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芝

一

我最初见方芝，是小的时候，由于是亲戚，她把我叫表舅的，虽两家相隔比较远，我还常去她家玩。那时，方芝圆圆的眼睛，红红的脸蛋，小小的嘴巴，还梳着小辫，很是逗人的。一惹她，她便呵呵地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牙齿来。

一见面，方芝不管我是她舅，我也不管她是外甥女，便拉了手，一块玩去。

我们玩跳绳，找一条葛藤，我站在方芝对面，她抛绳，带着我跳，我看到了她笑的甜甜的脸，她也看到了我笑的甜甜的脸。或是玩老鹰抓小鸡。我的眼睛被蒙上，方芝便左呵呵一笑，右边呵呵一笑。这边堆我一下，那边推我一下，我左转右转抓不住她，头已转的昏乎乎了，便悄悄把蒙住眼睛的手帕往下拉了一点，眼里透进了光，看见了她，假装找不着，呆立不动，到方芝一走近，我一把便抓住了她，高兴地喊：抓住了，抓住了。方芝也连连笑着，直往外挣，好不容易挣出去，脸已成了红苹果了。或是玩打沙包，我打她，她也打我，换着来，她打我时，由于矮小，动作又慢，总打不上我，我不是躲过，便是接住了沙包。我打她，手快，虽她小巧，左奔右突，我声东击西也连连打上她的。我们打前规定，打上了，刮鼻子，打到后来，方芝的小鼻子被我刮的红红的了。还有跳皮筋，搬家家呀！都给我们天真烂漫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无尽的乐趣，使我们活得无忧无虑的。

二

后来上学了，我们知道我们住在地球上，地球上有好多好多东西好多好多新鲜事。

一天，老师上课，给我们讲了许多名人。

下课后，方芝找到我，神秘地告诉我：科学家好厉害呀！她以后一定要当个女科学家，或飞行员，为祖国发明出许多东西；驾驶飞机飞翔在祖国上空。这好伟大，好美哟！说时，她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下，掩不住的是炯炯有神的目光，眸子里充满了憧憬。

“你呢？你想当什么？”方芝问我。

我虽听老师讲了这些，可对于那时傻笨的我，哪知道这些，便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真没用！”方芝用手在我脑门上一推，戳得我生疼，她格格笑着走了，我看着方芝那神气样，想着她将来要当科学家或开飞机。科学家我还不太明了是怎么个样，开飞机，噢！每天，都有好多飞机从学校右边高高的山头上飞过，那么高，一会过白云，一会在蓝天下，吸引那么多人看，方芝要开飞机了，不禁引起当舅的我的嫉妒之心来。后来想，也罢，她开了飞机，当舅的我也可以沾沾光，载上我也潇洒一回，方安下我这颗心。

方芝给我说了她的理想后，她便发奋努力，上课，身子坐得直直挺挺的，认真听讲，积极回答老师的提问。作业，做的整整齐齐的，发下来也几乎全是对，课前认真预习，课后认真复习。一考试成绩次次第一。这越发引起我的羡慕，更加相信方芝能当科学家，开飞机了。

但是，外甥女方芝一连四年全级第一后，还未见能当什么家，开飞机，我便对她有些失望了，一天禁不住问她：

“方芝，你什么时候连当科学家，开飞机呢，带上我也去潇洒一回。”

“舅，快别取笑外甥女了！”方芝扁了嘴说。

这，我才看到方芝长高了许多，大些了，有礼貌了，知道喊我舅了。她的眼睛，还是圆圆的，那么好看，睫毛，掩着那扑闪扑闪扑闪的眸子，只是，眸子射出光，已无了儿时无忧无虑的天真，也没了向我说出她的向往理想后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而是，多了一份成熟，多了一份呆涩。那圆圆的苹果般的脸，已不如儿时的红晕及光润，而多了一份岁月打下的印褶来。儿时，小巧的身子已笨拙了。这才知道外甥女变了，禁不住反问：“我怎么取笑你了，你以前不是给我说过，你要当科学家，开飞机吗？”

“那是儿时的玩笑，你竟当真！”

“不是玩笑，你那时说的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为此，你不是奋斗过，年年第一吗！”

好久，好久，外甥女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用脚在地上磨蹭着，又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抬起头，“哎！”地叹了一口气，眼里，充满了忧愁，哀戚，嘴唇哆嗦着说：“要当科学家，要开飞机，没有知识文化能行吗？那得上大学更高学府深造，自己努力，我才努力这么几年，路还太远……可，我家里现在供我上学都感到困难了，怎么行呢？科学家，开飞机，没谁拉你去当，是要靠自己奋斗，有知识才能干。”我看到方芝眼里满含泪花。噢！小小的人儿，已开始明白了世界！一切都不如儿时憧憬的那么美丽，也不如儿时想得那么天真，烂漫。这世界虽有鲜花，可更多的是荆棘和艰辛。虽后来明白了，这一事实，可已来到地球上，还得往前走，不管多么困难。人不可能一经过许多事后，发现世界不是幻想中那么美好就不活了。我便问方芝：“那么，你又想干什么呢？”

