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桃花，在陈娃托媒人找她时，她就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陈娃。

桃花，与陈娃在一个组的，这是秦岭山中的一个沟儿里，只有一条土巴路，通到沟儿里来，陈娃的家在土路边，桃花的家在一个沟儿里，那沟儿里只通小路。

这沟儿里很美，山上，长着密密的树木，随着季节的变幻，呈现出五彩的颜色。山上，有各种各样的花儿，随着季节轮着开放，使山里，不但美丽，而且还充满了芳香，鸟儿，在林子里，婉转地唱，沟儿里，没有外界的喧闹声，幽静的透出诗意，这地方有点象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园。生活在这沟儿里的人，都纯朴，心地善良，美丽。

桃花，是这沟儿里拔稍子的人，瓜子型的脸，白嫩嫩的，眼里，含有一汪水，眉毛弯弯的，她一笑起来能醉死人，桃花，就如这山野里，常见的桃花一般，用她的美装点着这山。

桃花，遗憾的是由于沟儿里交通不便，上学很苦，没上过几天学，就回到了家里。

桃花，很勤快，回到家里，做饭，打猪草，喂猪，洗衣服，都是她的，把家收拾的停停当当。

陈娃托媒人，去说她，她爽快地就答应了，其实桃花在情窦初开的心里就装上了陈娃的，陈娃的爸死的早，他妈把他拉扯大，供他上学，出来当了医生，陈娃与桃花间没有诗情画意的恋爱场面，也没有轰轰烈烈的话语。

桃花跟了陈娃后，陈娃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板凳支起来的木板床，和一张办公桌外啥也没有。

桃花没有嫌弃，加上她人勤快，她想，日子不是奔好的吗！陈娃在乡上医院工作的，她就给陈娃做饭，洗衣服，让陈娃安心工作。

这么一年之后，桃花感到光靠陈娃，日子过的也紧巴！自己总不能光这么料理家务玩，就开了一家小商店，于是，桃花进货，卖货，全是她的！由于桃花开了店，两人的日子过的渐渐滋润起来，在吃喝毕，有了剩余，不久，桃花又生了娃儿是个儿子，真是喜上添喜，让两口子高兴的不得了！

两人的这种幸福日子，是短暂的几年，在娃儿四岁左右时，一件意外的事故，使桃花陷入到了痛苦的深渊。

陈娃，一次出差，去给院里办事，车在秦岭上翻了，同车的好几个人死了，陈娃有幸活了下来，可是，却永远站不起来摔瘫了，桃花听到这消息后，哭了，如疯一般，跑出山沟，来到了出事地点，陈娃已被人送到西安一家医院，她又赶到医院，向医生哭诉了陈娃的可怜，哭诉了他们的日子，刚过好，不论花多少钱，她得掏，只是一定把陈娃看好，医生听后，郑重地点点头，说尽力吧！桃花就掏出这几年他俩辛辛苦苦挣的一万一千块，交给了医生，然后，她走进病房去看陈娃，陈娃躺在床上，见桃花来了，他想坐起来，可坐不起来，泪流满面，拉住桃花的手，桃花看着陈娃，一下泪又来了，陈娃对桃花说：

“桃花，我的腿，是看不好了，直不起来了，你不要发冤枉钱了，把钱留着，在以后好用吧！带着娃儿走，你还要过好生活，莫守我……”

桃花不哭，桃花气愤地对陈娃说：

“你陈娃把我看成啥人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们在一块过这么多年了，现在，你落难了，我不管吗？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虽不认得几个字，可做人的道理我懂。”

陈娃哭了，不再说啥，也不忍心看桃花，桃花在陈娃床边俯下身说：

“陈娃，你还不了解我吗？快莫胡思乱想了，就是花多少钱，我也要把你的腿看好！我已把那一万一给医生了，医生说马上会手术的！”

“你，你……咋那么做……”陈娃一阵挣扎，腿扯得他疼得脸乌青。

桃花按住他，让他躺好，说：“你啥也莫想了，这钱不够我又去借钱吗！世上挣世上花，腿看好了，又挣，我一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小小的父亲就死了，够苦了，我还能让你苦么，妈一个人在家为你成天哭呢！你不为我想也要为她想，她够苦了，安心治病吧！”陈娃闭了眼睛，泪顺着眼角往外流，打湿了被子，他的痛苦的心，异样温暖，紧紧地握住了桃花的手。

