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电
前进组,地处秦岭腹地,不通电,也不通公路,两山,死死地夹峙着,这里,便死一般的沉寂,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单调生活。
前几年,人们为了吃饱肚子,天天上山去种地,在劳动中忘了这山里的沉寂,寂寞。
近年来,人们纷纷改变脑筋,有嫁结板栗,弄香菇架,挣了俩钱,日子,也从一年四季,为了肚子转,面朝黄土背朝天中解脱出来,加上计划生育抓的紧,人日益减少,人们除了吃饱肚子之外,一年中,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玩。
前进村这地方,抬头,是巴掌大一块狭狭的天,低头,是连绵绵的死寂的山,埋下头,便是这瘦瘦的河,贫穷的土地,和着黑瓦土墙里,死一般寂寞的日子。
于是,山里人便纷纷向往山外的城里了,那里有街,有楼,有霓虹…那些年青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奈不住山里的寂寞,纷纷涌向城里,成了打工仔打工妹。
可是,大人们飞不出山里,他们总要过日子呀!他们的根,已深深的扎入了这山里,注定是生于山,最后,把生命融入山里。
走不出这山里,便要承受这山里的寂寞,寂寞中空虚地生活。有从外边回来的人,说到了电的好处,可以看电视,天黑了,一拉明晃晃的,不象现在黑了点油灯,只能照出巴掌大个地方,黑灯院火的寂人,还能看电视,那电视上要啥有啥,一直都看不厌,到那时,虽不说象城里人一样住楼房,有街道,活干毕了回家叭一声打开电视,坐着看行,躺着看着也行,就过神仙日子了。
于是,前进村的人,就开始盼电。逢到在一块片了,总不离电那个话题,一片到电,就会哎声叹气地说:“咱前进村,到那一天有电,可就好了,有了电了,也过过神仙日子,不妄在人世活一会呀!
人,一有了盼望,在心中便有了欲望,而如果这欲望不能实现,便会把人折磨的难受,人一旦难受,就要想方设法去改变环境,使人快乐起来。
村中有个叫余乐的,由于前几年,上山去伐木,挣了些钱,便去买了一台柴油发电机组,和一台彩电,每晚发电看这一举动,轰动了小山沟,本村的,邻村相隔四五里的,都跑到前进村余家看电视。每到夜间,余乐的家里,便灯火明亮,把魁黑的小山村,照的一片明亮,使山村沉寂的夜晚,变得异常热闹。遇上一些武打片来的人更多,演《新白娘子传奇》时,人们天一黑,就赶紧往前进村余乐家跑。四面八方,成群的人,有打火把的,有打手电的,一齐往余乐家涌,差一点把余乐的家没挤破。余乐用柴油发电,柴油当然不是水喽,要用钱买,余乐突发奇想,脑子灵机一转,买票。大人两毛,小娃儿一毛,让他的儿子,在门口守着收票。一毛,两毛,也就是上坡去挖一两个天麻,上山拣一把毛栗…算不了啥。这电视看了,能让人不寂人,从中能看到许多新鲜玩意儿,一毛,两毛钱掏了值。别小看那一毛两毛,滴水汇成大海,每晚余乐就有二三十的收入,这使他很是发了一笔小财!人们晚上看了电视,白天聚在一块片片电视的内容,骂这人好坏,笑那人好,日子,在欢乐的完美中过着。
一两年过去了,柴油价钱从四五毛钱一斤,一下涨到了一块多钱一斤,余乐家的电视票价,也一下从一毛两毛涨到了不管大人小孩都是5毛。遇到好片子了,有人看,可人们已看了一两年电视,开够了眼界,早已熟悉了那些打打杀杀的镜头,那些万变其踪的动作,看上个动作,便能想出下一招一势,也早已看惯了那些缠缠的话语,和演员眼里虚伪的泪水,对他们那些“洋话”,听了上句,下一句也能接出来,对那些搂搂抱抱的镜头,更不感到新奇和肉麻…
看电视,可以找乐,打发沉寂的日子,可是,一细想,现在的电视剧,成了王大娘的裹脚,又臭又长了,一天晚上,又只演两集,一部片子,十集,二十集,是习空见惯,那些连续剧,不看就不看,要看了一集,又看一集,等于没看,一个样,一部片子看完,一晚五毛,十晚就是五十块,加上娃儿,婆娘也要看,帐算下来不少呀!虽弄木耳,香菇挣了些钱,可是,一大家,要过日子,要买油盐酱醋,还要穿衣服,哪还有那么多钱去看电视,去看的,只是那些没成家的年青人,奈不竹寂寞去看看,这么,看电视的人就渐渐少了,到最后,一晚只有五六个人看,连油钱都顾不住,余乐就嫌化不来不放了,只在逢年过节,或哪个过生日,哪家有喜事呀,去包一场电视看,余乐才放,余下的那依然漫长的日子,依然是魁黑死寂的难奈的,天一黑,片一阵,片久了,话也少了,无绪就上床睡,又睡不着,翻来覆去一直到夜深。又在心里叹息了:要有大电该多好呀!不管白天,晚上,只要想看电视,去买一台回来,寂人时想看就可以看。
于是,人们不再满足余乐家用柴油机发的电了,只能晚上看一下,哪余下的漫长的日子,还是寂人的,每逢在一块,便又片开了电:
“哎,咱这山沟儿里,要能接上沟儿外的大电,可该多好啊!想用就用,攒一点钱,去买一台电视回来,想看就看,就一点也不寂人了。”何华说。
“是呀!咱这山里可怜,过的是啥日子呀!人家山外,城里,都既厌了卡拉ok,现在又玩vcd,咱还在这不通公路的山沟里,瞎摸着,过原始社会的日子。”操成说。
“是呀!有电该多好啊!就是脱裤子买衣裳也干。”刘林说。
过不多久,余乐,却因得了胃癌,没活好,撒手尘環,留下了三个娃儿和老婆。他老婆失去了余乐,家里没了顶梁柱,一切她都要撑着,哪有功夫和心思去放电视,三个娃儿,小儿子在上学,一个女子大儿子李文子在外地教书,哪机器和电视,便被蒙上了灰尘,有了点明亮的前进村,一下又陷入到了黑暗中去了,这更增加了前进村人盼电的心情。纷纷向王组长反映,那份赤诚,大有谁能把电拉通,前进组人会感激他一辈子,只要能把电拉通,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王组长想电扎通,是好事,不但方便人们生活,更给这死寂的山里,增添了活跃,现在啥年代了,山外城里人,活的越来越精彩,这山里,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原始生活,能使人承受的住吗!就把这意见汇报给了乡上。
乡政府,在这几乎同时接到了包括前进组在内的全乡十几组,两个村反映的类似的问题,这反映了全乡人们的心声。
政府,是要为人民排忧解难的,拉电,当然是好事。不要说人民盼,政府的所有人也盼,不看虽是乡政府,没在这山沟儿里,还不是与农民一样,白天工作, 一到夜里点蜡烛,工作之外,没有一点文化生活,也孤独寂寞,原因就是没有电。这怕是到现在为止,中国唯一的不通电的乡政府吧!政府,党委便召开了会议,陈乡长,李书记,谋划了拉这电,要六十多万,乡政府给两万,能向上边要个十来万,其余的便要农民自筹。一算,全乡一千多口人,人均要交三百多块,农民能承受吗?就召某组长到乡上开了会,各组长又回到各组,把会议精神传达了,前进组的人,大概是因没电,被沉寂的大山,压抑的心中太苦太闷了,急干过上那种随时都明晃晃热闹的生活,一听说拉电,都义愤填膺把胸口一拍!
