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

苦涩

太阳热辣辣的，骄阳似火。地里的庄稼，被晒的耷拉下了叶子，升腾起一阵一阵的热浪。蝉在田地旁的杨树的叶子里边，在死命的唱着。山里因此显得分外的沉寂。只有山高高的耸立着。头上狭狭的天，蓝的那么可爱，连一丝云都没有，太阳就直直的撒下它淫威的光线。

这夏天的季节，在这晴朗的很好的日子里，虽然热，可是很美的。群山，绿的那么的盎然，小河的水，那么的清澈，活泼泼的乱石间欢唱着。河边的野柳，拖长了柳丝，垂在水面上。在这绿间，时不时有一些野花开的那么的好，给这绿色的世界，更增添了生机。不过，长年生存在这山间，靠土地吃饭的马狗子来说，怎么也感觉不到这季节的美好，反而在脑子里闪出了小时候上学时，老师叫教过的一首叫《锄禾》的古诗来：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是呀，这山里在他眼里有什么美，这山里的日子，有什么好的。在他的眼里，就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睁开眼睛吃饭，吃了饭了，就得下地劳动，劳动毕了，就又吃饭，饭吃毕了就上床睡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早已经熟悉了这山里的四季的变迁，熟悉了这里的天，群山的模样，就如一个走过了一辈子的夫妻一样，就是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甚至化成了灰都能认识。因为，这山里的日子，在马狗子的眼里，又能有什么激情， 这山里的景色，在外边的人眼里再怎么美，在马狗子的眼里都不过是那么回事情。想这山里的日子，对马狗子来说是苦涩的。

马狗子也想逃脱这生活，可是，已经在这山里梦想了大半辈子，就没有走出过山的他，不知道离开了这山，这土地，他还能如何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困在这山里了，困在山里，就如逃不出这大山一样，他也就逃不过山里的土地，因为，劳动是他的必须，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得在土地上劳动。天上不会给他掉馅饼的。他必须得通过劳动来养活自己，和由自己和妻子延续的家人。如果不劳动，就如鱼儿没有了水一样，马狗子知道，他和他的家人，就会被困死在这大山里。

所以，这大山里的景色，在外边来的人宣称是如何的美，是这世界里，少见的没有被污染的处女地时，马狗子感到好笑，什么处女地，只不过是那些在外边见够了高楼，才到这大山来时的新鲜。如果让他也这么长年的生活在这里，保证不出一个月，他就得意不起来，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了。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这是什么处女地，纯粹是一片烂土地，将烂掉他的整个人生和生命。

但是，马狗子不去说什么，在山里这土地上沉闷了大半辈子了，他的好多话只埋在心里，他学会了象这大山，和这土地一样的沉默。只看着外边来的人，在这山水里，仿佛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的兴奋。他兴奋起来，他知道那是属于人家的生活，他的生活，只有这寂寞的大山，和沉寂的土地，他们帮不了他，改变不了他的生活的。他们能给的就是身处优越的城市人，对一个普通的乡下人的同情的目光，怜悯的语言。不，他不需要这些，这对他是一种亵渎。大半辈子已经交给了这大山，交给了土地，土地教他学会了沉默，大山教他学会了坚强。这大山里的生活，土地上的劳动，风雨中的体验，虽然他一直都没有实现他的小小的梦想，没有体味过外边城市里来的人的那种生活，也不知道那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在他的生活里，对人生有了他的感悟，学会了不为世事所动，象这大山一样静默的耸立着，看着人世的一切。他感到，人一辈子么，怎么都是生活，都是一辈子，穷是一辈子，富也是一辈子；当官是一辈子，做下等劳动人民也是一辈子，这一辈子怎么都容易过去的，这一辈子到底做些啥，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任凭你怎么挣扎都挣不拖，就如他挣不拖土地，就如他一辈子的生活在山里，生活在土地上，都是命中决定了。既然命中决定了，还挣脱他干啥，就接受吧。怎么都是一辈子嘛。

就如电脑清理了磁盘一样，在对人生看到这般透彻的时候，马狗子就把人生的好多欲望，和梦想都清理掉了，感到人如果只是为了度过一辈子，那很简单，有地方吃，有地方住，别的还要什么。

这些话，都是马狗子在心里想的，他不对别人说，他也没有人可以说。外边城里来的人对他说什么，他都沉默。他知道对人生还没有感悟到他这地步的城里人，心里一定没有他过的幸福，别看他们高兴的象个孩子，这是暂时逃离他们生活的园地一时的快乐，一但又回到他们生活的园地里，痛苦一样的会来。马狗子感到自己活的好，起码自己的心里，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是顺应着山里的季节，吃饭睡觉种地，干这些事情，把日子过下去，把一辈子还有的日子过下去。

马狗子在小的时候，心中的梦想是特别的多的。母亲给他一块糖，他就感到整个生活，都象蜜一样的甜了。看到一多花，就想像着有绿草，有鲜花盛开的大大的地方。尤其是在上学以后，老师再给他教了一些知识后，马狗子也就做了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当科学家，为祖国贡献自己，当飞行员，在祖国的蓝天上翱翔。在学习了《锄禾》这首诗后，想着父母是很辛苦，长大了一定好好的报答他们。马狗子怎么想，也怎么做的，他对学习一直都很用功，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因为老师说过，要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只有好好学习，掌握了知识，才可以的。

可是，命运似乎并不垂青于马狗子，不垂青与一个山里普通的农民的孩子。在他上了几年学以后，父亲因病就去世了，母亲不久也就改嫁了。母亲领走了几个孩子，可是没有要他，对他说他不要上学了，房子都留给他，家里的财产她什么都不拿，让马狗子回来好好种地，将来生活没有问题，大了，自己再成一个家。母亲说了这些就去了远方。守在大山里，种地，这不是马狗子的梦想，马狗子想的是当科学家，想的是开飞机，想的是大山以外的大事情。可是，这大事情在父亲死去了以后，对他就变的遥远了，首先的是他上不成学了。因为没有人给他钱供他上学，没有人给他饭吃。生活都没有着落，梦想就无从谈起。马狗子也希望老师能同情他，免费让他上学，可是村上教民办的老师，他们的工资好多月都没有领了，吃的饭都见不到油星子了，他们都需要人关怀，他们给马狗子关怀，谁又给他们关怀呢？老师也帮不上马狗子。马狗子回来找过小村里的其他人，村里的人也很同情他，不过反过来对他说，你爸死了，你妈又远走高飞了，你的一切再不如以前了，自己要想办法活着，书吗，念那么多有什么用，农村娃，认得几个字就行了。马狗子就说，他不想种地，想当科学家，开飞机。科学家村里人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只感到很遥远，看飞机是知道的。小村的狭狭的天空上，每天都有几趟飞机冒着白烟飞过，那飞机的声音震的山晃，在蓝天上可真是壮观呀！村里的人就笑马狗子真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飞机是他开的吗？是一个农民的娃子开的吗？不要说他爸死了，就是不死，供他念书，念多少书，都开不上飞机的。马狗子说老师不是说把书念好，学好多的知识，长大了就可以开飞机吗？村人就说那是老师哄人的，那老师咋不开飞机。怎么，老师在马狗子的心中的地位就降低了。马狗子的一切的梦都化为了泡影了。包括他上学时，学《锄禾》那首诗时，心中树下长大后要报答父母的愿望。

