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人家
一
那汉江水,就那么缓缓地,默默地流淌着。江的两边,或是峻高的山岭,或是肥沃的土地,在那汉江水流经那峻高的山岭,山渐狭窄,那水流就变得湍急,激起雪白的浪花。这样的地势,山往往险要,高高的耸入云际,山上也生长着苍翠的松,在阳光下,山就显得虽然峻高,但也不失一种清秀来。江水也因山,一改一沃田野里的温顺,而变得狂野起来,如一只发怒的狮子,或一位被逗的暴戾的女子。是有这样的山,才有这样的江;或有这样的江,才有这样的山,在山的峻高与江的暴戾中,竟也相依相生的那么和谐,构筑出一副绝美的图画来。但这样的地方,是属于这山,属于这江水共有的。人是不能在这立足的,立足的动物,只能是那空中的雄鹰,和山间的美女蛇,和江中的鱼儿。人到这来,都会被山的峻高,江水的奔腾而吓呆,只能远远地看山,看江,在惊奇伟岸的同时,也惊叹于大自然造物的神秀,把伟岸与灵秀构筑的那么和谐。
汉江水奔流过那狭狭的高山间的河道,渐渐的,山也就全向两边退去,也就低矮了下去,不再那么峻高,而对江水那么威逼;是屈服于汉江水对他的抗争的威猛,而不敢再挤压,还是在挤压后,惧怕于汉江水不停的抗争的威猛,而给让开的通道。
山退了,山柔了,江也宽了,平了,顺了。宛如一位发过脾气的女子,终又恢复到柔顺,娴静娇羞中了。又恢复了女子的本性,山与水在此时,依然相处的那么和谐,这是一副恬静,柔美的风景画,没有高山峡谷的壮美,但却有种温柔恬静之美。这样的汉江水与山,是一首诗,一首歌。
威严让人畏惧,而避让,柔顺让人喜爱,而贴近。在这样的汉江水边,就会住着人家。他们是冲这一汪柔顺流淌的汉江水而来,他们是冲这柔顺的江两边的山而来。
二
在汉江水冲出那狭狭的河道,在江边,稍平缓处,住着这么一户人家。
人家姓江,不知道祖先本就姓江,还是后来住在了这汉江边,从而改了姓,和汉江相依相偎。毕竟是和汉江一家人,汉江水就不会冲了他家,否则就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
江家住的这地方,离下边汉江水冲挤出的平缓的良田,还有距离与上游,紧邻的就是峻高的山,和猛烈的汉江水。
江家依的是屋后从那峻高的山渐渐矮下来,虽依然高,可不陡的山。那山不陡,也就没有在云际里让人生畏的感觉。山上除了四季常青的松之外,还茂密的生长着青冈木,桦树等。在林间夹杂着翠绿的毛竹。使山在翠绿中,还点缀着桦的白衣裳,让人更显得的秀丽。
江家的房子旁,是不大的一个坪。坪里种的是一些菜,和少量的庄稼,如果只靠这地种出的庄稼,是养不活一家人的。这许是只有江家一户人家的原因吧!因为地势有限,只可容一家,他家发现了这地方,就独居下来,于是居为己有。不再容纳下第二家人,若是有人来,想也在这安家,定会被他们赶走的。
江家是何时发现这地方,何时到这居住,已无从考证,只是从那房子上,就知道这家人,祖辈在这居住已经很久了。
房子是黑砖,石灰作浆砌成的。是厢房,中间一个大杂院,面临江的地方,开着门。门是正对着江对面的一个小山丘的。房子的檐,全是飞檐,是各种动物。房梁上,有图案,已很斑驳,从房子的规模,可以想见,在当初,这是何等荣耀,富有的家族。
这房子是就地取材,烧就的砖头修的,还是由汉江上的来往船只,一船船把修建房子的材料运来的。
这些无从考证,也不想去考证。一切,都让这房子后的山,永远这么默默流淌的汉江水作答吧!
