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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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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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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凄切的喊声

那凄切的喊声

娟子中学毕业了,要上中专了。这可是自建国以来,小小的山沟里,第一个考上了学的人,接到通知的那一天,山沟为之惊动了,人们都纷纷在传说,惊叹娟子考上了学,到家祝贺夸说娟子有出息……娟子一家人,都为娟子考上了学,而感到十分的高兴,娟子爸,高兴地对到家祝贺的人,散着酒,高兴的脸上如开了花,到人们散去了,再仔细看了一眼通知单后,娟子爸立刻陷入到深重的忧虑中了,娟子要去上学,开学一走,就要拿上千块,这上千块哪里来呀!

这里不通公路不通电,两岸的山立陡,夹峙着,人们依据地势,在山旮旯里找个小平场安下家来。一条河从山间流过,河两岸,便只剩下一绺儿地,又全是石头,加泥沙的地,长的庄稼,瘦瘦的,象得了病的人;住在这山沟里的人,把生命融入这贫瘠的土地上,爬一年四季,也才换来口饭吃,供娟子上这个初中,又是勒紧腰,去拣空酒瓶,烂纸壳,找些野药材卖了,省下油盐酱醋钱……完成义务教育,这下娟子又想,考上了中专,是喜耶!忧耶!

但不管咋样,娃儿好不容易考上了,总不能不要她上吧!会毁了娃儿一辈子的,前途良心也过不去的,人们都那么羡慕,寄予了那么高的期望,娃儿又是这山沟里的第一个中专生呀!

娟子爸咬了咬牙,说:上,就是累死累活,也要供娃儿上。

家里现时,搜干也只能拿出二百来块钱,还差八百多块钱,要再去拣酒瓶,烂纸壳,挖药材,到时,一定弄不够这些钱,去借吧!现时这社会,人情日薄,到哪去借钱呀!这山沟里的人又那么穷,又去哪儿借呢!娟子爸抬起焦虑的双眼,站在门口,眯着眼,望天,天上的云,悠悠的,娟子爸的心却那么沉重,当看到四周的山上时,他忧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凝重的眼里,有晶莹的目光,沉重的心里,轻松了。             

吃过午饭,天渐凉爽了下来,娟子爸扛上斧头,想去山上伐木了。娟子爸知道,山很陡,岩明晃晃的,看了让人心里发怵,从脚下往上升凉气,岩脚儿上或岩旁平坦地方的树已被人早伐了去。只剩下岩头儿上或岩中间的一些地方,人们不能去的地方的树木,没被伐去。为了供娟子上学,只有去伐这些木头,到时才能挣够这八百多块钱。

娟子爸顺河道走了一段,见到一个岩头上几棵松树长的非常好,又眯起眼望了一会,脸上又呈现了微笑与欣慰,在心里暗想,这几棵松树伐下来,七八百块钱,就差不了多少了,他的心头,就恨不得那几个松树能从岩头上倒下来,但是,松树没倒,需要他上去伐。

岩很高,看了让人害怕,直往心里升寒气,但是,想到娟子,为了娟子,他不得不爬,想娃儿是这山沟里第一个中专生,以后要为沟里争光了,这大山会保佑他的娟子的,不会有事的,就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一个山梁上上去,想从梁头儿上,绕到岩头上,那几棵松树跟前去伐了它。

山梁上,由于有些人经常拉柴,柴道旁边,有人上上下下,踩出了一些“之”字形毛毛小径,弓身,一步一喘扶扶这棵树,攀攀那株乔木,拉拉那根藤条……很容易,也上到山梁头上了。

上到山梁上后,绕过去一截,知道下去就是那几长有几棵松树的那个岩头了,娟子爸小坐了一会,忽感到心里发怵,脚下发麻,浑身颤抖了……可娟子又浮在眼前,娃儿上这个学,又不容易呀!学校在沟外六七十里的镇上,每礼拜六去,礼拜六回来,不说别的,光路也走了上万里呀!还得提着菜桶,背着干粮馍,不管风里,雨里,雨天里,淋湿了多少次衣裳,雪天里,摔了多少次跟头,不容易啊!在学校里,吃的是照得见影的糊汤,挨了多少饿呀!娃儿都熬过来了,现在幸运地考上了学,正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能让她的前途毁在自己手上吗!娟子爸忽儿感到愧疚了,做一个父亲,连让孩子学都上不成,能算好父亲吗?怪是怪这地方坏,但害了娃儿她恨的是自己呀!这么想,娟子大,心里忽儿来了胆量,不再感到害怕,有了一种大义凛然的傲态,向下看了一眼,就攀着藤条,乔木,扶着大树,一步一探,小心地下去。

好不容易才下到几棵松树下,娟子爸松了一口气,可同时,也伴着升起了一身冷汗,面色煞白,他不敢朝下望,脚下直发麻,这岩,有几十丈高呀!那不算小的河流,已宛若溪流了,河边,高高的树,矮小的似一下能拔起来,他赶紧抱住了一棵松树,小心地坐了下来,又向下看,慢慢地让心平静下来。但是,他不敢动了,更别说抬起斧子来砍了,这时,娟子那张还稚气未脱,圆睁双眼的可爱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眸里的流动着那么明亮,清纯的目光,他憧憬着明日,能从父母手里接过钱,走进那知识的殿堂,和许多陌生熟悉的同学在一起,学习更多的知识……要是,到时不弄够钱,娃儿将失去上学的机会,这明亮的眸子会恢暗下去,他会恨自己一辈子的,以后,每当看到娃儿这眼光,他会愧疚的。人有时的愧疚,是可以弥补的,有些愧疚,是无法弥补的。要是因为自己,让娃儿失去上学的机会,这会使他愧疚到死那一天的,那,活着比死了更难受……这么,娟子爸,又再次从心中鼓起了勇气,提起了胆量,打去了胆怯之感。他真个的大起了胆子,脚下升起的寒气不觉间不见了,浑身也不颤抖了,他为了娟子为了对得住良心,不误了娃儿,愧对娃儿,举起了斧子。

