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错综复杂
晚上十点,南江市公安局大楼这会总算是安静下来,进出口的铁栅早已合上,留下一个小自动门。
南江市重案组设在八楼。宽大的办公室里该下班的人都走了,除了值班的在忙碌外再没有多余的人了,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队长办公室就设在一角,房间还亮着灯。
那天,从平安路坐上小贾的车追到市长大厦,还是扑了个空。人海茫茫上那儿找呢?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东广场的命案还是发生了。寻迹追踪到了地库,线索断了。防火门上锁。是自己走错啦?这上锁的大门说明什么呢?也就是说还有其它出口呢?
死去男子,前昌盛公司副总——翟文韬。为何?情杀?谋杀?
张德中回到办公室后,第一件事是找图纸。他翻阅了大厦的图纸,越往下看,越是让人毛孔悚然。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市长大厦地下竟然藏有一个如此怪异的事,海平面下一百米处,我靠!这是个什么概念的地库呢?还是地下防空洞?不像。到市档案馆里查找结果是没有备案。这是为何?还是另有它用?市面上盛传有多个版本,那一个是真的?一个藏匿于繁华闹市深处的怪物。现场调查的结果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个瘦高个子身上。此人从动作形体上看像是在出租车里见过的,可那只是推断并不靠谱。另一个中等身材,黑夹克,找不出特别。监控系统正在甄别,奇怪的是负二、三、四层没装摄像监控。这样规模的建筑,出此低级的纰漏另人费解。问大厦经理,他说大厦交接时就没有车库一项。好多东西都没能交接上,什么保险柜,大的,小的,上万个,太复杂了,要慢慢熟悉。负一层临时出租的,用作停车场,为期三年,有监控,不完备。负二、三层没有进出口,是封死的。负四层常年上锁。产权属开发商。
调查陷入停顿。
谁会没事跑到地库来呢?
张德中从出租车队回到办公室天已黑,肚子咕噜地叫。他一整天都没正经地吃东西了……他瞥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这会早就过打烊的时间了。还好,想必老张还在等着自己呢。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匆匆下楼,往食堂走去。
食堂在大楼后的一角,好在不远,五分钟的路。远处还可看到食堂里隐约透出来的光。大部分的灯早就熄灭了。推门进去,食堂空无一人。厨工们早就回家去了。只有工作间的灯还在亮着。宽敞的大厅一字排开的饭窗,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无边的黑夜。老张坐在饭窗下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打着瞌睡。推门的瞬间,老张醒了过来,“来啦!应该还热的……。全局的人都下班了,数你最忙。”老张的话是那样的绵长和委婉。张德中当然明白这话里面透出的含义。在相互的眼神中,在交换着各自的态度,这里面有感叹,有心疼,更多的是无奈。
张德中从厨房里拿出饭菜来到桌前,面对面俩人聊了起来。
老张独身一人,没儿没女。原名张有全,张德中的前任刑警队长。据说是犯了错误而调离的。坊间有多种版本。按老张的说法,新婚不久,一次出外执行任务,二个月的一天,踏进家门时发现老婆死在家中。老张精神崩溃了。发誓不抓到凶手誓不罢休。几经数年人抓到了,结论情杀。这让老张无法接受。这无疑于戴绿帽。他反复想如果自己不出外勤的话,老婆就不会出事,更不会死,更不会背着自己的和情人约会。如果局里多关心一下,也许不会……如果自己不是警察的话,一切皆可重写。太多的假如,让他思想混乱,分辨不出真假。他的倔强,固执,让他无法走出内心的怪圈。在无休止的上访和调解中,工作没办法进行下去,结果调离警队。五年前,老张头退休。局里安排他在食堂里帮工。过着独居的生话。
张德中成了食堂挂了号的常客,也只有他能与老张头谈上几句。也许是同病相怜,他们无话不说。无论多晚打个招呼便能吃上顿热饭热菜。
今晚,张德中并没打算他那冷冷的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上一晚也能对付。
“德中,我比你大些,长了不少记性。你脑子好使,但没用在地方。可不要像我呀,临老连送花扫坟头的都没有。”
张德中十分懊丧,“老张,别说了,说一万道一千,这些都是做警察的疼,只不过是小疼还是剧疼。”
他强压着不敢想象,生怕心一软,跑到大山不再出来了。岂不是又成了第二个老张了?
“队长,”老张一脸严肃,看着张德中,接着说:“你先别忙着走,我有心里话要说。”随手把事前准备好的一个皮夹子从身后抽了出来,推到了德中眼前说:“这本日记,一直跟着我,……没人知道。记录着我出事的前前后后……对你一定有帮助,”老张停顿一下接着说:“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在我没死之前,不能打开它。”
“我答应。”张德中很坚定。
“这样跟你说罢,在这之前,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也是老局长一再要求的。整个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这场滑稽戏,……还没演完,……应该快了,”老张稍作停顿两眼注视着张德中的表情,说:“老局长是个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你放心,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他的身份有点特殊,一时半会,搞不清。但你一定要相信他……我只能说这些了。当你看完日记后,一切都明白了。回去罢,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你走吧,我要关门了。”
张德中带着迷茫的心情回到了办公室。进门的第一件事是把日记本锁进了保险柜里。做完后,张德中呆呆地站着目光停留在保险柜上,沉思了好一会,好几团的疑惑浮出大脑,似乎追问,日记本里写着什么重大的事件?为什么如此神密?什么叫快啦?有所指?什么共产主义战士,他到底想说什么?张德中在来回走动,走到桌前,他按下电水壶,冲上一壶茶,拿上香烟点上,躺在长条沙发凳上吞云吐雾,想着心事。
这日记本里写的东西与南江有着怎样的联系呢?这些天连连怪事,拿枪的没追上,出租车找到了。司机说那汉子属猴的下车就没影了。问起像貌,说人精瘦,一副猴脸,但不是病殃子,动作敏捷速度快,有一米八,下车时不忘丢下一百元就没影了,功夫了得。
张德中百思不得其解。
妻子秀云干地质的,大小也是个队长,常年在外。她心里只有金子,什么家,什么儿子,什么老公,全丢了,丢到爪哇国里去了。说到兴奋处还说十天前,她们地质队找到一条金沟,国家级,贮藏量丰富品位高,还说多年的心血总算没白废,对国家、对祖国、对人民有了交代。张嘴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好像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为这事,张德中打了好几次的报告。报告上说要么把老婆调来,要么自己调离。可每一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刑警队成了第二个家。
他查阅档案。从档案中看,88年该楼立项,90年开工建设,94年完工,空置了两年后,96年10月17日正式交楼。五十层至八十八层为毛坯结构……
张德中凝神发呆。
东门广场死者,男姓,稍胖,园脸,四十岁,身高一米七,肤白,被一刀毙命。追至地库,防火门上有枪击的痕迹,现场找到一颗弹壳,经鉴定是一枝进口的P210制式手枪发出来的。国内没有这种手枪。综合看最有价值的当属那个叫董芸的女人,已经做过笔录了,对照确认两者认识,但一口否认是私会。见鬼!有这么巧吗?有什么隐情吗?查过相关电话记录,没有结果。说明了什么呢?从死者的刀口角度上看,刀口不遍不倚,正正从两节骨缝中刺入心脏,一刀毙命。凶手在一米七五以内,翻查以往的旧案件和最新发生的案件中,也找不到相同的印证与旁证。“来者不善啊!”最让人吃惊的莫过于,在死者身上钱包里找到的一张彩照。那照片的背面上有远东公司文件留存字样。彩照像是开工剪彩合影。做技术处理后基本能看清。有好几张脸,其中有一张熟脸,如果没认错,那人就是杨华。认真算起来,还是自己小学、中学、高中的同学,毕业分配后,自己去读警官学校,彼此来往少了。调来南江市后,应该是在半年前在一次警民联欢会上照过面。寒暄过几句……这照片能说明什么呢?还是暗示什么?他想不明白,或如王川说的,这死者一定与他们中的一个或全都有关联?是他杀,还是他们杀?抑或是情杀?为了怕暴露而为?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个男子呢?是女子雇凶杀人?不象。按常理推断,定有非杀不可的理由。会是什么呢?杀手与此人有仇?然而,这样的判定又缺乏依据,只有一种可能,谋杀?男子的社会关系复杂。只知道曾在一个叫昌盛的公司里做事,线头较乱。杀手这种做法有点冒险……说明什么?还是暗示什么?如果死者与杀手认得的话,不会把照片带在身上,这是常识,反之……他到东广场来会什么人吗?谁?从刚送来的报告中提及的当事人,在派出所做的笔录上看,姓董的极力否认有约在先,说是碰巧见到的。这又是为何呢?真的是约会吗?明明在一起共事过,也不能张嘴说瞎话呀!情杀?女人啊!女人,摸不透。
看情况要会一会我这个老同学了。张德中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时的张德中无论如何是睡不觉的。从沙发站起来回踱步,大脑里不停地呈现出那些电影里、小说里、常出现的镜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按捺住烦躁的心,调出近年来的卷宗,强迫自己坐下,不停地翻看……卷宗上清楚地记录着华丰五年前报的一次案,公司的一名员工,离奇失踪,下落不明。华丰坚持说是远东公司把人绑了,至今未破。
他们两家到底有多大的仇?