三
真佩服江家的祖先的好眼力,相中汉江边这么个地方,既与世无争,又家道显赫。是当初逃避世道的纷争,顺汉江而行,相中了这么个世外桃园般的地方。还是本就家道一般,在这因房后的山,因门前流淌的汉江水,中途起家。
这地方,既与世无争,又通过门前默默的汉江水,与这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家人,靠房屋左右的很少的土地,不足以立身,江家人靠的就是屋后的,门前的汉江。
江家现在的爷爷,经常给孩子们说他的爷爷,他的父亲,曾经在这汉江上运过粮,运过鱼,还运过军火。在他的手上,粮他是运过的,但运军火,仿佛已是久远的事。
从江家住的地方,逆江而上,只要能搏击过那湍急,而威猛的汉江水,穿过峻高的山,就会到一座小城;而顺这平缓的江而下,就会到一座较大的城。
逆水而上,那奔流而下的汉江水,看似威猛,但常年穿梭于江上的人,对汉江水的性格,比对人还熟悉。那汉江水在威猛的地方,有他的和善柔顺之处;在那平缓的地方,虽柔顺,也有他的暴戾之处。那峻高的山下,全是湍急的汉江水,翻着浪花,让人生寒。没有人居住,落脚的地方,但是,熟悉了汉江水的性情的水手,一样能驾着小船,逆水而上,穿过这湍急的江水,去那江上的小城。
爷爷的一生,主要运的还是自家屋后山上 的树木和毛竹。在他的手上,人们基本上可以安居了,汉江两边,多的是肥沃的良田,自产自给的粮食,足以过着无忧的生活,他主要运木材和毛竹;或顺和善柔顺的汉江,把毛竹和木材运到江下的大城市去,或运到上边的小城里去。逆水而上,是自不比顺水而下容易,但小城,木材和毛竹可以卖到比大城更好的价钱,更多的时候,为了贪图那价钱,而与汉江威猛的水作抗争,而把毛竹木材运到小城去。卖了钱,又从那城里,买回自己需要的用品,轻松地回来。
爷爷在儿子小的时候,经常给儿子讲的就是他年轻时,如何在汉江上运木材、毛竹与汉江水搏斗的故事。吸引的儿子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爷爷,也看门前的汉江水。后来儿子大了,也能驾船在汉江上航行,来往于大城与小城间,成了一名更好的水手。汉江在他的眼里,不是爷爷讲的那么可怕,爷爷的故事就并不吸引他了,爷爷在心中也就不再高大,汉江与儿子相依的那么融洽,儿子感到,汉江就如他脚上的鞋,带着他可以走到更广阔,更远的地方。
四
其实,爷爷还有许多的故事没有给儿子讲,那是属于他的故事,在落日的余晖下,沐浴着那抹夕阳,坐在门前,望着汉江水,默默地回味。这就如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只给儿子,孙子讲汉江水的故事,吸引着儿子、孙子对汉江水上的生活充满了神往,长大后当他们成为一名出色的水手,在汉江水上轻松地航行,过着他们的水手生活,对自己讲的汉江的故事,不再感兴趣,而独自坐在自家门前,独自回忆属于自己的另一些不能对孩子们讲的故事一样吧!他们的爷爷是否也与自己一样,有着没有对儿子和孙子讲的故事呢?
这故事,在心头回忆起来,是那么美好。
那时爷爷很年轻,年轻的就似这苍老,可又依然年轻的汉江水一样。在他的父亲领了他在汉江的风浪里拼搏了些日子以后,已熟悉了汉江,熟悉了上边的小城和下边的大城的人事情以后,不再需要父亲领自己,正如他的儿子现在不需要他领一样,可以自由地在汉江上驰骋。他们知道了去那小城和大城里,除了做自己的生意外,在得到了或多或少的钱后,在那里还可以找寻到另外的快乐。
买卖做成了,手中有了大笔的钱的可以自由支配的钱,也知道回去悉数要给父亲报帐的,但是,帅在外,不由将,这帐又哪算的那般仔细,再怎么也可以找到够自己快活寻乐的钱来。
那酒管,是少不了要下的。上边小城里酒馆,那门面可能没有下边那大城的气派,但店里的菜,却比那大城里的好吃。酒似乎也香好多。这酒也不是什么名酒,那菜也不是什么明菜。但酒许是自家土窖烧制造,别有一番醇香,菜尽是些地道的家常小菜,但小小的有特色,有味道。加上那店老板待人极热情,和善。一脸的笑,人一进去,就忙让坐,那上好的菜也就上来了。茶水倒出,色泽鲜嫩,香气扑鼻而来,让人更来了雅兴,小叙一番。于是,在这样的地方会友,待客,是再好不过的了。爷爷每到小城,必喊上生意上的伙伴在此小叙,往往到尽兴处,大醉而归,所好的是这酒并不伤头和身,第二日不是多么的难受。
