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商店

一

两条瘦瘦的小河，在这个地方汇合，原本狭窄的山，忽然就开阔了起来，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坪坝。

坪坝四周的山，并不高，是缓缓的立上去的，山上长满了青岗树，桦树，松树，山就显得柔和，秀丽，随着季节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村庄人家的房屋，都是土墙黑瓦的房屋，各自更加地形而修建，或者依山，或者傍水，屋子就杂乱的凑在一起，虽然没有街道一样的整齐，却有一份自然的美丽。

河水从村庄中间流过，河边有野柳，芦苇，乔木，水草，让村庄有了水的韵致。村庄四周，依着河水的两边，是田地，田地是一坎，一坎儿的，很是好看。田地是沙石地，却长玉米，黄豆，小麦，洋芋，滋润着村庄里的人。

山坡上，有药材，也有各种的牲口，生长着各种树木，靠山吃山，村庄的人，去山上挖药材，套牲口，偷偷的弄木头，挣油盐酱醋，人情往来的钱。

于是，村庄虽然地处偏僻，远离了山外城市的繁华，精彩，喧嚣，却在远离了热闹的地方，村庄的人，就靠着山，土地，衣食无忧，清闲，悠然的生活着。

二

有一条坑洼的泥土路，从村庄通向镇子，从镇子，依着那乌黑的柏油路，可以通向山外繁华的世界。

就是这条从村庄通向外界的泥土路，是村庄与外边世界，唯一的联系，感受着山外世界的变化。

在村庄的中间，有一座红砖，红瓦的房屋，房屋里有一对老夫妇，看着一个小商店。这对老夫妇，有几个儿女，都在外边，有工作，有做生意的。

房屋的后边，是田地，田地一坎，一坎的，种着玉米，洋芋，黄豆。房屋的前边，是一个不大的场院，场院边，就是那条与山沟儿外唯一联系的泥土路。

这对老夫妇，对人都很随和，女的勤劳，时常在忙着各种的活儿，做饭，洗衣服，有时，也去做地里的活儿，见了人，总是一脸的笑，热情的打着招呼。男的对人也随和，见到人了，也打招呼，微笑。男的有文化，没有人买东西，有空的时候，就坐在店里柜台前，把算盘打的噼啪响，算一些账。没有帐算了，就静静的坐在门前屋檐下的条凳上，有时在打盹，有时是静默的，有人来了，坐在旁边，也就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一些家常话。

三

这对老夫妇开的这小商店，主要是卖给村庄里的人，有时，泥土路上，有人经过时，也往往到小商店里买东西。大概是这对老夫妇对人亲热，虽然，无形中就凝聚了人气，让人爱在他的小商店里买东西，就是不买东西了，就坐在小商店的门前，和他们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些关于生活的话语，也是一种享受，让人感到亲切，温暖。

于是，这个老爷爷，一天虽然足不出户，就在小店的里外，但是，却能知道关于村庄的，关于村庄之外很广阔地方的事情。

因为，那些从村庄里来买东西的，那在门前泥土路上经过，来小商店里买东西的人，就把村庄里外，五湖四海的事情说了出来，老爷爷也就知道了。

老爷爷的店里，买的最多，最好的，是烟酒，一些小吃，副食。以前有些五金，但是，现在村庄里的人吃粮食，有上边给，地种的少了，先前有的农具，也就用不坏，买的人少。倒是来小商店里，买烟酒，小吃的人多。

有的买了，立刻就走了，有的买了，就坐在小商店里吃喝。开始是闷着喝，渐渐的，酒意上来，也就放开了喝酒，放开了说话。纵然是一个人喝酒也是如此，人多了，更是如此，老爷爷乐的把酒，和一些小吃的卖了，也从他们的嘴里，知道了村庄例外的各种的事情，也就迎合着他们的高兴，他们要什么了，就给取什么。一直到他们尽兴，喝好了离去。而喝酒的人，往往好面子，大方，只要认识的，当时就把钱给了，如果身上一时紧张，让记着帐，过几天来，也会来给的，这点，老爷爷熟悉了后，也就无需操心。

