,冷了不要买了,二姐说不要紧,要二姐夫注意身子,冷了不要干了,给了他一双新手套,说昨天买的,这一刻,我看到二姐和二姐夫感到他们是那么伟大,在爱情之路,他得到太多的痛苦,但是今天,获得的却是太多的幸福,而子呢!

二姐夫刚走不久,我也走了,我感到我这痛苦,在二姐是得不到安慰的,反而一次次引起了往事,在他们的幸福里,越发让人感到苦痛,我便走了。走了,二姐要给我钱,我依然没要,二姐说家里好些了,钱能有余头了,我说:“你们攒着吧!修房子用,我现在…”便走了,二姐说:“再有一年多,房子修起,出来玩就好了,这次来都没吃睡好,我不语,走了,心里难受,二姐总在眼前跳,越跳越高大,为什么,我二姐能如此付出去做,华不能呢!

十九

一年后,夏天,我才再次来到二姐家。

一年中,我先是忍受失恋的莫名痛苦,后来,工作调动了,调到了山外公路边镇子上的一所中心小学,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工作之余,去交一些镇子上的朋友,随着投入的工作,交泛的广泛,见识的日渐增多,那次在山里与华的全身心投入的恋情,已在心里渐放了下去,淡漠了下去,到二姐家,纯又是为了玩,不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安慰了。

到村子时,我首先惊奇的是,路已变了,由黄土路,变成了石子路,加宽了不少,再就是绿荫掩映下的村子也变了,村头,两排低矮的土墙黑瓦房,已更破败不堪,有的前墙倒了,屋后也不见了,在惨淡断壁间,众生着不少杂草毫无疑问,是人已搬迁了,只有极少数人,还住在那低矮的土墙房内,我找到那个当官人给老婆修的小楼前,二姐的土墙房子也已没了顶,只留下惨淡断壁,进去,我住过的炕,还在“框”形椅子,在倒下的泥土里,已找不出昨日二姐家的迹痕了,我就一直往村子那头找过去,不远,便见到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座落的洋楼,乳白的磁砖,在阳光下放着光彩,是比二姐对门老太婆的洋楼好看多了,一个个洋楼,被围墙围着,围墙前边是门庭,进了门庭,是绿荫掩映下的小院,院子里,种上了五颜六色的花,蜜蜂,在采蜜,碟儿,在花间翩飞了。

我一户一户地瞄,正这时,碰上了二姐,她比先前胖了些,只是人依然黑,一见我,一脸地笑:来了呀!害你好找了,快跟我来,引着我走了,绕过这一排已修好的房子,到了后边那排,在外正修着的房子前,二姐领我进去了,房子,外边,已弄好了,帖了磁砖,显得很阔气,只是里边,还未粉刷,地板,刚打,还被稻盖盖着,二姐夫,正在一间屋子里粉刷,见了我,忙放下手中的活,招呼我, 我见他手上的活很忙,不要他出来,他便要二姐给我倒水,他忙着了。

二姐住在院子里,用木板和毡盖成的简易棚内,棚儿里的摆设,除了没有间墙,是与以前他所在土墙房里一模一样的,让我又回想到二姐先前刚嫁来的贫穷,点不起灯,吃不起菜,油,受母亲辱骂…冬天摆摊…她是经受了多少的苦呀!但是,二姐夫,挺过来了,熬过来了,看着这阔气的将竣工的洋房,我在心里为二姐感到骄傲,也深深的羡慕,二姐与二姐夫的人生路,这是第一个起步,他们所理想的,随着一条心,一日日的奋斗,都在迈步实现明日,将过的更美好。

不过,我又是深深记忆二姐在土墙房子里的生活,那贫苦的生活,将随着房子的倒塌而成为过去了,但,那将更深地支撑起二人的爱情,那是二人爱的基石,以后,日子过好了,有房有一切了,就多多回忆这些日子吧,而,回忆二姐那贫苦的日子,也引起我的感想:我想到,人若有了爱情,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和条件下并不重好,重要的是两人的爱,有一条共同的心,在贫苦中生活,共同携起生活的双手,向着明天美好的生活中奋进,,这才显出生活的意义,爱的其实,生活的五味使明天的生活,更加充满芬芳,此时此刻,我看到简易棚儿里的二姐,想到在土墙房里,忍受一切苦,与二姐夫相爱相濡以沫生活的二姐,就感到她的高大来,让我顶礼膜拜,一次次把真诚的目光投向她!

我又想到了华,我与华的分别,与我们都没有反抗力有关,尤其是她,而我也感到,这一切,也不能怪于华的父母的反抗,要是华真诚的爱,她的父母也阻止不住的,她是知道我们工作不好,工资低,身份地位低下,这一切,不能使得她有与她在家一般优裕的生活,以及追赶时下时髦的生活,嫁了我,将过着一种平静中显得贫穷的生活,在一定的时候,不免要受与姐一般的罪,但毕,没有那股力量,那份勇气跟我走她的爱,与我二姐爱强的爱,本质有区别,我二姐的爱,多么纯洁,华的爱中,有了杂质,而今,心平静了,我去回忆往事,对比下忽发现,华在心目中,那么的淡然了,她显得有些卑陋了,我们早已没有音讯,应该的是忘却,没必要提起了,但我还是愿提,不管她今日过的好不好,我找没找成她,也并不在乎了,甚至还庆幸与华分散,要是急找下了,也不会有二姐与二姐夫一般的痛苦,华,你说呢!提起你,是在跳出爱的陷窝后,细细想一想,把你与我二姐比一比,看到此文,你会感到我二姐与你若何!

回到家,我把二姐家的巨大变化给母亲说了,母亲高兴的不得了,说:“你二姐眼光还是得又嫁了强这么好的人,要嫁给有钱的好家子,怕被人甩了,嫁给了强,才开始蒙了多少苦呀!人不先苦,那有后甜,你姐先吃的是甘蔗头,越吃越甜了,不象有的先吃甘蔗尾,越吃越苦,人一辈子又长,先吃甘蔗头好,这才活的有意义,幸福。”

“真正的爱,是两颗心真挚的结合,不以名利,金钱,地位为条件,你谈恋爱已受了一次苦了,以后,可要学学你二姐。”

听后,我的心一热,母亲,通过与二姐心理隔阂日益的消除,理解了二姐,说出了这句发自肺腑的感人话,当为我永记,我为当初来与二姐家前,对二姐家的过份想象,感到愧疚了!

我的心里,又浮现出了二姐,与二姐夫,他们在我的心里越变越高大,将成为,我的爱的心目的永远不倒的丰碑。

                                             97822日草毕于前进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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