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四四

四四小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同于别的女孩子，并不是别的什么不同，而是由于家庭条件的不同，使得四四不能如同龄的女孩子那样的生活。家里，上边有爷爷，下边有弟妹好几个，人口众多，一切的负担全压在父母的身上；母亲身体不好，时常有病，父亲身子又单薄，家住的这地方，偏僻、闭塞，只靠山脚下那贫瘠的土地过日子，这使得家里的日子过的极为的艰难和贫穷。在同龄的女孩子一天只知道玩耍时，四四就知道做家务，替家里人，尤其是替母亲分忧，做饭，洗衣服，割猪草，甚至去地里干一些活。小小的她，很勤快，不但父母喜欢，小村里的人都夸四四，人小小的这么勤快，长大了定是个过日子的好手，能嫁个好人家。啥叫嫁个好人家呢！四四不知道，羞红了脸，跑走了，但心里明白，人只有勤快，才会被人喜欢，才能找个好人家。

生活上，同龄的女孩子穿新衣服时，四四没有，只有穿补丁衣服。但四四把这补丁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穿在身上一样好看。她还把头发梳的一绺儿一绺儿的，在脑后扎了小辫子，一走就晃悠晃悠的，怪好看，可爱的，倒让同龄人羡慕她了。吃，同龄人吃细粮，但母亲做的酸菜，玉米糊糊，让四四感到这是世上最好吃的饭，她吃了一碗，还吃一碗，感到比那些同龄人吃的细粮好吃的多。

再长大些了，四四就上学去了。上学的日子，是四四很快乐和高兴的日子。学校里，家庭条件好的孩子，也有与自己一样贫穷的人家的孩子，条件好的人家的孩子讲吃将玩，四四不与这些孩子一样，她与条件与自己家条件一样的孩子一样，他们不讲吃不讲穿，而是认真地听老师讲课，课听毕了，就认真地做作业。课间了就和他们出去玩，跳绳呀！踢毽子呀！丢手帕呀！……很让她感到快乐的。放学了与他们一块儿唱着歌儿，或念着当天学的课文往家走。一路上四四不多贪玩，回去了，有现成饭了，吃了，就帮家里剁猪草，或去河边拣些细柴回来；没有现成饭了，不但给自己做，也给家里人把饭都做上。她知道，在一家人中，自己是父母的女儿，几个弟妹的大姐，得为父母分忧，关心弟妹。

四四在学校里的表现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一学期满了，考试成绩在班上，她是第一，更为老师喜爱了。让乡亲们也夸赞她。这就让四四越发下了决心，要好好的上学。假期在家里，在帮家里干活之余，一有空，她就搬了桌子到屋前阳光下写作业，很是认真、专注。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四四在书本中也就学到了不少的知识，小小的她，脑子里也就有了对未来的美好的向往，在作文里，她写到，她向往长大了，能当一名老师，培育祖国的花朵；或当一名医生，医治病人的痛苦……她这么想，也这么努力，她想她要通过上学，学到好多的知识，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四四却不得不辍学了。因为，弟弟渐渐的长大，已到了入学的年龄，自己，小学也毕业了，要到山沟儿外的镇上去上学了，钱会比在家乡这山沟里上学花的更多。

面对这个事实，四四哭了，恨这个世界，恨自己的父母，没能力供自己上学，去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但在哭过之后，四四也渐渐的体谅了父母。是呀！爷爷更老了，什么也不能干了，衣食各方面得有人照料，而随着他们的长大，父母也显得老了，他们也想自己的儿女过的好，可他们只有这么大的能力。是呀！家乡四周的山，那么的峻高，高的直耸入云霄里，让人想征服，又难以征服呀！四四就不再做梦了，想，认命吧！

不上学了，也不做梦的四四，就回到家里，安安份份的呆在家，给上学的弟弟，和干活的父母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喂猪，没有猪草了，她得背了篮子，去附近的地里割。

家乡的天，蓝的好美；家乡的山，象人，象兽，或各种各样；家乡的河，清清的，终日不停的流，唱着动听的歌。鸭子，终日在河里活泼地划来划去，这一切，原本在四四的心里，眼里是多么的美呀！可现在，沉入到家乡生活里的四四，没有了梦想了，已感受不到这些了。

农活忙了，四四做完了家里的活，就得去地里帮着干农活，地里的草很厚，她小小的手握着与她极不相称的锄子，在出力地薅草。草一棵棵地薅去，她的小小的手，就一点点地酸起来，麻木起来。太阳很毒，地里热的如蒸笼一般，汗珠子顺着脸往下落，流进眼里，迷涩了眼睛；流进嘴里，咸咸的，他放下锄子，看看手，手被磨破了，流出了红红的血，染红了锄把。四四不知是手疼，还是心里感到疼，忽儿，怎么也抑制不住落泪了。这时，上学的孩子们，放学回来了，一路上唱着她曾唱过的那些歌，或背着她曾背诵过的课文，四四就想起了自己上学的那些日子，泪流的更凶了。