莫非本案与远东公司有什么瓜葛?张德中把种种疑团写在墙壁的白扳上,而且划了好些问号红杠。
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事就简单了……他想。
照片就放在桌面上,灯光下十分晃眼。照片里那几张脸无时不在张德中的大脑翻腾着,变换着。他在踱着步子,走累了停下来,想不明白时扭身去,再看几眼。他在极力地回忆着什么,想到什么,止不住回过头再瞄上几眼,总觉得照片上那三双眼同时在盯着自己。在笑,在哭?这背后隐匿着什么秘密?是他们,还是他呢?小顾说把他们都找来一问不就行了。幼稚呀!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如若是这般,那谁都可以当警察了。
从档案材料中,张德中想起了‘124’案。
95年10月1日国庆大厦验收,11月4日李市长被调查,124案发生。一天的话动都有记录的,最后二点四十五分进的市长大厦就再没出来。也就是说李市长在大厦失踪的。当时把整个大厦翻遍,唯独漏掉了地下车库。为什么没进去搜查呢?从案情报告上看,当时是马副处长带队的,真她妈不是东西。报告上说是找不到入口,只有一个大门,而且上的封条、大锁完好。因为这件事,马副处长受处分,从重案组调离到后勤处。可马副处不这样认为,说地库只是导火索,责任不在他是否进去,是要省行批,因为在没解封前,产权属省行。职权由省行市检联合签发方可。
这天恰好是李市长第二个任期的任命书下达的时间。自己是临危受命,被空投进来。
张德中的大脑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把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挂好后,搓着手,慢步走近窗前向外眺望。
一切有待照片出来后再作打算吧。
回到桌前,他在翻看着一大堆各地发来的案情简报,可思想集中不起来。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老呆在办公室里不回家总觉得别扭。过年过节,更是冷清得很。别人一家子团团圆圆,可自己又不愿回到那个没点人气冷冷的家。远在天边的秀云,天各一方,何时才是头啊……
刚沏上的热茶就搁在桌上,随风飘来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儿。
张德中把目光从简报上挪开,手端着香茶抿上一口,延下,然后喘动着鼻子,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想从味蕾中品出些内涵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不论何事都要茶不离口。他固执认为茶烟可以招之及来,而且省心省力。不过队里有规定,工作区禁止吸烟。队员们都知道他的嗜好,出差公干,不忘带些有地方特色的好茶孝敬队长。所以,张德中的抽屉里放着大包小包,各种品质的茶叶和香烟。
一次同学聚会,张德中喝醉了。他带着酸楚对身边的队员说:“……你们……饱汉不知饿汉饥……茶,我的老婆……”
这些疯话不知怎么传到了老局长耳朵里,结果被叫到办公室挨了一顿臭骂:“警队就那么惨吗!那些死去的战友的亲人听到了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地球还在转,这茶照样喝呀。”
“屁话,别人可以,你不行。”
他记住老局长的话。
每当他拿起茶杯喝上一口凝神伫立时,内心深处是一种说不清的酸楚:“老局长,你说的是那跟那哟?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这时,桌上红色电话突然响起,张德中愣了一下,凝神片刻:该不是秀云的电话?
他迟缓地接过,听得仔细。电话里断断续续道:“……大东村……有劫案……”
“喂!”
张德中打了个冷颤,再喊下去电话断了。刚刚还是心神不宁,这会儿,他的神经又绷紧了。从报案者的来话语气中直觉告诉他,这是个不详的前兆。
他神经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来人!”刚从警校分配来的小顾应声从外间跑了进来。张德中一见长发便有些泄气,心想,怎么尽分配些‘丫头片子’呢?他瞥了一眼说:“小贾呢?你新调来的……”
“刚才还在,说是出去有事。”小顾说。
“哦,抓紧查一查远东公司的背景,还有那男尸和远东的关系。没事啦!回去吧。”
桌面上的电话响起。
张德中先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把剩余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接听电话,出办公室乘电梯。
从局长室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发呆。张德中心中烦躁。
老局长的话让他深思起来。‘124案’不简单呀!老张被南江打垮了,自己呢?撑得住吗?这马副也不是等闲之辈,非要拿个不称职的乌纱帽戴一戴,累不累?不争吧,日子不好过,争吧,浪费时间。官大一级压死人。让马副处长登台,那自己往那安身立命呢?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去违心地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要钻营,要结党。怎么搞?对一向不暗此道的张德中来说,真把他难住了,一边是职责,是自己赖以追求的目标,一边是权术,是政客们手中的利刃。孰重孰轻?
老局长的话不无道理。要不自己脱下警服,要不秀云调回南江市?秀云说,我一个修理地球的回到南江干什么?你能为我求那个马副处长吗?别看他处长还是副的,可他管后勤,活动能力比你强一百倍。你这个吃技术饭的顶不过一个玉米棒子……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回归到基本点上,吃喝拉撒睡那一样也少不了。不求人你老婆就调不回来。
这样的话题常常是令他俩不欢而散。
“队长,我有意见!”小顾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哦,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张德中一怔,抬头瞧见一脸不高兴还坐在原处的小顾,有些愕然。
“我没走。来了半年了,办公室里的事都能背下来,尽干些鸡毛蒜皮的事……你瞧不起人……”一脸不高兴的小顾从靠窗台的办公桌前站了起来。
张德中掩饰着,想说我是爱护你们的,外面有多危险,你们还稚嫩了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队里老队员都出去了,实在没有人手可派。新来的这些‘丫头片子’‘白面书生’出去办案,能放心吗?
他把目光停留在小顾的脸上身上好几秒,权衡再三说:“好吧!你要这么说,我只好同意,也该你们出去闯了。正好有一件事要做的,锻炼一下也好。你和小贾去一趟大东村,特别要留意周边的环境。……还有,抽空去一下远东公司,摸一下情况。”
小顾兴奋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声响亮的是跑了出去。
张德中望着远去的背影, 心里还在掂量。
回到了坐位上,随手拿起桌上刚送来的调令重新坐下:关于马志国同志的意见抽调刑警队第一小组到省缉毒大队的批复。
……
张德中一脸的无奈,放下文件。
刑警队就剩下自己光杆司令了,还有就是这些丫头片子,白面书生……张德中走到窗台前两眼望出窗外,无边的烦恼让他顿生了许多的恨意……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呀!
张德中扶着窗棂抬起头:“屁!”从内心中发出一声强烈的喊叫。
十六 老赵局长
老局长的办公室在八楼,不大,但办公桌特别大,总是叠摞一大堆文件,好像有办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但一切的摆放很有条理、不乱,特别
老局长见张德中进来,两眼扫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不过,老局长并没说让座的客套话,而是背过身去,盯住墙上的南江市行政区地图一言不发。张德中站在桌前纳闷。是自己工作出错啦?即便有也用不着老局长过问呀。究竟是什么呢?正在犹豫,老局长发话了。像是从地图某一外发出的,抑或是从屋顶上回音出来的。“不用瞎想了,想也是白想。”然后转过身,一脸严肃说:“别闷着头抓案子,不要忘了抓思想……大使馆被炸,该醒啦!过去喊打倒美帝国主义反动派,如今闭嘴了,要大同了,搞联姻了。人家就等着上床呀,唉……说错了,不对……也没错。看看美国的独立宣言,从那一刻开始,决定了他的本质,除非把宪法改了,否则,本性改不了……中计啦!我们……孔孟的毒太深了。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五四给抹去了,炸弹已经在我们的头上炸响了,退到那?老美可不这样想……人家学‘孙子兵法’不比咱差。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咱好比是项羽,站在乌江边,后有围追,前有乌江,过去了就是胜利,可老美想困死咱,不希望咱过江。这叫放虎归山……眼下这盘棋就看能不能困死咱了。……要了解队员的思想。了解他们在想什么,缺什么。如今是世界大同的年代,衣服已经不在是遮羞布了,人没有隐私可言。别人的思想混乱,你不能乱。”老局长像发连珠炮猛轰一阵,见有效果,把话一转说:“没别的事,我是有感而发。跟你说说贾国权。可惜了,可惜了,”老局长连说了两句,似乎把心中的愤懑全浓缩在这字行间里,用看似平静的语气道出他内心的无奈和绵长的惋惜之情;“小贾原本不错,从学校出来是一个阳光有朝气求上进的青年,学校的成绩,各方面都很优秀,党员。用时髦的话说是优质股。组织作为培养对象派他到幸福街派出所当了几年的片警。这几年变化很大。还是太年轻了。咱们的工作有其特殊性,接触的社会关系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
“出问题?”张德中按捺不住。
“目前有好几起案件把他牵进来,直接证据还没有……但纪检处正在内部调查。党组织从爱护出发把他调到你身边。你是老同志要多关心,多帮助他,不能看着他滑下去,不然的话太可惜了。”
“我能做些什么?”