但大城,毕竟就是大城,讲吃在小城,讲玩必在大城。大城的城里,街道比小城宽些,房屋高大,装饰的更富丽堂皇些。人也更多些。爷爷去大城,喜欢的是大城外,面临汉江的那条河街。这是上边的小城所没有的。小城在高出汉江许多的半山腰的一个坪儿里。夜里站在城外,只可见到黑森森的汉江水,在深渊里默然流淌。
大城因为在汉江水的平缓处,两边尽是平整肥沃的土地,汉江水温柔的如一位女子,紧依偎着大城,在平静地流淌,要不是江中偶尔的旋涡,让人不知江水在流动。
这样好的地势,也就造就了大城不同于小城的特色,有眼力的人,就紧依偎汉江,修了许多的木板小楼来。小楼的檐是飞檐,雕刻有许多精美的图案,吊了红红的灯笼;窗子是木格子窗,贴上了红红的窗花。依汉江的小楼,修成了一排,成了一条河街,也成了大城独特的风景。
日里,那木格子窗,就撑起,临窗而坐的,定是穿着大红大绿的女子。女子的头发绾起,眉毛是修饰过的,脸上涂了粉,极白皙。这一切显然经过了人为的雕琢,只有那眼睛是天然的,如这汉江水一般的清澈,洁净。
女子坐在窗前,看着汉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向船里的人抛着媚笑,甜甜的笑,时尔放浪地举起手中圆形的扇子,朝他们挥舞。
常年奔波于汉江上,忙着生意,汉江水再美,可这么相依走了,就不免生出些寂寞,单调来。这河街的木板楼是风景,这窗前的女子更是风景,这眼睛哪能错过,就一眨都不眨眼地看,心早就被吸引了去,但光天化日之下,定是有贼心,没有贼胆,那眼神与眼神之间,早已把心仪的人记住了,心中约下了暗号,匆忙地去城里把货卖了,交易做了,到天在夜色里,揣了钱,到河街那木板楼上找白天相中的心仪的人寻欢去了。
夜里的河街,那飞檐上红红的灯笼,就齐齐地亮了,远看去很是美丽。灯,倒映在水中,水映着灯,水街已融为一体了。很是好看。夜里城外的汉江水,终于安静下来了,江上少了船只,只有这木板楼上,欢声笑语。忙了一天生意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就在这里,背着家人放浪。
这是爷爷心中的秘密,是不能给晚辈说的。这是老了的爷爷,坐在汉江边的自家门前,唯一幸福而甜蜜的回忆。老伴已离去他多年,他也唯剩下这一点年轻时美好的回忆。夕阳,染红了苍老的自家的宅子,让爷爷显得那么的安详。
五
儿子接过自己的事业,在这汉江上已跑了好多年了。
儿子江平儿,接过父亲手中那条在汉江里奔波了几十年的船,开始也是运这屋后山上的木材和毛竹去卖。这山上,有砍不尽的木材和毛竹,砍了又长。这里只有他江家一家人,山就是他家的,无人来争,便独占了这优势。
偶尔,也给别人运运货物,把小城的土特产品,运往大城,把大城的货物运往小城,来往的奔波,也能挣到与这木材和毛竹一样不菲的钱。
儿子过的是父亲一样的生活,是汉江上的水手,可是儿子,却也和父亲一样有着自己心里的秘密生活。
那小城里的酒馆,依旧那么朴素,茶,依旧那么香,小菜依然那么有特色,滋润了一代代的人的胃口,滋润了父亲的心,也滋润了儿子的心,去小城,儿子也有和父亲一样的嗜好,找了生意场上的朋友,免不了喝喝茶,伴着特色的菜,小叙几杯那地道的好酒。选的地方,往往是在小城边上,在这,透过窗子,就可以看到脚底下,那深深的峡谷里如带子似奔流的汉江。江上依然有星星点点,来来往往的船只,给寂寞的汉江,增添了风景,使汉江不再寂寞。偶尔,有耐不住寂寞,或想用甜美嘹亮的歌喉表达内心火热的水手,就放开了声音唱开了,那歌声,飘荡在汉江上,回荡在山间,那么悠扬。看着汉江,看着汉江上来往的船只,江平儿仿佛由此看到了父亲,自己的先辈,和自己此时的生活,他方感到,做为一名水手,长年飘荡在汉江上,与暴戾而又温顺的汉江为伴,自是辛苦,可这生活,又是那么美好,幸福呀!就如这奔流不息的汉江水一样,每天都是新的。江平儿感谢老天给了自家那么美好的地方,给了自己这独特的生活,他同时也感谢汉江,这么多年与自己的祖辈相处的这么融洽,保佑了他们平安,而更好的与汉江一块儿生活着。
