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的梦

苇的梦

灵灵回到家乡，看到河边那丛生的，茂盛的如一堵墙般傍河的苇，随着他四处奔波，远离家乡，已渐在心里尘封的往事，忽耳那么强烈地涌上心头，如一杆刺在扎着他的心，使他痛苦的不能自己，使他泪流满面，在心里那么痛苦地呼唤着：芳芳。他痛苦的呼唤声一样凄切。忽儿，一阵狂风吹来，苇被吹的东摇西摆，在发出巨大的哗哗声：苇啊！家乡苇，你也是和我一样想起了往事，在痛苦地呼唤了吗！

芳芳和灵灵是在四五岁的时候，就爱和院子里的伙伴一块，对院外河边的苇产生了，产生了兴趣的，春间，苇从冬天尘封的土里，从被火烧后的黑灰中，钻出了嫩芽儿，长到没膝长时，灵灵和芳芳，便爱去河边，苇的海里了，灵灵家和芳芳家，在院子外，是两邻家，灵灵一经过芳芳家去苇丛里时，芳芳便会跟了去。灵灵掐下了许多的苇叶，分开芳芳一些，可是，放在嘴里，鼓起腮帮子，任怎么吹，也吹不响，倒挣得脸红脖子粗了，相视，便哈哈大笑起来。

灵灵这时看到，院子里一些大的孩子，掐了苇顶，剥去外边的硬皮，抽去内心的茎儿，放在嘴里，就能嘀嘀地吹出脆脆的声音来，响在春间的山里，分外富有韵味。

灵灵便去掐了好多苇顶，学着别人的样做成苇笛，自己一些，分给芳芳一些，两人便笛笛地吹，整个季节，院子的上空，便飘荡着两人鼓出的好听的苇笛声，醉了家乡的春天，也醉了二人。

在春间苇笛的咿咿呀呀之中，失去了春天，走进了夏天，灵灵和芳芳便进入苇林中，作起了他们的梦。

苇，密密的长着，两人小小的身躯，挤进苇中去，便消失在苇林里了，丛密的几乎不透风的苇丛中，怎么也看不到外边，从外边，也看不到苇丛里去，两人便在苇丛中，踏出一方平展展的场地，这是一方属于两人的小小的天地，两个幼小的身子，躺在软软的柔柔的撒发着清香味的倒伏的苇上，做着彩色的梦，芳芳眨着水晶晶的眼睛，那么天真地对灵灵说：“灵灵，苇真好，苇笛那么好听，长大，我们都当音乐家好吗？”

“好啊，芳芳，你当音乐家了，我用weidi 给你伴奏好听的曲子。”

“真的吗？”

“真的，谁骗你小狗”，灵灵说着，在芳芳笔直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芳芳用小手拍了灵灵一下，嗔道：“你真坏。”就捂了脸，脸红得象飞上了彩霞。

苇外边，是小河的水，在夏间在山场的几场雨后已先填满了河床，发出哗哗的声响，苇林里静静的，越发衬出了苇林里的幽静，太阳很好，从苇顶上，斜斜地撒下来，更给苇丛中增添了明净与安详。芳芳和灵灵不说话了，静静地躺着，受着阳光的沐浴，听着河水哗哗的流淌声，在做着甜美的梦，他们梦见天底下，是苇的海洋，在密密的苇的海洋间，有一个很宽广平坦的绿茵些，芳芳在唱着甜美的歌，灵灵，在用苇笛，吹出悦耳的乐声在伴奏，歌声和乐声在苇海里飘荡，传得很幽远很幽远，天为这乐声陶醉了，地为这乐声陶醉了，苇，也醉了，静静地，静静地立着，感动的头儿，不停地在微风中，伴着乐声，许许的飘动……

然而，他们的梦还没有醒，便被突至的洪水吞没了他们多么甜美好的梦。水，是从很上很上边下来的，下边的天万里无云，可他们哪里知道河源头处，下起了从未有过的特大暴雨，雨，是和灵灵和芳芳的梦一块开始下的，越下越大，如线，如瓢泼一般，天，好似特大的水库底部有了个洞，那水，如千军万马般从那里泻下来，又大又猛，不多时，在灵灵和芳芳的梦最香甜时，山洪爆发了，那是久经开垦的土地，失去了植物根系的粘连，奈不住这特大的雨，便和雨一块流从山坡上冲入小山沟，从山沟又冲入河里，那沟沟岔岔的水，一齐奔泻，汇入两山夹峙间的巨河，如恶魔伸开爪子，张开大口一般，要摧毁一切，吞没一切，向下狂奔着呼啸着而去，河床，一下满溢了，流入了河两岸的农田，眼看要成熟的庄稼成片地被毁，不一会儿，昏黄的带有芳香泥土气息的水，泛着白沫，挟着被冲倒的树木，庄稼，填去了山与间低洼处，向下奔去。

