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儿

我永远忘不了洁儿上山那天。那是一个深冬的天气，树木都落尽了叶子，山脚下的田地，都收获过了庄稼，大千世界，显得那么的萧条，那天，天上布满了铅色的阴云，阴晦晦的，树木挺着枯枝似的丫，直直地戳向空中。

洁儿母亲，和姐妹放声地痛苦，纸钱，在寒冷的风中翩飞，那凄切的哭声，在萧条的空间回荡，那山肃立，也禁不住这人间的悲恸，跟着一块哭了，把那凄切的哭声，传得那么悠远，那么悠远。连乌鸦，也跟着一块哭了，“呀呀”地叫出了声。

风，忽地大了起来，吹得人们的头发和衣服一块飘扬起来，树枝被吹得唔唔地响。

我看着装着洁儿的棺具，被八个慓壮的汉子抬着，泪水，唰唰地流，在心里呼唤：洁儿，你是多么的高，洁儿，你不该这么早，这么匆匆地走呀！一切的往事，在望着装着洁儿的棺材，在朦胧的眼中渐渐远去，而涌上心头。

我爱洁儿，自从见到洁儿那面时，便深深地爱上了。

那是一个春天，那天，我的脑子，昏沉沉的，如木塞了一般地实，毫无灵感，便出院子，到院外一片桃林里去散步了。桃花正开的艳，粉色的桃花宛若女人害羞时的脸，那么的好看，散发着秾秾的醉人的香，蜜蜂，在采着花，嗡嗡地唱着，我的木木的心，一下轻松了起来，脑子里，忽儿有了灵气，一下涌上无数种感觉，看着明媚的阳光，薄薄的桃花花瓣，在和煦的风中，轻轻拂动，看着我的心无比的兴奋，跑到这株桃树下，拉下一枝，嗅嗅，又跑到那株桃树下，拉下一枝看看，满胸涌起了无比的诗意，想吟诵一二句火热的句子来，还未吟出，我猛然看到了，不远处一株桃树下，正站着一位姑娘，也在看桃花，她穿着绿色的衣服，留着乌黑的头发，如瀑地撒在背上，亭亭的身子，如这桃树一般的秀丽，她的身上，透出一种少女特有的韵致，与这桃花秀丽的气质一般。我禁不住向姑娘那边走去，刚走近她，姑娘回过头一个微笑，看了我一眼，见是陌生人，又收敛了笑，松了刚拉在手上的桃枝，低下头走开了，啊！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了姑娘的多么明亮的眼睛，和多么醉人的微笑。那眼睛，是夜里天上最明亮的一颗，那微笑，是世上最迷人的笑。我的心，在这一刻，是多么激动地跳了起来，虽以前出没见过这姑娘，但好似早已在梦里见过千遍万遍了。我想吟的诗，已不必吟了，世上所有的诗句，在姑娘的明亮的眼睛，迷人的笑跟前，都多么苍白，姑娘就是一首多么完美的诗呀！

我的心，被在桃林里所见的姑娘带走了，白天，满脑子的是她，夜里为了想她，夜阑人静时还不能睡去，本不会写诗的我，为姑娘写下了无数的火热的句子，通过千方百计，我偷偷地打听到了姑娘叫洁儿，是咱院子里一家子的亲戚，这是第一次来，那么，在院子里玩，一个人，又不熟悉，闷的慌，便去桃林里看桃花的。

洁儿家，离我们院子，有几十里路的一个小村里，我带着一腔储在心里二十几年的情，给洁儿写了一封信去。信寄走后，我的心里那么的轻松，轻松过后，便变为了沉重的等待，等待天那边，飘来洁儿明亮的眼，迷人的笑。