微熏中,江平儿忍不住自己,也会应和着江上的船上飘出的歌儿,吼上一阵阵。
六
江平儿也去那大城,只是那大城里的河街虽依旧,可早已不是他父亲那时那样的生活。
江平儿在跑了一些时候的船以后,听一些长辈在谈笑间,说起大城河街的事。说每到夜幕来临时,那河街的灯高挂,排成长龙,倒映水中,很是好看,那木板楼里,歌声,琴声,悠扬飘出,偶尔还有低低的亲昵声,打情骂俏声,在汉江上奔忙了一天的水手们,来这里尽情的放浪。
而今,河街依旧,只是不见红灯,还有那歌声,琴声。而那木板的小楼,在风雨的侵袭中,日渐飘摇。木板楼里,临窗的木格窗里,也不见那吸引水手的烟花女子了,而是要么肥胖,要么精瘦的老板娘。开了饭馆,这饭,菜自是没有上边小城的香,也没有上好的茶,让人无绪在河街多逗留。
那红灯,那临窗的烟花好,夜幕来时的琴声,歌声,都融入了汉江里,也许只有岁月记得,默默流淌的汉江水,可以见证一切。
江平儿不免为此而感到缺憾,感到自己没有出生在那时代,要不在奔忙了一天,去河街上放浪放浪,和那烟花女子尽情调情,这不也是一种很美好的生活,留待老了,独自呆坐时慢慢品尝。
尽管这年代,喊的是穷,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是江平儿一家就没有觉得,他家拥有了那得天的地势,靠给别人运输不行了,偷偷的,他还可以运自家山上的木材、毛竹,不管这汉江外的情形怎么变,可不变的是他家的生活,江平儿感谢老天让祖先发现了这地方,让作为儿孙的他们,少受多少生活的苦呀!
江平儿那小城,大城是见到过几许贫困的人,穿不上衣服,吃不上饭,瘦的皮包骨头,眼里满是对生活的苦涩,这时忍不住,往往给他们打发些钱。
拿了钱的穷人,心里对江平儿自是心存感激,嘴里说着祝福的话,祝江平儿做生意兴隆,家庭兴旺,江平儿听着,心里倒也挺乐的。
河街那木板楼的烟花女子,或放浪归正,过起了良家妇人的日子,有的或在大城的小街小巷里,暗地里从事些交易,再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了。
七
也就在江平儿为自家的祖先,寻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任外边的风雨怎么变,自己家都不会随外边的时局而变,而安享衣食无忧的生活时,家里就发生了变故。
不知何故,那天汉江上来了好多船,在自家门前停后,下来了许多人,然后就将家里洗去一空。幸好的是人都还算安全。江平儿和家中的女人们,为此都很难过,哭天喊地,只有爷爷很平静,说钱是啥,是身上垢伽,去了又会来,只有命是最重要的,命不都还在吗?
是呀!在汉见各地风风雨雨里飘摇了一生,那命如悬在线上随时都有藏身河里的可能,每次平安回家,爷爷都满怀感激之心的。从而也觉得了生命是最可贵的,一旦命没有了,一切不过是空的。
面对自家自居住到这地方后,世代的繁荣,衣食无忧,儿孙满堂,爷爷不知是借了这地之气,还是老天保佑,满心感激。不过,他知道,凡事,都有定数,在这兴盛背后,一定潜藏着衰落,只是不知道哪天该来。
因为心里有准备,爷爷的心里,并不过分的难过,毕竟人都还在么!家中的变故是这么开始的,可留的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么,自家后山,不是还有那数不尽的木材,毛竹,门前不是还有那日夜陪伴他们的汉江么!
爷爷知道时局不好,让江平儿不要再去江上做生意了,安分在家。幸好他在地里还藏有防后的钱,就偷偷掏出来,让江平儿每每乘夜色里,去城里买些米面,油盐,衣服等生活必须的东西回来。
后来,在江边又来了些船,停下后,又下来许多人,上了岸,进屋后,见这家虽外表华丽,但也显得班驳,家中也没有什么贵重物什,穿着都很朴素,衣食清淡。房屋左右,也没多大良田,只有门前这奔流不息的汉江,给江家人也定不下什么,便都走了。
江家人,就这么在汉江边这狭小的坪儿上,这么蜗居,一下就好多年。每天只看着自家的后山,或门前的汉江水发呆。
幸好的是,生活虽清淡,没以前的奢华,还是有保障的,比起那些更贫穷,风雨飘摇,无家可归的人,他们这可是何等幸福呀!