马狗子不得不小小的年纪就回到了家，自己养活自己。

马狗子回了家，念不成书，种地了，就不再去想老师说给他的话，在生活的试验中，他也感到老师的好多话，都不可信，似乎都带着他们的某种目的在骗人。但是，这骗，是善意的。他也就不去想那当科学家和开飞机的梦了。只是，每天当那飞机冒着白烟飞过，把山震的在颤抖时，就赶忙把深埋在土地上的头抬起，多看那蓝蓝的天上的飞机几眼。感到飞机多好啊，在那蓝天白云间飞，可多宏伟呀！一直看到飞机在远方的山头上消失，就把他的心带到山那边去了，他不知道山那边是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东西。末了，就留给他深深的叹息。心中一片茫然，感到那飞机是离自己很遥远，那山那边离自己也遥远，只有这土地是最真实的，只有种好这地也才是最真实的，不然地里长不出庄稼，他就得饿肚子。

几年以后，那飞机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在小村的上空飞了，小村的上空就恢复了宁静，小村，就如这大山一样，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了。在小村死一样寂静静的生活中，马狗子渐渐的就把老师的话彻底的忘记了，把当科学家，开飞机的梦彻底忘记了。马狗子就忘记了以前的生活，把自己融入到小村里，融入到土地里，他知道，自己是在这山里出生的，他是大山的儿子，他生于山，就的融入这山里。

人活着，只要不死，只要没有看透人生，就总还的有梦想的。况且马狗子又是那么年轻的一个人。真正在山里生活下来后，马狗子就想他一定要种好地，种好多好多的庄稼，每年有吃不完的白面。他还要挣好多的钱，把房子在收拾一下，再添置一些东西。

马狗子这么，也是这么做的。别看他年纪不大，有的是力气，每次能扛五十斤，他就努力着弄六十斤。早上，小村里，别的人起来了，他也起来了。做过饭吃了，就早早的下地。小村的人就夸马狗子念书，志向大，虽然书没有念成，也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回到农村，人是那么的能干，务实。这说的马狗子心里乐滋滋的，仿佛失去了一种生活的希望，又带给了他新的生活的希望。

可是，马狗子的努力依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他种的庄稼每年都长的特别的好，马狗子种地肯出力气，地翻的深，把土疙瘩打的很细，给地里背的粪也特别的多。下种子也挑好的种，把种子很是仔细均匀的种进充满他希望的土地。种上后，认真的料理，定期去给翻土，锄草。可是，在庄稼有了灌满了浆的子粒，那子粒特别的甜，人但爱吃，野兽更是喜欢了。人那喜欢吃这刚灌浆的子粒呢！这就如未成年的孩子，多可爱，多充满希望，都盼望他好好的健康的长大，好有更多更的的收成。这个时候，除了期盼外，就是细心呵护，盼望那子粒早些灌满浆，早些成熟。人舍不得吃，野兽可不客气，乘人熟睡的夜里，就下了地，尽挑那好的吃，往往一夜间，就把人一年的好收成吃个尽光。就是吃不光，那被吃剩下的庄稼也就没有多的的收成了。面对此惨疼的场面，马狗子只有哭。可是哭有什么用，野兽不通人性，它们只管吃饱它们的肚子，那管马狗子吃不吃，只给马狗子留下这惨疼的局面，让他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也不灵了。马狗子也曾听了小村里长辈们的话，在庄稼灌浆的日子里，就在地边搭了人字形的棚子，在夜里就守在地边，不停的敲打，或者吼叫，依此来吓走要下地吃庄稼的野兽。马狗子毕竟还是小孩子，白天累着干活，一天下来，累的人骨头都散架，夜里再怎么坚强，总不可能一直那么的敲打，吼叫，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他就会瞌睡了过去，而往往这时就是野兽乘机下地，袭击他大面积庄稼的大好时机。那野兽就如家里的老鼠，人动，它就静止了，人静止了，它们就会乘机出动，人在暗出，它们似乎在明处，暗箭难防呀！留给马狗子的依然是贪图了一会儿瞌睡，而损失了一年大好收成的后悔，和痛苦的眼泪。可老天不同情他的眼泪，这家乡的大山，土地依然不同情他的眼泪。一年忙下来，马狗子尽管使着全身的力气在干活，带着他的希望在努力，可是依然没有达到他的愿望，只能过着勉强维持肚子饱的生活。肚子只能维持饱，去挣大把的钱，也只能是梦想，或者空谈了。再去收拾房子，给家里添置东西，也只是一种很美好的想法了。

父亲走，留给他的是几间早已经被熏黑的土墙瓦屋房子，还漆黑的土墙瓦房。家里，依然是母亲走时留给他的那些东西。家里其实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一些农具，一些柜子，大大的土炕，别的似乎是没有什么东西，使漆黑的房子显得那么的空落，马狗子在希望又破灭的时候，只有在空落的屋子里黯然神伤。

小村里的人，有说马狗子勤快的，可是命不好，小小的死了父亲，念不成书。回来种地，地种好了，可没有收成。有说马狗子还是懒，晚上么，那野兽明明就要下地么，贪什么瞌睡，这下庄稼没有了，年年也就是个混个肚子饱，别的啥也没有落下。有对马狗子说，一切都是命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任你再挣，都挣不脱的。那没有收回的庄稼，本就不是你的，就是该野兽吃的，幸好的毕竟没有给你吃完，给你留的还有，让你一年还能饱个肚子。这不是幸福的事情么。人还年青，一切慢慢来，还有机会的。小小的马狗子不大懂这话，只是感到这话听到舒服，让他难受的心里舒服了好多。于是，马狗子也就不想什么吃不完的白面，也不想挣什么的钱，收拾什么房子，添置什么东西，把一年的日子能过下去，肚子能饱，就是好的。