于是，每天每天，在闲下来的日子里，我便会望着洁儿家乡的方向，一遍又一遍的，对着高高的大山，在心里呼唤着洁儿，然后，储一腔浓浓的情，为洁儿写诗。短短的日子，我已为洁儿，写下了厚厚的一本子诗，夜阑人静之时，我又久久地坐在灯下，不想睡去，把浓浓的情，透过暗夜，一遍遍地传递给远方的洁儿，躺上床时，眼前尽是桃林中所见到的洁儿，明亮的眼，迷人的笑，和那看着亭亭的身子……尔后，洁儿，便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们在明媚的阳光，走进的桃林，桃花，开的那么蒿郁呀！这，纯粹是个花的海洋，那粉红色的桃花，被阳光笼罩着，多么迷人呀！那桃花撒出的秾香，荡至肺腑，让人醉了，我和洁儿，走在花海里，一会拉下这枝看看，一会拉下那枝嗅嗅，桃花映红了我们的笑脸，洁儿的脸，已象桃花一般的美丽了！桃花是醉人的，更醉人的是洁儿明亮的眼，甜甜的谜样的笑，我们看够了桃花，在那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洁儿的眼里，满含了那么多的深情，我抑不住心跳了，拉起了洁儿的手，望着洁儿，我们就那么望着，望着，凑在了一块，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我没命地吻洁儿明亮的眼，有着迷人的笑的嘴……桃花是那么美丽，香的那么醉人，啊！更醉人的是，我与洁儿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吻在一起……我这一刻，感到自己多么幸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是，当黎明叩响我的窗，从甜甜的美梦中醒来时，太多的幸福，顿时化为黎明，失落后的惆怅，于是，又带着思念起床，等待着天边传来洁儿甜甜的一笑。

我夜里寻她劳心，日里为她劳力，可是，音讯依然两茫茫。

我爱洁儿，爱的那么深，那么痴，因为，她就是我寻了千百度的梦中，早已相见的姑娘。

我恨洁儿，恨她无情又无义，她的笑脸，她的眼睛，已深深的勾去了我的心，可是，她却在远方，连只言片语也不肯给我，甚至拒绝的语言。

我好想去找洁儿，可是，我又害怕，在没有她的回音之时，去了，是对她的伤害，我怕因为我，而伤害了她明亮的眼，迷人的笑。

于是，我等待，我思念。

桃花落了，还不见洁儿的音讯，我因为思念，如一朵渴望甘霖的草，憔悴了。

那是个阴晦晦的天，天空中一只鸟儿也没有，没有半丝风，看着新绿的树木，动也不动，这个世界，似乎凝固了，这天，我收到了久盼的洁儿的信，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可以，我不能答应你的love，下一辈子好吗……

                                                 洁儿

                                             九七年十二月十六日

读着这简短的信，我的心，被深深的，深深的刺疼了，我不知道，洁儿，为什么要拒绝我，难道，我不配拥有她明亮的眼睛，迷人的笑，我的泪，一下模糊了眼睛，疯也似地跑出院子，到了桃林里，我哭着，仍初见洁儿那幕冲上心头，对着铅灰色的天，我痛苦的大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可苍天不应，依然那么阴晦着，空间，依然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痛苦的呼唤。

对洁儿的深切的等待，已让我深深地陷在了她的心海里，而无法自拔，我无法面对这冰冷的事实，人，一下，沉入到无边的苦海的底部，头整日被痛苦压着，每当眼前出现洁儿明亮的眼，迷人的笑时，想到她将不属于我，我的心被刺疼了，我因此也变得消沉了下去，追求了多年的事业，也放下了，一天，萎扉地生活，忧伤着脸，头发乱蓬蓬的，就若一个小老头一般了，谁能知道，我心中深重的痛苦呢！

