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星星的孩子

“一二三四五……”星儿仰着头，小手的食指一点一点，对着夜空中的星星数啊数。今晚的夜色并不晴朗，一层薄薄的云雾笼罩在夜空中，星星们俏皮地眨着眼，一会躲进云里，一会又偷偷钻出来，似乎在跟星儿捉迷藏。尽管星儿一丝不苟地数了又数，可每次眼睛一眨，就分不清哪颗是哪颗了，只好又从头再数。

　 “九八，九九，一百……”终于数到一百了，星儿紧张得屏住气，恨不得把那些闪啊闪的星星给定住了，好快点数到五百。

“星儿，别数了，回屋睡觉吧。”奶奶的话，把星儿刚刚数好的数字又给打乱了。

“奶奶，我都快数到二百了，你一搅，又乱了！”星儿有些埋怨地转身看着奶奶，心里委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瞧这小手冻得冰凉，快回屋吧，咱星儿听话，明儿个晚上再数。”奶奶攥着星儿冰凉冰凉的小手，也心疼得差点落泪。

星儿乖乖地跟着奶奶回屋，临进门还心犹不甘地回头看一眼满天的星星。已经立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奶奶已经在屋子里燃起了火炉，星儿把手和小脸蛋凑到火炉跟前烤烤，然后上炕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土炕被奶奶烧得烫烫的，睡在被窝里可舒服了。奶奶封好炉子，也上了炕，祖孙俩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自从妈妈走后，星儿就变得特别胆小，晚上睡觉非要紧紧搂着奶奶的脖子，生怕半夜醒来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奶奶把星儿揽进怀里，星儿眨巴着眼睛，看着奶奶那一缕亮晶晶的白头发在橘黄色的灯下闪着光。奶奶脸上的皱纹像院子里还未开败的菊花，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已没有了光芒，还时不时地闪着泪花。奶奶说，她老了，眼花了，看东西都不清楚了，可天晴的时候，奶奶还是会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一针一线地给星儿做布鞋。奶奶做的布鞋又结实又舒服，星儿可喜欢穿了。她听着奶奶“哧溜哧溜”纳鞋底的声音，就会想起妈妈，可一想起妈妈，星儿就会忍不住流眼泪。

“奶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星儿睡不着，缠着奶奶讲故事。

“星儿，奶奶老了，脑子糊涂了，都忘光了。”奶奶支支吾吾不肯讲。星儿知道，奶奶就会讲一个故事，可自打妈妈离开后，奶奶就再也不肯给她讲了，每次她缠着奶奶讲，奶奶都推三阻四地搪塞。

“奶奶，我要听后娘花的故事，你就给我讲讲嘛。”星儿抱着奶奶的脖子，把小脸贴到奶奶饱经风霜的脸上，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奶奶的白发。

奶奶紧紧搂着小孙女，眼睛里又蓄满泪水。她揉揉眼睛，把星儿的头放到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苍老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古代传来：“从前，有一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亲娘，她爹就给她找了个后娘。这个后娘可恶毒了，一天，孩子饿了，后娘给她喂饭，孩子一哭，后娘生气了，把筷子狠狠捅进孩子的嘴里，把小孩的舌头从后脑勺捅出去了。后来，他们把孩子埋到了山披上，第二年春天，孩子的坟上长出一簇簇淡蓝色的小花……”

妈妈在的时候，每次听到奶奶给星儿讲这故事，就笑着说奶奶：“妈，您别给星儿讲这故事了，万一有一天星儿真的遭了后娘咋办？”奶奶和星儿都知道妈妈开玩笑呢。奶奶总是笑呵呵地摸摸星儿的头说：“去，让你妈给你讲去，奶奶老了，没记性了。”

妈妈会讲的故事可多了，白雪公主、灰姑娘、卖火柴的小女孩、木偶流浪记……每天晚上睡觉时，星儿都是听着妈妈的故事入睡的。妈妈走的时候，给星儿买了好多的故事书，可星儿还是喜欢听妈妈讲的故事。妈妈的声音甜甜的，柔柔的，像歌声一样好听。

耳边传来轻轻的打鼾声，不知什么时候，奶奶已经睡着了。奶奶都六十多岁了，精力也不如以前了，每天都要照顾星儿，还要干家里所有的家务。以前，这些活都是妈妈干，奶奶只管带好星儿，干些家里的零碎，农忙的时候帮着妈妈做做饭就行，可现在就剩她们祖孙俩了，所有的活，都是奶奶一个人干，奶奶很累的。星儿真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就可以帮着奶奶干活了，要是妈妈不走，该有多好啊。

　星儿怕把奶奶的胳膊压麻了，把头从奶奶的胳膊上挪开，给奶奶盖好了被子。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丝倦意袭上心头，可满脑子都是妈妈的影子，还是睡不着。

星儿已经八岁，上小学了。星儿曾经问妈妈，为什么给她取名叫星星啊？妈妈说，生星儿的时候，是晚上，那个夜晚的星星特别特别的亮，妈妈出去起夜，抬头看到天上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空中划过，妈妈回屋后不久，肚子就疼了，到了半夜，星儿就降生了。

也许是听了妈妈讲的故事，星儿从小就喜欢星星。夏天的晚上屋子里闷热得像蒸笼，妈妈就在院子里支上一个木床，奶奶抱着星儿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给星儿赶蚊蝇。妈妈坐在廊檐下的灯光下，织着爸爸或者星儿的毛衣，四根亮晶晶的铁杆子上下翻飞。妈妈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无论什么花式，只要她看上两遍，准能学会，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常跑来跟妈妈学织毛衣，绣鞋垫。

