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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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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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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小学教员,王无奈越发感到活着的无趣了。

王无奈年龄并不大,才二十一二岁,从学校毕业,教书已有二三年了。二三年教下来,王无奈才真正感到无奈。

王无奈当初为什么要上师范,抱着啥目的上师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他只感到自己考上了学,去城里上,新鲜,好玩,如此而已,对教书这职业,那时在他的脑海里一片模糊,啥都不了解,就那么糊里糊涂,懵懵懂懂地上了师范。

对教书这职业,直到他快毕业了,才有所了解,心中也有了憧憬与梦想。这了解,是他到几个学校去实习了一下,但是,这了解,又是多么肤浅与表面呀!只不过走进课堂,听老师上课,老师上课外的其它工作,他不知道,学过教育学理论,但实际工作中,已忘得一干二净,这些理论,显得那么苍白呀!于是,在这肤浅的了解下,他心中,便有了对未来工作多么天真幼稚的梦想。他梦想着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房间,房子的四壁非常的洁白,室内,排放着他喜欢的桌椅床,全油漆的光洁闪亮,他独享温馨,然后,一天上课,课上毕了和学生玩,或去校外玩,领着自己喜欢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到室内玩,拉亮电灯,打开收录机,或电视机,使室内充满盎然生机。星期六了,穿上爱穿的衣服,去逛着玩,这些梦想,也许并不过去奢侈,但是,在他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已就感到沉重的失望。

随着一纸分配文书,王无奈被分到了一所山村小学,这学校,是一座土房子,房子外表,坑坑洼洼,斑斑驳驳,里边,半边是教室,半边是他们居室。教室内,地面大坑小坑,桌子,因之东倒西歪。墙面,用白灰刷了一下,但已斑驳的比外边还难看,天花板,用过期十几年的《人民日报》糊着,已被灰尘和蛛网封严了。他的居室内,地面,墙面,天花板一切比教室不会强,只会更差,室内,一张陈年的桌子,桌面与丑陋人的面孔,比这还丑陋。几块零散的板子,架在两条凳子上,便为床,一切如此,仅如此,没有电,这里又哪个能享到这现代的文明哟。在深深的山里,只有一条坑洼的石子路与外边有一点交通,走二三十里才能出这山沟,见到电见到公路,这里要多偏僻,就有多偏僻,学校附近,没有人家,学校是在一个山峁上的,孤零零如一座破庙,只有山峁下的几户人家,有三四个娃儿在学校里念书。

王无奈,接到文书,背着行囊,兴致勃勃地去学校报到,他对所分的学校,情况一无所知,当一路问到,老远看到这孤零零的学校时,心就已寒了一大截,火热的心,一下透心凉了,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这学校时,他的心一下寒的几乎要哭了。他心酸地自问:“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学校吗?这多年寒窗奋斗,结果便如此吗?”他好想背着行囊,不干这工作了,但是想着父母供自己上这个学不容易,几年来,为了自己上学,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山上山下,受了多少苦,他尤其不能忘的是,每次去学校时,父亲把一叠皱巴巴的票子交给他时的面孔,这张古铜色凝重的面孔,对他充满无尽的期望,也显出了他的万般辛苦。他能回去吗?这会使父母多么伤心,这可是父母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给他换来的这个工作呀!

王无奈想着只有放下行囊,心酸地收拾了,他几乎掉泪。

然后,那三四个学生被在家长送到了学校,报了名,他就开始上课了。

这三四个学生,竟分布在三个年级,一年级两个,三年级,四年级一年级1个。本来不写教案,他也能教下来,但是,辅导区校长主任,硬要每门主课,都要写教案。王无奈很无奈,只有一笔一画,一门课一门课地写,幸亏作业量少,要不,他要累得半死。于是,他一天的时间,就在吃饭,上课,放学,吃饭,写教案,改作业,天就黑了。黑了,在孤独的油灯下,坐着孤独的自己。窗外,一团漆黑,夜猫子,在格格地叫着,震荡阴森的空间那么的怕人。室内,油灯的烟子,已充满了屋子,赶快吹了油灯,便早早睡下。但哪里又睡得着,就回想在城里上学时的光景,人在困苦中,回想以往美好的日子,只能增加他的痛苦罢了,王无奈就那么痛苦地回想着,任夜吞噬他,听着阴森森的夜猫子的叫声,一直到深夜才恍恍惚惚地睡去。

日子,就在这个框架里一日日过着,王无奈如一个被束缚在这框架里的木偶或机器,在规定的时间里做着几乎是一天天变的事。除了星期六星期日可以例外,但是,穿脏了的衣服已堆成了山。洗了衣服,能剩一点时间,可以转转,但是,在这狭狭的山里,到那转呢?这大自然的景色固然是美好的,但是没有人的活动,大自然也是死寂的,荒凉的。王无奈也想,走下峁儿,到峁儿下的几户人家去转转,他去过几回但是人家对他并不热情,连水也不给倒着喝,也不让坐。在这经济充斥下的社会,人们都忙于挣钱了,世情日薄,一个教书的在他们眼中算不了啥,反正把钱已交了,老师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如保姆一般了,他们已付了钱,老师要教好引好他们的娃儿,似是义务一般。没必要再去理他。所以,去过一次之后,王无奈便不再去了,那些人家的人要上来,只是在自己娃儿尿了裤子,或者啥啥了,上来找他的麻烦。

