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

梦是我的同事，我是知道他的爱情的。

梦从学校毕业，被分到一个山沟里，在S小学教书，才从学校回来的梦，象一个娃娃，人们都叫他娃娃老师。两年后，他已长大了，已成熟了，没人叫他娃娃老师了。长大了，成熟了，就要成家，找老婆了。

恰巧这一年，S小学就来了，一位女老师，姓旧的。

旧长的很丑，脸，扁长扁长的，有一种发育不良的感觉，看了，总让人感觉到不舒服，且，脸上又长满了雀斑。

旧的哥，是文教组组长，其实，相关的人已经知道，旧家虽在镇上，由于长的丑，没有一个人看得上。若到一般的农村，在这男女女少的社会里，被环境所逼迫，也许会要的，可是，旧，一个镇上的人，怎么又愿意到贫穷的农村人家中去呢？眼看年龄已大了，越拖会长的越丑，就会越麻烦，会嫁不出去的。

旧的哥，文教组组长明，也不仅为此而焦急起来，便把旧按到S小学去顶岗教书，名为教书，实为的是想：在S小学找个丈夫，成个家。

S小学那地方，不通公路，只有一条依山脚，河畔的坑洼的石子路，只能通卡车，颠颠簸簸地进来，坐着如跳舞似的，能把人颠散架，几十里路，才能到S小学。要没了卡车，还只好走，走到，脚硌的钻心的疼，也肿了；身上，也会难过的要命。

S小学，由于地处大山深处，除了山，还是山，和山脚几户户人家。

明是给旧说，S小学有个梦，从师范毕业几年了，还没有找对象，去了，追紧点，这是唯一的依靠了。

事已至此，旧也只有忍受着艰苦，点了点头，去了S小学。去那天，她的脚扭了肿了，但她竟忍住了泪水，她明白她是为了什么而去，这是唯有的希望了。

工作一安顿下来，旧就看到了梦。梦，胖胖的脸，白净净的，配她旧是超超有余的，于是，她要去抓住这根唯一希望的婚姻的缆绳了。

起始，工作之余，梦在自己宿舍里，旧便进去拉话。S小学有八位老师，除了梦和旧，都全是三四十岁拖儿带崽的人了。与他们没有话说，而S小学，地处大山里，文化生活缺乏，人们业余的精神生活空虚，一天工作之余无所事事，一人也孤独的很，反正同事间，正常地谝谝，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由于与旧同是年青人，梦和旧话也多一点。

后来，旧就要给梦洗衣服，洗被子。梦知道旧是组长明的妹子，与她聊天就可以了，咋敢劳驾人家干这些事呢？

可旧硬要干，乐意干，梦也没了办法，由她干去。

校长友，明白组长明把妹子安排到S小学教书的意图。人家是镇上人，并不是缺这几个钱才来教书的。当下，见旧与梦火候一到，为讨好，巴结上司，便把旧与梦撮合。

梦是不暗世事的，虽说到了婚配年龄，可心灵一直是处子的心灵，向来就未谈过什么恋爱。校长友开他与旧的玩笑，他只当是玩笑，一笑了之。而旧，是大猛两三岁的，倍受了情的苦，现在，她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每当友开她和梦的玩笑时，就露出了真心的笑，仿佛在告诉梦：只要你答应，我就嫁给你。

一个无心，一个有意，旧是真的在做，梦只当是玩笑，旧便处处对梦好，由她洗衣服，发展到洗碗，饭是大伙上做的，老师都在伙上吃，校长友为的是巴结讨好组长，将旧的房子，分在梦房子的隔壁，这时，旧不在自己宿舍办公了，办公，也钻到梦的房子里，坐在梦的旁边。

校长友见此，又当着众老师的面，对梦与旧开玩笑道：“梦，旧对你这么好，你多享福，哈哈哈……啥时请我们吃喜糖呢？”旧，嘿嘿地笑开了，听到这话，梦的心一怔。校长友以前开的玩笑无非是说：旧是从镇上来的，你们又是年青人要多照顾，旧与你年龄相当，你们要常在一起谝，不是寂人，这下，校长友，一下说出了这么一个严峻的事实。与旧结婚，梦是想也没想过的。但总不能当这么多姑娘的面，扫人家一个姑娘的脸吧！好坏人家哥也是组长，上司的妹妹，怎么得罪得起呢？要因旧而得罪了明，人家把你置于死地，一直不调离你，或调到一个鬼都不下蛋的地方，可就完了。这么想，梦便也嘿嘿地笑，给旧一个台阶下了。

然而，梦没有想到，他这种表现，不但给旧，给众人也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他是愿意了，以笑代说罢了。旧真的是心花怒放了，高兴的不得了，对梦越发的好，献殷勤。众同事或校长友，仅看到这表面现象，就在四处宣扬，企图造成一种舆论：梦已答应找旧了，已答应了，只是在等一个好日子，结婚。

其时，旧在S小学已呆了两年了，两年的努力，终于达到了这么一种成果，旧感到了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微微地开心笑了。

梦，此时，才确切地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又长了两岁，用更成熟的眼光，去看旧，去分析事实了。

旧，长的那么丑，而自己，正处于恋爱的黄金时节，对未来的爱人，正充满着想象，不，他的爱人应有白皙的脸，水汪汪的眼睛，而不是旧扁长的脸，一脸的雀斑。由于以往只把旧当同事，当同龄人，当组长明的妹妹看待，便忽视着旧的丑，然而，要把旧永远，永远地与他拉在一起，不，他不会答应，他的爱人，不应是这么个样子。