日子，一年年的过去着，马狗子一晃也就大了。大了的马狗子在他的土地上没有种出什么希望，他就在他长大了的开始动情的心里种植希望了。马狗子爱上了小村里的一个叫霞儿的女孩子。霞儿在马狗子的心中是漂亮的，漂亮的就象家乡春天里那山野里盛开的桃花，漂亮的就象家乡这蓝天的彩霞。霞儿在马狗子的心中是清纯的，清纯的就象家乡这纯净的山水。也是，霞儿是漂亮，一头乌黑的头发，扎两个小羊角辫，在脑后晃悠晃悠的。眉毛很浓，眼睛很明亮有神。脸白白的，就象年盛开的粉红色的桃花一样的招人喜爱。在马狗子的心中，霞儿就是家乡大山养育出的山的精灵，是吮吸了家乡山水的神韵，出脱的就如家乡的山水一般的美丽。

爱上了霞儿的马狗子就开始注重自己的打扮了。在土地上种不出自己的希望，已经有多少年了，只要能吃个肚子饱，马狗子不再你们下死力气种地了，有空了就玩，从小村这边晃到那边。就有人说马狗子没有刚从学校回来勤快了，人懒了。人们说由人们说去，人活着，总得有希望吧，种地没有希望，我还下死力气种它干啥。马狗子心里这么想，只是没有给小村的人说。不种地了，马狗子有空了就忘霞儿家里跑。长大的马狗子出脱的一个大小伙子，个子高高的，身体很结实，很是讨霞儿的喜爱。霞儿就给马狗子做了鞋垫，打了毛衣，这让马狗子感动的很，这感动是在父亲过世，母亲走后，没有人所给于过的。他也乘空弄一些零用的钱，给霞儿买了几件衣服。

在那个春天的夜里，马狗子大了胆子把霞儿约出了小村，到了村外的小河边，他尽情的向霞儿表达了爱，霞儿也把一切的爱给于了他。那晚的月亮好美，在薄薄的云里穿梭，月辉把小村，和小村四周的山沐浴着，家乡的山水就在蒙蒙胧胧中，有一种特别的美。家乡的小河，就在他们的身边流淌着，闪着月波。区区在青草间叫的那么的动听，就如一首首好听的歌。马狗子搂着霞儿，真的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对霞儿说，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以后会让霞儿过上好日子的。霞儿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显得那么的幸福，更幸福的马狗子，在脑海里想像着和霞儿以后的生活，仿佛霞儿就是他的人了一样。

就在这之后不久，在马狗子做着美好的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霞儿的父亲知道了他和霞儿的事情，冲到马狗子家里，对马狗子很凶的说，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是谁，家里要啥没啥，还想找我霞儿，以后再到我家去，再想霞儿的注意，小心我打断你的腿。霞儿的父亲是指着马狗子的脸说的，唾沫星子飞了马狗子一脸，马狗子动都不敢动，他知道霞儿的父亲是真的生气了，自己如果怎样，他会打他的。

小村的人知道了，也在议论说马狗子也是的，这么些年那么懒，庄稼种不成，钱也没有弄到，要啥没有啥，还想人家霞儿的注意。

马狗子是真心爱霞儿的，马狗子面对人们的议论，霞儿家人对他的呵斥，还是很怕的，他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孤儿了，没有人给他帮忙，弄不好，人家会打他的，打他就象打自己家的狗一样随便打，别人只是看着笑，没有人会给他帮忙的。

马狗子心中的爱情梦又破灭了。他的心其实在滴血，那是爱情的伤流下的血，可是，他就如一只小羊羔，无力去争取属于他的爱情。

没有多久，霞儿就被家乡大山外的人找走了。霞儿嫁走那天，马狗子一直流着泪，目送着霞儿远去。那时，马狗子曾经想过，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他会去杀了霞儿的家人，尤其是霞儿的父亲。可是，自古杀人都犯法，他知道自己不能犯法，不是就对不起地下已经长眠了多年的那堆土了。为了那堆土，他知道自己得好好的活着。纵然没有什么希望，他也得为了活着而活着。马狗子就任他那杀人的目光，看着山外的人把霞儿找走了。

霞儿的离去，对马狗子是致命的，从此，他的人就变的不是以前的人了，更加的消沉。土地他几乎让荒废着了，也不去种了，任凭地里长出了旺旺的草，人精神上的痛苦，比肉体上的痛苦往往来的更猛烈，更能摧残人。精神上的痛苦，让人感到天是灰的，人似乎走到了生命的边缘似的，对饥饿感就很轻微了，人就沉浸在那精神上的痛苦中，就不知道饿了，有时一天吃点东西，有时一天就吃不下东西，胸膛里似乎老被什么东西塞满着。就是吃东西，也不过是为了生命的延续罢了。马狗子吃不了什么东西，也就不去种什么地了，只要有点粮食，能维持着日子，就维持着。对挣钱也失去了信心，一天在小村的院子里，就如幽灵一样的游荡着，东家浪到西家，穿的衣服，老是那么几件，就是脏了，也不洗，任闪出黑黑的油光来。破了，也不缝，往往一条胳膊或一条腿露了出来。不过马狗子这不是疯了，尽管他沉浸在痛苦中，这是精神上的痛苦，他很清醒自己没有疯，只不过是承受着太大的精神上的打击，无法去摆脱，才做出的这消沉的表现。

小村里的人，有对马狗子的消沉表现出讨厌的，说一个大小伙子，就混成了那么一个样子，要吃没有好吃的，要穿，穿的就象一个叫花子，住的还是父亲死以后留的那么间破房子，屋里还是啥都没有。可是，他们不懂得马狗子痛苦的心。人们尽管说，马狗子开始了学会沉默，由人们说去，他依旧消沉他的。他感到，他在人们的眼里，不过连家门口的一只狗都不如，他们也可能就把他看成狗了，不管怎么看，由他们看去吧。马狗子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狗，连狗都不如。狗饿了有人管，狗被人打了，打狗欺主，就有主人管，他有谁管呢！现在唯一能管他的母亲，似乎如风一样，一去无音讯，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仿佛他就不是她的儿子，在她的肚子里寄生了一下，现在一走，她就走入了她新的生活，新的家庭，就把一切都忘了似的。马狗子就在心里想，早知道他的生命里遇到这么些事，他们要是把自己带到这世界上多好啊，带到这世界上来是干什么，是专门为了受苦来的。

也有懂的马狗子，同情马狗子的，认为马狗子命不好，一到这世界上来，就使去了父亲，书又念不成，回了家，干啥啥不成，最喜欢的人，又被拆开了，马狗子啥都没有了，内心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要人人谁受的了呀！这是受过生活苦难的人说的，他们同情马狗子。但是，同情归同情，谁也帮不上马狗子，都是山里的贫穷人家，自己往往连自己都顾不上，怎么能帮到他呢！只是在马狗子来了，不说伤他的话，给他让让坐，给个笑脸而已。