拉,只要能把电拉通,就是买房子,粮食,把裤子都脱了买都干。
其它组也出现了与前进组一样的情况。
见人民的积极性这么高,政府党委十分高兴,一合计,电,拉!
二
半年后,绿叶臃容地装点起山川,大地的时候,这山沟儿里,终于弄进了第一根标志着现代文明的水泥高压电杆。
当这沟儿里的人,见到电杆时,都为之雀跃,欢呼了,尤其是孩子们,大声喊着:电杆弄来了,电杆弄来了,要有电了,疯跑着,奔走相告,以表达他们内心的欢乐,也做起了电通了以后的美好的梦。大人们一听说,说:真的吗!腾一下,也急忙往电杆子跟前跑,连七八十岁的老汉老婆婆,虽走不动了,还要儿孙扶着颤巍巍地去看,把水泥电杆摸过来,抚过去,眼里,有了惊喜的目光,孩子们,欢喜地依在大人身旁,或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电通了后的梦想。大人们,静默地望着,眼里有了喜悦的泪花。
前进组的人,见到第一根电杆时,许是比别处更显激动与疯狂,有的人,去拿了鞭来,狠放,足足放的有半个小时,细细的炮子纸,把电杆子都盖住了!
这活,是乡政府承包给一个工程队的,资金他们先垫着,高压线架好后,再去农民家里筹钱,付给他们。
由于地处偏僻,施工难难,直到第二年近秋天的时候,村已高压线架好。
山里是贫瘠的,这高压电杆,和杆子与杆子之间,在高空中架起的高压电线,成了这山沟儿里的一大景观,也标志着人类社会,在山里的进步。
看着白色的水泥电杆,和杆与杆间的高压线,人们的脸上,时不时浮上幸福甜蜜的微笑,已在心里盘算,电通了,去买一台电视机,一有空了,叭一声打开,坐着看,躺着看,又自各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还可以买一台录音机,想听啥放啥,还买…那时…日子过的可充实,快乐,滋润了。
高压线架毕了,乡政府也验收过了,马上要给施工队付钱了,政府给的和向上头要的,早已存在信用社里,随时可以去取,关键问题是现在要向农民筹了。
前进组有二十二户人家,八九十口子人,乡政府派了一个人和王组长一块,挨家挨户,收钱了,感到当初发动拉电时,队员们积极性那么高,人民交钱也许会如见到第一根电杆子一样的激动,出现那感人的壮观的一幕吧!可是,王组长和小文都想错了,当前进组的人听说要交钱,每人三百多,却都把门,早早关了起来,到王组长和小文去收钱时,趁早躲开。他们当初,足以为乡上说要有钱,那不会是当真的,国家的金库里,有的是成沓的伟人像,哪还要 他们交钱呢!虽说他们弄香菇架,板栗弄了点钱,可是,一人三百多,一家子四口人的,便要交上千块,而这二十二户中,除了几个单身汉以外,全又是五—六口的大家之人,农村毕竟是农村,尽管乡上报表,为了讨好上级,谎报收入,要揽功爬官,使农民的人均收入越来越高,人均已到一千四百多,可是,大部分农民手里还空空如也,一千块,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呀!就算家里有钱的那一点也为数不多的钱,还等着要买电视机的呀!交了,用啥去买,买不起电视,还拉这电有啥用。
王组长急了,他没有想当,组上人听说要拉电时积极性那么高,要交钱时,却又出现如此局面,就召集组上的每户一个当家人开会,单身汉的单身汉一个人也来开。他想通过开会,在会上讲清道理,让那些有钱的交了,自己带头交,来调动组上群众交钱的积极性。
好不容易才把人召集,到王组长家里。人们这坐一堆,那一堆,王组长小文坐在人群中,人们一坐下,便三五成群地议论开了:
“听说要交钱了,一人三百多呀,妈呀,咋交的起。”
“可不是,组上能交的起的家子不多,象余乐家的仅华家的,又象那刘根家,王文家可咋交的起呀!一年四季,穿的衣裳都披一片搭一片,油盐,时不时要去借,粮都不够,那有钱交这钱的,那些一般的家子,象操成,方根,就算交了这钱,日子可就难过了,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人的。”
“不是是啥!钱这一交,啥也买不起了,这电拉通了有啥用。要早晓得真格这样,电不如不拉了好。”
“…………”
“嗯!嗯!”王组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会场才渐渐安静下来,环顾左右,顿了好一会,他才开始说话了:
“我们前进组人,和我们乡上的人一样,瞎摸了几十年了,社会这么发展,人家城里人越玩越会玩,咱山里人是人,也想玩,大家不都是喊寂人吗?是呀!社会好了,条件好了,有了空闲玩了,咱这山里不通路,不通电,不寂人是个球!寂人了,就难受,就要想办法解决,在政府党委的关心支持下,我们的高压线已架起了,到时电通了,大家都去买电视机,录音机…想咋玩就咋玩,多热闹,还寂人不。”王组长喝了一口水,又说下去,“可是,电咋么能通呢!只要大家把钱筹的越快,电就通的越快,在入冬以前把钱交毕,过年,就能通电。大家想想,我们拉这电六十多万,数目不小,乡政府给了一些,去上边交了一些,还差三四十万哪里来,要靠我们筹,这是给我们自各办事,造福子孙万代的事,不能啥都指望国家,伸手向国家要,国家这几年,要发展要搞大的建设,也紧张呀,大家都想么,小家过日子,和国家过日子一样,不能啥都靠家长,我们自各要努力。这,有钱的,可全交,没钱的交一部分,下一步想办法,在入冬前解决,我家五口人我先交1千,余下的咱圈里那头猪算个数,还不够,卖粮,当时拉电时,咱可说了话,要算数呀!便把钱交给了小文,小文记了帐,王组长多么希望,在他的带头下能出现抢着交钱的动人局面,那他该多么高兴呀!可是没有一个人,小文在号召:
“王组长,都带头交了,都交吧!”
不但没有一个人交钱,而且又出现了一窝蜂的议论声,那声音越议论越大。
“要晓得这样,就不该拉这电,这电一通,以后日子咋过呀!”