这洪水呀！你千该吞噬，万该吞噬，你不该吞噬了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正在苇林里做着多么美好的梦的两个孩子。

洪水，奔突了那么远，只摧毁了一些庄稼，引得了一些农人们白眼了，他们感到失望了，当到达苇林时，看到两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他嫉妒了，狞笑了，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苇林消失了，两个孩子在梦里，还没有醒来，便和苇一块，消失在了洪水里。

灵灵的爸妈和芳芳的爸妈，每听到震耳欲聋的水声，跑到河边，去看着那昏黄的已吞噬了苇林，两河道两岸庄稼的昏黄的河水，才想起了芳芳和灵灵，急了，去院子里，各家去找，没有，他们就放开了焦急的嗓子喊：

“芳芳，芳芳……”

“灵灵，灵灵……”

群山沉默，只有昏黄的夹杂着泥土的河水，推动石头互相冲撞的响声和冲击河岸的轰鸣声，很快，将这凄切的声音淹没了。

太阳，依旧明晃晃的，不同的是天边多了几片云…金色的太阳噢！

你可看到了如魔鬼般的洪水吞噬的苇林里的两个小精灵么，你咋不为之哭泣呢！

灵灵的父母，芳芳的父母感到孩子发生了不妙，就哭泣，沿河呼唤着，去找他们心爱的孩子。

他们哭啊哭，哭得群山也为之哀泣了，哭得天，为之也积满了乌云，他们找啊找，找啊找，找了十几里路，看到了苇，看到了苇，就看到了苇的孩子被包在苇中，他们的沉痛的心里，忽而涌上一阵莫名的惊喜，忙扑过去，从河边的苇中，拉起孩子，孩子只有一个，是灵灵，芳芳去哪了呢！

灵灵，还在微弱地呼唤着，他的父母，呼唤着：

“灵灵，灵灵，”把他倒放在河边的石上，一会儿，从他的嘴里，鼻里，喷出了许多昏黄的水，他又开始，渐渐地恢复均匀的呼吸了。

芳芳，任她的父母怎么哭喊，寻找，都没有找见。

芳芳，和一些没找见的苇一块，融入到了洪水里，人们说，芳芳她是苇的孩子，和苇一块，回故乡，在那美丽的海洋，生根发芽，长出更美丽的梦。

芳芳不想去，可苇关心她的孩子，看她去做更美的梦，芳芳的爸妈听到这些话后，不再哭啼了，他们在期盼，女儿，会和女儿一道，带着美丽的梦回来看他们。

苇救了灵灵，灵灵也是苇的孩子，苇不带他一块回故乡，苇让它带着梦，去现实里，追寻关于苇的梦。

洪水退了，河岸的苇，不复存在了，成了平展展的河地，灵灵，芳芳的关于苇的梦，和苇一块远去了，留下的只有梦荒芜后的痛苦，灵灵，幼小的心里顿然间没有了梦，心中，被痛苦充塞了，成天，成天，他要去苇地所在的河地上去，满脸的痛苦，耳里，尽是芳芳用苇笛清脆的声韵，和芳芳脆脆的声音：“灵灵，长大了，我们当个音乐家多好啊！”眼里，满是芳芳那纯真的面容，和那双晶莹清澈的目子，在她还处在甜甜的梦中的幸福中，还未醒过来，还未明白这个世界，已带着她甜甜的笑，幸福的梦和苇一块远去了，灵灵在心里呼唤：

“芳芳，芳芳……”灵灵多么希望芳芳和那美丽的苇林，能从梦中回来呀！他们，还有好多好美的关于苇的梦呀！但是，什么也没有，小小年纪的灵灵，便尝到了什么是痛苦，他的生活，将随着苇和芳芳的消失而没有欢笑，只有痛苦，和内心深处的苇留的声韵以及芳芳的欢声笑语。

秋天来了，河水瘦了，红叶一片片飘零，掩盖了苇生长所在地的河滩，灵灵依然时常，来这里伫立，脑子里充满了沉甸甸的回忆，望着这瘦瘦的河，灵灵恨及了，向河里抛掷了石子，他多么愿这淹没了他多好梦的河，从此干涸。

冬天，雪下来了，河便被冰封冻了，苇从生的河，地也被封冻，灵灵依然，一有空便到沙地上徘徊，洁白的雪地上，便留的他一双双痛苦而弱小的脚印，灵灵的心灵深处，依然响着那优扬清脆的笛韵和话语和浮现着芳芳的音容笑貌，河，此时，被冰封住了，灵灵狠狠道：冻吧！冻吧！把这河冻干了，永远封住才好呀！它是一个恶魔，夺去了我多么可爱的芳芳和梦呀！