江家人也许不知道外边的时局,他们因为丢财,可又得福,从而免过了怎样的灾祸呀!
八
小城里的茶,那富有特色的菜,那醇香的酒,成了父亲和儿子心中很美好的梦想了。
这么一直梦,好多年,直到沉寂了多年的江上,又有了和自家一样的小船,江平儿的心,又开始活了。
父亲已把船交给了儿子。在汉江边自家的屋前静坐了这么多年,观察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他,凭直觉,又可以驾船在汉江上做生意了。只是他已经老了,他只能在心里想象着汉江。
江平儿就按捺不住一颗沉寂了多年的心,又撑船到汉江上奔波去了。
江平儿依然砍下了自己家后山上的木材,或者毛竹,或顺汉江而下,把货物运到大城里去卖,或逆水而上,把货物运到小城里去卖,多年未在汉江水上这么驾船,人就如飞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的兴奋,汉江水也似忽儿又有了那么多的船与自己相伴,而感到愉悦。
小城显出一种萧条刚过后的兴旺,那些酒馆,有的拆了,有的更破旧,已不开酒馆,有的在拆了的地方,又新修了店铺,店铺新了,那酒还是那醇香的自家烧制的酒,那菜还是富有特色的小菜;茶还是那清香的茶,江平儿心想,任人事再变,小城的茶,小菜和酒永远不变,它会一直延续下去,成为小城独有的特色。
是呀!多年不来小城,曾经有的的旧友,已不知在岁月的风雨中,都在哪儿了,江平儿独自一人在酒馆里要了酒菜,直喝到疼快处,看脚下的汉江,似很古老了,可在经历劫难后,在阳光下闪着波光,又那么的年青了。
大城的河街还在,只是显得破旧,被岁月的风雨击打的腐朽不堪了,那飞檐上的图案,已不清晰了,那木格子窗,在江风中吱呀作响。不过,又有人在重新修葺,准备迎合着汉江,开适合的行业。是否那汉江上也色来临时,红灯高挂,琴声,歌声飘扬的旧日光景又会重现。
江平儿的生意很好,他运出的木材和毛竹,都能卖到更高的价钱。江平儿一心只沉在挣钱的愉悦中了,心中盼望着,听说过的往日河街的景象早日出现,那临江的木格子窗,那窗前坐着的和汉江一样有风韵的女子。尽管江平儿已是有女人的人,已是孩子的父亲,可是,作为一名水手,一名在汉江上奔波的水手,骨子里就如汉江一样,有那份柔顺,也有那份狂野。他也盼望在奔忙了一天,倦了,累了,能走进听人讲过的河街的生活。
九
爷爷更老了。已快走不动了。他每天只能坐在更为班驳的,古老的老屋前,望着汉江水,来回忆自己年青时的生活,来度过剩下的岁月。不过,老人不哀伤自己的衰老,不为此感到惧怕。人生老病死,是自然的现象,谁也逃不过,人应该顺应自然。况且,他认为自己的一生,与汉江一块儿生活过,年青时,在汉江上 还有那么美的生活,他无悔了。 而家,在经过了世事的洗礼后,终于又如 乌云过后的晴空,又安定了。虽然钱财没了,人不都好好的吗?他也放心了。所以,爷爷坐在阳光下,面对汉江,虽然孤独,可内心却是那么的平静,只恨老伴不该走的太早了,要不,现在与他一块儿坐在自家门前,面对汉江,可是多么幸福呀!
但爷爷不寂寞,那在他身边已长大的孙子、孙女,每周都乘他父亲的船,去城里上学,每周又坐他父亲的船回来。孙子孙女回来对他特别的好,不是给他捏腿,就是捶背,要么给他泡茶,让爷爷感到那么的开心、幸福。
爷爷就给两孙子讲他年青的时候,在汉江上运粮的事,如讲给两孩子的父亲,他的儿子江平儿一样。故事一样是隐去了他心中最隐秘,回忆起来最甜蜜的事,爷爷讲的是自己在汉江上行船时的矫健,仿佛让孙子知道自己也曾年青过。
两孙子对这故事听过很多遍了,对汉江已很熟悉的他们,不再对故事感兴趣,但他们仍然做出愿意听的样子,任爷爷讲去,他们知道爷爷老了,爷爷孤单,爷爷没人说话。就让爷爷给他们说,只要爷爷开心,快乐就好。夕阳,染红了汉江水,江水在跳跃着,反着粼粼的波光,那么美丽。爷爷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孙女,面对着汉江,身后是老屋的底色,这是一幅多么美图画呀!