“暂时不需要,看看再说。”老局长连声叹息,接着又说:“你儿子怎么样啦?”
“还好。刚去没多久。年轻人适应快,不操心。”
“你打的报告转到我这。怎么想调走?不想见我这个老头子啦,腻歪啦?”
“哪里呀!你是我们局的GPS,那能呢。我那个报告就是一说。”
“你这一说不要紧,局里上上下下全动起来了。你记得是怎么把你叫来的?大概你忘了吧。说到这,还要再叮嘱你。省里部里对南江市没看好。这些年做了好些安排。第一件是空投李本为来南江。可惜了,太年轻了,功败垂成。你都看到了,南江的问题严重。第二件就是把你空投过来,这是上面综合考虑的。说句良心的话,把你放在这里,党性没问题。毒蛇是凶猛的,再毒的蛇也有冬眠的时候。不焦急。上千年都过去了,万里长城不还在那立着吗?古人拿起大刀干革命。今天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句话说得很好,‘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你要有心里准备,不是要你做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要处江湖不远,我自巍然不动。要有这个定力。在哪些老奸巨滑的党奸面前,你个人力量太小,……做不到。我只要你守住底线……将来的一天,也许扣在你的头上的帽子不好看,不好听,但这是工作需要,要受委曲的。”
“早就把百八十斤交给党了。”
“像老党员说的话。我们也在做地质局的工作,让她回南江来。可你那位夫人,她不答应,说是二年后再议。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你还说她是大老粗,还说除了种菜的农夫,排第二。不像……幽默乐观的一个人。你是有福之人啊!”
“老局长,说反啦!”
“那首歌怎么唱来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太对了。碗碟放在一块那有不碰的?”
“那道是,我是想碰却碰不到呀!我的老局长。饱汉……”
“怎么说话的?”老局长狠瞪了张德中一眼,说:“找你来第二件事是告诉你,我要退下来啦,明年吧,最晚不超过后年,报告已经递上去了,市里批了,等省里批下来,我就走人。你要好好干,组织在考虑人选。当然,和你竞争的还有马副处长……”
“他年龄也够啦?”
“差一点,比你大点,也就是市长大厦那事,让他栽跟头,副处也没了。好多年抬不起头,不然早就爬上来了。这次评职有他。他也苦熬多年,这次算是落实政策吧!我估摸与新上来的市长不无关系。你要学的东西很多,学习搞关系,这是现实。还有‘124案’要抓紧,能打开缺口别人无话说。你可不要小瞧了。官场是件很复杂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我要退了,这几十年的心得就是夹着尾巴做人,这不算是至理名言,但管用,照做就没错。你一天到晚忙案子,小心身体……穿好防弹衣。”
张德中的神色异常凝重,“我是搞技术的和当官不沾边。”
“话虽这么说,可分得开吗?这是现实。有当官做公仆的,自然有当官做老爷的。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如今有叫老爷的,有叫公爹的,有叫坑爹的,有叫干爹的,干爸的,太多了,公仆除了焦裕禄,没别人了。”
“不全对。但好官的确太辛苦了。”
“还有,听仔细了。”老局长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缓了缓口气说:“省厅通报,‘124案’要重审……要一锅端。调查组下来人了……我就说这么多。你这边要抓紧。”
“有具体的人吗?”
“保密。”
“那……不简单呀。”
“什么那咯,吞吞吐吐,说呀!”
“那个张有全……”张德中喃喃地说。
“哦……,”老局长神情严峻,停顿了好一会说:“他……他是个可怜人。”
十七 酒吧巧遇
杰克从地库负四出来后回到了寓所。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操作程序把一切可能露出破绽的证物统统烧毁。此次擅闯,给日后留下多大的危害无法预计。他的大脑里只有命令两个字。待到这些做稳妥后,他瘫软在床,脸脚没洗倒头便睡。
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九时。杰克清醒多了。他从床上站起,伸了腿脚,比划两下军体操,感觉有些乏力……杰克不再坚持,回到床边坐下点上烟猛吸了起来。
他想了很多很乱。
地库里那个情形让他惊魂。这那是什么样板工程呀,八十八层的高楼呐。这里面大有文章。还有那副金丝眼镜,谁丢的,时间不会太长,也就是二三年前,不超过五年。戴这副眼镜的人,非富即贵。
他把地库的遭遇又翻出来在大脑中过了一遍。开枪人是谁呢?是华丰派来的?黑哥?一定是他。另外一个出口在哪里?如此诡异的地库,不,应该叫黑洞。娘希屁!
杰克把眼镜拿在手上琢磨,似乎不放心,又拿来放大镜头重新查验,在镜架右上方,他看到奇怪的数字,李1990。
他想不明白。
最后,他把眼镜放到了抽屉里,抹了一把脸走出公寓。走了一断路后,乘车过北江大桥出城,到南石山,来到了兄弟的墓地。
这里变荒凉了,墓地四周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草。扒开草丛,墓碑就立在那,用青石做的不大,很粗糙。杰克二话没说,卜通跪下,泪水满面。一时间,他有许多的话要说。这话压在心里整整二年了。
其实这墓里并没有骨灰,出于怀念,杰克立了这个墓碑。他在提醒自己晓飞被人害了。
他在默默告慰着兄弟,可以安息了。
中午时分,他潜回公寓。进屋后,一身疲惫地瘫软在床上,想睡睡不觉,脑子涨疼。他起身坐在床上环视着屋子,还是那样,冷冷的屋子,没有人气。他叹了一口气拿上浴巾进了洗澡间,打开喷头冲着澡。洗完后,趿木屐披着睡衣在厨房里开始忙活,胡搞些饭菜,填饱肚子,这是惯例。不知为何,也许是忙中出错,摆在桌子上的竟是两副碗筷,这让杰克十分愕然。他呆若木鸡,默默地重新坐下双眼盯着碗筷,潸然泪下……
回望过去,这时燕子早就把饭菜弄好,一旁软语香腮,娇媚百态。自己何曾是现在这般模样?孤家寡人,冷床,冷被,冷灶,心更冷。
好久没有消息了——燕子,那个与自己不清不楚的好几年的小姑娘。现在也许还在这个城市里,也许不,也许成了别人的新娘,也许干起了老本行,也许什么都不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情人、兄妹、都不是。一起吃住,有说有笑,亲密无间。当燕子赤条条地躺卧在床上摆出一副诱惑的姿势时,他悟出道理:小姐,他见过,燕子是其中的一个,一个很特别的姑娘。自己也曾投入过感情,可每一次任务如一道道的催命符,令他不敢奢望。命中注定,燕子只不过是一个过客。
他没法忘记。
夜深了,杰克一觉醒来后再也睡不觉了。燥动的心让他按纳不住。于是他穿戴好从公寓出来漫步街头。
他有些迷茫。
穿过两个街区,杰克进了一家叫星吧的酒吧。这是杰克常去的地方。
昏暗的灯光下,酒吧正热闹,喧嚣时起彼伏。
杰克独自一人在喝着闷酒。他想到了那一枪,想到燕子,想到了晓飞。兄弟的失踪,是他心中的痛,一直挥之不去。
他希望他还活着,也许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他相信,晓飞一定是凶多吉少。
他在借酒消愁。
“兄弟,喝闷酒那!”
老板娘,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女人,隔着柜台,一边给杰克的酒杯子里倒酒,一边用挑逗的眼神看着。
杰克是这儿的常客,彼此说话很随便。
“哦,小妈来了。”喝得有点醉的杰克机械地回答。
“去你的小妈。”老板娘飞起媚眼说:“好久不见,又让那个小姑娘勾去呢。”
“扯蛋。”
“小鸟飞啦,还是让老鹰叼啦?”