霞儿在这时回了娘家，回来后，找过马狗子，对他说要他振作，千万不要在样毁了自己。马狗子说，就是毁了也是你毁了。霞儿说是父母那样安排的她没有办法。马狗子说如果她不听父母的，熬着，终于有一天他们会在一块的。霞儿说好多的事情，说的都简单，做起来太难，人不是都为自己活的。马狗子说不不想听什么的，一切都不过是骗人的。霞儿说， 不管他怎样认为，都不重要了，她希望他能振作，能成一个家。但是，霞儿的话没有让马狗子振作，从痛苦中走出来。

马狗子一消沉就又是多少年，时间才不等人的，不管你是在幸福的过，还是消沉的过，它总是迈着他稳健的步伐，一步不差的往前走，对人何人都平等，不多一秒，不快一秒，追上了时间的人，最终能获得自己东西，追不上时间的人，就什么都获得不了。

不管你是幸福，还是痛苦消沉，最终你的时间都会去的。时间是磨去人心灵上痛苦的最好的良药，人精神上的痛苦，尤其是爱情的伤，没有药可以治，只有时间可以医治，由时间带来岁月的浮沉，漫漫掩盖上心中汩汩流血的伤口；时间不停的往前走，太多的事情会走来，尤其是新鲜的事情，会填满内心，挤走曾经装在心里，挥之不去的伤疼。好多的时间去了，马狗子就如一只被爱情的毒药毒伤的狗，蛰伏了这么多年，渐渐的心上的伤口被岁月的浮沉掩盖了，爱情毒药的毒性漫漫的解去了，他就渐渐的苏醒过来了。

苏醒过来的马狗子，就如一个曾经死去了的人，又活过来了一样，再看这个世界，就感到怪怪的，好似他来过，好似没有来过；以前他好象活过，又好象没有活过。他一遍遍的掐自己，我还活着吗！还活在这世界上吗！这不是梦，是真的吗。在这么做了好多次以后，他知道他还活着，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他也想不起来是怎么活过来，活到这么大，心中都曾经有些什么想法了。只是一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时，他同时也明白，他也唯一的就是活着了，就是有一条命而已，他什么都没有，还是那几间破房子，屋里依旧是那些东西，不过更破旧了，他什么都没有添置。他什么都没有，看别人，在他痛苦的麻木的这些日子里，小村的人都在和时间抗争着，都在奔着，他们好多人都有了自己的东西，房子收拾了，屋里添置了东西，更主要的是同龄的人，女孩子有了丈夫，男孩子有老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了。而他什么都没有。也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把肚子借给马狗子用，一去不返的母亲，却意外的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的回来，不过是个哑巴，长的也不怎么好看。母亲回来见到儿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流泪，忙着给马狗子收拾屋子，给他把黑的都发亮的衣服被子洗了。马狗子看母亲，过去了这么多年，母亲老多了，头上有了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身子更加的瘦小了，从这让马狗子知道，母亲去了外边这么多年过的不好。想着心里酸酸的，也老是想哭。马狗子就在心里暗恨老天的不公，让他们一家人都承受生活的苦，一个个都过的苦，过的不好。

呆了几天后，母亲才对马狗子说，她出去后，一直都没有忘记马狗子。马狗子是她心上掉下的一块肉，她哪能不爱能，怎么能忘记呢！当时走，把什么都留给马狗子，她是有她的想法的，女人过门了，就矮人一截了，就如走入了别人的家，什么都不能做主的。继父又有几个能对带进家的孩子好的，他们只想着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孩子。怕马狗子去了受苦，所以他才没有带马狗子，把她和马狗子父亲在时创造的一切留给马狗子，希望他过的好。儿子不笨，马狗子能干的，母亲这样想，只要给他留下了东西，他能过好的。

可是，母亲没有想到儿子这么些年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

一去就给人家屋的忙，到把人家的儿女忙大，安了他们的家；也把自己带去的一个女子忙着给安了家，这才缓一口气来。本以为儿子马狗子不用人操心，一定过的好，安了家了。可是，也就在这缓下来时，才打听到了一切，母亲心碎了。知道儿子什么都没有，年龄又那么大了，找媳妇很难了，可是，总不能不找吧。没有儿女，以后他孤零零一个人可咋办呀！去赶集时，见到了集上有这么一个哑巴，又没有人管，就想着给儿子领回去。哑巴一样能生孩子，哑巴一样能过日子，有时候比那会说的把日子过的还好。只要能过日子，咋样都行。

马狗子听了母亲说的，看到母亲说的对，母亲已经老了，再过些年母亲去了，嫁去的妹子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已经是人家的人了，还记得他这个哥哥都不一定了。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将来谁来管自己呢！想想就同意了。

马狗子找哑巴很简单，哑巴没有什么亲人，问她，她依依呀呀的，听不懂，就知道她没有亲人的，住到马狗子的家里就是了。为了顾及农村的风俗，母亲去找了小村里有威望的人，和村上的人来，弄了一桌子酒席招呼，一是告诉大家马狗子找了媳妇了，二是图个人家的关照。

母亲给马狗子把一切忙妥当后，她得走了，走时，塞给了马狗子几百块钱，让给家里添置些东西，好好和哑巴过，对人家好。马狗子连连说是。眼里满是泪花，他不要母亲的钱，说他有了家了，心安了，他有的是力气，能挣。母亲说你挣的是你挣的，况且成了家了，年龄也大了，马上就得要小孩子，还顾得上挣钱，钱难挣，去哪挣呢！马狗子就接过了钱。母亲说能用就用一点吧，我还不知道以后还有给你钱的机会没有了。说毕，母亲满是泪花走了。马狗子也满眼是泪，心中有好多话，想对母亲说，想对生活说，却说不出口。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小村口，站在她的身边，冲他笑，拉他回。意思是母亲走了，他们该回家了。看着哑巴笑的那么好，对他亲密的这个样子，冲淡了马狗子心中的酸楚。

哑巴很会过日子，家里尽管什么都没有，可是她都能把这有限的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衣服洗的干净了，放的整整齐齐的。辈子洗的很干净，每晚都有太阳的味道。哑巴对马狗子很好，起的早早的给马狗子做饭，夜里把洗脚水给马狗子端到跟前。衣服一脏了，就急时叫马狗子脱下换了，她给洗。躺在被卧了，她把马狗子依偎的紧紧的。哑巴不会说，哑巴以她的行动，表达着对马狗子浓浓的爱意。马狗子搂着哑巴，听着山村夜里狗的狂吠，那山林里归林的鸟儿的温存的鸣叫，马狗子感到自己成家了，成家了真好。