爷爷也听孙子讲一些城里的事。多少年就困在老屋里,未出门了,孙子嘴里的城,与自己心中的很不一样了。这让爷爷有些失落,爷爷听儿子江平儿回来说了那小城酒馆里的茶,酒菜,大城的河街在装修,爷爷的眼里,就闪出了一丝难以觉察的明亮的光芒。布满皱纹的脸上,展开微笑,仿佛又把他带入了年青的梦中,这梦让爷爷被倍感幸福。
爷爷曾对江平儿说他想出一趟门,去小城的酒馆里坐坐。去大城看看河街。江平儿也说
等忙闲了,就带爷爷去。
但爷爷没能去成,在一个安静的夜里,他带着他的梦走了,爷爷走的很自在,安详,没有半点儿痛苦的样子。
十
爷爷走了,老屋仿佛一下就显得空落了许多。而那在爷爷去后不久的日子,汉江发了大水,就把大城外的河街给冲了,于是,那河街,连同爷爷心中最甜美的回忆,就埋进了汉江里,成了久远的记忆了,在河街处,修了高高的河堤,以保护新城,大城的城外只有孤零零的汉江了,只有小城的酒菜,还散发着诱人的香。
江平儿在汉江上又跑了几年的船,就靠那木材,毛竹,很是发了一大笔财。老屋里不再有老人了,女人闷在家也慌了,跟着他跑了几次城,不管那小城,还是大城都充满了生机,一日比一日变的漂亮了,楼越变越高,街越变越宽,车越来越多,人穿的越来越好,玩的地方也多,女人就嫌自己家住的这汉江边的老屋,过于的古老,陈旧,这地方过于的沉寂,寂寞了,只见到头上的天,屋后的山,门前静静流淌的汉江。就连江上的船,也越变越大,是机器的了,每当机器声响起,有船从家门前的汉江上驶过,让女人看的神往,直把她的心带到了远方,带到了那城里去。
那城里多好啊!多精彩,多热闹,可以逛街,逛商场,比闷在这汉江边巴掌大的地方,守着这虽然气派,但已很古老破旧的老屋强。
老屋扎下了江家祖先的根,使江家人丁兴旺,延续了一代代的人;日子,也过的比别处滋润。随着时局的动荡,有过波折,但人都好好的,过着还是比别人优裕的生活。在汉江边这小坪儿里,他们不知道世事,也躲过了好多的他们不知道的劫难,汉江是他们的血脉,不论他们游荡多远,怎么放浪,都是为了让汉江边这家过的安稳,最终都如血脉要归于心脏一样,他们都会归于祖上留下的宅子。
这宅子,是祖上的荣光,祖上的家业,仿佛在告诉江家人在江边这小坪子上,得天独厚,受日月神明的保佑,日子过的富裕,人丁兴旺,平安,这是老天赐给他们的神地呀!
所以,在女人的心守不住这老宅,守不住这巴掌大的地方,向往汉江边那些城时,江平儿舍不得离开,说这是祖上的家业,是老天赐给他们的福地,让他们世代延续,衣食无忧,虽有天灾,可都过去了,眼看着又过平顺了,要成为宅子的新的主人了,怎么能离开呢!
女人说,这宅子,这地方,是给了江家人荣光,富裕,使江家人一代代的延续,可是现在,世道也许在变了,受着这古宅,就如守着一个空壳的古墓一样,只会把人埋葬,让人守着空空的希望。一辈子,如果就生活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守着古宅,虽有再多的钱,日子过的再富有,那不如活在墓地里的感觉一样么!守着古宅,传宗接代,有何意义呢!我们祖先,可能迫不得已,他们也想离开,可不能离开。祖先的男人们一直在汉江上飘荡,去外边见城里的市面,女人一直守在这宅子里,虽享着的是富贵的生活,可又有几个不说是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郁闷死的呢!现在世道好了,我们可以不守在这生活了,娃儿以后上学也方便的。
江平儿拗不过女人,就听了女人的话,离开了古宅了。进了汉江下的大城。
十一
江平儿和女人来到了大城,买了一处房屋。一家人就在大城里安了家,扎了根。
汉江边那江家扎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根,在江平儿手上,终断掉了。江平儿一家人走了,只剩下那古宅,由于没有人烟,古宅旁的田地,很快长满了草,荒芜了。古宅也被杂草包围,使古宅显得很是残破,孤独,就如爷爷的常年的孤独。古宅是否也与爷爷一样,在阳光中,面对流淌的汉江水,来幸福地回忆,已曾有的主人一块儿的荣光的日子呢!