“小鸟飞啦,算个球!”杰克并没打算接着话题往下说,话锋一转:“小妈……还是那么有味,细皮嫩肉。”
“真的?你不想试一试?”说完拽住杰克的右手往自己的乳房按去。
杰克没有缩回去,而是轻揉了两下。
“嘿,你还没醉呀?装的,不然,到我房间里去嗳?”老板娘两眼充满柔情,大园脸往杰克脸上凑,“要不,给你找个处儿?”
“没心情。”杰克欲言又止。
“怎么啦?燕子没消息?忘了吧。嗳!过不了两年又冒出来了。没事。来我这儿的,那个身上没有几个伤疤的。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一个不行,来两个?”
“死啦?死啦!”杰克用手敲着桌面。
老板娘敛住笑,凝神看着。
“倒酒。” 杰克沉着脸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没说话。空气瞬间沉闷起来。
“兄弟,别太伤心了。别喝啦,会喝死的。”
老板娘抓过杰克的手压在自己乳房子上……
这时,从西边墙脚处的一张桌子,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婊子,你敢骗老子。为什么你卖的啤酒多几块?你成心耍弄我?”
两人松开寻声望去,靠墙的那一桌,只见一个黑脸汉子,指着胸前挂着黄布条的啤酒妹粗暴地叫骂。
老板娘并没在意,只顾自己调笑。谁不知象这类事,在酒吧夜总会里一天不知要上演多少回,见怪不怪了。
“老板,我不是有意的。你行行好放过我吧。”分明是少女怯懦的哀求。
“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把衣服脱啦!让我们瞧瞧那来的胆子。”起哄的叫骂声从那边传了过来。
老板娘不解地回头问身边的人。
调酒师手上摇着沙罐,说挑头的瘦高个子叫黑哥,外号‘草上飞’。
“这会儿正严打,别闹出事来。”老板娘提起隔板上前。
杰克想,这地方好人不常来,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划算。他借着酒意跟了过去。十二人的圆桌上围了七八个人。
到了跟前,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坐在上首的那个瘦高个子,那副身材,像貌,不就是那天在新百跟踪自己的那个黑哥吗?打黑枪的就是他。杰克高度警觉起来。出于本能,他的手往腰间掏。坏了,那有什么可掏的呢?万一冲突起来,真不好说。退回去?已不可能。他迅速地侧过身去,借着老板娘肥胖的身躯,两眼紧盯住黑哥的双肩。这是关键点,行话说,出手看双肩。他寻思,绷紧神经急待思考着对策。也许是灯光的作用,也许是大意。庆幸的是,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发展。
黑哥的注意力并没有投向自己。他已被愤怒和色欲迷上双眼。杰克心里这般想。
“你们欺负人,混蛋,流氓……”只见一个不高很是标致的少女站在桌边抿着嘴,一边擦着眼泪说。
“骂人?流氓怎么啦,欺负你怎么啦?嘿,嘿。”围在桌旁的几个男子一旁起哄。
“我们还要吃你那。”
一个黄毛的瘦男子,已经坐不住了,色迷迷地凑到少女跟前伸手乱摸。
少女惊恐地往后挪:“离我远点……”
“滚一边去,也不看看时候……滚!”坐在一旁的黑哥一脸怒气。
新百开业那天安排的事,一样都没办成。真他妈晦气!让那个‘母夜叉’训了一顿,说再有下次,滚蛋!还说拿一个打火机就那么难吗?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老刁婆,啥意思?刀疤脸会把打火机带在身上吗?要不是灵机一动补上临门那一枪怕是再潇洒不起了。编瞎话也要园过去才行呀!算她狠。事情过去了,可母夜叉的那双怀疑的眼神让人不舒服。更窝火的是从胖子身上无意间拿到的手机,在水帘洞给丢了。晦气!刀疤子好身手,可惜时间短了点。看那胖子的表情……他们应该认识。至少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里见过。不止一次。就在两人目光接触那一瞬间,胖子错愕的那一刻,身子放偏,躲过了刀疤子那一搠,把前胸让了出来……事后回到地库,没找到手机。一定让刀疤拾去了。见他妈鬼!
这些天憋闷慌,再不找个乐子,非憋死!
在四面围堵声中,少女似乎成了这群狼的盘中餐,想脱身已不可能。
“雏儿?”
“一定不是。”
“我看不像。如今没几个雏儿了,都是秃尾巴鸡。”
“哈哈哈 ”一阵狂笑
“算啦!别呀,注意影响。”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胖子插话说。
“七哥,别假斯文啦,数你阴。”
“要不,你带回家?……”秃子插了进来。
“就不怕你老婆吃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上前说:“大哥,你们别闹啦。我来道歉,行不?”她顺手把少女拽到一边,“都是常客,常来常往的,我来赔……”
“老板娘,没你什么事,都是出来混的,”黑哥涨红着脸挥着手说,“这小大姐太不懂规矩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脱,快脱……”
黑哥见少女没动,便借着酒意把手伸向少女胸前。也就在这瞬间,黑哥的手让杰克紧紧握住。
老板娘趁机把小姑娘揽在怀里。
黑哥没曾提防这一手,愣住了,心里在掂量:这方圆几公里,有谁敢挡道?本想占便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中冒火,想发作,斜眼瞄上一眼前这位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黑脸大汉,健硕的骨架子,前额上的刀疤,莫非?一丝闪念略过心头。他想到了新百开业的情形。当时,他接到指示,目标是外号叫‘刀疤脸’的杀手身上的密匙。说是一个精致银色打火机。
“果真是眼前这个黑脸汉子?看额头上的刀疤。”黑哥在掂量。
这时,四目相向,彼此感到对方的份量,看架势如两头好斗的公牛,瞪着牛眼,怒视着,手搅在一起凝聚在某一瞬间里,似乎谁也没打算缩回去的意思。
黑哥本想仗着人多势众就没打算缩回去,只要一声令下,非把这人撩倒不可。可结果呢?他有些犹豫。不能蛮干,一旦开干起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犯不着。
杰克是无意的。可接下来,退出来已不可能。不是他的性格。不是说两军相遇勇者胜吗?可一旦开打,老板娘这儿就遭殃了。不能莽撞呀。
杰克在极力克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老板娘机智上前说:“黑哥,眼下严打那。干嘛吗!是不是喝多啦。……要不,我向你赔罪。这桌酒算我的,怎么样?”
黑哥也很精明,心想,老板娘在给自己台阶下。为了几个啤酒钱闹将下去不值。更何况此人来路不明,不可造次。于是放下架势来个顺水推舟:“还是老板娘识相,兄弟们,给点面子老板娘吧。真他妈扫兴。散啦!” 说完黑哥扭头往外走,桌边的几个同伙也一哄而散。
“慢走嗳,下次再来!”老板娘忙打招呼。
目送黑哥走远,杰克转过身,朝着女子瞪眼大吼:“还不走?”
“兄弟别呀,吓着她啦,黄花闺女……她叫小可,雏儿,我们这儿的啤酒妹。当年燕子不也是啤酒妹吗?也不容易。”老板娘扭过头去拉着小可说:“傻妹子,要多谢这位大哥。动脑都不会,想赚钱就这么容易吗?要动脑子。有的小姐舍得身子,你要舍得脸子,不然怎么赚钱?回去吧!”
“我不。死也不!”小可倔强地摔开老板娘的手不愿回去。
“怎么,小小年纪还挺倔……现在的黄花闺女可不多啦。” 杰克凑上前,带着几分嘲讽说。小可用眼角狠狠地刮了一下,脸上充斥着愤怒和敌意。
“唉,有点意思。你雇的?”杰克心里有几分喜欢上眼前这个叫小可的姑娘。更因为她太像燕子了。
“刚出道的大学生,暑期工。”
“哎,你这里可是个染缸呀,别误人子弟那!”
“别说那么难听……人清自清,人浊自浊,从古到今皆如此。”老板娘有些温怒。
杰克只是浅显地一笑,没再说。
老板娘眼睛一挑,神情一变,含情默默地说:“走吧,到老娘那个温柔乡里快活吧。你累啦……”说完挽起杰克的胳膊往里间走……没走两步,不忘回头吩咐,小可,早点回去。
这一晚,杰克在老板娘的卧室没出来。
这些年所经历过的这些事以及看到的听到的,杰克变聪明了,变圆滑了。凡事多想了几个为什么。他常常这般地问自己,为什么不离开远东?这可是拿命换的。你有几个脑袋?