“王组长,人家是干部,哪不能摸俩钱,人家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风光着做样子交,可我们那去摸呀!我们要能摸到钱,也会象他一样伸着交的。”
“拉他日球!交钱,我可是没有,我们都不交,看他能把电杆子拔了去。”
“是呀!不交,不交。”很快,这坐在一块的二三十口子前进组民,议论着,很快串通了心,不交钱。
王组长一下急了,他心里,有一股火气往上升,强压住,用粗重的声音说:“不说话了。”人们一下寂静了下来,他睁大眼睛,环视人们一眼,人们面面相觑,不言语了,怔了半天,王组长才说:
“这拉电前,你们的积极性都高,这电,是你们吵着拉的,钱,不交是不行的,这,下边的先从富家子带头交,一般的家子,和贫困些的人交一部分,欠一部分上边想办法交。”话刚一毕,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何华和余乐的媳妇张凤身上,余乐的儿子,李文子学校放了几天假,在家也参加了这会。他的身上也有不少的眼睛。
何华,这几年,砍了香菇架,是弄了些钱,李文子拿工资,家里他爸在世时嫁结了板栗园,也挣了俩钱。但是,何华还没等李文子或者张凤说话,已大了声,断然地说:“钱,交我是交,不是不交,只要都交了,我保证不少一分;余老师拿工资,妈又有板栗园,家里电视正等着用电,他家要愿交了先交吧!”
李文子见何华这样说,众人的目光,又一齐火辣辣地望着他和他妈,尤其是他。李文子家在他爸在世时,是有点钱,可是,给他爸看病一花,他爸死时花销,家里也没有多少钱,虽然电视机在家放着,可已是空架子了,日子,只不过勉强过的去罢了,但比起组上一般的家子或象刘根,王文那样贫寒家子来说,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李文子是商品粮,当然不交这钱,光他妈,弟妹三个要交钱,现在教师工资比以往高些了,待遇也好了些,交这钱,就他两三个月的工资,李文子站了起来,想交了这钱,给组上人带带头,再说几句鼓励的话,动员大家交钱。的确,这山沟里,黑暗了人老几十辈子了,现在,山外生活那样精彩,山里,依然是一片死寂,原因就是没电,有电也就好了,张凤见儿子站起来,她明白儿子要干啥,知子莫如母,她当然知道儿子的心,单纯干啥,人家要求咋干,不多想也就那么做,就大声地对李文子说:“干啥,想出风头呀!要钱多了,没处使,火里烧了干净,你个月才多少钱,就那么神,电是大家要拉,要用又不是我一家子用,要交大家都交。咱电视看不成放那还放坏了,人家当干部有钱,千儿八子不算啥,咱算啥。你干好你的工作,攒下钱了该找媳妇了,去,家里的事我管,这没你的事。”
说的众人哄一阵笑,李文子的脸上象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烧的脸生疼,拔腿就往回跑去。
王组长头没带起来,寄于的希望,又破灭了。他一下陷入了忧愁中,会场,立刻吵成一锅煮。
“呀!拉这个电下来,咱那么多钱,要早晓得就不拉了,这一拉不把家都拉破了,明年,种地要买肥料,哪来钱喝西北风呀!娃儿要上学,咋办,家里人要穿,吃油盐酱醋咋办。”方根说。
“是呀!电咱不拉了,不拉了,拉不起了,高压杆子,他栽了,他拔走算了,咱闷在山里,只要吃饱穿暖,寂人怕啥,要那电日球。”刘根说。
“是呀!要那电日球,走,有钱的在这交钱,没钱的咱走,咱不拉这电,拉不起了。”刘根,王文,操友,方根在嚷着,一时人们起了身,一窝蜂地往门外挤,王组长和小文在喊:“都给我回来,回来,还没散会。”可没人听他俩的,巨大的哄杂声,已将他俩的声音淹没了,包括何华张凤也挤在人群中,生怕被王组长,小文拉回去再要钱,用力地拼命往外挤。
筹资,一下成了难题,卡住了,其它各组,都与前进组一样,这山沟里穷呀!使拉电的事,一下陷入到困境中去了。
三
陈乡长,李书记也知道面临的这一事实后,万分焦急。给人家施工队已签下了合同,高压线架毕后,一验后,马上付清款项。现在验收已验收过了,钱能不给人家吗!
果真,第二天,施工队队长贾红便到乡政府要钱了。
陈乡长和李书记好酒好酒招待,求施工队贾队长宽限几天,贾队长见此,松了口气,但说半月后要还筹不起钱给他们,他们就要去告。
半月,也是个宽限,陈乡长,李书记点头,送走了贾队长,就又开始想办法了。
办法,啥办法,钱是硬头货,没钱就没有办法。陈乡长召开乡政府会议,会议上,政府各部门人都在会议室里整整齐齐坐齐了,陈乡长,说:“咱这山沟里,拉了电是好事,可是,施工队,施工毕了,要钱,没钱咋办,还是按原先分的任务办,各人到各村协助组长,无论如何,钱就是筹不完,也要收一半,有钱给钱,没钱了拉猪拉粮也行。要不,咱要被推上被告席了。
李书记坐着,只顾抽烟,陈乡长说了,他方接着说:“陈乡长说的对,只要能收到钱,不管用啥办法,人还是按以前的分,还是去前进组…各组,要和组长扎实开展工作。”
各人又到各组开展工作了,收缴大电集资了,小文又来到了前进组,向王组长说了收缴大电钱的重要性,又传达了陈乡长,李书记的意思,王组长听后,两道浓眉一紧,狠狠地说:“我就不信收不起大电钱。”
第二天,小文和王组长,便到富裕户何华与张凤家收钱,先到何华家,何华听说是收大电钱,立刻不高兴了,说:
“你们是看我何华有几个钱红眼,钱有,但是,象刘根,王文那样的人家交了,我保证交。”
小文一下火了,呼地站起来,说:
“何华,你少扯皮,你先交了,保证不来找你,当时拉电吵闹有你们的,当时说的那么好,这下,倒懒皮不交了。”
“你说谁懒皮不交了,你说谁,不就是乡上一个小小干部,有多大牛皮,再说我不交了咋地,高压电杆要了,你拔去。”
“说这话叫羞先人的话。”
“你骂谁。”
“骂你。”小文上次召集前进组人开会,收的起来钱,都闷了一肚子火,政府为了给人民办好事,好事办成了,他们倒不支持,把政府往被告席上推,这能叫人不气,小文这次下来收钱,因领导任务下的很明确,收不起钱,他日子也不好过,所以,火气就大,他想怔住前进组的人,先是富人,钱就会好收些。可是,他想钱了,现在的人,胆子大的象球一样,怕啥,啥也不怕的,何华一听说骂他,他也不是平般之辈了,在前进组算个球,就照小文一拳打过来,小文一偏,打在肩上,这可气坏了小文,又不是给他收钱,收钱还不是为他们办事,他们还打人,小文的火呼一下上到头顶,照何华便是拳,脚相加的打过去,何华再一球,毕竟是个农活的笨,小文则利索,几下,还没等何华明白过来,已被打在地下爬不起来了。小文指着何华骂:“你们这些狗日的,当时拉电时,闹的那么凶,话说的那样好听,到要交钱了,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王八。这钱交了,也是交给你们自各的,拉电,到时你们用祖祖辈辈,我们能用多久,还这样对我们。”何华只是哼,已回不了话了。
王组长,自始至终坐在那静看着,他对前进组人的做法,也有火,小文教训他们一下也好。
这下见小文骂,何华一直是捂着肚子哼,王组长的心里格登一下想:坏了,八成人是被打坏了。
小文见骂了一阵,何华没反应,也急了,再一看,何华的脸色苍白。
王组长赶忙去扶何华扶不起来,只见何华脸上,豆大的汗珠子滚,人已说不了话。
小文只想教训他几下,怔住人,没想给打坏了,也吓极了,放下了打何华时的威风,去喊何华,喊不答应,赶紧背起何华就走。
小文一气背着,小跑到乡医院,诊为胃被打坏了,吃了些药,又找人背出这山沟,到城里大医院看去了。
别的组,虽没有象前进组一样打坏了,又去拉猪,去称粮时也引起了争执,弄得农民哭天嚷地,一天来几个到乡政府嚎哭,骂:“这是啥社会呀,这共产党连国民党都不如了,象土匪一样,把我的猪拉去了,把我的粮称了,我的日子可咋过呀!是人重要,还是电,重要的日子都没法过了,还要这电干啥哟!”