可是，这感觉是一时的，是这么大年龄，没有碰到女人了，再碰到女人时，一时的激动罢了。他毕竟是人，是活物，是健康的能说话的人，他也需要言语上的交流，而不是和哑巴死命的干，听她依依哑哑。一时听了没有什么，听久了烦。哑巴也感觉出来了，再时哑巴就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立刻的闭上了嘴巴，什么都不说了，怯怯的看着他，赶忙去做什么，以她的实际行动来温暖马狗子。马狗子想发火，可是看到哑巴对他这么的服帖，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孤苦的过来了，哑巴来了，他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他想起了母亲的话，要对哑巴好。是的，哑巴是好，小村里的人都怎么认为，说哑巴能干，回操持家，说马狗子有福，找了哑巴，要是找了霞儿，能这么对他吗？霞儿早已经被岁月的浮尘掩盖在内心深处了，不愿意再提起。只是人们说的话，马狗子一想是的，不管如何要对哑巴好，要不对不起母亲，让小村人又怎么说。哑巴对他是什么索取都没有的。马狗子就压抑住自己心中的哭疼，别人不可能知道，也体味不到的哭疼，和哑巴过着山村里的日子。

马狗子和哑巴是无法交流的，尽管哑巴在行动上对他百般好，可是，日子久了，没有语言的生活，让马狗子感到还是压抑的。他毕竟是正常人，需要正常人的交流。马狗子就尝试着去与小村里的人进行交流。可是，马狗子才发现，与小村的人在表面上是熟悉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熟悉到哪张脸上有哪些棱角，有几颗痣，有多少岁月留下的印痕，他都知道，甚至这张脸化成灰了，只要能提起这个人，他依然能想起这张脸。可是，当他试图通过这一张张熟悉的脸，进入他们的内心深处时，他失败了。这都是一张张经历了人世沧桑的脸，是对生活有很深提悟，和阅历的脸，在这张脸下的躯体里，因为对生活有了很深的阅历，都是历经了沧桑，心里就有了很深的城府，和对别人的提防了。是不可能再想小的时候，什么都说，什么都谈，而是在说到一定话题的时候，要么转换了话题，要么含糊其词。马狗子知道，都到了一定的年龄了，都再经历不起生活的折磨，都求一个安稳的生活了。提防别人是为了不惹祸上身，是为了保全自己。再让马狗子感到，小村的人，他是很认识，可是似乎又不认识了，越来越陌生了。有好一点的人，顶多也就给他说一些都这么大的年龄了，还想个啥，好好过日子吧，再有了孩子，给孩子把日子奔好就行了，人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情，有家了，有老婆，以后有娃儿，把娃儿拉扯大不就行了。可马狗子想说，自己那是什么老婆，再山村的夜里，除了死命的干那事情，忙了一天的他，听着山村夜的寂静，和狗叫，蛐蛐叫，感到的是分外的孤独，虽然两个人过，可是就象一个人一般的孤独。可是，马狗子又说不出来，说出来了，可能得不到他们的什么理解，反而一定会说，这么大年纪了，拣一个媳妇就不错了，还挑拣什么，人一辈子不就是那么回事情，咋样的老婆，还不是老婆。马狗子就不说了，就走开，心里感到越发的孤独。马狗子感到没有他能和自己说话，说知心的话，在家乡这大山里，他只有看天，看山，渐渐的就学会了和山一样的沉默了。他会说话，他是正常人，可是，生活的磨难，让他似乎变成了哑巴，嘴巴除了吃饭，就失去了说话和交流的功能了。

他与哑巴是没有希望的结合，也就过着让他感到没有什么希望的生活。

不过，在一年后，哑巴生了他的儿子后，马狗子还很是说了一些话的，儿子的出生，让马狗子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哑巴生了孩子，家里来了不少的小村人来看，来了，掀开被子看孩子，都夸孩子长的好，想马狗子，让马狗子可要好好的奔日子，自己没有过好，给孩子打下条件让孩子过好。也许自己没有实现的梦，以后让孩子去实现。马狗子听着，感到也是，就高兴的合不拢嘴了，给来的人又是递烟，又是端水让坐的。马狗子高兴，哑巴也一脸的笑，只是她不说不出来。

孩子的出生，似乎给马狗子这个沉闷的家带来了希望。马狗子回想自己这大半辈子没有过好，自己可一定要努力让孩子过好。

母亲知道后，也很高兴，不过家里忙，没有回来，给马狗子寄了些钱回来，写了信，让马狗子要带好孩子，有了孩子了，就不要三心二意的，和哑巴好好过日子，哑巴人不会说话，可是，心是金子的，对马狗子没有二心的。现在有了孩子了，一切都要为孩子想，有了孩子就有了奔图了。马狗子和哑巴的婚姻没有带给他希望，孩子给马狗子带来了希望，他的心就全在孩子身上了。

马狗子下力气种地，去自己家的山上嫁接板栗园，弄香菇，凡是在家乡能挣钱的门道，他都用力气去做。以前马狗子因为爱情消沉，没有出过山，现在感到有了家，有了孩子，就更没有走出家乡这大山的可能了。在家乡外的地方，他不知道如何能生活，如何能弄到钱，他只能用家乡一个农民的方式，来劳动，来挣钱，以此来养活他的哑巴妻子，养育他的正待长大的儿子。儿子就是他的希望呀！

霞儿在这个时候，和丈夫一块儿回家乡的小山村的娘家了。是开车回来的，霞儿穿的很好，打扮的很入时，霞儿的丈夫也穿的好，显得很风光。马狗子感到霞儿如期是说回娘家，不如说是显摆，以此来向家乡人，显示他这外边过的好。霞儿的父母也都跟着因此儿风光，见了人就说霞儿在外边干了什么，挣了许多钱，日子过的怎么好。将来还要怎么怎么的。言语中，满是自豪，和自我陶醉的欣赏。

不过霞儿这次回来没有找马狗子。马狗子一切的生活的希望都没有了，一切的生活的希望，全在儿子身上，生活把他伤的太深了，对生活本就失望，让心如死灰的他，对一切都看的那么的淡然了。包括霞儿的风光，和他父母的显摆。这一切都没有触动他的心，只感到这不过是别人的事情罢了，过的再好，那是人家的，与自己怎么相干。马狗子的心已经麻木了，他已经忘了和霞儿曾经有过的事情，如果说记得，那记得的决不是此时穿着时髦的霞儿风光的霞儿，而是记忆里那个清纯可爱的霞儿。可那清纯可爱的霞儿已在心里死了，这个霞儿不是他的霞儿了。

