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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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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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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娃哥

大娃哥

大娃哥死了,前几天,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好凉,好凉。望着红黄绿夹杂的彩色的美丽的山,在这壮美的诗般的季节里,大娃哥,却这么默默地去了。

其实,听到这消息时,一切都在意料之内的,我上个周末回去了一次,见到了大娃哥。

大娃哥,是我的邻居,屋与我家挨着,母亲说大娃哥病了,睏倒几天,怕不行了。

我的心一沉,到大娃哥家,他被家人用木板,支了一个低矮的床,放在堂屋里,大娃哥,蜷着身子,侧躺着,脸奇瘦,圈睁着黑眼睛,木然地望着一切,但还能说话,我喊了一声:

“大娃哥,”他“啊”应了一声,声音很宏亮,我问他得了啥病,他说吃下去,拉不下来,我一看,他的肚子已象一个充饱气的气球,又如怀胎近于分娩的女人的肚子,高高地隆着,他说撑得生疼,就那么蜷着躺着,他已瘦得显了眼圈与颧骨,他除了说话声还宏亮以外,其实,属于他生命的机体,随着肚子的一日日扩大,都在衰竭,屋子里,没进阳光,阴森森的,我感到,大娃哥大去之日不远了。

大娃哥年迈的母亲,在身旁,哭着,一边说:“我苦命的儿哟!咋把我不死,黄叶不落,落青叶哟!”

大娃哥,依然木木地圆睁两眼,没有一点感情地望着这个空间。

屋外的阳光那么明媚,群山那么绚丽,而大娃哥将要去,走出屋,我的心沉甸甸的,感到了世事不一定,生命的天堂,望着高深湛蓝的天,和明媚的阳光,我在心里叹息。阳光哟,你那么温暖,给了几许人的幸福,又为什么,使大娃哥的一生这么可怜呢!

现在,听到大娃哥去世的消息,在那日,见到大娃哥时,凄凉的心里,又蒙上了一层凄凉,感伤的心里,又增添了感伤,仰望七彩的阳光,和绚丽的群山,在心里默念:上帝呀!世界正这么美丽,你应该挽留生命,多体验体验美好与幸福,你不该,在这美好的季节里,托人召唤走。更不应该招呼走大娃哥。

也许,对于大娃哥本人来说,留在这世界,与被上帝召唤走是一回事,因为他不懂得诗,也不知道豪奢的生活,去到另一个世界,上帝对他,也许有更好,更富诗意的安排,人们不是说,这一辈子受苦的人,下辈子享福,这辈子享福的人下一辈子受苦。是的,大娃哥,对你来说去更好!但是做为同类,尤其是同村同院,又是邻居的我来说,心里是不平衡的,上帝是不公平的,你应该活着,在后半生里,让上帝给你前半生的可怜给予补偿!但你却去了。

一阵北风吹来,树叶,在纷纷飘落,那是在为你默哀惋惜吗?大娃哥,我的心为之打了一个寒噤,群正红,叶儿争色,而有些叶儿,过早地可怜地落了,那叶儿里有你吗?大娃哥,我的心悲哀了,深深地为这个世界鸣不平,为大娃哥鸣不平,他的匆匆的四十多个春秋的一生太可怜了!

他是邻家的老大,排行第一,咱那地方习惯于把男娃娃叫“娃”女娃娃叫“女”,由于他老大,父母便喊他“大娃,大娃。”我比他小二十多岁,按岁数说,应该把他叫“叔”,但是,由于在我儿时,不懂辈分,大人也没教我把他叫啥。与他是邻居,没事,爱在一块玩,那时他二十来岁,对小娃也平易,爱吸引我到他跟前去玩,为了套近乎,表示亲热,我就:大娃哥,大娃哥地喊,他也不介意的嗯嗯地应,就这么地喊了十几年,后来大了,知道辈分了,可已喊惯了,口也改不过来了,就依然那么地喊,他那么地应。

我对大娃哥记忆最深的是,在我小的时候,每当我到他那去玩时,他总拿出一把亮晶晶的口琴,坐在屋檐下一根粗木头上,双手,紧握住口琴,放在嘴上,左右抽拉着吹,就发出好听的声音,儿时,不懂音乐,不知道他吹的是啥名堂,只感到那口琴的声音很好听,他吹我便凳在或做下他面前的石坎儿上,睁大好奇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的嘴,真羡慕他的嘴,能吹出那么好听的声音,我好想,与大娃哥一般地吹,大娃哥却不让我吹,说口琴,只能是一个人吹一把,不能给别人吹,那样会染病的,于是,在儿时,便有了一个梦想,到那一天,有一把口琴了,我一定静静地坐在门上,象大娃哥那样握紧琴,吹他个天昏地暗,才过瘾。

于是,每当听到口琴声,就知道大娃哥坐在门上吹口琴,不管自己在吃饭,或做啥,都会立刻放下,跑去看大娃哥吹口琴;大娃哥,也往往用这种方法,招引我,有时候,自己想听了,也去找他,让他吹,他也会答应,立刻取出琴,坐在那已被他坐得光溜溜的木头上吹,看他吹得那神奇,夺目的样子,我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他!这大概是他一生唯一的快乐。

大娃哥,不借口琴给我吹,是为了卫生,但是,大娃哥却一点也不讲卫生。

他家先前只有两间屋有一间,间了两间,他父母住里间,妹住外间,有一间,为堂屋,为列祖列宗之位。农村人,都有习惯,在堂屋,正对大门的墙上,要点香火,可是,大娃哥家不知不信佛,不要列祖列宗还是怎么的,没有香火,大娃哥在立香火的那面墙上,依墙,搭了一个土坑,占据了香火的位置,作为他的卧室。