毫无疑问,这电钱是筹不起来了,何华被打坏了,送到大医院去看,还得千儿八百块的,眼看,农民有被逼的,一触即发的势头,那个还敢去收钱,把农民逼急了,联合起来,不要了你的命。
陈乡长,这才感到,当初拉电有些过于莽撞了,过高地估计了农民的经济实力,他也才真正了解到报表里的虚假性。
一方面,收不上钱,一方面,半个月,一晃就要到了,贾队长要来要钱了,一见事弄大了,李书记怕了,推说有病,请了个病假,屁股一扭回去了,留下了陈乡长。
陈乡长熟悉李书记的人,在一块好说也呆了四五年了,那个要拉屎,放啥屁,那个不清楚,陈乡长后悔当时没有好好考虑一番,就这么莽撞着拉电,不过,这阵已把他推上了架,后悔也没用,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妈的,我就不信把啊电这事办不成。
贾队长宽限的期限到了,来要钱了,陈乡长依然笑脸相迎,好烟相待,可是,贾队长不接受这一套了,贾队长也为难,为了拉电这工程,他投资了几十万,几十万不是小数目呀!欠手下弟兄们的钱,一分没给,弟兄们快没饭吃了,他急呀!这几十万,能是烟酒能解决的吗!再过些日子,手下那些弟兄会来落破他的门的。面对陈乡长的笑脸,贾队长一直板着脸,冷冷地问:“李书记呢!”
“有病请假了。”陈乡长说。过了好一会儿,贾队长冷笑一声说:“钱没给筹上来,倒病了,也罢,陈乡长,那钱你给想办法,有你就够了。”
“是,是,”李乡长说。
贾队长在凳子上坐下说:“我今天,就得全部把钱带走。”
李队长也在旁边坐下,沉思着,“钱能带走吗?”贾队长忽然问,李乡长扭过脸,望着贾队长,难为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我今天就要钱,宽限的时间已经够了,”贾队长生气地说。他想到当初拉电,陈乡长,李书记应诺的那么好,这阵拉钩了,这下,会把他白倒的,能不生气吗,一下拿出合同,说:“李乡长,合同上写的可很明白,要不给钱,我们按合同办事,我就不得不告了。”
李乡长知道一被推上被告席后的结果,连忙给贾队长倒了一杯水,脸子里一转,忽儿想出了一个主意,在农民那暂时收不回来了,去县上,把情况反映,反映,咱这是个沟沟,县政府不会不给帮忙解决一点的,这么想,心又宽松了一点,问贾队长说:“贾队长,再宽限三天吧!三天后,我保证向你付款。”
贾队长冷笑了几声后,对陈乡长说:“陈乡长,我晓得你们去收钱收不起来,还打坏了人,倒找钱出去,三天,三十多万,你能弄到,就是印,怕也忙不过来,你莫又给我开玩笑吧!再不就是到我一走,你也装病请假…哈哈…不过,陈乡长,这乡上,毕竟是有主的,我不相信你能躲一辈子,我也相信你,再给你三天时间,我来取钱。”贾队长起身走了,门砰地一声给带上。
贾队长走后,陈乡长在蜡光下,呆坐了好久,好久,那清瘦的脸上,显得那么焦灼,眉宇,紧紧地锁着,一支支地抽烟,不多时,烟灰缸里已被烟头堆满了,忽然,他站起身,走到桌前,取出纸和笔,写起来,他要把拉电的事实反映给县上,得到支持,帮助。
陈乡长一直写着,写毕时,鸡已叫了,头有些昏,但他不想睡了,赶紧收拾了东西,要走二三十里山路,搭车去县上。
三
“好人命不长,活害一千年,”这是中国的一句俗话,却也不无他的道理,陈乡长,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离开那个穷山沟,就永远地回不来了。
去县城要走一百多公里的车,中间,要翻两道高大的山梁。路,便在山上凿出来的,转弯很急。坐在车上,往下望去,只看到白花花的岩,那本浩淼的河水,细的如一条小溪了,使人顿时从脚下往上直升寒气,胆战心惊的。
现在社会开放了,什么也放开了,开车的人,不象先前要去学,学了后发照开,现在,只要有钱买了车,都敢在路上横冲直撞,就算是去学了,只要把驾驶照弄回来,这个世界已是个疯狂的世界,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不疯,尤其是这些神气的司机,车开慢了不过瘾,越开越快,难怪现在的中国,交通事故逐年上升,因车祸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陈乡长,坐上了车,便沉浸到去县上汇报拉电要钱的事,只要能把钱要回来,又是自己挨多少批评,受多少委屈也愿意。
车是在山梁上翻下去的,跌入到二百多米深的岩下,河道里,车已报废,整个车内只有五六个幸存者,但已受重伤。
车翻时,陈乡长已考虑好了去县上要钱的事,昨夜没睡,昏的很轰轰的马达声象催眠曲一样,使他很快睡去,还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已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陈乡长死的很惨,他被摔出了车窗,又被车轮胎压在头上,是人从他的工作证上,才知道他的姓名和工作单位的。
贾队长,盼着陈乡长能回来。
前进组的人和这山沟里穷乡的人,知道陈乡长去县上反映情况,要钱去了,也都在等他回来。
不想,等来的是陈乡长去遇了车祸的消息,贾队长怔了,愣了,这山沟儿里的人民,尤其是穷人们,都哭了,好多穷人,哭喊着陈乡长的名字,到陈乡长家去看陈乡长。
贾队长多么希望能拿走钱,但是,为了这钱,陈乡长付出了一条命,钱,虽重要,但他却感到陈乡长的死,与他不无关系,也满脸愧疚,不得不把这事暂搁了。
而拆区并乡,又在全县开展了起来。这条小山沟儿里的小乡,被算在了沟儿外公路边儿上的一个镇子上,乡,不叫乡,而叫镇了。
并了以后,这小山沟儿里的乡政府,里边的东西全搬走了,工作人员也到镇子上参加工作了,李书记也到另外一个乡当书记去了,留下了一座孤零零的楼房。
拉电的事,一直搁到来年的春天,贾队长找到了县上,县上要求镇上想办法,在年底把电扎通了,才又重新被提起,那些静默了几个月的电线杆,和着春天一块又将被唤醒了。
新上任的镇长和书记,是原来区上的区上的区长和书记,干工作当然硬,可也有属于他们的方法,到山沟儿里转了一趟回来后,有了想法,那山沟儿里,山是一座连一座,山上,长着密密的树木,现在开放了,山里人,开发的又慢,何不让每一个组,把山买一些顶拉电钱,剩下不够的,农民自己补,各组上,保证答应,真个何乐而不为呢!