“我只想上个名牌大学，没有钱了想办法去借。”我看到了她眼里充满自信的目光。

我不禁又羡慕了，我只想先找个职业干下就可以了，而方芝，却要上名牌大学，这理想不简单呀！

三

一晃好多年不见，中学快毕业时，我见到了方芝。

上中学时，我在外县，方芝在本县。外县中专考的早，我已考上了，报了师范，老实说，我没方芝那么大理想，一天紧张的学习已把我折磨够了，我害怕别的学校不要我，那么我再也受不住了。想着方芝学习好，一定还要在学业这条坎坷路上奔跑，考名牌大学。便生出几许羡慕，心中暗暗祝福：外甥女，祝你明天更好！

可是，这一面，使我大为吃惊。方芝，眼睛已近视了，戴上了眼镜，始终迷着眼，那双圆圆的大大的眼睛呢？那眸眸有神，自信的目光呢？所有的只是镜片后迷着的眼里散出的呆涩的光。那红红的苹果般的脸蛋呢？那梳着小辫的小嘴呢！全无影无踪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头发散乱，发黄，脸干裂憔悴裂着嘴的方芝。真不敢想象是她。确切知道她时，心想：这一定是她努力学习的缘故吧！啊！她下的狠心真大，一定可以考大学的，为了事业，纵这么也化得来。

可是，当我开始与方芝说话时，方芝强作笑脸地说：“舅，你真幸福，你已考上学，一切有了着落。”

“怎么，你这么努力，学习一定好，将来考上名牌大学，我这一个臭中专生算个什么！”

话未出口，方芝的眼泪，已吧嗒吧嗒地落了，我惊异了，忙问：“怎么了，你？”

方芝哭的身子一耸一耸，抽抽噎噎的，泪水打湿了镜片，她的眼睛在泪水里模糊了，黯然了。好半天，方芝取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抽抽噎噎地说：“家里只让她上到初中不让上了。初中，家里确实穷都不让上了，方芝硬要上，省吃俭用，去山上挖药材卖，家里无法，也只支持着让上。现在，无论如何家里已不能供了……”说完，方芝又哭开。

我经常去表姐家，家里除了几口破柜子外，别无它物了，供方芝上到初中已勉强了。

“你可以去借呀，你不是说过。”

“到哪去借，现在人情这么冷落，谁愿意把钱借给我。”

我家里也并不宽裕，因家乡是山区，偏僻闭塞，穷啊！况家里一切又有父母管着，我什么也没有，恨自己不能帮助外甥女，便茫然了。

“我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赶快考出个中专，先弄个职业，有个着落，别的什么也不敢想了……可……我该咋办……”方芝伤心地哭着喃喃说。

啊！人从母体一出生是一丝不挂地来到这纷杂的社会的，是清纯的一丝不挂，于是，想哭就哭，想乐就乐，父母一切听他们的，他们就是上帝，什么人都为他们服务，他们活得无忧无虑。到离开父母，听了一些名人名事，便向往憧憬，自己能变成那人。没受过社会上的挫折，不知道社会，向来任性的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树立奋斗目标，可是，走啊走，走啊走，离向往的还很遥远，这时，理想又与现实矛盾，向往的于是改变了又一再改变。

人自从母体上一生出，是本真的，有棱有角的，可是越活，在社会上越磨，那棱角就不复存在了，自己，有时不敢也不能主宰自己了，随着社会，把自己推到那，就滚到那。

人，其实往往不是自己改变了自己，是社会改变了自己啊！

“啊！人不长大，该多好啊！”我想着方芝叹道。

方芝听到我的叹息声，不哭了。也喃喃道：“人不长大，该多好啊！”取下眼镜，两手托腮，呆涩的眼睛一下睁的大大的，旋入了沉思，她是在回想儿时我们一块跳绳，打沙包游戏的情景吗？她是在回忆她那心中美好的梦吗？好久，好久，她望了望我，道：“人，我忽发现总生活在矛盾中。小时，有了梦想，盼望早早长大，去追梦当名人干事业，可一长大了，一看，名人，事业离自己那么遥远那么遥远，一切事情又那么复杂，给想的是两回事。人，要不长大，只知玩，无忧无虑的多好啊！可是，一切早已一去不回了，现在该咋弄呀？”说完，又哭了。

“方芝，别哭，别哭，努力吧！莫伤心，先把中专考上再说，那时总有办法解决的。我知道，你这么，虽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可并不是我们做不到，而是环境使我们不能了，社会使我们不能，毕竟有这宏心，努力过，达不到，也不怪我们。凭你的成绩，如你说的，先考个学，到有职业了再说吧！”

“是啊！现在我只求有职业考上学就行了，我不梦想了，那何必呢！我现在感到，到世上来，不管是伟人名人，还是凡人普通人，不论干什么不都是为了生活！而那什么家什么名人干的事还不是附在生活内容的上面，他们在生活内容之外，无非是能以他们的事实证明他们在地球上存活过而已。人到地球上来是一丝不挂的，去也应这样。死去了，还要这空名干啥。活着，只那几十年，在短短的几十年里，何不放开笑颜生活，何必为什么名而苦了自己，我不想成什么家当名人，我想通了，只要能真实做人就行。”方芝顿了一会，“考个中专也满足了，可是，那日益上涨的学费哪里来……家里没钱，去求别人谁帮助呢？”

我没回答她的话，只听了她这内心的话后，内心被揪疼了，深为叹息。这晚，见一颗流星，划过这寂静山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