桃花，一直守在陈娃的身边，照料着他，给他端屎端尿。陈娃做手术时，她就站在床边，陈娃的每一声痛苦的叫喊，都好揪她的心一般，她紧紧地握住陈娃的手。

手术毕了，桃花就去给陈娃买许多的营养品，一勺一勺喂给陈娃吃，微笑地望着陈娃，亲昵地问：

“痛吗？”

“有点痛。”陈娃低声说。

“慢慢就会好的。”

在几次手术后，陈娃的瘫痪恢复了些，但是，他仍然不可能站起来，而钱已化完了，桃花，就回到了家乡的小山沟，把商店里的东西，低价卖了，又去向一些亲戚或朋友借钱，又凑了一万多块钱，来到了医院。

自陈娃出了这事后，桃花，很快苍老了几十岁似的，脸变黑了，眼睛，呆涩了，但是，想着只要能给陈娃看好腿，让他站起来，她感到这值得，做得对。

来到医院后，桃花径直又找到医生，她望着医生恳切地说：“医生，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那怕卖房子，去借，贷款，我也要把陈娃的腿看好，医生，求您们了。”

医生说：“我们会尽力的。”

桃花，依旧一步不离地守在陈娃床边，陈娃知道桃花又去弄钱了，花了多少钱，他是医生，他清楚，他问桃花，钱从哪来的，桃花知道瞒不过他，就全说了，听后陈娃发了急躁，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腿，说：“我不看了，我不看了，我这腿看不好了！害得你日子以后咋过呀！”

“陈娃！不管咋样，也要给你把腿看好，会看好的，只要你的腿看好了，花那么多钱，又有啥，钱么，是人身上的垢甲，花了，以后又挣。您莫胡思乱想了，有我一颗米，也会有你一颗米的，以后的日子，在您的腿好后，会好起来的！”桃花的眼里含了晶莹的泪水说。

陈娃不说话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拉紧了桃花的手，眼里，满是泪水。

在进行了两三次手术后，医生把桃花叫到了一边，对桃花说：“他是你丈夫吗？”桃花点点头，医生又说：“你还年青，有件事情听后，你可要挺住呀！”桃花的心咯噔一下，望着医生，好半天，医生才说：“他的腿，可能永远站不起来的，只能恢复到大腿……”桃花一下嘤嘤地哭了出来，她连连说：“不，不……医生，请你无论如何要把他的腿看好，不管多少钱，我都出……”桃花恳切地望着医生。医生低下了头，他理解桃花心中的痛苦，他不敢看桃花的眼睛，低下了头来好久，抬起头，对桃花说：“姑娘，不是我们不愿意看好他的腿，只是，这是现代医学所不能看好的。”桃花头上如被打了一个闷棍，哭着，跑开了。

陈娃也明白自己的腿看不好了，在听到这消息后，他没有哭，反而很镇静，当桃花哭着，俯在身边时，他抚着桃花的头安慰道：“莫哭，莫哭……看不好，就看不好吧！早知看不好，就不该花这么多钱。”

桃花不再言语，只是哭。

从家乡走时，他是以矫健的双腿走出去的，回来时，他却是被人用担架往回抬，陈娃想着，从此，他将永远永远不可能站起来了，而他，还有好多的事要做，为家乡人治病，给桃花孩子撑起一方晴空。可他腿已瘫了，他才二十多岁呀！后半岁，将要在病床上，悲惨地度过，一切的美好，将与自己远去了，陈娃望着高山的狭狭的湛蓝的天空，泪无声地滑落。

回到乡医院后，桃花依然，时时在陈娃身边，伏伺着他不但端屎端尿，还时时劝慰陈娃说：

“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既然已这样了，我们认命吧！你也莫胡思乱想了，家，娃儿，一切有我支撑起来，我也是这沟儿里的人，我能干，结实哩。”桃花怕陈娃寂人，就去给他找了些书来看，有医学上的书，也有文学书，山沟儿里没电，桃花去买了一台小收录机，找些磁带，来放给陈娃听，打消他的痛苦和寂寞。

可是陈娃看不进书，也听不进音乐，每当看到床边的书时，他会突然间拿起书，扔得远远的，那收录机，也被他拔了电池，他的心烦呀！他想动，可他一动，全身就挣得动，他也动不了。一次，就从床上摔了下来，桃花进房子看着了，吓坏了，找了人，把他抱上了床，待人走后，桃花抱住陈娃，说：