王无奈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峁上,放眼望着狭狭的天,和高高低低夹峙压着他的群山和峁儿下,这几户人家,眼里,满是凝重,脸上,现出无尽的忧愁,起风了,风掠起他的衣襟,在风中飘动了,身后的背景,是那座破落如古庙般的学校。有一棵干枯的树,被风吹得发出呜呜的哀鸣声,一阵阵撕扯着王无奈的心。

 

王无奈,无奈地生活着,他是一个活生生,真正常常有感情的人,不是一个木偶或机器人,此时,在他的心中,一所有电交通好,有着众多同事的学校,便是他全身心的梦想了,他此时此刻呆的这古庙一般的学校,他真的有些受不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夜里,往往夜深了还睡不着,只有窗外那轮月,从破旧的窗口撒进凄的月辉伴他和老鼠叮叮咚咚地跳着,相伴他,他好想,这么走了去,不干了,这么活一辈子有何意思,但是,他又走不下去,父亲和母亲为了供他上学所受的苦,还在眼前,就这么走了去,会使父母多么的伤心呀!为了不使父母难过,王无奈无奈地留在这破庙般的学校里过孤寂的生活;同时,脑子里不免有新的梦想,调出这地方,到山外边去。

在这学校熬一年后,王无奈便写出了调动申请。申请上,他的理由很充分,什么个人问题,未解决呀!还有一些实际困难呀!写了六七页,直到他满足了,以为这样的申请,可以感动上苍为止,才寄给了上级部门。然后,便苦苦期盼能调出这小山沟,到那他向往的山外路边条件好的地方去,可是,到开学了,使他失望的是,他依然在小山沟里,这座古庙一般的学校里教书。

王无奈好灰心,好失望…他想做一次对不起父母的事不交了,但是,猛然又一想,不教了,干啥,回去种地,自己行吗?去种生意,有本钱,熟悉行情吗?况且,现在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哪有他的立身之地,他又不得不来到这使人灰心痛苦的学校教书。

教书,恢复到了那单调的吃饭,上课,吃饭,备课批改作业…睡觉之中去了。在稍后的空闲里,便如一尊雕像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学校前的峁儿上,望着狭狭的天,层层叠叠的山发呆,眼里,满是凄迷与酸涩,无奈。只有乌鸦,在天空来回飞着,哀鸣着拍打着他痛苦的心。

 

后来,王无奈知道自己到底为啥被分到这学校,写了申请后,又为啥未被人家调走的,哪是因为他毕业那年,临近分配时,未去找当时的区,教委主任,所谓的找,就是去给人家送礼。他有几个同学,是被分到公路边,条件好的学校里,相谈中,隐约知道的。

在熬够了两年,又到人事变动的时候,王无奈终于下狠心去送礼。他本不想送的,但又想到生活在这小山沟儿里一辈子也的确太令人痛苦的,钱是身外之物,使人快乐的东西,为什么不用它改变自己的处境,到好的地方,获得一点快乐呢。

送了礼后,再开学时,他便被调到了公路边镇子上一所条件好的学校。这学校有电,去哪,招手停,教职下来,才六七人。

在从小山沟儿里搬家走的一切,王无奈的心好激动,那感觉,就如他接到中师录取通知书时一般的激动,背着行囊一便走,听着鸟儿在林子里欢快的歌唱,他以为鸟儿这是在为自己唱送行的歌,便也跟着唱,层层叠叠的山,往日那么死寂地压着人的头颅,今日,似变活了,也跟着王无奈一块唱。

王无奈一边走,一边唱,小山沟,渐渐在他的身后,他渐渐的要走出这小山沟了。

 

条件好了,王无奈也知道这好的条件来之不易。夜幕降临时,他可以不必听着夜猫子阴森森的叫声,早早吹了灯,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有窗外天上那颗星星和老鼠陪伴了,他可以一直亮着灯,批改作业,备课,这一切事干完,可以看看从学校图书室借来的书,一直到他想睡的时候,睡早上和黎明一道起来。上操,上课,吃饭,上课,吃饭,天入幕了,虽这一切的生活方式与在小山沟里的那所学校没什么区别,但是,环境的改变,使他在一样的单调中,感到了活力,一天不知哪来的劲,使不完地工作着。

 

在新的环境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王无奈才渐渐的熟悉起这学校了,才走近学校的同事们。学校里,十多个人中,一半是三四十岁的人,一半是二三十岁的人,有两个二十来岁还未成家的人,王无奈也二十多了,在那贫寂的山沟里,他的感情被压抑得象一个木偶或机器人了,一天上课,下课……地孤零零活着。他是人,也有感情也渴望心有个着落,感情有个寄托。于是,在走近同事们之时,更加的走近这两个女同事,希望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能接受他,迟启的情感的闸门。