霞儿回来，也就回来，走也就走了，没有在马狗子的心上留下任何的痕迹。霞儿来，他在他的土地上劳动，霞儿走他依然在他的土地上劳动，来实现让儿子将来过的比自己好的梦。

在辛苦的劳动下，马狗子在他的土地上创造出了劳动的果实，养活了他的妻子哑巴，养育了他的儿子。哑巴一直对他那么的服帖，她说不到，一直以默默的行动对马狗子好。因为有了儿子了，马狗子不再感到孤单，沉闷了。孤单了，沉闷了，就抱儿子一阵，逗儿子一阵，看着儿子那黑黑的眼珠子，看儿子那可爱的笑，马狗子的心里好甜。再抱着儿子再院子里走一圈，小院子的人都喊他的儿子，给他儿子吃的，要抱他的儿子，马狗子感到一种成就感，那幸福就从脚底升起。他感到他这一生都是失败的痛苦的，可是，儿子是他没有希望的婚姻的杰作，儿子是他成功的产品，儿子给他带来了希望和幸福。

儿子能走了，就满院子跑，马狗子就在后边跟着。这是马狗子从小生长的土地，现在，有他的杰作的脚印了。他从儿子蹒跚的脚步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儿时，自己的儿时，是不是和儿子一样的，这样开始在家乡的土地上走路的呢？马狗子想是，又不是，是是他们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开始走路的，不是，是因为自己一开始走的路也许就不对，注定了这一辈子的不幸，他希望儿子走的不是自己的路，儿子一辈子能把路走好，将来比自己过的幸福。

时间就在马狗子带着对儿子的希望中，很快的过着。

就在这时，传来了霞儿和丈夫出车祸都死了的消息。这个消息触动了马狗子，他不是经常听霞儿的父母，对院子里的人说，霞儿和丈夫这几年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还准备要怎么怎么的，怎么人说死就死了呢？马狗子不信，可是，从霞儿的父母痛苦的表情上，日益憔悴的身影上，他们相信了这是真的。也在仿佛在一夜间，霞儿的父母仿佛老了许多，萎缩了好多，变得沉没寡言，不再多说话了。小院里，就再也听不到他们说霞儿怎么怎么，将来要怎么怎么的声音了。小村的人，对他们开始是劝，渐渐的劝说的话语都少了，因为这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还要忙他们的事情。霞儿父母渐渐的很少有人顾及他们了。小村里最有希望，最看好的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霞儿的父母，给马狗子的内心带来了很大的痛苦，他恨他们，他想要不是他们把霞儿硬逼到山外边去，他过的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儿霞儿也许就不会这么早的死。可是，马狗子又想，他们把霞儿逼迫到山外去，也许有他们的道理吧，自己太穷了，做父母的哪个不盼儿女过的好呀！儿女过好了，仿佛就是他们自己过好了。霞儿的父母那些年不是乐的就象个孩子似的吗？尽管他们并没有从霞儿身上得到什么。可是，儿女过好了，他们就幸福快乐。于是，马狗子就不恨他们了。就如他的痛苦虽然霞儿的父母带来的，可是只有他自己承受一样，马狗子感到，霞儿父母此时的痛苦，也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带来的，也只有自己承受了。他无法去安慰什么，他也安慰不了。

马狗子就想霞儿，就想自己。霞儿在父母的安排下找到了好的生活，可是没有过成，早早就死了；自己没有死，可是就没有过上好日子，让自己的一生都在痛苦失败中，只能以儿子来做为心中的寄托和希望。马狗子就感到，这也许都是命吧！生死是命，穷富是命。自己虽然说能把握，可是，似乎在冥冥中，就有命运和老天这把大手操纵着，让人无法挣脱，受着命运的摆布和生活的折磨。

马狗子依然种他的地，养活着哑巴妻子，养育着儿子。儿子在他的养育下一天天的长大，这让马狗子的心里别提多高兴。高兴处就感到，也许当初没有找到霞儿就是幸福的，要找了他，是不是自己也就会和她一块的早早死去。又留下孩子孤单的在这人世上，就如自己这样的生活一辈子。把痛苦和不幸又遗传给孩子。自己虽然什么都没有，可是他现在在创造，他有硬朗的身体，有儿子，一切不都是美好幸福的吗？

一切都是假象的。生活安排人走这一条路，就不能走那一条路了。也是一切真的是命，是老天的安排。马狗子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好不好，老天还给他安排了些什么。他只是在心中祈祷，老天安排给他的苦难太多了，不要再给他什么苦难了，他不求大福大贵，只求好好的活着，把儿子带大。

可是，生活和不是按自己所想的发展，如果这样，人世上就会少好多的痛苦。人越是乞求幸福，老天似乎折磨人，就越把痛苦往人身上粘，人越怕事，事情就来，人越希望，失望也就一块儿来。

马狗子的希望，马狗子的幸福，在霞儿死后，没有延续多长的时间。他的孩子出事了。

那是大年初一，马狗子和小村院子里的人一块儿沉浸在节日的快乐中。早早的哑巴媳妇和院子里别的人家一样，给包了饺子，吃过饺子后，马狗子就去小院里逛门子了。他本来要领着孩子一块儿去的，可是孩子贪吃，碗里的饺子还没有吃完，他就一个人去了。大过年的，能有什么呢！一早他就给哑巴取出了新衣服，给孩子也穿上了新衣服，他对孩子说他先去了，让孩子一会儿来。

小院的中间，大大的场院里，正有人的打麻将，还有打扑克的。过年了，放松一下，开心一下，把平时舍不得用的钱，取了出来，打几把的。不过打的都不大，有人让马狗子打，马狗子不会，就是会马狗子也舍不得去赌博。他明白自己的钱来之不易，他还要用这钱去养育儿子，儿子身上寄托着他好多的梦，他才舍不得去打牌呢。他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这小院里的人玩，看他们都玩的那么专注，快乐。这新年的阳光晒在人身上，都那么的温暖，幸福。小院中，飘荡着一股股饭菜的香味，那是家里的女人在准备下午的饭菜。家家的门前都挂着红红的灯笼，贴着红红的对联，时小院里充满了节日的喜庆、祥和。一些小孩子，穿了新衣服，有怕看大人打牌的，在院子里疯着，时不时取出一早家里父亲放鞭炮时，剩下的，专给他们玩的炮子。在时不时响在小村里的鞭炮声，和清早的鞭炮声一样，更给小村过年增添不不少的气氛。马狗子清早放了鞭炮，可是他没有给儿子留，他爱儿子，怕狍子炸了儿子的手。大人有的再忙着做中午的饭，有的在忙着打牌，做自己爱做的，平时农忙又不能做的事情。可是，随着鞭炮声一块，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回响在小村的上空，这声音与鞭炮声和过年的气氛那么的不协调。打牌打的真高兴的人怔住了，呆呆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随之看到的是马狗子家屋顶上升腾气的烟雾。马狗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有人冲他喊，马狗子，快回去，快回去，你家里出事了。大家都知道，刚才那声音是爆炸的声音，象是雷管爆炸的声音。马狗子吓呆了，起了身，飞也似的朝家里跑去，在小院里打牌取乐的人，扔下了手中的牌，顾不上输嬴；家中做饭的女人们，也顾不上做饭；小孩子顾不上疯玩，放炮子……跑动的跑不动的都朝马狗子家跑去。