这几棵松树,是一排而斜斜地长在岩头上的,要砍了一棵树的上半边,又去砍一棵树的下半边,那么,砍到一半时,树一倒,会把一棵树从树心中间,自然地劈为两半,打起“扁担来”,伐下的树不但没用,弄不好,砍了的一半,劈开会与箭一般,以千钧之力,向正在砍树的人压来,会砍树的人措手不及,还明白不过来,要么被树压的七窍流血,大小便一齐从肚脐眼,窍门,小便上往外喷……一时三刻便断了气,呜呼归天,要么,被翘起,摔上半空,直直地跌入到岩下去,会摔得四肢不全,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立时呜呼哀哉。

这几棵树,砍上半边,只要依住一棵松树,放心地举起斧子砍,又砍下半边,下半边是岩,无靠无依,咋砍,砍了几斧子,娟子爸犹豫了,停下了斧子,他伐过树,知道这也窍。

左看右看没法,但是,想到娟子上学的问题,他不能不伐这几棵树,他知道,在平坦些的地方,能砍的树,人家都砍了,不会留给他了,沟儿里的人穷,生活需要钱呀!就是不砍这几棵,找到的树,这几棵树笔直的,又粗,砍下就够娟儿上学了呀!也不会比这几个地方好砍,他的怯劲没有了,鼓足了胆量,要砍这几棵树,看了树一会儿,他忽儿想出个办法,他看到了上边一棵碗口粗的青树,想:要用绳子,绑在树的树腰上,在上边的树腰上也绑住,拉着了,不怕没砍断,松树就倒了“打扁担”。倒砍断了,树自然而然,会挣断绳子,倒下去,在河道旁,他便可以去剃了树枝,截了,安然把树弄回去卖了。

娟子爸,为自己这一新奇的伐木方法感到骄傲不已,脸上,又从焦虑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显得有些激动。他不为没带绳子而急,山上葛藤多,哪找不到,正好这松树上便缠的手,他割断了几根,搓成了很粗一股,想想能承受这份重量,在一棵松树下放了斧子,脱了鞋,小心翼翼地爬到松树上去了,他感到脚下发麻,但他不往下望,强自镇静,他想:怕什么,这你都嫌怕,误了娃儿一辈子你不怕吗?成人的克制力是强的,加上负有这份镇静,很快,他克制住了自己,在松树半中间绑好了,下来,松了口气,去上边青树上绑,松树上已绑了青树上,他就不怕了,三下五除二绑好了。

太阳,已一点也不烤人了,太阳,已快到西山头了,把暖暖的阳光,平和地撒过来。天空中,云儿,依然那么悠悠的。

娟子爸知道时候不早了,就捉起斧子砍起来。他想到他已用了新奇的方法,把两棵树绑了起来,很保险,不会“打扁担”出现意外的,又想到,太阳快落山了,要不赶快伐倒这棵树,天黑了,伐下树后,咋下山去呀!就闷起头,沉入地死命伐起这棵树了。

这时,有几只乌鸦在岩上的空中哇哇叫着,在空中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娟子大,沉入在伐木里,眼前,娃儿的影子,不断地闪现,尤其那双清澈的,对世界正抱着憧憬的眸子分外的明亮,印在眼前,促使他不断地,飞快地砍着树,他想着,到九月一日那天,他递给娟子钱,娟子双手接过,用清纯的眸子,深情地望他,去上学时的场面,他在笑,他砍的越发起劲了,他不知道,上边的青棵树,已被拉斜了,他也没听见,绑在两树间的葛藤,承受不住重压,发出的咯吧声,他的耳里,只有娃儿去上学,要走时,欢快地喊他“爸”的声音,和娃儿欢快的笑声,心里只有娃儿那双求知的明亮的双眼,此时此刻,他听不到现实中危险的声音,看不到所处的可怕境地,他只知道,他用了新奇伐木法,很保险,但他那里知道,可野藤儿,那能承受住这么一人抱的向岩下有点倾斜的松树,倒下去的重量……他仍在飞快地使劲地砍着,上半边已将砍得有一半了,他还是不知道险情,青树上绑住的葛藤,已断了一半了,青树已有很大的倾斜,头顶上的乌鸦,哇哇地叫得更凄切了,他的心里,依然想得是娃儿那双明亮的眼睛,耳里听到的是娃儿叫他“爸”的亲切话语和笑声,他听不到也看不到现实的一切了……猛然间,一股强有力的风吹过,巨大的咯吧一声响,葛藤全断了,倾斜的松树,以不抗拒的力量向下倒去,树心间,以离弦之前的速度劈开了来,树打扁担了,娟子大沉在欢乐幸福的梦中,还未明白过来,树被他砍断了,又分开的那一半,重重地压在他的胸上,顿时,他的嘴里,喷出了高高的殷红的血柱子,大便从肛门喷了出来,小便,从肚脐,小便里如柱便冲出来……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又抛向半空,从半空中,又往下落去,落去……自始至终,娟子爸沉在梦中,脸上带着甜甜的幸福的笑,喷向空中的血柱子,落下来和西边正撒过来的夕阳一道染红了丛林,也染红了那把斧头,乌鸦叫成一片,那只盘旋的鹰子箭一般从天空中斜冲下来,娟子,这时,正在山脚河畔凄切地喊着:

——爸——爸——

                                                97814日夜草于前进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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