旧这丑，若有一种爱好，来弥补这不足，也许可以获得爱情，但是，大概是为爱情所受的苦太多吧！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及激情，一天，除了与梦在一块时，她才有一点活力，一些笑容，余下的时光，若没有梦，旧只会沉闷地木木坐着，打着那春夏秋冬永远也打不完的毛衣，有人闲谝了，谝一阵，有一点高兴，就没有感情如垮了石岩一般地狂笑一阵，极不文雅。没爱好，无追求，只把一切幸福，寄托，依赖在与梦的婚姻上。

梦，是有极强事业心的，工作之余，便一头钻在厚厚的书本里，然后，写出一篇篇优美的文章，被地区报都刊用了。他还在发狠地写着，要当一名作家，他心中的伴侣，应该是对生活充满着爱，充满着信心，温柔，文静，他写稿时，会在一边给他誊抄，写毕了，他们共同沉浸在作品的意境里，累了，去野外采一片红叶，采一朵花……与他一块，永不懈怠地追求着事业。

而旧，与他想象中的爱人差远了，无论从容貌上，还是从性灵上，都与梦的梦想差远了。梦也明白，他的梦，也许太过于实际，但是，起码不应该是旧。

梦一反思，如醒了一般，发现自己，近乎被人推进了泥浊里，啊，不，反抗，从现在开始，坚决反抗。

于是，他开始不理旧，见了旧，也不笑了，更不说话，只木然着脸。然而，他失败了；他越是如此，旧越是靠近他，问他哪不舒服了，咋了，就然若已是梦的老婆一般在关心梦了，还买了药来。

于是，梦又把心投入到学生身上去，下课了，也不出教室，和学生在一起，有他的课了，他上，没他的课了，他听，然而，到吃饭时，旧把饭就给他端到了面前……

于是，他一有空，躲在屋里不出去，发奋写作，力图以此来忘却一切不快。可，他是人，总要活动，去小解，只要他一开门出去，旧便进了屋，不走了。

于是，宣告他，一切一切的反抗都失败了……

不，我不能要旧，和她在一块，只会造成一辈子的痛苦。

于是，梦开始用最恶毒的话语骂旧了，以让她死心。

“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什么模样，也能嫁给我呀！”

“只有男娃追女娃的，哪有女娃子，脸这么厚追人家男娃！”

“我就根本不爱你，你不配嫁给我，强扭的瓜不甜！”

“………………”

这时，旧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听着，毕了，只是哭，哭……哭够了，对梦就越发的亲近，好。

梦于是又骂旧的仙人，骂旧不是人，旧还只是哭，不还一句，末了，对梦只越发地好。

这时，三年已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梦的反抗依然没一点成效。

但他依然要反抗，他不爱旧，他不相信，这一辈子，只配与旧过——一个长的极丑的，也没啥追求的庸俗女人。

为了彻底反抗，梦托人打听了一个，长相起码比旧漂亮的多的人，也爱文的女孩琳，便请了假去看。真是一见钟情，虽才见面，但共同的爱好，相同的话语，他们就好似早已相识，从唐诗宋词，谈到四大名著；由鲁迅说到巴尔扎克，由文章的体裁，说到构思；由小说说到散文，由散文说到诗歌……这次与琳的相见，使梦痛苦的心好了许多。与琳又约好了再相见的时间，含情脉脉地回了S小学。回到S小学，梦便听到了校长友给他的一个消息：要把他调往××小学。

梦是听说过××小学那地方的，地处秦岭山的腹地里，在众山深处，是一所近乎处于原始部落的学校。S小学已算差的，但和××小学比，一个还在天上，一个远在地下。而与琳，也远的几百里路。梦知道，××小学，是全县最坏的地方，不通车路，连坑娃的仅能通卡车的路也没有，毛毛小径，要走三四天。与琳，天遥地远的，一见钟情，虽爱再深，但是距离，也往往不能让两个相爱的人圆满。而去××小学，那更封闭的地方，还能搞什么文学呢？

校长友，又笑笑地，神秘地对梦说：“不过，也不要急，去××小学与不去××小学，全由你决定，这还不是组长一句话的事。嗯，关键在旧那。”

话已说明了，还不是组长在行使职权，梦半天没有言语，头顶如炸弹轰炸了一般，嗡嗡作响，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校长友，旧没再打扰梦，让他静静地想，第二天，他给答复。

然而，事出意料，第二天，梦并没有答复他们。梦疯了，说着胡话：我要杀人，我要杀人。一会又一脸的巩惧地说：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一会又吃惊地说：“你，你别过来，别过来，莫逼我……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梦疯了，就上不成班了，送到省精神病院看去了。

旧哭了好一阵子，眼睛红红的，也没上班了。去医院，照看梦了。

调梦到××小学的文件还没有来。

校长和众同事们，都大惊失色，真的不知何以就让梦给疯了……

现在，旧已二十八了，梦二十五了。可梦，还躺在精神病院里，旧还在精心侍候，端屎端尿，送水送饭，如妻子照料丈夫一般。

琳知道梦和旧的事，已嫁了人了。

人们都说，梦是因为旧而疯的，现在，旧在医院里，梦是不会好的。让旧回来，旧又哭，哭哭啼啼地走不下去。

哎！真不知以后，他们会如何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