“莫这样好么！莫这么折磨自己了，你就安心的在家里，一切有我的，”陈娃闭上眼，静静地，动也不动，忽儿，他的眼里有了泪，抽搐了他的心，在想：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躺在床上了，可是，桃花她还年青，她不能一直守着自己这个废人，她应该还有自己的幸福的生活呀！这又算什么！桃花对他的好，关怀，体贴，此时，只让他感到愧疚，桃花在陈娃的脸上，抚了一阵，给拭干了泪，去给陈娃熬药了。

药熬好了，她给陈娃端了来，说：

“喝药了，喝下去，会慢慢好起来的。”

陈娃猛一下就打翻了桃花手中的药，说：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我也不喝药了，你走吧！走吧！和娃儿一块走吧！”陈娃吼叫道，他知道桃花，是真心待他的，可是，他不忍心让桃花，就这么陪他这个废人一辈子，他想以他的粗暴，冷落桃花，让桃花离开自己，桃花，明白陈娃的暴躁，面对他的吼叫，一声不哼，俯下身默默地把碎磁片拾起来，端出去倒了，看着碧绿的群山，和欢笑的人们，桃花的泪来了，他不是因为陈娃对她的粗暴而流泪，她是为老天忽然把祸降临到他的头上，为此时家里的凄惨悲凉而落泪，他想到了陈娃过早地失去父亲，现在已摔瘫了身子，她为他命运的悲苦，感到伤心，在心里喃喃道：“陈娃，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带好娃儿，支撑这个家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桃花，不是那种人，我不会在你落难了留下你不管了，这社会不管再变，再花，我不会变的，夫妻要不能同甘苦，又结合为夫妻干啥呢！”想着，桃花拭了泪，又去给陈娃熬药！

药熬好了，桃花叫上娃儿，一块给陈娃端去，端到床边，桃花轻轻的抚了陈娃，陈娃睁开了双眼，但脸上，很是冷漠，桃花抚着陈娃的头，哭了说：

“你干吗！那样折磨自己呢！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娃儿想，为可怜的妈想，娃儿，还要叫你爸，妈，在家里，成天哭着，盼你好，慢慢吃药，说不定会发生奇迹好的！你也千万莫胡思乱想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社会是花了，一些人在男人有钱有势时，好，一旦落难，就拔腿离开了，可我桃花，是有良心的人，不是那种人，我是山的女子，我的心对你是真的，你为啥要那么想呢！两个人不能同甘苦，又结婚干啥呢！我们两个，虽没有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是，我们都是山的子女，心是坦诚真实的，夫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知道，你是为我想，可我不要你那么想，我要那么做了，我还是人，是桃花吗？离开了你，我还是人吗？你先慢慢吃药，好了，我们一切从头来，不能好了你安心躺着，看看书，听听音乐，家我先来撑着，到你能好些了，还不是能给人看病么，你为啥要这样呢！看，娃儿给把药端来了，喝了吧！不为你也为娃儿看。”

陈娃忍不住放声，哇一声哭了，如孩子一般倒进了桃花怀里，桃花，泪也刷刷地流，亲抚着陈娃。

在桃花的劝慰，和所给予的真诚的爱之下，陈娃遵照桃花按时服药，然后看看书，听听音乐。

一年之后，陈娃的腿，有些恢复，人已能坐起来了，桃花去给他买了轮椅回来，他坐在轮椅上，又能给乡亲们看病了，一年多在床上，看了不少书，他的医术，越发的高明了，给这贫穷偏僻的山沟里看好了一个又一个人，被这山沟儿里的人，广为称赞，逢年过节，就纷纷到医院去看陈娃，桃花料理家务，带着娃儿，照料陈娃，比几年前，起码苍老了十岁，脸上，越发的黑了，眼睛，呆涩了，那汪汪的杏眼，不见了，但是，当他看到陈娃能给乡亲们看病了，看到到家里来不断地看病，陈娃的乡亲们看到丈夫脸上的笑容，她的心里感到那么舒畅，脸上，露出了微笑，心里感到甜蜜蜜的！

春天，又来了，我回到了家乡，看到家乡那山沟儿的小河边沟沟垴垴，地畔随处可见的开的那么旺盛的桃花，就想到了陈娃的妻子桃花，啊！我感到那桃花，就如这桃花一般美丽，他们虽生长在咱这山沟野洼，没见过大的世面，但是，他们却有一颗真诚的芳香的心，装点了山里的世界，使这山沟儿里，越发的美丽。

                   98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