文件下发后,果真得到了农民,和各组的积极响应应了,分组出了布告,拿出去,帖到镇子上的街道上,现在并了一个镇子,是一家人了,镇上人让帖。
布告帖出去一个月之后,大批的人涌进了这个贫穷沉寂了多少年的小山沟,于是,小山沟一下热火朝天了起来。那些有钱的人纷纷带了一沓一沓的钞票到这沟儿里买山,付了钱过了半个多月,就拉了一车的人,和粮食,被子,锅碗瓢盆,背了,上山搞开发了。
前进组买了二万多一点,山,除了和人承包的山地外,组上的山,几乎买完了,再也没山买了,而前进组八九十,近一百口子人,还缺一万多块,推到每个人头上,起码每人还得一百,连低压线,变压器弄起,把电拉到家,每人还得推一百三四十块钱的,有的组,山多,以前还完余钱,把推到农民头上的钱顶完了,但大多组,与前进组一般,山买了,组长推了一部分,每个人头上还得几十上百块钱的。
小文打坏了人,给人把病看好后,医药费他一半,镇上一半,由于打了人,群众影响不好了,小文被调出了这小山沟,到镇子里另一处小山沟里包村去了,他一肚子的委屈,只有往肚子里咽,整个人,因此一日日的消沉下去。
小刘,被派往了前进组去收余下的欠钱,贾队长催的紧,县上命令也下的紧,新下来的镇长,书记为了头上的乌纱帽,和政治前头,任务也下的重,到了明年,各组必须通电,要不,就处理组长和村长,这些派下去收钱的人,要完不成任务,不但不发资金,还扣工资,一层层的重担往下压,到了组长和派的人头上,就重的如千钧一样,硬着头皮去了,下去工作时,镇长书记要求过,只要能收到钱,啥方法都可以用,谁收的越多,工资照发,资金照发,但不得打人,谁出问题,谁自各负责,弄得被派下去的人叫苦不佚,难怪,现在工作在基层的人,尤其是政府部门的直接与农民打交道的人都愁眉苦脸。
被派往这小山沟里的人,很快都与组长配合着,开始工作了,小刘和王组长,也开始在前进组生收钱了。
王组长组织了前进组的人,和小刘一块召开了会。会上,王组长给前进组的人讲了山买了多少钱,要拉低压线,买变压器,把电拉到屋里,每个人还要交一百五十来块钱。小刘又给讲了贾队长催钱催的紧,镇上任务下的紧,县上也困难,财政紧张,不过能给钱的,这钱,只有人们自摊,小刘最后忽地站了起来,郑重地对来开会的前进组人说:
“队员们,咱的这山沟里,能拉上电,全靠上边关心支持,现在高压线已架了,只要钱筹的快,很快电就会通的,电一通,咱这黑了祖辈的山里,一下就亮了,以后,子子孙孙都不再过天一黑就睡,夜里点油灯,只能照巴掌大个地方,点久了,第二天起来,一鼻眼都是黑的,也不再嫌寂人了,去买电视,录音机回来,想放就放,想听就听,人过的多有劲,山里的姑娘也不会往外飞了,光棍汉也会找上媳妇。以前,让大家每人拿出三百多,是有点困难,现在一百多,不交怕说不过去吧!”
王组长也站了起来,说:“今年,不管咋样,到阳历年,电要拉通,这是县上要求的,镇上也要求了,贾队长,给咱垫钱拉通了高压电,现在要钱,不管咋样,一个月,各家要把钱交完,交不完的买猪,买粮也要交…大家也搁心想一想,为了咱拉电,人家陈乡长搭上了一条命,把人家贾队长的钱,也拖了这么久,拉电,又是咱闹和的,咱不交钱对得住良心吗!”
说完后,小刘又说:“会议只有这一个内容,希望大家交钱,钱交到王组长那,我计好帐。”说毕,提起一个下黑兜,取出一个小本子来,拿着笔,准备记,王组长环视着大家,多么希望有人能自告奋勇来交钱,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场里寂静的连人们紧张的呼吸声都听得到,纷纷低下头,怕敢看小刘和王组长。
静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有了低低的嘀咕声。
“这钱,交我们是交,可是,电是给组上人拉的,电会用,可是,象刘根,王文他们能交得了这钱吗!”
“是呀,要交都得交,刘根,王文能交得起吗!”
说着,何华就大声:“钱,咱不是不交,只要前进组每家子都交了,到我家来拿钱,保证不少一分,挨了打的何华,那份神气少了几分,但是,他的原则还是不让步的。
“是呀!是呀!”张凤也这么说。
刘根和王文等一些贫穷些的人,都晓得这话是在戗他们,刘根气呼呼地说:
“我们这些人穷,拉不起电,要拉有钱的人拉去,拉通了,你们用你们的电,我们电我们的油灯吧!”