马狗子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哑巴哇哇的哭声。他进屋后，惊呆了，孩子满脸是血，一只手血淋淋的。马狗子才知道，儿子是吃毕了饺子，看到别的孩子玩鞭炮，自己没有玩的，就回去找了雷管放。马狗子屋里有雷管，是在庄稼快成熟时，用来炸野兽的，他用这方法，吓走了，炸死了不少野兽，保护住了自己的庄稼，让一家人有饭吃。可是，他没有想到儿子会偷偷的找出他来玩，从而会炸了儿子。他没有给儿子鞭炮玩，是爱儿子，怕伤了他，反过来让他受了更大的伤。马狗子一下就哭出了声来。在以前遇到了多少难，马狗子都没有哭过的，儿子可是他此时唯一的希望，是他活着的理由，奔波的动力呀！这下可咋办。马狗子满心是后悔，后悔没有给儿子鞭炮，就是炸了手，顶多是轻伤，不会伤的这么重；他后悔不该就独自出去玩，没有等儿子一块去，他后悔他就不该去玩，该受着儿子。他双眼看着哑巴，满是疑问的目光，为什么没有看好孩子。哑巴吓呆了，哑巴不敢哭了。马狗子拽住哑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吼着为啥没有看好孩子，为啥没有看好孩子。我养你有啥用。哑巴知道是自己错了，他没有哭，默默的躺在地上，让男人打去，仿佛这样才能抵消她的过错，才能让男人解恨，才能让男人从此时的痛苦中清醒过来。

这时小院的人都赶来了，冲马狗子说，哑巴还不是再给你准备中午的饭，没有顾上照顾孩子的，你是干啥的，咋一个人玩，不照顾孩子。马狗子看看案板上哑巴切的整齐堆放的菜，才知道哑巴是在忙做饭。马狗子吼着，做什么饭，不吃这饭行不。小院的人说，你再怎么后，怎么后悔都吃了，干快把娃儿送医院吧，要把娃儿怕连命都保不住的。马狗子这才清醒过来，赶忙找了被子，抱了孩子，就准备去医院了。哑巴顾不上给马狗子打的疼，赶忙给马狗子找钱，和需要的东西。人们都说，哑巴不苯，哑巴灵着呢！就是可惜不会说话。

一个院子的人，虽然在心灵上已经隔膜，不能有心灵的相同，马狗子与他们交流不了内心。可是，谁家有事了，仿佛都是自己家的事情，都焦急着，出着注意帮着忙，说马狗子就没有出过家乡这山，去了城里的医院，连北都摸不了，又是这大过年的，不赶忙给娃儿看，娃儿就会流血多死的。

小院子有再外边跑过的人，一听就愿意陪马狗子去城里给孩子看。其他小院的人，都在焦急的等着孩子的消息。小村里过年的喜庆气氛，因为马狗子家出了事，一下就没有了，全村似乎都陷入了一片悲凉中了。

马狗子孩子的性命是保住了，可是却失却了一只手。这让马狗子一下陷入到了痛苦中。马狗子一心的希望全部在孩子身上，可是孩子还没有成年，就失去了一只手，他将来的生活可怎么办呀！小小的就处于不能自理之中，他是否要重复和他一样的命运呢！孩子这一生，是否又是自己这一生痛苦的翻版。如期这样，那么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干什么呢！就如老天让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是承受苦难来了一样，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还不是来承受苦难来了。

马狗子的心是在痛苦与后悔中挣扎，他真的后悔不该没有给孩子买鞭炮。后悔自己能那天不不等孩子，就一个人出去玩。可是时间不能倒流，后悔也没有用了。他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看孩子已经残缺的手，让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的破碎。

马狗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眼睛里的希望，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去。哑巴也少了笑容，她虽然说不出来，可使一样能感受出他她内心的痛苦。对孩子出事，哑巴和马狗子感到一样痛苦的同时，内心里仿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使孩子出事了，让本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马狗子，一下陷入到了痛苦和失望中去。哑巴在痛苦的同时，依旧是默默地干活来表达对孩子大歉疚，来抚平马狗子内兄的痛苦。

但是，尽管哑巴怎么做，马狗子都一时难以从痛苦中走出来。他开始不注重穿着，尽管哑巴给他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他也不原意去换。头也不梳，一头蓬头垢面的。对劳动也失去了以前的热情，一天要么看着孩子发呆，要么就如好几年前受着爱情的煎熬时一样的消沉的在小院里游荡者。任孩子带给他的希望一点点的在心里消失了去。他辛勤耕作过的地里开始长出了草，荒芜了，山上育的林也被杂草荒废着。

母亲在这时回来了。她是听说了儿子家出事专门回来的。回来看着还没有见过面的孙子，断了的一只手，眼泪直流。母亲比以前是更加的苍老了，头发都花白了，脸上满是岁月刻画下的皱纹。腿脚也不太方便，走路都吃力了。母亲回来在伤心的同时，没有过多的责备儿子，也没有责备哑巴，而是对儿子说，认命吧！这可能就是命。不过也不要太过悲伤，人不都还在吗！人在，尽管残缺了，可是还有希望，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完美的，就是残缺的，凡是别去追求完美了。事情既然发生了，不是去后悔，而是应该想的是这事情发生后应该接受的结果。比起霞儿来说，已经三幸运的了。人的一切都是由命，由不得自己的。母亲还说，孩子尽管只有一只手，可是，人还好好的活着，等大了，不也是很有希望的么！越是这样，越不能消沉，要认清自己身上的担子，要给孩子创造更多的东西，这样他长大了才过的好，才能尽可能少受一些苦的。

母亲的话，让马狗子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担子，同时，在没有希望中，仿佛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是呀!起码的是孩子还活着，活着不就是希望么！把他养育大，到老了，他不是也一样能在身边照顾自己么。

这么想，马狗子与受到爱情的创伤不一样的是，他能很快振作，又去他的土地上开始辛勤的劳动，为的是给孩子创造一个好一点的条件，让他以后能好好的生活。

孩子没有手了，去上学，上不成，首先是没有办法拿比，老师教了一些日子，孩子学不进，老师也没有耐心了，又孩子去。孩子后来也怕上的了，就早早的回了家。这和马狗子当年是一样的。