四

老爷爷从喝酒人的嘴里，知道了村庄里各各种的事情，知道了村庄里，谁和谁好了，谁和谁发生矛盾了，也知道了哪家里人日子过的平顺，那家里的日子过的艰难，有什么事情。也知道了村庄之外，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村庄里的人，遇到了一些事情，来求老爷爷时，有的是借钱，有的是请出主意，老爷爷也总是把钱借给人家，对请教的事情，也总是仔细的分析，劝解，给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老爷爷也有文化，村庄里人有什么事情了，要写东西了，也就请老爷爷，老爷爷也就乐意给写。

于是，老爷爷在村庄里的威望就特别的高。那小村商店里的生意，也就格外的好。老爷爷足不出户，就能知道各种的事情。村庄里的人就说，老爷爷是个圣人，有能掐会算。老爷爷听后，只是微笑。

于是，这么多年，老爷爷就在村庄里，开着商店，融入到村庄里，和村庄人那么融洽的相处过来了。

五

老爷爷的脑子里，就留住了许多的人，这些人到他的小店里来，事情几乎都一样，有的是不买东西，来和他聊天的，有的是请他写东西，或者做一些事情的，有些是来买烟酒喝的。只是，这些人，有的还来，有的，永远就不来了，长眠在了山脚下的角落里了。

老爷爷记脑子里，记得最清晰的，是那样几个人。

有个年龄，和他相仿的人，就是村庄里的，一有空闲的时间，手里就端了个大搪瓷缸子，搪瓷缸子里，泡的是浓浓的茶，味道很是苦涩。到了老爷爷的商店里后，不买东西，而是坐在小店的门前，和他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话。说村庄里的一些人，说村庄里的一些事情，也回忆他过去的一些事情。村庄里的人和事情，老爷爷也都从时常来小店里人的嘴里知道了，关于他的事情，从他嘴里知道后，原来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有过精彩和风光的岁月，还是村庄里的干部，管着许多的人和事情。从他端的大搪瓷缸子里，老爷爷知道，他不是吹牛，年轻时，也许的确风光，那端着的搪瓷缸子，也许就是那时的派头。此时，也有那搪瓷缸子，装点着他的派头，但是，那苦涩的茶叶，他那苍老的样子，让老爷爷知道，他和他一样，那风光的时代，已经属于年轻，此时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了。

老爷爷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村庄里，算是最有文化的人，还在村庄的学校里，教了许多年的书。只是，后来因为那点儿工资，养不活家人，就没有教了，出来做生意，在挣了些钱，到了最红火，最好的时候，就收手了，就用这些钱，支撑起了家庭，把儿女也都安顿的好。他于是，也就到了什么心都不用操，在村庄里开了个小店，是为了个自己找点儿事情做，也能挣点儿油盐钱，把日子，在村庄的安静，和悠然的田园生活里过下去。

只是，这时常来找他聊天的年龄相仿的人，忽然就病了，检查出来，到了晚期，没有多久就去了。

再没有他来聊天，让老爷爷感到有些空落，也忽然感到，人生无常。

六

老爷爷还记得一个比他年龄大的人，也时常来他的小店里买酒。但是，每次来买酒，都带的有钱，坚决不欠账。

见他那样的大的年龄，老爷爷不敢把酒卖给他，害怕喝坏了。他就笑笑的说，尽管把酒卖给他，他都喝了一辈子酒了，是不可能戒掉了，所剩下的日子，什么也不想，也不缺，就缺一口酒。如果酒没有喝够，阎王也舍不得让他去的。

于是，老爷爷也只有把酒卖给他，拿到了酒后，他就坐在小店的门口，把酒打开，也不要下酒菜，就那样很是香甜的喝着，当眯着眼睛，喝了酒下去，似乎在那样微醺的感觉里，才是他最幸福美好的时候。