“是的,有钱的人交了钱拉吧!咋走。”被王文这么一说,呼啦啦站起来好些人,操友,方根也站了起来,他们也明白,家里虽然日子过得去,可拉电钱一交,日子就紧张了,电拉通后,又是买电表,进屋钱,灯泡的又得多少钱,电费一度四五毛,一月下来又是多少钱,拉通了也用不起,拉他干啥,众人都走了,张凤,何华家里是有电钱,又还是牛皮拿出一万多,拉通这电,再有钱,也不会使在这上,再不走,会被组上的人隔离开的,跟在人后往外涌,小刘和王组长没喊,怔怔地望着一窝蜂往外涌的人,小刘看着如脱僵的野马般的人,要能拔走电杆,他狠不能全拔了,让前进组的人和这山沟儿里的人世世代代过那种黑暗日子去。
王组长在心里说:“走吧!都走吧!钱,是无论如何要收上来的。”
四
第二天,小刘和王组长,便一家一户,强行去收钱了,他们俩昨夜商量了好久,才定夺的,钱,关键是要去刘根,王文那样的家子收,那样的家子,钱只要收上来了,象何华,张凤都会爽快的交的,方根,操友那一般的家子,也会跟着交了的,这么,两人思量了半天,决定先去收刘根,王文那样人家的钱,在一定的时候,不惜采取强制措施。这么,小刘和王组长来到了刘根家。
刘根家的贫穷与寒酸,让小刘吃惊。两间土墙房,房子许是祖先留下的,祖先修起时是什么样子,这房子依然还是什么样子,墙洞眼,还透着风,墙面还是才打起来的斑斑驳驳的样子,只不过,墙面和墙透眼,被熏黑了,如此而已,房子,只有两间,一间是堂屋,一间是睡觉的房,堂屋里在一个墙拐搭着一个丑陋的灶,灶房支着一个案板,在一个墙拐角,控着一个火炉坑,旁边放着一张裂了缝的方桌,和几条三条腿或四条腿,但已摇摇晃晃的板凳。除此以外,别无它物。睡觉的房子里,除了两张床和一口破箱子,还有几口破柜外,啥也没有。床上的被子,黑的象在烟里熏过,且已破破烂烂的,露出了魁黑的棉絮,家里,看样要啥也没啥值钱的了,柜子里的粮食,能买点钱,但那是人家一家人的口粮,唯有的是在他家旁边猪圈里养的一头瘦骨嶙峋的猪,能值俩钱。若买了,能够得上拉电的钱。小刘和王组长,到刘根家,问刘根要拉电的钱,刘根听了,脸顿时黑了下来,说:“拉电钱,家里看有啥值钱的东西,你拿,这钱,咱交不起,咱不用这电,谁用的起了,谁交钱给谁拉。”
“当时拉电你不是也吵过吗!这阵不拉了,不拉不行。”王组长说。
“不拉咋不行,我没钱,你还能把我吃了。”刘根说。
小刘看到刘根家里寒怆的样子,心里有些寒,但是想到镇长,书记任务下的那么硬,贾 队长催款催的急,要是要不到钱,按时完不成任务还要扣奖金的,他不得不硬了心,凶狠了起来,说:
“刘根,你的钱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拉电是统一的事,是大家的事,是关系到前进组人子孙万代的事,谁也不能特殊和例外,这钱,大家统一,每户按人头交,一分也不能少。”
“那你看我这人头值钱不,值钱了你拿去,”刘根向前走了一步,对小刘黑着脸说。
“家里的日子,都成了这样,还会交这钱,明交哪钱,这电拉的起,以后咱也用不起,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刘根老婆在一边也嘟囔说。
王组长一下火了,说:“要你那头干啥,不行了,去把猪圈的猪给我拉了。”
“拉不起电,咱不用电,咱猪圈的猪谁敢拉,我就和你拼了,那猪,是咱的明年一家人的油,你们拉去了,咱家咱过日子了,饭不吃不行,电不用咱还不行吗!你们这样整,不是把人往死里治吗!”刘根老婆哭了,说。
“谁整你了,还说一有理,这是为了你们好,电拉通了,是子孙万代的事,去,给我拉猪,”王组长说着,就要小刘往刘根猪圈跟前走,刘根和老婆抢在前出去,拉在猪圈边,说:“谁个敢拉我的猪,我就和谁个拼了。”
小刘走时,就猜想到可能有这些反抗事件,早有防备,在镇派出所借了一副手拷,哗一下掏了出来,吼道:“这是公事,谁个敢拉,就把他拷了。刘根一看那铮亮的手拷,和老婆俩一块软了下去,他们知道,一个人,一戴上这手拷,便是极不光荣的,拉到公安局去了,当犯人一样审,不好了,还要挨打的,那以后,就没面子了,活着,总感到心里一个疙瘩,人穷志不穷,两人一个焉了下去,小刘见这招还真凑效,打心里一个惊喜,忙跳进猪圈,王组长,虽与刘根是一个院子的人,还碍于面情,但为了头上的乌纱帽,也忙跳进了猪圈,小刘一下把猪便按翻到地上,王组长抓住猪尾巴,小刘捉好了猪耳朵,把那瘦骨嶙峋的猪,很容易地禽在手里,脱出了猪圈,猪,张开大嘴,死命地叫着,那凄残的叫声,把前进组的山,震得颤悠悠的。听到猪的叫声,前进组的人纷纷来围观,知道小刘与王组长来真格的了,心头都为之一紧,在心里想自己的办法了。
刘根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看着猪被人拉走了,刘根老婆则泪流满面,这可是她,熬着酷暑和艰辛,打来猪草喂大的猪,还没尝到收获的甘甜,便被拉走了。
由于开门在刘根家来了硬的,王组长到王文家,和操友,方根家,虽日子都一般,但一时,买粮的没粮,没粮的合猪,都纷纷的把属于自己一家人的钱交上了,由于都交了,何华,张凤家的钱,也就都无话可说,自愿地交上了。
前进组,收集大电余额,在半一个多月时间便结束了,猪和粮,小刘和王组长,找了车,拉到镇上,由于价低,一哄也买完了,两人的任务完成的好,受到了镇长和书记的夸赞,给贾队长付了钱,头上的压力,就轻松了下去,大出一口气。
其它各组的钱,也因为都采取了前进组相同的方法,渐渐交齐了,只有少数两人组,确实交不起,暂拉不齐电外,为了激励积极性,镇上决定,保证在阳历年,给交齐了大电集资钱的,先给通电。
这些交了钱和物的各家各户,在交的时候,心里是忿忿不平和难过的,但当接到能先用上电,想到家里,祖祖辈辈点了几十年的煤油灯,将被扔掉,成为历史去陈列,这黑暗了祖祖辈辈的穷山沟,将会有电来照明,心里,不由的又升起一股温暖,那曾失衡的心,在此得到了满足,他们盼望,一切如镇上所说,能早日用上明晃晃的电。
五
在前进组人们都盼着王组长赶快商讨栽低压杆子,架电的事时,王组长,被免了,组里,一家姓陈的被任命为组长。
姓陈的,家里开着小卖部,老子是以前的书记,老婆,在镇长工作,家里虽不如何毕岗,可也有钱,还有点势,姓的老婆,在镇上工作,由于长的还有那么点姿色,被镇书记给弄上了,不知咋报答,当知道了她男人还是农民时,就把姓的提拔为了组长。王组长被免了,他毕竟干了这么些年,能知道现在的世道,哈哈笑了一阵,把一切手续交给了陈组长,交接完毕,只说了一句话:“一切难事都办妥了,希望,你能给前进组人把电拉通。”
姓陈的,一直怕老婆,人又没有阳刚之气,那管住人,前进组人,都不服他当组长,虽然王组长收他们拉电钱时来了硬的,但现在想起来,人家也不是为了人家,也是为了前进组,又恨他了,只望他能收起钱,也赶快给前进组拉通电,都不同意,姓陈的当组长,但,前进组人不同意,是他们不同意,又咋奈得过一家当权的,只有在背地里缓缓地议论:
“现在世道变了,官钱能买的。”
“人也能换到呀!”