不远处的地里，父亲、母亲依旧淌着汗，默默无语一下一下地锄着草，发出一阵阵吭哧吭哧的声音，和玉米叶子磨挲在身上的沙沙声。四四忽儿又抑制住了泪水，想父母不就这么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在土地里劳作吗！养育着一家人，他们的手被磨破了，脸上的汗也一直的淌，他们哭过吗！他们没有，而是忍受，为了家里，就一直这么默默地干下去，为了一家人，父母已经过早地老了，自己也长大了，应该为他们分忧了，四四不哭了，抓了一把沙土抹在手上，又拿起锄头干起来……

渐渐的，好多年过去了，四四忘了曾有的，写在作文里的多么美的梦想。也渐渐的，忘了上学的岁月，甚至忘了在学校里曾学到过的那些汉字和课文了，而深深的记在心里的倒是如何迎着日头，用袅袅的炊烟，把一家人的生活过下去，她成了操持家务和干活的一把好手，得到了家人，和小村里的人的夸赞：四四真是一个好姑娘，在家里，饭菜样样会做，还喂猪，洗衣服；地里，坡上的活，样样会干，以后，谁找了这样的女子，可是多好的事，会过好日子，一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听到了这些夸赞，父母的心里甜，放心女子的将来生活；四四的心里也甜，终于明白了小时候人们的夸她的话，脸羞的红红的，心里如藏了一只小兔子，在活蹦乱跳的，暗暗的想：不知将来，可会找个什么样的好家子。

一个人的时候，四四把自己关在家里，偷偷地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了细绒绒的汗毛，原本平平的胸脯，也凸起了两座小丘，身子各处也都如饱浆的谷穗，呈现出成熟和女孩子特有的优美线条来。四四感到自己真的长大了，默默想着人们夸赞的话，心里就怀上了一种幻想，那是属于她的秘密。

也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人托了媒人上门来了，来向四四家提亲，要找四四。

父母亲笑脸迎接了来人，在灶房里做饭的四四，心里跳的很欢，羞的很，脸一直红红的。她不知道来提亲的人家时不时好人家，那小伙子她也认识，和她还一块儿上过学的外村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人，一切她都不知道，是呀！十七岁的她不知道这些，一切得由父母做主，父母答应了，她就答应，父母不答应了，她也不答应。

在上学的弟弟这时也回来了，完全没有顾到家里来的客人，径直进了灶房，见案板上有好吃的，他们伸手就要拿，四四不让拿，说一会儿要招呼客人的。弟弟就笑：羞死了，羞死了，好吃的不让我吃，要留给找你的人吃。

四四一下羞的不行，忙掩住绯红的脸，弟弟乘机就抓了好吃的，一溜烟跑出去玩去了。

好多年以后，四四已和那个和她一块儿上过学的外村的小伙子结了婚，也有了娃儿，那家子，在山沟儿里，也的确是好家子，虽然房子又低又矮，被终年的柴火熏的黑乎乎的，屋子里东西也放的乱七八糟的，但那家子粮食特别的多，楼上，屋里到处都放着柜子。柜子里，全是粮食。那小伙子，也的确是个好小伙子，不抽烟，不打牌，能喝点儿酒，但却没有多大的酒量。人话不多，一天沉沉默默的，特别的勤快，一天知知道去地里干活。

四四一到那家去，就当了家，丈夫，性格很温驯，什么都听她的。到有了娃儿以后，丈夫一有空，就抱娃儿，对四四越发地好，尽好的，好喝的，买了给四四。

有了家，有了娃儿，四四对人生能懂的好多的事，也懂了，回忆过去了，过去有艰辛，但也有美好，最美好的日子，细想起来就是上学的那段做梦的时光。连四四自己也说不清楚，本已忘了学校，忘了上学日子的她，那段岁月，怎么此时怎么清晰的涌上了脑海。她也想到了未来。未来，似也有希望，但却时时给她一种暗淡的感觉，那种生活，是已知的，种地，把娃儿拉扯大；再生第二个孩子，也拉扯大，自己也在此之中，满满的老去，除此而外，似乎这一生中于她自己，就没有多大的事发生了。有什么比活在今天，但已知未来的生活的样子而让人感到无望苦疼的呢？可是，尽管她嫁的这家，被人称为好的家子，这小伙子，也被人称为好小伙子，四四却忽儿在别人的笑脸的赞美之下，在自己的笑脸应付了别人的时候，心里却越来越感到一种失落和苦疼的感觉了。丈夫越是对自己好，自己的心里越感到不满足。在此之中，人竟渐渐的养成了爱发脾气的性格，此时，丈夫总是沉默着，人们就送了四四一个“母老虎”的称号。

四四的心里感到闷的苦，有好多话想说，可又不知给谁说，怎么说，望着高高的山，闷的慌了，就学会了抽烟，来解闷；再解不了闷，就抗了锄子天天去地里干活，在干活时，脑子里，却不知为啥，总涌起上学时的时光，那充满梦想的日子，咋回想起来，就那么美好，那么激动人的心呢！

四四想，等娃儿长大了，她就把自己上学的故事讲给娃儿，把自己的梦想讲给娃儿，她要让娃儿好好上学，有他们自己的梦想，不管咋样，她不会让他们失学，哪怕受再大的苦，也要让他们上学，他们上到哪一步，她就供到哪一步，一直让他们往当初她未实现的梦的地方飞去，飞到山沟儿以外，飞到遥远遥远的梦的地方。

在娃儿抓周岁那天，四四给娃儿取了一个名字，叫：

梦儿。

2002年8月21日草毕于宁陕小学培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