而话，也因此就多了起来，对老爷爷说，他虽然有几个儿女，但是，要买嫁得远，管不了他，要么在跟前的，也就不管他。他喝酒的钱，是自己去山里挖药材挣的。他说，他喝了酒后，就像神仙一样，飘飘渺渺的，什么都不想了。

老爷爷就知道了，这比他年龄大的人，许是在年龄大了之后，日益看透世事，看透了人，内心里，有几许的苦闷，于是，就寄情于酒，在酒的麻醉里，在那样飘渺的感觉里，寻找内心的慰藉。

老爷爷依旧记得，这老人最后一次来店里买酒的情景。买了酒之后，依旧迫不及待很幸福的喝着，又和他说了许多的话，那些话，像曾经一样的重复，但是，老爷爷却不感到讨厌，而感到，那些话语里，有对人生的感悟，对生活的体味，听着，让人感到温暖的同时，也感到苦涩。

在没有几天的日子里，从村庄人的嘴里，知道这老人去世了，说去世的时候，刚刚把那桶子酒喝完，没有一点儿痛苦，很是安详。一切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把人生的酒喝够了，在那样飘渺的感觉里，去往哪飘渺的地方，再没有痛苦，烦扰，苦涩。

七

老爷爷还记得，最初时常来买酒喝的人，此时已经很少来买酒了。

这些人，有村庄之外，从那泥土路里，到村庄里来的村庄之外的人。那时他们来村庄里，是做一些生意，有的是开车，有的是骑着摩托，有的是走路。尤其是那些开车的，大概生意做的好，很是风光，于是，人也很是精神，嗓门也大，到了小店里，说要买什么酒，什么烟，于是，也就呼啦啦一伙人，坐在小店前，边抽烟，边喝酒，边说着一些关于生意的，关于一些事情的或者老实，或者吹牛的大话。

但是，在时间的流淌里，那泥土路上，再没有见那些车，那些身影来了，村庄里，再没有他们做的生意，不知道他们又去别处做生意去了，还是没有生意可做，身上就没有钱花，再也不能像最初有钱，风光时一样，在一块热闹的喝酒，热烈的说话。

这样的人和事情，村庄里的人也有。那些最初还年轻，也有挣钱的门道的人，在身上有了钱的时候，在村庄里，走到哪都是红人，有人打招呼，在一块说着话，也往往的就到老爷爷的小店里来，一样的大了嗓门，要买什么酒，什么烟，就坐在小店的门口抽烟，喝酒，很是精神，热闹，说着各种的大话。

只是，此时这些人，忽然就不再年轻，腰弯了，背驼了，脸上满是岁月刻画的苦涩。身上，再也没有年轻时一样，随时都有钱，于是，也就没有最初的一样，有人招呼，被人拥簇着，一副落魄，孤零零的样子。有时，来小店里买酒，都没有钱，只有赊欠下。老爷爷就知道了，并不是他们不想喝酒了，或者戒了酒了，而是挣不来钱，没有钱喝酒了。于是，那些被人拥簇的风光，那喝酒时的激情，热闹，就成了过去。

只是，他们的热闹，精神，风光，喝酒时说的话，只有小店记得，只有老爷爷的心里记得，而此时，面对落魄的他们，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风光，热闹。

老爷爷也就感到，热闹，风光，终究会成为过去，最后，都是沉寂。而也感到，在小小的酒杯子间，能看到人生，能品味到人生的各种滋味。人世的世态炎凉，在小小的酒杯子里，尽显，只是，酒杯子无言。一个个风光的人，热闹的事情，成为了过往，又有新的年轻风光的人，热闹的事情取代。人会归于苍老，沉寂，而永远在热闹，风光场面中心的，也许就是酒杯子。