洁儿的亲戚，忽然给我说：“洁儿，不行了，让我到洁儿家去，”这痛苦，一直吞噬我到冬天来临。

听到，我的头上如响了一个炸雷，啊！洁儿洁儿，咋不行了，我没来得及收拾任何东西，只带上写给洁儿的诗稿，便匆匆地往洁儿家赶。

洁儿家，离我家几十里，不通车，洁儿的明亮的眼睛，直在眼前闪，我要见到洁儿，我要和还未和我说过话的，我深爱的洁儿，说几句话，我的心异样难受，几十里路，我便那么一气也没歇地跑到了，路上，汗水，迷涩了我的眼，我顾不上擦一下，几次跌倒了，也不知道疼，爬起来又跑，跑到洁儿那个小山村，找到洁儿家，见到洁儿时，洁儿已奄奄一息了，但还在喃喃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拔开这些我不认识的人，踉踉跄跄拔到洁儿床前，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洁儿，我深爱的洁儿，她明亮的眼睛，已晦暗了深陷了下去，她那迷人的微笑，变得那么凄然了，我拉起洁儿的手，想说许多话，可是，我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有人推着洁儿，说是我来了时，洁儿停止呼喊，那曾多么明亮的眼睛，突然间睁得大大的，射出了喜悦的目光，显得那么明亮，那一抹多么醉人迷人的微笑，又浮现在她的脸上，我又见到了先前的洁儿，我的心，是异样的幸福又是异样地难过，洁儿挣了半天，那么碎碎地向我说了一句：“我爱你……”而后，她的目光，便突然晦暗了下去，那笑在脸上，渐渐的淡了下去，洁儿，带着她明亮的眼，迷人的微笑，永远，永远地去了，我放声地哭了出来，洁儿的父母，姊妹，也一窝蜂地哭开了，我拉着洁儿的手，心里那么的难过，我多么想，把杰尔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但是，她的手，已渐渐的凉了，僵了……

在洁儿的家人，和我一阵凄切哭过之后，有院子里的人，已搀扶着洁儿家人，去安慰了，有人，已动手给洁儿，做临别这世界前的最后一次装扮了，给洁儿换上了那件我初见她时，绿色的衣服，把洁儿的乌黑的飘逸的长发，给盘在了头上，没人劝我，我抑住了哭声，任泪水肆流，望着洁儿苍白的面容，我恨老天把美丽的洁儿带到这世界上来，为何，它又要匆匆地掠去，难道，是它嫉妒洁儿的美丽了。

我依然拉着洁儿冰凉的小手，我一直没碰过她，就让我拉着她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吧！

洁儿，虽脸枯瘦了，已看不到她的眼，迷人的笑，但是，她却象熟睡了一般，洁儿难道去了吗？不，她是睡着了。

在暮色里，洁儿已装扮好了，要入殓了，在人们抬着洁儿，装进黑色的棺具里去的一刹那，我的心象刀割着，洁儿的父母，扑向了棺具，扑打着棺具，凄切地喊着：我的洁儿，我的洁儿，我也从人群中挤过去，流着泪看着洁儿被人们渐渐地装进了棺材里，在棺材合上那一刹那，这世界，一下在我眼前黑暗了下去，我知道，我爱的洁儿，永远地去了，这个世界上，再见不到她那美丽的眼，迷人的笑了。

晚上，按农村的风俗，给洁儿还阳，后又唱孝歌，我一直，默默地给洁儿守着灵，洁儿生前，我们没能厮守，你过早地去了，让我们的灵魂相守一时吧！

当知道了我便是深爱洁儿，洁儿最后去时在呼唤想见的那个人，洁儿的妹妹乘空到我跟前，便对我和善地讲起了关于洁儿的死前的一些事。

他说：“洁儿，从亲戚那，回来后不久，便得了病，病的很重，是一种急症，送到医院，医院里不收了，说让准备后事，洁儿的父母，瞒着洁儿，把她接回了家，百般的照料她，看着美丽的女儿，将离开人间了，他们在洁儿问时，总说：医生说没事的，好好养病会好的，背地里却偷偷地哭，这时，洁儿收到了一封信，怕是你的信吧！信里，那么真挚，恳切地说到了爱，洁儿，在脑海里回忆，想起了那天在桃林里是见到过一个人，就是你，其实洁儿那天在桃林里见到你时，便也在心里装上了，可面对你真诚的心洁儿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怕在这世界上呆的不久了，考虑了好久，她便给你写了那封简单的信，信发走后，洁儿成天哭，虽写不了字了，还在给你写另外的信呢！这时，她害怕你知道实情，会来找她，她便不让家人把她的病告诉你及她的亲戚，说话的人，递给了我一封信：