不过，马狗子不知道孩子心中有没有和他当年一样的梦想，马狗子有，不幸的是父亲过早的去世，给他留下一个破碎的家，让他无法去上学，实现心中的梦。而他是好好的，给孩子当着坚强的后盾，可是，不幸的孩子，因为生命中的不幸，失去了手，不能上学，他也怕上学。

马狗子在父亲去世后，受尽了生活的苦，他仿佛要把自己受的苦在孩子身上给回报出来一样，他对孩子如以前一样特别的好，他知道孩子手残疾了，现在是让他好好的玩的时候，到长大了，他自己要承受生活的时候，想玩都玩不成了，他又是一只手，可多苦呀！马狗子怕孩子被以后的苦吓倒，就把所以的他能给的幸福都给孩子。他不让孩子干什么，哪怕农活再忙，他再忙不过来，太阳下他再挥汗如雨，他都不叫孩子干什么。孩子要什么他都尽量满足。要吃好的，他和哑巴舍不得吃的，就给买，要穿要的，家里再没有，省也要给省出来。孩子在他的家里就是一个小皇帝一样。孩子尽管只有一只手，可是马狗子唯一的生活的希望了啊！

山间的岁月，在寂寞单调中，一晃就又失去了好多年。马狗子在生活的风雨中，明显的老了许多。哑巴也显得老了，但是她依旧如才来时一样对马狗子那么实心，默默的做着一切，伺候着马狗子，还有孩子。伺候马狗子，因为马狗子是她的丈夫，给了她一个家；伺候孩子，因为孩子是她和马狗子爱情的结晶，也是她的孩子，更主要的是，孩子失去的一只手，和她没有关系，似乎又有着很深的关系，她以此来弥补对孩子的歉疚。哑巴也明白丈夫的心。孩子长大后的生活苦，先在他小的生活，把生活中能给他的幸福，先给他。

马狗子和哑巴老了。孩子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脾气很不好，他先是发哑巴的气，不是说饭没有给他做好吃的，就是嫌没有给他做好穿的。在脾气大的时候，他就会把碗扔了，或者吼哑巴。在后来，他也敢打哑巴了。哑巴就哇哇的哭，哭的很伤心。哑巴说不出来，但从那哭声里，可以听出哑巴伤心到了极点，不是哭不出那样的声音的。

马狗子回来，问了为什么后，没有给哑巴做主，还吼了哑巴，说哑巴为什么不给孩子做他想吃的，做他想穿的。哑巴说不出来，只能是依依呀呀的。那意思是她做不出来。马狗子懂这意思，就吼哑巴，你球用都没有。就带了孩子去小院的商店里，有钱了就买，没有钱了就给孩子赊欠他想要的东西。

哑巴也在尽力的努力，尽家里的一切，把饭做好，穿的给他们弄好。哑巴知道，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呆下去的唯一理由了。马狗子为了孩子活着，她为了这个家活着。

再过了你年，孩子和外边来的一个女人认识了，孩子就偷了马狗子这么多年来辛苦挣的钱，和那女人偷偷的走了。这钱也是马狗子给孩子留的，是让孩子将来过的更好的钱。可是，孩子就偷偷的拿走了，过早的拿走了。

不过，马狗子没有生气，这钱本来就是给他的，他拿这钱又是去照女人了，圆他的爱情去了，起码的是在内心里不受他当时一样的爱情的痛苦，马狗子在心里还佩服儿子是一个男子汉，有用。他想孩子找到了那女子，就会回来和他们一块过日子的，那么他会对孩子更好，孩子要什么了，他都给他挣，他活着就是为了让孩子过的比自己幸福。

可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孩子一去无音讯。这让马狗子高兴的心，一点点的沉浸到痛苦中去，一点点的失望了去。他拖了好多的人打听孩子的下落都没有，他找过公安，可是，人家说事情过去的太久了，去查很困难。小村里的人就说，这么多年都去了，孩子都没有音讯，一定是让那女人把钱骗去用了，把人杀了，人早死了，要不他一只手，那点钱，能活到现在。马狗子想小村的人说的对，又感到说的不对。小村的人也害怕破坏马狗子唯一的残存的对生活的希望，又马上转了话题说，是随便说说，孩子也许没有事情，也许在外边把事情搞大了，到时风光的回来，接你和哑巴出去享福呢！这时才见到马狗子苦涩的脸上有了不易觉察的笑。枯涩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希望。可是，很快都会消失了，涌上脸的是说不出的哀愁，悲伤。那是对生活没有了希望，陷入到绝望中的哀伤。

孩子走了，家又恢复到了当年找哑巴回来时一样的生活中去了，无所谓希望，无所谓不希望。家乡的天，似乎还是那个天，家乡的水，似乎还是那水……只是马狗子和哑巴更老了。马狗子面对家乡的山水，再难涌起什么希望了。只是知道自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了。把日子过下去就是了，一切的希望都不过是枉然的。

也就在这个生活，传来了母亲死去的消息。得到消息是母亲都死后好久的日子了，所以马狗子就没有出去。母亲去了，母亲的一生和自己一样，充满了痛苦，那么就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安静地去享福吧！不要再去打搅她了。只是，母亲去了，马狗子感到心里一下十分的空落，就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就如一片叶子，在风雨中飘摇了。没有人依偎，没有人照料了。那个妹妹也许还在，也许还过的好，可是自从小时被母亲带出去就没有见过面，这么过年都没有见了，彼此怕都那么的陌生，再难以提起那份亲情了。马狗子只是希望她过的比自己好就够了，他过的很苦，他不想让她知道，也不想连累她。

头上的骄阳，依然似火，马狗子在烈日下锄着地里的草，那么的机械，那么的麻木。这山，这水那么好，可是对他来说，什么感觉都没有。以前的劳动是为了希望，现在只是为了劳动而劳动了。

当对生活不再有了希望，只为了生活而生活时马狗子也才感到自己是过的那么好了。尽管这一生他那么的不幸，可是，他感到现在他那么的幸福。在小院里的人对叹息他，说，马狗子这一辈子咋那么苦呢！要啥，啥都得不到，到头来落得这个地步呢！马狗子不说，心里说，比起霞儿，我不是幸福的么，还活着么。我啥都没有，可是我啥都有，心里啥都不想了，我过的还不幸福么。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地里了，给他送来了饭，很香。马狗子感到这都是幸福的。这在以前是他体味不到的。

要说还有希望，那就是在他和哑巴老了的时候，儿子能回来。

2007年5月9日草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