“哈哈哈…”
人们议论之后,是去吵闹新上任的陈组长给拉电,面对前进组人蜂拥的吵闹,陈组长就慌了,他那见过这阵仗,倒是陈组长的老子,因为当过几年书记,见过些世面,劝众人说现在,是大忙季节,苞谷要薅草,地里的活要紧,镇上,资金才到,去买低压线,变压器还有个过程,等到农活忙毕了,镇上资金到位了,去把低压线买回来,变压器买回来,人们去把低压杆子,砍一截,马上通电,现在咋顾得上。
前进组人一想,也是,农活也是蜂拥般地围了来,就一头扎到地里,早上上山,下午疲倦地从山上回来,为了吃一口饱饭而奔波,把拉电的事,暂搁到了一边去。
农活一直忙到秋末才毕,镇上一年的收税收费,计划结扎工作,也告一个段落。就想起拉电的事。农民们轻闲了,也想到了拉电的事,又去吵组长,组长就到镇上商议拉电的事,镇长,书记一想,钱交的已交了,交不起的慢慢来,电是要通一些,就计议着栽低压杆子,架电了,结果是各组农民先砍低压杆子,砍好了,栽好,镇上这头,派人去联系低压线,滋壶和扁担。
前进组的农户们,听到这消息后,雀跃了,这时,正值群山一片火红之时,把山里装扮的那么绚丽,纷纷上山,去砍杆子。
杆子砍好了,下来要栽杆子了。
栽杆子这天,李文子又放了假,回到了家乡,杆子每家一根,都按规定砍了,象李文子家,母亲是寡妇,没劳力,请了人已砍了回来,栽杆子,前进组双户人家,每家也就必须栽一根。但在栽杆子上,就出现了矛盾,因为,火是在邻里相接,中间,要翻一座山,杆子,测量以后,有栽在山脚下的,有栽在山脚下平地里的,陈组长,只喊了声要队员们栽杆子,但是,至于哪家栽那根,他没安排,也没有想到照顾孤寡,或劳力少的人。栽杆子这天,一大早,吃过饭,就有人拿了锄头和钢钎子,去挖坑,栽杆子了,都择山脚下平地里的栽。
王文因小时玩雷管,一支手被炸掉了,只剩下一只手,父亲又去世了,所以听说栽杆子,他起的特早,饭也没顾上吃,便在山脚下平处占了一个地方,回去吃饭了,饭吃毕准备来栽,张凤是个寡妇,砍杆子,请人,是说了不少好话,她也在自家门前地里占了一个栽杆子的点,回去做饭了,饭吃了好栽。
王文回去吃了饭,兴致地跑去栽他的那根杆子时,谁知她的锄子钢钎,被扔在了一边,已被操友掏了来栽了。操友是个光棍汉,一个大男人的,要扛一根杆子,去山坡上栽,也完全可以的,可是,社会在飞速发展,这是金钱横行的社会,人们越来越自私。王文想到这是他占的地方,被操友占去了,要他一个残疾人扛一根杆子,上那山坡上去栽,可非易事,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地说:
“操友,这是我占的地方,你咋掏了。”
“你占了,你买了是不,反正一人栽一根杆子,在那我栽了就行,我先掏就是我栽的,你要栽,不会到那山坡上去栽。”
“这是我占的,我偏要栽,别看王文是个残疾人,又被激怒了,他也并不怕两只手的操友,就拿了锄子也去掏这个坑,操友一下气也来了,拿锄子,就在王文的锄子上挖起来。王文气红了脸,骂道:“你操友羞仙人了,两只手的大男人,还和我争。”
“你骂那个,骂那个”操友扔了锄头,就向王文扑过去,抓住王文就打,王文也不甘示弱,揪住了操友就揍,一时,你推我打,两人扭在一块。
在王文与操友争之前,张风,与方根因地点也争了起来,张风占的那根栽杆子的地方,虽在她门前,可是正在方根家的屋角,方根家,平时与张风家关系,本就不好,张风虽然占了地点,但是刘根,也与操友一样,不管你有人占没占,把张风的锄头扔在一边,去挖起来,张风看到了,气急了,跑过去,大声说:
“这是我占的地方,你咋掏。”
“没看见,这是我的尾角,我不掏,那个还敢掏。”
“我占了的。”
“你是老几,你占了,这地方就是你的。”
“你也算他妈老几。”张风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指着方根,“老娘交拉电钱,还没象你一样,买粮,买猪一次交了钱,这地方,我就要掏。”
“你他妈交钱,老子也不少一分。”
李文子听到母亲和人骂架了,从屋里跳出去,弄清了咋回事后,就拉母亲:“哎呀!不就是栽一根杆子吗!在哪栽不一样,一会我去栽。”
“人家都象我容易的,咱不想的。”
“哎呀,容易,困难,不就是一根杆子吗!咱受点气难也没啥,又不要你去,一会我去,”边说边把母亲推回去,张风边走边唠叨,看你啥用,以后人家就是架在你头上拉屎,你也不敢惹一下。”李文子只是笑。
正这时,听到有人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喊,前进组的人,大人,小孩一窝蜂地朝王文和操友打架的地方跑去,王文,已被操友打的鼻血青流,嘴,已被染的红的象刚杀死的猪嘴,血,还直往下滴,操友的衣裳,被扯成了一绺,一绺的,裤子,已被扯成了两片,露出了魁黑的腿杆子,人们,围成了一圈看着,还没有一个拉架的,都怔怔地看着,有面带微笑,有一脸沉思,有还怂恿继续打的,有说都看打架算了,栽杆子日球,王文和操友,见没人拉架,都是些看热闹的,打的也没有劲,无绪了,王文指着操友说:“你把我鼻子打坏了,要给我看,”操友指着王文说:“你把我衣裳扯烂了,要赔,”“走,让陈组长评理去。”“评理就评理去,”操友前边走了,王文气冲冲地跟上,两人,把打架后,判别谁是谁非,全寄托在了陈组长身上,希望陈组长能给自己说个公道,围攻的人,也都嘻嘻哈哈笑,哄笑着跟了去,有人喊:栽杆子日球,去看评理去。
李文子赶过来还没看到啥名堂,只见王文与操友,已气冲冲地往新任组长陈明家走了,忙赶了去。
当李文子知道了王文与操友是为了栽杆子地点的事打起来,弄成了这样,当李文子想到今天是前进组统一栽杆子,要是都能互相关心,老帮幼,强帮弱,杆子,一定会顺顺利利栽下去了,可是,面对这些蜂涌着的观着打架的哄笑的人,他明白,今天,栽杆子的事,会泡汤了。李文子想到小时候,那时,队里要干啥,只要队长一喊,人们都会一涌而出,那越不好干,越去哪干,而现在呢,扯皮扽经,打架闹事就是不干正事,社会变了,人也变了啊,李文子没再赶过去凑热闹,他明白,陈明处理不了这事,王文与操友,不过是打架时都凶,这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扯够了,饿了,就会弄的,围观的人也会陆陆续续散去的,过不了几天,王文与操友,两人又会好的。他只仰望越变越高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几只鹰,在空中盘旋,一阵风吹过,山上的红叶,哗哗响着,纷纷飘落着。