不过，这些人生的体悟，老爷爷早就感受到，体味出来了，不信但看杯中酒，杯杯敬的是有钱有权的人。只是，老爷爷只把一切，默默的藏在心里，成为了内心的感悟，和处事的方法，远离那风光，热闹的场面，只在他小店的静静一隅。只是，当面对那些年轻的，风光的人，来他的小店里喝酒的时候，说着各种大话，热闹激烈的时候，老爷爷的心里，总是若有所思，觉得，一切都是过往，虚空。

八

老爷爷也记得那些来向他借钱的人，请他帮忙做一些事情的人。

来借钱的，只要老爷爷的手里有闲钱，总是借给人家，老爷爷虽然不是村庄里的人，但是，在村庄里呆久了，了解了村庄的人和事情，融入到村庄里，也感觉到自己就是村庄里的人了。

而也让老爷爷感到奇怪的是，借钱的人，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有多么的艰难，或者原本就有钱，来借钱，只是倒个手，应个急，但是，在事后，不用他多惦记，借钱的人，总是会及时的把钱给他还上的。还说着感激的话。老爷爷不抽烟，也不怎么喝酒，这些人不知道怎样的感激他，就在他的小店里，买一些东西，来作为回报。

老爷爷就感到，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纵然身上，有几许的自私，甚至丑陋，或者其他的不对，但是，身上，骨子里，是有这善良，朴实，真诚的，因为，都深深的体味过生活的艰难，体味过生活的各种滋味，也知道，处事，做人的基本原则，借了别人的，一定要及时还。因为，别人的钱，也都是用血汗来的，都一样来之不易。遇到艰难了，互相帮助。别人帮了自己的，要懂得归还，内心里心存感激。

老爷爷也记得来请他写东西的人，有的是写关于修房子，或者其他的一些事情的申请。这些，老爷爷听了后，都很热情，很快的给写了。也有来写状子的，这些，老爷爷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掉，不给写。或者给予劝慰，分析，家人有矛盾的，一个让一个，待到心情平静了，事情也就过去了，日子还是要往下过。邻里之间发生不快的，也互相的谦让，在冷静后，总能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的，用写诉状的办法，是伤害人的，也难以解决事情的。于是，老爷爷写的申请，给村庄里的许多人，办了好事。他们要给老爷爷买烟，买酒，老爷爷都不要，说有了感谢的话就行了。而老爷爷拒绝写的状子，让许多的人家，有开始过圆满，幸福的日子。让一些反目的村庄里的人，又重归于好，又像曾经一样，在村庄里亲密的相处，悠然的生活。

老爷爷感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尽自己的能力，多帮助一些人，不害人，总是能得到好的报应的。

九

老爷爷把儿女安顿了，和相伴了一生的爱人，在小村的小店里，像村庄里的人一样，过着安然，悠闲的生活。

只是，在岁月的流淌里，知道自己日益苍老，也看多了生死，那些比自己年龄大的，和自己年龄相仿，还有比他小的人的离去，老爷爷忽然感到，在这样悠然的生活的时候，也要考虑自己的身后的事情，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于是，老爷爷就请了人，来给他把料做了。

在做的时候，村庄里就有人给老爷爷说，他是个好人，村庄里的人需要他，阎王是不会轻易让他走的，那么早把料做了干什么。

老爷爷知道人们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话。老爷爷于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内心里倒想，村庄里的人说的是一种恭维的好话，是一种向往，但是，人总是难以违背自然规律了。给自己把料做了，后事就安顿了，人就能活的更加个坦然，安心。

十

老爷爷的店，只要办着，老爷爷知道，村庄里外的人，就会来小店里买东西，买烟，买酒。也许，人不一样，但是，来了，一些事情总是相似的。于是，那些事情，有和那些人，互相的融合，就在这些人，这些事情里，让老爷爷看到了村庄里人的生活，也看到了生活，和人生。

2015年6月17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