**：

您好！

接到您的来信，我很激动，信中，您写到了那天，桃林里我们的相见，一下把我们拉回到了那秾秾的桃花香之中，那天，我正沉醉在桃林里，没想碰到了您，那天，回眸之间，我也深深地，深深地记住了您，可我不知那一刹那间，我会那么羞涩地走掉。

接到您的信，我好高兴，好激动，脑海里也浮现了你的面庞，那是有浓浓的眉毛掩映着纯净的眸子，透出了一种年青的力量，显出的是一种诗意，虽一瞬间，也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您信上说，虽初见，却好似已见我千年万年了，奇怪，忽然间，对您，我也有了这种感觉，我现在，在床上躺着，回想桃林中那日，我总感到有一种诗意，老天预合的缘分，可是，为何不让我们早些相见，倾诉心声呢？

只是，只是，我们虽心里已记住了对方，但是，我们怕没缘走到一块了，我明白我的病，我怕在世上呆的时间不长了，不是不答应您的爱，而是不可以了，要是可能，下一辈子，让我们再在桃林里相见，谱写我们爱的诗章吧！

我病了，不想告诉您，害怕您过多地担当痛苦，至我去那天，我会告诉您，您来吧！

真的，不要怪我，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可以。

您说你喜欢我明亮的眼，迷人的笑，您拿去吧！这是属于您的，装在心里吧！我在我患病的痛苦的心里，已幸福地交给您了，这张照片给您吧！想了，看一看，吻她吧，在九泉之下，我的魂灵会想您的。

以后，多到我的坟上看看我啊！

                                                深爱您的洁儿

                                                    九七年冬天

信后，有一张照片是洁儿，在桃林前照的，她的身后，是粉红的桃花，站在桃林前亭亭的她，眼睛那么明亮，笑的那么迷人，如我初见时一样，看着洁儿芳纯的样子，她的明亮的眼睛，对这个世界，正充满了多么美好的幻想啊！老天，您不该这么过早地，匆匆地夺去她的生命。

我的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的全身和手都在颤抖。

整整一夜，我都没睡，在想着洁儿，哭泣着，为洁儿守着灵，一直到天亮。

第二日，洁儿是在阴晦晦的凄切的天气里被抬上山的，在入葬的那一刻，看着装着洁儿的棺材，被泥土一点，一点地掩起来时，就如埋住了我的心一般，使我的心，那么沉重，眼前也渐渐的黑暗起来，一颗多么高尚的灵魂，被无情地被带走了，我在洁儿的坟前跪下，把那写给她的诗一页页地烧在她的坟前，是写给她的，那没看一眼，让她带走吧。

洁儿去了，我的心，也被带去了，开始过起比洁儿拒绝了我的爱时还萎扉的生活，我沉在了洁儿的美丽纯洁的胸怀里，我感到为洁儿，这么痛苦的爱，值得。

每年的春天，我都要去洁儿的坟上去看她，给她的坟上添一把新土，跪倒在她的坟前，桃林里与她初见的一幕，便会爬上心头，在美好的回忆中，更增添了我无尽的痛苦，为她流下几许的凄泪。

多少年了，我念着洁儿，一直这么飘荡着，如断线的风筝这么飘荡着，再也没找到象洁儿一样的姑娘，我的心里，只念着洁儿，想象着她的明亮的眼，迷人的笑，想极了，拿出她的照片看着，吻她的明亮的眼，迷人的笑，心里想象着幸福地与她在一起。

今年，桃花又开了，我折了一束粉红色的桃花，插在洁儿的坟上，在洁儿的坟前深深地跪下，洁儿，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忽儿发现，洁儿就象那桃花般迷人，我会用一生的时光，在这污浊的社会里，默默为洁儿高尚的灵感守候，无怨无悔。

                                                97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