于是,每当在夜里,他便往往有多了一切内容,在看了书,熄了灯之时,在心里这两个女孩子,任他们的身影一颦一笑在脑海里闪现。直想得头昏沉沉的,才在恍恍惚惚中睡去。

 

走近同事们,熟悉了这学校后,王无奈才知道,拆区并镇后,这所已辖制了他一年多的中心校,管理是如何的松懈,三四十岁的老校长,不知是老了怕动了,还是咋了,没带课,一天到学校转一圈便又走了,他家才学校上边几步路,回去不是看电视,便是去睡觉了。学校,除了他王无奈之外,又有几个按时起床上课,批改作业,辅导呢!往往,铃已打了半天了,才懒洋洋起床,上课铃已响了好久了,才慢腾腾进教室没说上三句,老师便出了教室,回房看电视了,王无奈偷偷地看了作业好多学生的作业,一页一个大对号,有好多处错了,而老师为了玩,放过了。

学校除了他王无奈,包括那两个女孩都是这样。

 

在一次与两女孩的笑谈中,她们对王无奈说:

“你何苦哪样呢!大家都在玩,你不会也玩。现在,吃共产党的饭,一月那么点工资,何苦那么买命呢!”

王无奈是在心里暗暗地喜欢上了她们只待一日,在那个女孩能接受他的哀情,而做出选择,按说,这时,他应该接受,听从他们的话的,但是,他只是以淡淡的一笑,否定了他们的话。

第二天,他照第一个起的早,准时上下课,认认真真改作业,辅导…他忘不了那古庙似的学校,他在那里呆了两年,夜猫子的叫,老鼠相伴,一个人凄恮地站在黄土峁上的情景,在历历在心,回想起来,便让人心寒,现在,好不容易调到这地方来了,受过苦的人,才知道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在这里,不用听夜猫子的叫声,老鼠相伴,住在渗白四壁的群楼里,要多惬意有多惬意,使他不得不好好地工作着,要不,他感到对不起自己,对不住良心,也对不住这些娃娃们。

 

由于王无奈的认真,校长,便爱把一些事,不管是属不属于他干的分给他。每当学校有别的啥事,一些老师们便说:“去找王无奈去。”

王无奈呢!也乐意做这些事,每每三五两个也就做了,整个人因之显得风风火火精精神神。

然而,王无奈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这么拼命地工作时,全校老师,甚至包括校长,不但没有一个人领情,而且对他越来越冷漠,见面,他给人家笑,人家给他冷面孔,甚至连他心里,哀情的这两女孩,也日益疏远了他。全校同事们也许根本没把他当成同事,只当成一个学校的,任他们指挥的人吧!

面对这些,王无奈没有介意,他仍然埋头拼命地干着。他想,只要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住学生,就足够了。

可是,在他这么死很地干着时,不但得不到学校老师们的好评,许是被学校老师集体给反映到上级部门,上级部门来学校检查工作时,专门给他谈了话,说他不团结同志,以后可要注意些。一句话,使王无奈真正的获得了一个透心凉,他的心异样辛酸地想,团结同志,是要我和他们一样吗!

 

学校里,王无奈所梦想过的两位同事纷纷的对他翻了脸,不再理他了,于是,王无奈火热的,激动的心,一下子平静冷淡下来,他卖力工作的劲头,也因之松懈了,初到这学校的兴奋没有了,有的,只是上课,下课吃饭睡觉…的同样的生活,他忽儿之间,感到这生活这么的单调,乏味了,夜里,没有夜猫子老鼠伴他,只有一盏孤灯到深夜。

 

王无奈才毕业时,对未来工作的憧憬,并不算奢侈,但是,他的梦想,伴着一座破庙似的学校,孤零零的生活,而破灭了,现在,在他带着梦想,向往,调出了山沟,到这和当初憧憬的美好的学校里工作,他准备大干的时候,然而,梦想的环境有了梦想的事,并不能让他做。还受打击,渐渐的,冷淡下了心的王无奈,也渐渐的团结了同志,和他们一样工作着。走初每当,迟进教室,早下课,一页本子一个大对号,他的良心感到隐隐的愧疚,但是渐渐的,他已习惯了,麻木于这种工作了,同事们,对他的笑脸多了些,但是,一天,早上起床,上课,下课,吃饭,又上课,下课,吃饭…的生活,是多么单调呀!已快三年了,这生活,就如只过了一天,这么生活着,又不能干出事来,只让人如机器人一般在单调的轨迹上运行,可是多么令人无奈呀!无奈的王无奈,在想了这么活下去,有啥意思呢!虽然以后的路还长,但是,那二十三十年的路,不如这三年所走的一样,不如只活了一天一样,每天上课,下课吃饭…

于是,王无奈的口头上多了一条口头禅:“活着,真没意思,这么活,不如死了。”

他曾梦想过的两位同事,现在已做了有钱人未婚夫的她们,开他的玩笑道:“要死了,死呗。”

这话,令王无奈,心酸到极点了,走开,在心里想:这么活,几十年,到头细想,做的如活了一天一年有何区别,而这么单调地生活,不但干不了事业,连梦想中的人也找不到,真的有啥意思,活着,真的倒不如死了。

但是,他活着,无可奈何地活着。

                                                        97922日草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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