低压杆子,本一天就栽完的,一直栽了五六天还没栽完,陈明管不住人,没人怕他的,怕老婆的人,能当的了官么,处理王文与操友的事时,他一会对这个哼哼,一会哪个哈哈,就被组上人看扁了,他只光喊,栽杆子,就是没人扭,一直到第七天,镇上书记和乡长,过来看杆子栽的情况,好买低压线,变压器,一看杆子还没栽完,发了一通脾气要组上人,有劳力的栽梁上的,没劳力的栽平处的,这么一分,前进组人服了,用了半天时间,低压杆子,算是栽起了,离通电又近了一步,只等低压线和变压器来,早日让这里山村变亮。
别的交了钱的组,也差不多,与前进组一样,经历了这些波折,但杆子总算栽了,与前进组人一块盼着。
六
低压线和变压器,是在满山红叶已落尽了,寒风整日呼呼吹着,天整日隐晦晦之时,镇上买好了,统一送进这山沟儿里的。
给杆子头上安扁担,架线,有专门技术人员,这钱已包括在大电集资里,镇上统一付,这么线便只管顺顺利利地架,可是,前进组低压线架起了之时,又引起了一场纷争。
前进组,是在一个大坪儿里,四面被山夹峙着,从左边一个沟和右边一个沟儿里,各流出一条河,在这里汇合后,又向东流去,才被一个如环儿般拥着前进组的山,切出了缺口,人们就在河两边各居地势或依山或临河,在坪儿上修起了房屋,这二十二户人家的屋,就横七竖八地座落着,所以前进组是个大杂院。
测量的人,测线路,考虑到了二十二户人家居住情况,把线路测在了村中,低压线架好后,除了杆子附近的人家,接入户线近些外,其余各家,接入户线都差不多远。
低压线架到进前进组院子时,遇到了麻烦,前进组院中,四处都是核桃树,就那么不遇巧,线要从何华门前的核桃树下经过,有三四个树枝挡线要砍,陈组长去给何华说,何华不答应,最后,提了一个要求,要砍树可以,但必须从杆子上给他架两根线上去,何华家,在前进组最北边的一个坪儿上,地势最高,按说,他完全可以不必架两根线上去,在他家坎儿下,就是电线杆子,自己完全可以接两根线上去,陈组长一想,这架多一根杆子没啥,山上多的是树,可是,多一根扁担,几个磁壶,下来二三十块,低压线一斤多,何华这么近都架,还有院外临河的人家,也要架,一架不乱套,陈组长没答应,何华说,这要不答应,谁敢把我的树动一下,我要他的头,气冲冲地走了,陈组长说:“不架就不架,又不是给我架,”也走了,反正,他在河那边,到他门上的线,也架好了,他不会操那么多的心。陈组长,晓得何华的球,惹不起,架那线一定要出麻达,不答应何华,线架不过去,答应,就会乱套,一想,他假装出门一走了之,把架电的事,留给了前进组的人们。
陈队长一走,前进组的人,一下成了乌合之众,何华,也不会和陈组长讲条件,反正,他们知道,低压线,陈组长家,还拿的有几十斤,扁担也有四五条,这些,陈组长是要给镇上交的,可是,他一走,只留下他的当过书记的老子在家,何华不怕陈明,也不会把陈老汉放在眼里,到陈组长家,经绞了两三斤线,两根扁担,回去了,上山半天功,砍了根杆子回来栽了,不几下,就给自家把低压线架上去了。
一见何华架了线,组上的人却眼红了,尤其是刘根,还有操友,王文,想当初交拉电钱时,没钱了拉猪,卖粮,谁又不给谁少交,这线是人家的,为啥他何华能单独给自己架,我们不行,刘根就也到陈明家去拿钱,王文,操友,方根,都跟了去,李文子放了假在家,张风要他去,李文子说:“不就一点线吗,低压线都架到门上了,咱不会自个往回拉。”
“咱没少交一分,那线都要,咱不能要。”
“要线的人,是家里困难买不起线的,咱又不是买不起,”李文子出了家门往院子里穿去,张风又在屋里骂着小儿子去抢线,小儿子不动,她大声骂,都啥用了,日子象你们这样过,怕要败光了。见到河对面陈明门上,已集了好大一群人。他们抢的抢扁担,抢的抢线,你用石头砸断一截,他用刀跺断一截,他用钳子钳断一截,陈老汉在吼叫了:
“你们都成了土匪,组长不在家,就到屋里来抢线了,这线要交给镇上的,小心到时铐上你们去。”
陈老汉经管骂他的,人们抢线,抢扁担已红了眼了,没有谁会听到他的话的。那只是剩下的多么可怜的一点线呀!才二十多斤,不一会儿,已被有劲的人抢完了,刘根本来抢了一截子,可是被别人夺去了,操友,只抢了一根扁担,去抢线没有了,王文,一只手,啥也没抢到,方根抢了点线,可是没有扁担,抬头一看河这边已架的明明紧紧的线,看看自家门前光秃秃的,心里又不平衡了,只听到刘根在喊了:
“妈的,钱,谁又不比谁少交一分,为啥线有的家架到门上,有的没有,要用不成这电,都用不成去,走,咱去下杆子上的线,扁担,这么一喊,立刻,那些没抢到线的,立刻响应了,凡是那些没把线架到门上,也没抢到线和扁担的人,如疯了般,一下子散去,就往杆子上爬,那些线已架到门上的人,何华去拉,但那拉得住,只见这些人,一人一个杆子往上爬,不一会儿,那线就被解开了,山梁上那个人,拿了钳子一下把线夹断了,只听哗一下,那线和杆子,从梁上,呼一下就往梁下倒了去,那架好了,仅两天的线,和杆子,就全倒了,线幸好倒是缓缓地倒的,那在杆子上的人并没被踏坏,只是吓破了胆,爬起来就去铰线,下扁担。
前进组的人发疯了,那眼看就要变的明晃晃的前进组那份光明,将要推迟一步到来。
李文子站在河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幕,心里,异样的寒冷,他不明白,前进组这些,留在他记忆深处的纯朴可爱的乡亲们,不知何时咋变的这么愚昧,和自私,只有问天,天灰蒙蒙的,几只乌鸦,牙牙叫着飞过,问山,山川一片萧条,问河,河水冷漠地哗哗流淌。
李文子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阵刺骨的警笛声,把他惊醒,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前进组这山沟里第一次响起了警笛。
前进组的架电,自此告一段落,不知何时能架通,只听说别的组,电也没通呢!
说要是不换王组长电怕通了,要是有余乐,电可能也通了,不管咋议论,线被破坏了,本可以轻松的他们,又要承受又一次的艰难。
98年12月22号草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