杰克开始动摇了,有好几次想离开远东。
“欠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他又想起了燕子。那个叫小可的姑娘,不就是当年的燕子吗?莫不是燕子在召唤着自己,抑或是一种不祥之兆。
几年前,燕子悄声地从自己身边走掉了,是带着失望走的。燕子说要结婚,不能总是这样不清不楚,算怎么一回事呢?杰克沉默。他不能答应。试想,连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呢?他没办法答应。远东白养了自己这么多年,他连老鹰是谁都不知道,向谁去说呢?
燕子并不知情,也许早把杰克当作一个有钱的王老五,或是一个有钱的老板,一个爱沾花惹草的公子哥,至于在干些什么,为谁做事,她一概不过问。她知道问也白问。杰克不会说真话的。有钱给自己花就够了。女人看中的不就是钱吗?何必自寻烦恼呢。
杰克做不到。燕子要的是家,不是偷偷摸摸。
燕子这一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八 初次交锋
南江市的夜晚是美丽的。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镶嵌在马路的两边。小车在高楼大厦、商店,中穿行。
临下班,董芸说要回娘家先行一步,杨华的心里还惦记着那天的事,借个理由推托掉,两人就这样分开各干各的。
杨华在街市小食摊胡乱吃了些东西,把车开了出来。
小车在街市上转悠着,夜景不断在眼前晃过,凉风拂面,杨华的心境似乎平缓下来。可没走上几圈,就感到车子有点问题,瞧瞧车上的油表盘显示油不多了,心里憋着的闷气又涨了上来。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嘴里念叨:妈的!见鬼!
车往市中心开去。
油站在那呢?他心里在打鼓,两眼不停地搜寻着。最后,小车围着中山路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在加油站停下。招呼着服务生,自己下车站一旁,看着加油机上飞转读数,大脑里有点乱。
突然,腰间手机响起来,拽出看了看,家里打来的。回了个电话。电话里董芸温柔两句,末了带着气说,“小心开车。”电话嘎的挂了。
杨华在嘀咕:老婆大人,你可知道,你的老公此时此刻该是多么的郁闷呀!
没多久油加完了,小车发动后上路了。
杨华没有目点开着,拐了几个弯,进入另一个岔路口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成排的商品房,特别那个高大的牌坊上的几个字:幸福花苑。
杨华的心咯噔一下。小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停靠在对面的马路边。
街景,勾起杨华的思绪。始于已,败于此啊!
风风火火的这几年,说完蛋也就是一念之差,心里的伤痛谁能说得清楚?剪不断,理还乱。钱是拿到了,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人总是要做事的。不做吃什么?杨华明白,这种心态不好。好长时间了,脊背上那股阴凉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走出这个阴影……华丰穷追不舍,德昌已经招架不住了。
一阵的敲击车窗的声响,把杨华从思绪中拽回现实中来。车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从来人的目光中隐约感到渗人,似乎在哪见过,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杨华一时想不起来,犹豫了一会,打开前窗问去哪里?男子没回答。杨华纳闷,来人怎么不说话莫非哑?拒绝?正犹豫,男子在拉动车门。看架势是非乘此车不可了,想毕,便按动开锁键把后门锁打开。
男子上了车,坐到后座位上。杨华不放过机会作宣传:“车便宜,服务好,什么地方想可以去。”男子用警惕的目光在车内扫了多遍,至此至终没说一句话,心在盘算,第一步把市长大厦摸清了,下一步就轮到你们几个了。让你多蹦跶几天吧。找你们的行踪花了我好几天的时间,多亏‘老K’帮忙。
来人正是杰克。
这不,按照计划开始行动了。
车上,杨华犯愁了。这人真古怪,该不是个哑巴吧?如果是,别说收钱了,去那儿都成问题,岂不成了瞎子灯点——白费蜡。
杨华从车子倒后镜中查觉出来人也在观察着自己。这一瞥不要紧,从中能感觉到从镜子里飘逸出来的是一股子阴森的目光。他额头的刀疤……几个月前在市长大厦地下车库……那么巧?
杨华在犹豫,想反悔,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憋气。董芸常数落自己当不了英雄……当狗熊。今天就要当一回主啦。他硬着头皮发动小车……叮嘱自己小心。
车里的男子仍旧是一句话没说,像是在想着心事。
从老板娘那儿出来,杰克直奔市长大厦。
杰克是来探路的,口袋里还揣着大厦的地图,脑子里挂着李律师的头像。整个大厦他走了多遍,在三十二楼正本律师事务所的过道上,他转了几圈思索着,大脑里在反复地勾勒出李律师的像貌。因为他不认得李律师,所以他不放心,在门前门后,楼上楼下,查看了好一会,殊不知引惹来了保安的注意。有了上一会莽撞的教训,这次学聪明了。
杰克机警地遮掩过去了。
他坐在车上想着任务的前前后后。
杨华开着车有点沉不住了,试探着问去哪里?杰克没回答。
杨华懵圈了。
突然,杰克开腔了:“我不是哑巴。刚下火车,给人骗到这里的……这城市的夜晚很美丽……可人不好。”杰克自言自语,头向着窗外。
能说话,太好了。杨华自言自语,心中的疑虑消散了。
杰克决定撒谎下去,带着有点沉的声音接着说:“我第一次来这里,没有朋友,没有向导,有好玩的地方吗?”杨华犯嘀咕,想不到这人挺健谈的,自己吓唬自己。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脸色也好看多了。
车内的气氛活泼起来。
行动第一个目标,他选定杨华。
“贵姓?”杨华轻松地问。
“哦,随便!”杰克犹豫了一下。按常规司机不会问客人姓名的。大概觉察到杨华在倒后镜里观察自己,杰克忙把脸扭过去。
“有意思,哪有随便的。”杨华对着反光镜没话找话。
“都叫我杰克,就叫我杰克吧。”杰克反应快,心想说又何妨,说不准那天你的脑袋瓜子在不在脖子上还是个问题,别得意。
“这么说你的名字和你身上穿的夹克同音哦。”
“挺幽默的……你觉得好就好。”
“杰克……杰克……有点像外国名字。你第一次来南江?”杨华的话变多了。
“第一次。”杰克又把脸扭过去,没在说话。
“不对吧。我们在哪见过?”
“不可能,你一定是认错人啦。”杰克提高了警觉。
“大概认错了。”杨华有点无奈,手抓着方向盘嘴里哼着小曲,一副悠然的样子。
车在马路上快速行驶。
过了一会,杰克开腔了,像是对着倒后镜说;“唉,同志,能当向导吗?”
“今天吗?你叫我同志?有意思!”
“哦!顺口。这几天。我要办点事没车不方便……包两个月。”
“当然好,求之不得哟。怎么包?”
杨华开着车,心里乐滋滋的。今天运气还不错,一个大客户。
“这是三百元,先拿着……定金。一天是二百元。”杰克麻利地把钱递过去。
“这怎么可以!还没服务……先拿钱……没道理。”
“你这人太死板了。我就是这个习惯……拿着。”杰克十分固执。
杨华也没再坚持。
“我先收着……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电话。”说完,杨华热情地拿出事前准备好的名片曲着手递了过去。杰克接过后便打开他的挂包,摆弄着那台手提电脑,熟练地敲击着,试拨通了杨华的手机,然后合上皮箱,换了口气说:“大东村,十三号大街。”
“什么?大东村?那么晚……不安全。老兄。”
“钱加一倍。”杰克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杨华忐忑不安地看了看车上表盘——凌晨时分。
从东方广场出发经大花坛过桥出城,距离市区中心不到三十公里的城乡结合部,就是大东村,是有名的“三不管”。
小车在公路上飞驰,两旁的树木一晃而过。
此刻的杨华心情复杂,想不到今晚时来远转,这几天的油钱也赚回来了,还有盈余,比在公司上班管理那些破事,好多啦!可又一想,一个来路不明之人,这么晚到这干什么呢?一丝的恐惧袭来。杨华强撑着,尽量不往坏处想,可又一想,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事到如今只有随机应变了。想到这,骚动不安的心如注上了一支强心剂,刚才还胆颤心惊,这会又趾高气扬了。
这是自己吓自己。他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杰克没说话,不时打开电脑敲击着键盘,专注地寻找着什么。
杨华照着指引,车很快来到了大东村。
大东村在众多的城市里,并不十分起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城中村。’
小车并没有开进村去,而是沿村外围转了好几个圈,像是找什么,最后,车子在大东村一处丁字路口背光处停了下来。杰克坐在那儿两眼朝窗外四处搜寻,最后把目光死死地盯住十米开外那座孤独的四层小白楼上。
小白楼,再普通不过了,最顶层处,这么晚了还亮着灯,窗帘后似乎有人在走动。
杨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吴天明在外租了一套房,就在这一带。是这儿吗?