只是古宅的飞檐,依旧挺立,直指汉江上蔚蓝的天,那虽班驳,可还依稀可辨的外墙的图案,在阳光下,那么的美观。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平儿走后,这江家的古宅没人去住,就一直空着。是由于汉江外的人不知道,还是知道这地方,都晓得江平儿已砍尽了山上好的木材,毛竹,没有可以生活的来源,还是和江平儿的女人一样,感到那城里有更精彩的生活,这汉江边上小小的巴掌大的地方,再安不住他们的心。
江平儿进了城。女人就在门前摆了个小吃摊,买些小吃,江平儿改了行,人住进了城,就远离了汉江,不再与汉江相依,不再靠行船为生。而是弄了三轮车,拉拉人,送送货,挣钱维持家用,支撑一家的日子,在城里的生活中,使江平儿,还有女人很快忘记了汉江边那江家扎过根的地方。也忘记了古宅。因为这城里,有太多精彩的生活,已沉入这生活里的他们,哪记得那沉寂的汉江边的老屋呢!
只是两孩子,心中时时念叨爷爷,念叨老屋如何如何好,有屋后翠绿的山,门前的汉江水,还有老屋旁那不多的田地,种出的菜好吃,还开出了一些花好看。还说老屋那飞檐多好,图案多美,就比这城里的房子好看,比这城里清静。
女人是不耐烦的,冲孩子说这城里的好日子过腻了是不是,要想老屋,图清静,要住回去了,你们搬回去。见母亲生气了,就不敢说了,老屋那地方是好,可他们离开了父母就无法生存,他们想老屋,但不得不和母亲一块儿融入了这城里的生活中去。
两孩子想老屋想急了,就偷偷地给父亲江平儿说。说想爷爷,爷爷给托梦,说他一人孤单,江平儿也想离开老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留下父亲孤零零的土堆,自己是江家的骨肉,不去看的是属不孝。
江平儿去买了鞭炮,冥纸,带上了两个孩子一块儿回了老屋。江平儿已没有船了,是坐了别人的船回去的。到了老屋以后,三人一块去了爷爷的坟上放了鞭炮,烧了冥纸,给坟上清理了杂草后,又一块儿去老屋转了转,见老屋已被杂草包围,在岁月的风雨中,已破旧不堪,两孩子见此,也知道和爷爷在一块的日子和爷爷在一块儿的幸福时光,已成了永远的过去,成了心中美好的记忆了,就没有多留,又和父亲江平儿一块儿乘船去了上边的小城。
只有老屋后的山依旧,门前的汉江水依旧。
到了小城,江平儿想那茶,那酒,那有特色的菜了。两孩子也跟着一块儿饱了口福,都说好吃。江平儿也就在这激情中,又喝到微醉了,去看山城下如带子一样的汉江,他仿佛又梦回到了在汉江上驾船的日子了。就放开了喉咙唱出来,兴是江上没有应和,只有船上机器的马达声,代替了那歌声,除此外就是汉江上永远的沉默。
两孩子兴致也高,就和父亲一直玩到暮色里,又乘船回到了大城的家中。
老屋已不是记忆中的老屋了。回了趟老屋,只有小城的菜,酒,茶香留在心中,老屋,已化为了心中很模糊的记忆了。
十二
回到古城的江平儿,有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人的丈夫,又投入到了他的生活中,为家奔忙,为生活奔忙,父亲连同那老屋已渐渐成了心中越来越淡的记忆了,连同那汉江水,和水上的歌声。
见老屋已如此的荒凉,破旧,两孩子也没好给母亲说,母亲只忙着自己的小吃摊,也哪顾得上多问这些,她和丈夫已融入了这城里,成了城里的一个小分子,已不再是汉江那小坪儿上独立的人家,也渐渐的忘记那虽独立,可沉寂的似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两孩子就回了那次老屋。老屋已不是他们记忆中的老屋,他们就不再想老屋了,就如父亲母亲融入了这城里不再想老屋一样。再不久,他们就双双到离父母更远的地方上学去了。去实现他们新的梦想。