大娃哥很懒,那时,他二十多岁,晚上睡觉,怕起得夜,不管春夏秋冬,他便在坑里边的墙上,找了个墙洞眼,打通了,到了晚上,要小便了,把家伙放进墙洞眼,撒出去,夏天,大娃哥的坑上一股臊气,冬天,那墙洞眼,就结出了冰花。时间久了,把墙冲出一条槽来,大娃哥又削了竹筒,钉进了墙洞眼里,尿从竹筒里流出来,墙便被保护住了,我们还真惊叹于大娃哥的发明。待我稍大些的时候,就知道了干坏事,把泥巴把将筒进堵住了,大娃哥对此发了脾气骂人,我忍住在心里笑,大娃哥,决对想不到会是他的知音我干的坏事,大娃哥一直也不知道,我也未向任何人面说过,现在说出来大娃哥已去了,心里,很感到对不住他的。

大娃哥,不但发明将竹筒塞进墙里当尿槽,更有突破的发明,是站式简便撒尿法。这种方法就是不解裤子,不开“大门”,而是把裤管一下捋到胯根,把家伙从侧边揪出来,弓腰收腹,如狗一般地撒尿。大娃哥的这一简便撒尿法,很快得到了热烈欢迎,在儿时的想当一段时间,我和院子里好多娃儿,都学会了这种撒尿方法,大人看了,笑得嘴都合不拢,大人问谁教给我们的,我们说大娃哥,大人便笑骂:“大娃那个挨刀死的,好的不教,精教这。”越发增添了我们这种撒尿的兴趣。

大娃哥有点结巴,在发急时,结的更厉害,往往,我我我……半天我不出来,惹得我们发笑,他也笑,娃娃家不懂事,我们也学会了他的结巴,一有空,在院子里,故意装结巴,我,我,我半天,直到大娃哥知道学他,直到他来吼我们一顿,才不敢我了。

由于大娃哥结巴,加上他又不讲卫生,家境又贫寒,魁黑的土墙屋内,除了坑,便是极口破柜,锄头,别无它值钱之物,哪个女娃子愿嫁给他呢,所以,大娃哥,没找到老婆。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

一个人过,没人管他,他也可以不管任何人,父母管不了他的,他尽情地在墙洞里尿,在夏天臊得呕人,冬天潮得钻心的床上,真不知他如何熬过来的,而他睡的被子,起始,他妹子洗,后来,妹子嫁人了,不给他洗了,他就那么一日日地盖,使被子由白变黑,再变成看不到布纱如火炭一样黑,到最后,布烂了,棉花,成了一疙瘩一疙瘩,如狗窝一般了,大娃哥,孤零地睡在这床上,他决对想不到山外,还有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在珠光宝气的灯光下,那柔软洁净的沙发床,而这金碧辉煌的大厦内,在柔软的床上,搂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睡觉的人们,也决对想不到,在一个小山沟里,一个魁黑的土墙房内,一个没有老婆的男人,孤零零地睡在狗窝般的坑上。

大娃哥,没找老婆,不知道,想女人不想,在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中,从没有他与任何一个女人的风流韵事,院子里女人本来就少,象他那样,邋里邋遢的男人,女人是决不可能和他好的,头他个啥呢!记忆里,只知在我上学后,没人再听他吹口琴,一个人吹着也无绪,他便没再吹了,后来让他吹,他说口琴不见了,至今,也不知他那宝贝口琴那去了,不再吹口琴了,孤零零一人,不再与任何人在一块玩,他开始了另外的生活,早上一早起来,吃过饭,然后扛了锄头,就上山去种地。他与父母没分开过日子,但种地,他不与父母一块种,自个开了地,一个人慢慢地种,别人做活嫌自各做寂人,换工,而他好似习惯于孤独,一个人种,他也经得住饿,到夕阳西沉时,才回来,饭一吃,也不洗,在别人串门,谈天时,他早早上坑睏了,除非到阴雨天,他才不上坡,但也不那去,一个人,烧一炉火,坐在拐角烤。

大娃哥就这么孤零地度过了一生,到死时,也许还是个处男吧!其实,我感到象大娃哥,这般过,已如看破红尘了一般,他应该去当和尚,在庙堂里,敲着木鱼,度过一生,在木鱼声声里,会引来几乎同道的人,远比他这么孤零零的,在土坑上,可怜地度过一生豪壮的多。

是大山,给了大娃哥生命,大山,又无情地耗去了他整个的生命,大娃哥你是山的儿子么!

放眼看看秋天,是呀,阳光,是那么温馨,世界是这么和祥,美丽,而大娃哥,你这么的去了,在土坑及大山间,你走过了一生,默默地来,默默地去,留下的是那个床头已倾斜的破坑。

又起风了,一棵树上的叶儿,又纷纷飘落,那叶儿,是你么,大娃哥秋的美丽的,却让人感到那么苍凉。

大娃哥,上帝对你可以说是不公平的,愿上帝应诺一句人们常说的话:这一辈子享福,下一辈子受苦,这一辈子受苦,下一辈子享福,愿来世你能降临在一个辉煌的家庭内!

噢!我的耳畔又响起了当年你吹的琴声,装着可怜的,肿涨的躯体的棺材,也快起程,送你登上天堂之路了,大娃哥邻居,我不能送你一程,就让记忆中,那苍凉的口琴声,伴着萧萧的秋风的呜咽声,送你一程吧!这死,对你也许是一种幸福,那么,大娃哥,上路吧!安息吧!愿来世,你有着好梦!

97年10月30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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