杨华好生奇怪偷偷在打量。
这人来探险还是来探宝?不像!一种奇怪的念头在杨华的脑子一闪而过。该不是苏联惊险小说“一个红色保险箱”里描述的惊险情节再现?间谍、特务、契卡、007、公安人员?那个是?杰克?不像,绝对不是。除了身上那件衣服有点特别的夹克衫外,实在难以和小说里某章节的情节能联系在一起。也许公安就是这种打份,否则一眼能分辩出的就不成为公安、契卡了。不过,杨华记得小时候曾看过的一本小说连载,名叫“311案件”,有头无尾。小说的开头引人入胜。说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在一处避静的公园的一条长凳上,我公安人员正在与A刚接上头时,A离奇死去的惊险故事,印象非常深刻……从杰克的一些古怪的表情动作似乎应验了小说中某些情节,越往下想越让人害怕。不知不觉中,杰克与小说里的特务越来越贴近, 越来越相似,仿佛就是其中的某一位。、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杨华叮嘱自己,可腮帮子乱颤,手在轻微地发抖。
他咬紧牙关,用劲捏了一下大腿,把自己有些迷乱的心态调整过来,然后做深呼吸,自我减压。他不敢往下想。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杨华大气不敢出,双手僵硬地握着方向盘一丝不敢松动。
车内的空气不再流动,变沉闷,凝重,越积越厚,像要随时压下来似的。
也就在这时,从另一处传来了说笑声,随即从昏暗的小巷子里走出几个年青人,步履蹒跚,嘴里哼着流行曲,朝小车的方向走来。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杰克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两眼就如同两道寒光刺了过去,全身绷紧注视着窗外……
“大宝,我喝……太多了,中了小姐的……计。”长着两根麻杆腿的东哥,带着醉意,一步三晃,往车方向来,说话前言不接后语。
敞着怀一身赘肉的大宝兴奋叫嚷起来,“你老盯着小姐的奶,中计啦。人家就是吃这个的……两大箱的啤酒全喝完啦。奶露得越多,你的酒量就越大,这叫暴奶。比萨达姆那条枪管用嗳!”
“不对哎。其实没喝这么多酒,怎么多出来这么多的空瓶子罐子呢?”
“让人涮了!爽!……这些小姐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一个干了才过瘾。”另外两个在起哄。
“吃不到鱼说鱼腥……愚蠢!唉……”东哥突然手捂着嘴压低了嗓音说,“奇怪,哪来的车,停这?该它倒霉。”见没有回答接着说:“大侠,想坐车吗?瞧我的……”
“东哥从来不坐车,只会打飞机。”又一阵轰笑。
“去你妈的。看我的……”只见东哥走到小车后门,抓住把手用力往外拽车门,见没动静,提起脚狠狠地往车门上’咣咣’,踢了两脚。
车里的杨华可急了,这辆大众车也就两年,挺新的,两脚下去,心疼死啦。当即就要开门冲出去,却给杰克喝住,“别动!”
“胖子,你上去。车里一定是没人,空车。要不就是没人要的赃车……深更半夜色躺在这里……”东哥站在一旁搭腔说。
“去你的胖子。要发泄到桑拿房找按摩小姐呀,推一推,挤一挤……”大宝在一旁讥笑。
“放屁!找你姐去!”
“喝醉了,再说我踹你……”大宝来火端起了架子。
“哎!看你利害还是我利害……说话呀,让我瞧瞧。”东哥瞪着血红的眼,一身酒气,往大宝身上压去。大宝先软了下来,退在一边不再吭气。
东哥放下架子,说:“哎!这车八成新哎,没人的话,咱弄回去罢……”说着东哥往后车窗上凑过去窥探,想看个究竟。
“什么都看不见?真他妈见鬼……”东哥转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往车后门走去,“这玻璃脆,一敲就碎,看我的……”说完把拎石头的手举起来……
“不行,深更半夜找死呀,砸下去,报警器一响,招来联防队。”大宝焦急起来。
“联防队队长在正泡妞,没用。……怕死走开。”东哥凑上前贴着车门掏出匕首……
与此同时,车后窗慢慢打开了一条缝,接着一枝乌黑发亮的枪管也伸了出来,正顶住东哥的鼻子上……
“嗳!别,别,别开枪——有话好说。”东哥失声尖叫了起来,匕首从手中滑落地下发出清脆的金属声……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把东哥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脑门上的汗当即直往下淌,双脚不停地发颤,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他想跑,可那有枪快呀。这会他变聪明了,他不敢跑……余下的几个兄弟见状,早已跑得无踪无影了。
这时,从车门里传过一声低沉的厉令夹杂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滚!”
早已吓得如筛糠似的东哥,动不得。
“还不滚?想吃花生米呀?”如梦初醒的东哥撒开腿往巷子里没命地跑,一溜烟没了踪影。
这会儿,路口又平静下来,静得出奇,仿佛掉到地上的针都能听得见。
由于小车里没开灯,刚刚发生的一幕,杨华借着月光和昏暗的路灯,依稀能分辨得出听得明白。
“走吗?”
“等一等。”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杰克从腰里掏出手机,是一条短信,老K发来:“警察十分钟到。”杰克眉头紧锁,沉默片刻,重重地靠在座位上说:“这儿不能呆,开车。”
“哪里?”
“返回。”杰克闷棍似说了一声。
杨华紧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但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脱身了。
回到家,董芸早早睡了,屋里显得出奇的安静。
杨华胡乱地洗把脸,疲惫地躺在床上,两眼直楞楞地盯着屋顶的吊灯,大脑很乱。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杨华把憋闷在心里的怪事从头到尾理过一遍,仍就是理不出头绪来,似乎越理越乱。告诉董芸?不行!这不是添乱吗?那个叫杰克的到底是干什么的?好人?坏人?特务?也许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是?他手里分明是拿着家伙……反正不是烧火棍。如果谁都有一枝枪的话,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太恐怖了。想到这,杨华心里更乱,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惹不起还可以躲得起呀。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理由把定金退了。可猛一想,叫起苦来。怎么联系?现在只有他找我,我那儿找到他呢?杨华叫苦不迭。怎么会那么傻把名片给陌生人呢?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心跳加快。报警?可……上哪儿去找人呢?如此恐惧的事,谁信?
也许是因为恐惧和后怕,这一晚,杨华失眠了。
杨华的小车前脚刚离开大东村不到十分钟,小顾和小贾的警车跟了进来。车上,小贾的手机也响起来。小贾拿在手中一看,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冷笑。
他们就这样在大东村静守了一个整晚,并没发现异常。
十九 峰回路转
第二天,刚下班,李成儒打电话给杨华,说晚上六点在德福酒楼迎春房里摆了一桌酒席,说他欠大家的,好好聚一聚。
杨华清楚自己在李成儒心中如一潭死水激不起波澜来了,心想,什么聚一聚,散伙酒吧。德昌活够了,该退出了。
上午,杨华在李成儒办公室试探地说到自己不想卖德昌。李成儒连哼一句都没有,两眼盯着电脑。
杨华的心彻底凉了。
前些天,警察来过了,送来了翟文韬的死讯。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杨华流下了眼泪。从昌盛到德昌,这一路跌跌撞撞走了过来,不是说走狗烹,良弓藏吗?翟文韬就是信号。合作不了又何必赖在这里?
李成儒内心如同一堵厚厚的墙,让人摸不透。这是杨华总结出来的。
晚上七时,按照事前的安排,杨华和吴天明踏进德福酒楼迎春房。这时,李成儒已经坐在桌边。
“杨总,公司一卖拿到钱干点什么麻?”李成儒一旁自饮。
“再说罢。欠一屁股的债不够还的……” 杨华脸色铁青。他最恨别人这样称呼自己。像这样的称谓出于李成儒的口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猛听起来怪怪的。
李成儒见杨华没给面子,把脸拉了下来。
席间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潇洒走一回吧!” 吴天明感动地端起桌上的茶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其情有如赴刑场英勇就义一般。
“兄弟,我舍不得呀!有什么办法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这也挺好。放一百个心吧,兄弟一场没有不散的宴席。”李成儒嘴上是这样说,可内心是怎么想没人猜得透。德昌的情份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时,李成儒接到电话后,诡秘地离席走了出去……
席间,只剩下杨华和吴天明两人,四目相向,五味杂陈。谁都知道这一散去,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
吴天明望着杨华强撑着笑脸,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递了过去。杨华不情愿接过点上狠吸一口,也许是激动,也许是伤感,猛然咳了起来,一副狼狈像。
“别激动了,小心,烟也会呛死人地。”吴天明故意拉长语调,绷紧的脸闪出几分奸笑:“老兄,你还是不了解你的老大。我是领教过了。这一散,我们再难聚了。什么分手也是朋友,放屁!你们不一样,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记住,千万不要让他吃独食。你玩不过他,权当离别忠告吧!”