江平儿和他的女人,就在这城里,做为很低微的一个分子而生活着。为了两个在远方的儿女,也为了自己在城里的这个家。儿女是他们新的希望,城里的这个家,是他们幸福的港湾。
在想汉江了。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城堤外的汉江边坐坐,不过去的最多的是江平儿,看着汉江水,就会想到与汉江曾有的生活,在汉江上当水手的日子。不过,汉江上,已全是马达船了,或庞大的客船,他的那种船,早已沉在了汉江的记忆中。
蓦一日,江平儿和妻子感到,在城里,做他们这种活的人,日益增多,挣钱和生存的压力就越来越大了,在城里,每一天的生活都需要钱,远方孩子上学,也需要钱,这样的情况下,江平儿只有加长干活时间,女人只有靠降低价钱来维持生意,在很累了,江平儿就想,如果在汉江边的老屋里,自己这阵正是劳累了一辈子,享清福,把船交给儿子去江上奔波的时候,可自己,却为了家,为了远方的儿女而依旧在奔忙。在累的受不了时,江平儿就想到了那小城的茶,小城的菜和酒,乘机一人偷偷溜出了大城,
在经过自己老家的坪儿时,江平儿惊叹了,不知何时,自己家老屋的坪儿的杂草已被人拔去,种上了花,铺上了绿绿的草,老屋也被修葺过,不再班驳,那飞檐在江边的蓝天下闪光。在汉江边,在高山下,老屋和这坪儿,就如一颗闪光的明珠了。
坪儿上的人很多,老屋里也是人进进出出的,将平儿很好奇,就下了船,登上了自家祖辈扎过根,可他们又逃离的地方,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可又不是了。他想上去坪儿去,可在临江的门炉下的人向他要门票,江平儿说我凭什么买票,这是我的老屋,是我祖辈住过的地方,买票的人说,这不是你的什么地方,是江边度假山庄。江平儿就抬头看这修的很漂亮的门炉,看那镀金的大字,果真已不是他家的什么老屋,而是别人的度假山庄了。
江平儿脑子里就糊涂起来,这里到底是自己的老屋,还是这度假山庄了。
江平儿舍不得买票去看老屋,就去了小城,喝了香茶,要了好吃的菜,喝了个大醉,醉里,他仿佛听大量了江上的水手的歌声,仿佛又回到了老屋,回到了和父亲在一块的日子。
尾声
第二天昏昏的回去,江平儿把这事说给女人,女人听后显得倒很平静,仿佛一切意料中,仿佛她已知道一切,就淡淡地说世道在变了,谁也说不清人走哪条路对哪条路错,走时,只要自己感到有希望,快活就行,走过了,就不后悔。江平儿就骂女人,狗屁不后悔,我当时说不离开,不离开,你偏要离开进城,那可是我们江家的福地呀,在那安居乐业了多少代人,发了多少代人,在那扎下了他们江家人的根,这下,在我的手中毁了,成了别人的,都是你耐不住寂寞要进城。
女人冷笑着说狗屁宝地,祖祖辈辈,男人在汉江上飘荡,在外放浪,女人就守着巴掌大的地方过日子,虽活着,就如死在牢笼里有啥区别,你说你祖上传了多少代人,可哪一代不是撑船,有几个飞出那小坪儿的。你说你世代都发,可最后还不是那破旧的老屋。见了别人发财就眼红,就是住在老屋不走,你撑完了船后,儿子现在得撑船,就是办什么,你那几个钱,能办的起来,咱离开了老屋,咱的儿女可飞出了这汉江,飞到了远远的地方,有了更大的希望呀!
女人是江平儿当年在汉江上奔忙时,认识的一个异乡来的行乞者。当时见到她很清秀,眼里有锐利的目光,便看上找下了,当时就感到女人难以驯服,心中有着她的想法,现在果真是。
汉江,还是那汉江,在峻高的两山间,就那么暴戾,在平缓的地方,就温柔的如一位女子。只是,江边人家,已不是江边人家,昨日的一切,都印在了汉江的记忆里,不管如何,都是汉江的儿女,汉江愿她身边的每一位儿女都实现心中的梦。
2007年5月14日草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