第二年的春天，也很快来了，灵灵，已完全变成了一个孤僻内向，沉默寡言的孩子了，他一天，没有欢声笑语，光忧愁着脸，只在回忆着内心深处的往事时，他才感到那么亲切，幸福温馨，在回忆的梦里，才有了幸福的甜甜的笑，这时，他已迈上了追梦的征途，上学了…

苇，虽被冲去了，它 伴着芳芳，一块去远行，而苇的根，却深深扎在了土壤里，似是为陪伴灵灵，让灵灵做着关于苇的梦，一到春天，从冰冻的河地里，长了密密的嫩绿的苇芽儿，又继续长高，生长了苇叶，长出了苇顶，但是，灵灵没有去掐。苇叶儿，苇顶，做成苇笛，院子里别的孩子也不去掐，他们的父母害怕他们再做苇的梦，被洪水带去远行，院子里，有胆小怕事的人，便用刀不断地去割苇，让苇永远也长不高，他们怕带的梦，会带去了他们的孩子。

灵灵又去掐苇顶做苇笛，是他的心里，已有着世界上任何声音再也比不过的苇笛声了，他不必要再去掐苇做苇笛吹了，他守着那梦，已够享有一辈子了。

灵灵依然，每从学校回来他都要去苇地里小站，想到去年此时此刻的情景，灵灵泪如雨下……

灵灵的父母，又吓极了，他们怕灵灵，从春间又走上苇的梦，赶忙把他拉回去了。

苇，年年被院子里的人们割着，没有一年长高了的，但是，根却在泥土里越扎越深，根系越来越粗大肥壮，他吸取了泥土里多么丰收的营养，一待一日，再长成了苇的海，韵储梦。

灵灵，内心深处，深藏着往日的梦，一步步走着坚实的脚步，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终，他留在了城里：

城里，不再有何有苇，不再有苇的梦，在城里宽阔的大街上，霓虹下，高楼大厦里，灵灵，渐渐忘却了往日多么美好的苇的梦，他的心也随着忘却，一日日的开阔起来，沉入到城里繁嚣的虚浮生活中了。

这次，是他多年后的回家乡，家乡人，也许已渐忘却了苇，苇给了一个孩子的悲剧，不再割苇了，苇，又长成了苇林，密密的如苇的墙，静静傍着河，苇，长的是比往日更高更粗更壮更密，孩子们呢，从不去掐苇叶，苇头，做苇筒了，也不进苇里去，因孩子们听大人讲了往日一个做着苇的梦的孩子，被洪水带去了，怕的很，那苇海里，便是他们心中的人间地狱，从不敢去，碰苇一下，从苇便过往时，还怕，大人相伴。

苇林，真正成了一个荒芜的被人遗弃的地方。苇呢！只被院子里的人们，在夏天时，收割了回来，剥了苇壳，再用石碾一压，编成苇席，然后，一把火，就烧了苇根，和苇叶，苇林，便变成了一片黑地，到半年了，又从地里冒出新绿，但却没有梦，人们也不知道苇海里曾有过一个做着多么美的梦的女孩。

忽儿，风大了，苇林便发出哗哗的声响，灵灵忽儿感到，这不是苇在呼唤：芳芳，这是苇海里，芳芳的哭泣，在城里生活，被表面的浮嚣吸引，不再追苇梦的灵灵，脑海里，忽儿那么鲜明地浮上那清脆的韵声和芳芳自己的话语以及清澈的眸子，甜甜的笑，纯真的模样…虽多少年了，可一切，仿佛是在昨天，灵灵的心，被深深的刺疼了，看着粗壮的苇，灵灵忽儿想到：在那遥远的海边，芳芳，一定在做着苇的梦吧！在那密密的苇海里，芳芳伴着苇整日在歌唱，等待着他去用苇再吹出清脆的笛韵相伴，她不能回来，她把魂交给了海，把家乡苇的梦留给了他。

灵灵，感到心里如刀刺了一般，感到对不起芳芳，他决定，不想走了，他每回来，在家乡，与苇根一样，不管受到误解，删苅，但是，根要越发深入地扎入久盼的泥土里，去和春天一道，去做苇的梦，在夏天，走去被人遗弃的，感到可怕的苇林里去做苇的梦，他不怕山洪，不怕风暴，他要等，芳芳带着苇的梦，从遥远的海边回来，或者，他做着象苇的梦，和苇一块去追芳芳，要把海边和这偏僻的山沟里的苇的梦，编织成一个完美的梦，用苇雨伴着芳芳的魂灵，苇的梦飘荡在院上空，苇林里…

97年7月26日下午草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