“唉,不像是你说的哟。”杨华不知可否说了一句。
杨华觉得,吴天明此番话让人觉得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黄雀在后哟!”
“李总太费心机了……鬼知道。”
“也许吧!” 吴天明表情尴尬。杨华的心思他看得出,人藏不住事。此时说什么,姓杨的都听不进去的。因为姓李的也长着两片嘴,……让时间来证明罢。
杨华当然不愿听。在他看来,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试想,如果姓吴的不进来,德昌的故事也许会重写。李成儒的如意算盘之一就是把姓吴的拉进来。再说,能打胜仗才是将军。败军之将,何来言勇呢?
一时间,杨华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败军之将。
“德昌,成也德昌!败也德昌!”杨华的内心激荡不已。显然,没人能理解此时吴天明的一番苦心。
“焉知非福啊!”这是吴天明拍着杨华的肩说得最多的一句。
当初,李成儒提出让吴天明加入进来时,杨华已经明白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有什么呢?杨华有自己的主张。当初自己开工厂,一直很顺,可是一个金融危机让人翻不起身来。投靠李成儒成了唯一选择。正因为此,李成儒的不敬,阳奉阴违,在杨华看来是可以宽容的。可时间长了,杨华背负着心里包袱便越来越重。
这那是干事业呢?杨华十分鄙视。
酒席上,服务员催上菜,李成儒说人还未到。
“不是事前说好就我们几个,还等什么?都几点啦?”杨华忍不住问。李成儒不耐烦说他拿不准,等等看,然后,不停地打电话。
“又让人耍了。”杨华的脸由红变黑,刚才还趾高气扬,这会一言不发,气氛一下子变了,变压抑,变阴沉。
一刻钟后,城建局赵局长和东方广场组委会组长——远东集团何谦推门进来。
客人的到来的确让人错愕。
李成儒用眼角扫了一下,表情平静,没说一句话。
杨华十分不满,瞧了瞧李成儒,心里在骂,“真不是东西……这叫什么事呀。”
“坐吧!我们坐。上菜!”李成儒顿时来了热情。刚才的那一幕早已忘记了。
席间,酒肉上齐,一边吃着,赵局长开腔了: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维修基金的事冒烟了。你们放心,我不会食言的。”赵局长稍作停顿,接着又说:“现在问题是姓黄的抓住不放,这就是个事。这事可大可小,不好说。”
杨华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可否地说,“他人就那样,小孩子脾气,一天三变。”
赵局长咧咧嘴说,“也许罢。他这人不仗义……保不准背后使什么绊子。”
这是赵局长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事前,李成儒了解过,为要提高“基地屁”,张市长重新启动东方广场项目第二期工程。其中就有帝国大厦项目,包括征用幸福小区用地一项。
“一个比一个利害呀。”李成儒眼球子乱转。小钱柜,是他的一块心病。一天不解决终是个事。黄石会轻饶了自己吗?帝国大厦那么大的蛋糕,黄石不削尖脑子往里钻才怪。他有机会,自己何曾没有机会呢?征地这一块,第一道门槛就是德昌,也就要过自己这关,拖住,至少可以压住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争取到时间。再理想一点,就是让他在维修基金上手下留情,也不是不可能地。这就叫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苦于招投标的内情不了解,也就无法精确到位。黄石的下一步是什么呢?买卖德昌与征地有何玄机呢?
当下没有比这个机会来得重要,机不可失呀。李成儒在暗自窃喜。
为接近目标,他谋划了好长时间。送钱?给多少?少了拿不出手,多了,没有。他找来吴天明,结果一句点醒:古玩字画。李成儒茅塞顿,兴高采烈地跑到古玩市场,从黑市弄来两幅字画。他想,如今的人讲究附庸风雅,绝对没错。计划一幅送给赵局长,另一幅送给何谦。可谁曾想,还没送出却让赵局长骂了一上午。说行规懂不懂?想吃独食?想甩掉主子,是不?这让李成儒很窝火。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猜一定是吴天明捣的鬼,除了他没别人。最后,两幅字画让赵局长攫走了,还说要自己好好反醒一下,别走得太远了。
李成儒内心大为恼火,心想,还没想好,他先拿去。这不等于抢吗?狗屁局长,杂种。占了便宜还卖乖,人渣!
昨日,赵局长来话说带个人来。这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李成儒在庆幸。不是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这就是真理。赵局长腐败分子,老婆孩子早跑到国外去了。他怕什么?潇洒得很。上不欠恩公,下不欠内人。这礼没白送,起了关键作用。何谦的到来,能有什么结果,不好说。
李成儒不死心。他要捞够本钱。
从进来吃饭,到酒过三巡,李成儒极力鼓动杨华给何谦敬酒。
这时,赵局长站起走到杨华跟前拍着肩向何谦煞有介事介绍说:“何董,别看德昌公司小,野心挺大的,更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不能小觑呀。”
何谦挺着大肚子干笑了两声,一脸鄙视,手拿着大烟斗把话接了过去。
“不对罢!李总是海底针,不好琢磨。酒吃到这会才是吃点味道来,人都跑啦。是咱不配,还是别有企图,不厚道哗。……不然我们也走?”何谦并不给面子。
李成儒当即一脸苦相下不了台,掩饰说:“有急事,一会回来。我们喝!不管他。”
不知何时,吴天明离席,不知去向。杨华十分纳闷
赵局长见状忙解围说;“这是人家的家事,添什么乱嘛!老兄!”
“不,德昌公司不是要投标吗?你们的李总找过我,我没给面子。不好意思!”说着何谦拍拍放在桌面上的皮夹有点酒意说,“标的就在我的手提包里,你们敢接吗?这是南江市样板工程,……第二期招投标,好多人都在盯着,眼睛都发绿……能坐在一张桌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假话。我这人在德国呆了很长的时间,没学到什么,学会了两个字,‘认真’。全世界最讲认真的是老牌的德国。我太清楚他们了。”
“哦?你这是?违反规定呀。喝多了,要小心。”赵局长一旁提醒。
“没事,这里是什么呀?德昌的地盘,就等于进了保险柜。你们总不至于用蒙汗药把我弄翻了吧。你不是说李总想投标嘛,正好,让他看一看……如假包换。”
何谦不经意的一番话,似乎让李成儒想到了什么。
“那当然!我们怎么敢说假话,更不能负朋友一片好心。”李成儒脸上浮出不经意的奸笑,手不停地夹了块菜放到何谦的碗里。
“能不能透露一点内幕?也让我们高兴呀。”赵局长吃了不少好处,一旁帮腔。
“那可不行,犯法,”何谦拿起酒杯往嘴里倒。“当然,无论是谁,这工程都是名利双收百年不遇的。你们是接不了,也接不住。只能是挂靠在别人名下,有点难。可有的人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哪些礼品送到我那,快装不下了,有什么用?退不回去的,当垃圾甩掉,太可惜了。我最看不起这些做法。”
“腐败呀”杨华问。
“还有的是削尖了脑袋巴结,也没用。人格太低了。”
“谁呀,让你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
“还能有谁,老冤家,华丰的黄董。”
“市长大夏那会,你们穿一条裤子还嫌宽,这回……?”赵局不解地问
“过去是现在不是。他那些烂事没人看得懂。让他来,死定了。”何谦调侃说。
“有那么严重吗?一身的光鲜,有车,有房,不像倒霉的样子。”杨华说
“这你就不懂了,慢慢学。”赵局长拖长语气,发着怪调。
“省里说,这次不会像市长大厦那样搞了,从投标开始,都要做到公平公开,要做样板,要在全省推广经验。乃至于全国全世界……”何谦喝多了,说话语无论次。
“第二期时有帝国大厦吗?”李成儒不失时机插了进来。
“有,那可是地标,高档次,高规格,资金不是问题,优惠政策不少……一句话,就是座金山。”
李成儒什么都明白了,心想,又是一个市长大厦。
酒过三巡,吃出点味道来。李成儒的大脑无时不在飞速转动,在激烈斗争着。把杨华推上台面,这棋算是走对了。下一步呢?何谦这个假洋鬼子,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自己。也难怪,不是一路人。可他那副嘴脸让人受不了,一副功高盖主的德性,特别是那个有点夸张的大肚子。不知道他老婆怎么能忍受得了。
他老婆能不能忍受与你何干?一时间,李成儒觉得自己的内心很是阴暗,像没洗净的马桶,里外全是臭的……不知为什么,李成儒从骨子里就厌恶这个大肚子。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或许从生来就注定是一对冤家。
“盛气凌人的家伙。”李成儒想碍于赵局长的面子,李成儒尽量摆出一副谦卑的样子。
前些天,吴天明来办公室,说他才是黄石的老朋友,好多年前就认识了。王八蛋。什么意思?想找棵大树乘凉?骗谁?不过,眼下正用得着他,该上场了。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到机会就在眼前。不过,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李成儒的胸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头脑中逐渐形成。做法虽缺德,值得一试,反正不用自己去冒险,为什不呢?吴天明想钱想疯了,功劳让给他好了。
他心中窃喜,不禁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拍案叫绝。这一计下去的话,翻盘是可能的。
他不停地打电话。
这会,杨华和何谦打得火热,因为,他们是老乡,说得高兴,小碗酒换成大碗,说起家乡话越说越投机。
其实李成儒心底里在激烈地斗争着,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是兴奋还是后怕。为了确万无一失,他把整个计划在大脑里仔细地过了一遍。
他在静候着吴天明的佳音。
席间,何谦带着醉意笑着对杨华说:“你们李总太想发财了,东方广场没戏。想投标吗?……就看你了,你出面,一个顶俩……”
杨华有点尴尬说;“你别笑我了。”
“你呀,酒席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你太诚实了。诚实是什么,是愚蠢的别名。我……我不是骂你,咱们是老乡,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别介意。但我看好你。你知道嘛,好多人在盯着我的皮包,有什么?标书,标底都在。谁得到就发财。你信不信?李总不行,眼睛漂浮不定心事重。还有那个黄先生,华丰地产,王八蛋!凭什么?狗屁!小人得志,我最瞧不起。”
“何总,你醉啦!休息吧!”
借着酒兴,何谦在发酒疯。
李成儒表情僵硬,心中的邪念在不断凝聚着,心想,德昌公司的第一把椅子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姓杨的,没出息的家伙……。
杨华坐在椅子上表情十分尴尬。
“来,李总想什么啦,就你心思最多,小心脑血栓。”赵局长一旁催促。
“好,喝痛快!杨华给你老乡干杯。今晚上就看你了,不醉不归。”
李成儒经赵局长的提醒在一旁不停地加油么喝。
何谦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笑,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鄙视,一种傲慢,这些都没有逃过李成儒的眼睛。他受不了,他冒火,不满和报复在内心中积聚膨胀着。他突然萌生出一种邪念,“我得不到的你休想得到。”
最后的情形可想而知,何谦醉了,靠在凳子上烂醉如泥,嘴里说胡话。后来几个人连拉带抻硬是把他扶到套间的沙发上。
这时,吴天明推门进来。
杨华抬头看看了表,已是凌晨一点了。
二十 狼狈为奸
晚上,李成儒没回家,在宾馆的咖啡厅里和吴天明面对面坐着,商量着对策。
几小时前,吴天明从何谦的皮包里把东方广场第二期投标承包标书偷出来。这会,李成儒手里正拿着东方广场投标承包标书仔细翻看,越看越兴奋。兴奋之余有点失望。因为按照标的内容要求,凭德昌公司的实力显然不行,至少是一级资质以上的地产公司5000万元注册资本。德昌排不上队。
到手的兔子就这样跑了?李成儒不甘心,更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他的大脑一刻都没停过。
这时,吴天明绞尽脑汁也猜不透眼前这位在想些什么。自己好赌把全部身家都赌了进去,落得两手空空。老婆不就是因为自己败家而记恨自己吗?到现在不肯原谅。
眼下,他急需钱。他知道这次是最好的时机。
吴天明是从黄石的餐桌上转到李成儒这里的。在迎春房,他接到黄石的电话走的。后来是李成儒的电话又把他招了回去。他觉得还是眼前这个同乡靠得住,尽管还停留在嘴上,不时还会遇到冷脸或冷屁股,至少能常聚一聚坐坐,落得心安理得。在黄石那儿,他明显感到自己矮了半截,大气不敢出,龟儿子一般。也正因为此,当接到李成儒的电话时,迫不及待地往这边赶。
电话里,他接受了任务。事已至此无所谓后果了。
与李成儒面对面坐着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打鸡血似的变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可以和面前这位一向看不起自己的老乡平起平坐了,可以大声说话了。他相信刚拿到手上的正是他想要的东西。事前他犹豫过。回来的路上,他激烈地斗争过,接还是不接呢?做这事缺德,还有可能做牢。可考虑后,吴天明顾不上许多了,摆在面前的是华山一条路,不进即退。把东西拿到手就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我怕谁?赌的是命。
他在庆幸自己脑袋里的那条聪明线在起作用。
当吴天明一本正经地谈到买卖德昌的所得他要占50%时,李成儒并不感到惊讶。这是李成儒事先盘算好的另一盘棋。
当然,吴天明知道李成儒在打什么算盘。他并不焦急,而是胸有成竹。他摸索出U盘推到桌前,没说一句,眼里带着一种轻蔑:许你蒙人、骗人,就不许我尝试一下?
李成儒半信半疑地接过U盘,插到手提电脑上,两眼从吴天明鬼魅的脸上移到屏幕上,电脑上的荧光反衬在他的脸上,随着内容深入,他的表情也在变化,从不解到惊慌,再到疑惑,凡此种种,让他心焦、让他激动,令李成儒的想象空间一下子变得广袤深邃而久远。
他的脸在轻轻地抽搐。
“怎么样?”吴天明一脸的轻蔑。
李成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U盘收好绷紧着脸说:“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当然。我可是为了咱公司呀。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他永世不得翻身,打到七寸上。你就表态吧。”
李成儒何曾不想有这样一件上方宝剑呢。他寻思:有了这两样东西,何愁何谦那老东西不答应。何愁黄石不低头?能在法律的边缘上行走的人,那才叫高人。
“我答应你。”如此爽快答应,让吴天明有些意外。
李成儒猜到几分,然轻描淡写说:“你放心好了,姓杨的不会同意的,也不能告诉他。把我那份分一部份给你……当然,需要的话补一份协议。怎样?”他用眼瞟了一下吴天明,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轻描淡写地接着说:“这可是你自己自愿的……东西是好东西,我收下啦。你是我们德昌的功臣。天明呀,今天晚上的事……”
“今天……今天没什么事呀,没发生什么事,咱们是坐在咖啡厅喝咖啡呀。”吴天明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李成儒脸上略过一丝的冷笑,心想,好一个吴天明,看走眼了。够歹毒啊!……进德昌委屈啦,不过……不用那才叫浪费:“这份东西传出去要坐牢的。我怎么处理你就不要管了.明白吗?”
“是罗,谁叫你是我大哥。大哥要我做什么,照准。”
“严肃点,这可是你说的。不过,在人面前最好不要这样叫。”
吴天明一脸兴奋,“这是当然的。我不傻。不过,咱德昌能投得上吗?或许能买个好价钱。”吴天明话虽这么说可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我说什么来的?”李成儒把眼睛一瞪,把脸拉长。他想得很明白,就是要刹住吴天明的小聪明。姓翟的一死小钱柜全是自己的了。这买卖不亏。
“对,算我没说” 吴天明点头哈腰一脸的猥琐样,让李成儒感到恶心。
“好好干,有好处时,我不会忘记你的。不过,还要看看那个姓杨的,这人不好打交道,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看你运气啦,我是没问题。”
李成儒抬起屁股头也不回走出咖啡厅。
“老东西,好处捞够了,临了还把球踢给别人。够损的。”
吴天明心里一个劲地在诅咒,然后站起来往外走。
天已大亮。
回到宿舍,吴天明全身心地放松了,躺在床上,手里攥着另外两个U盘,暗自盘算。照片分别存储在三个U盘里,给李成儒一个。他当然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拍照是他背着人偷着干的,论手段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丢人丢到家了啊!
吴天明三年前结婚入赘到南江市。老婆何静,妇产科主治,一天到晚有值不完的班,生不完的孩子。家庭生活全打乱了。老婆上班,他下班,老婆休息,他上班。在老婆眼里成了废人。他心里不好受。
他大脑里的那根‘聪明线’又在跳动。想得最多的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年,大学毕业独自一人来南江找工作,想租便宜房,无意中,找到华丰地产公司中介门市部,认识了黄石。至今还欠黄石三个月的房钱。也因为这,他和黄石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