妈妈还会唱歌，她常常把星儿抱在怀里，教星儿唱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妈妈唱一句，星儿就用奶声奶气的嗓音跟着唱一句，那时候的日子，就像加了蜜一样甜。

星儿上幼儿园了，会数数了，她就用小手指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地数：“一，二，三，四，五……”奶奶迷信，赶紧把星儿的小手摁住，一本正经地说：“可不敢用手指头指着星星，星星都是天上的神仙，触犯神威，手上会长疖子的。”

　妈妈就会笑着接过话头：“妈，您那是迷信，星儿喜欢，就让她数吧，古代有个有个数星星的孩子，长大还成了天文学家呢。”

　星儿不懂什么是天文学家，可她喜欢听妈妈讲的故事：“在汉代，有个孩子名字叫张衡，他特别喜欢看星星，每天晚上，都对着夜空数星星……”听着听着，星儿就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有时候，星儿想爸爸了，就问妈妈：“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我想爸爸了！”

　妈妈其实也想爸爸了，白天星儿看到妈妈擦桌子，对着相框里爸爸的照片发愣，还用手轻轻摸着，只是妈妈是大人，不会跟她们说的。

“我算算，你爸爸这次是跑江西，路远，来回得十几天二十天。快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爸爸是跑长途运输的，全国各地到处跑，十天半月回家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们买一些精美的小礼物和各地的特色小吃，每次星儿拿着爸爸给的礼物在村里小朋友面前炫耀，在伙伴羡慕的目光中，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几天后，爸爸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的，全是给她们买的好吃的。星儿顾不上看给她的礼物，扑到爸爸怀里让他抱。爸爸双手把星儿举起来转着圈，星儿“咯咯咯”地笑着，去摸爸爸胡子拉碴的脸，爸爸故意用硬硬的胡茬扎星儿粉嫩的小脸，星儿一边嚷着痒，一边用小手揪住爸爸的耳朵，快乐的笑声在小院里回荡。

妈妈心疼爸爸长途开车累，就把星儿从爸爸怀里接下来，塞给她一包好吃的，让奶奶带着她出去玩。星儿知道，妈妈是想让爸爸去睡觉，怕她吵着爸爸，星儿懂事，开开心心地拿了零食跟奶奶出去玩，顺便把好吃的分给小伙伴们吃，她喜欢看他们贪婪而又羡慕的眼神。巷口的大婶们看见她们也会大声地说笑：“星儿爸爸回来啦？买的啥好吃给婶子吃一块？”星儿大大方方地把袋子递过去，她们也就象征性地拿上一两块，咬上一口，连声夸好吃，星儿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等她玩累了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在忙忙活活地准备饭菜，平时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就她们祖孙三人，吃的都很简单。可每次爸爸一回来，妈妈准会又炖鸡又炒肉，张罗一桌子好吃的，妈妈说，爸爸跑车很辛苦，有时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回家自然要好好犒劳一下。

吃晚饭时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刻，妈妈常把饭桌摆到院子里，还给爸爸准备上二两小酒，爸爸大口大口地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连声夸好吃。他说，在外面顿顿买着吃，调料又重，经常上火，有时候到了饭点，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忍着，实在不行就嚼几口饼子垫垫。

星儿睁巴着大眼睛，看着妈妈一个劲给爸爸碗里夹菜，她也站起来挑最大的肉块往爸爸碗里夹：“爸爸，开车很累你就别开了，天天在家陪着我们好不好？”

爸爸摸摸她的头，笑呵呵地说：“爸爸不出去挣钱拿什么养活你们啊！等爸爸挣很多的钱，就在城里买套大房子，把你们都接去，咱也当城里人好不好？”

星儿傻乎乎地拍手叫好，奶奶却摇着头说：“要去你们去，我可不想当城里人，那大街上到处都是车，我看着害怕，还有那楼房，比山还高，看着就眼晕。”

妈妈给奶奶挑块没骨头的肉送到碗里，笑着说：“妈，您别听他瞎说，城里人那么好当啊，一套楼房十几二十万呢，咱乡下人哪里买得起，只要把这小日子过好，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就足够了。”

爸爸喝点酒，脸红红的，说话嗓门就大起来：“媳妇你别小瞧你老公，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妈，你信不信？妈，媳妇，星儿，你们就等着，我一定会让你们享福的。”

星儿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她觉得，只要爸爸妈妈在一起，家里总是飘着暖暖的笑声。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连着下大雪，爸爸的车被困在高度公路上走不了，妈妈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急得团团转。连着几天，妈妈天天守着电视看新闻，手机一直拿在手里，生怕错过爸爸的电话。星儿和奶奶也很着急，怕爸爸大冷天坐在车里冻坏了，可爸爸说手机没电了，再也没有了信息，星儿第一次看到一向乐观开朗的妈妈脸上布满了愁云。

两天后，爸爸回了电话，说把车开到了一个小镇上了，在那里休息几天，等天气好转了再走，路上太滑了，还有雾霭，老有车祸发生，太危险。妈妈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爸爸一定等路上雪融化了再走，千万别冒险，星儿也想跟爸爸说话，可妈妈不让，妈妈说，爸爸听到星儿的声音就会更想家，不能让爸爸着急，星儿的小嘴巴撅得高高的，不理妈妈。

奶奶信佛，在她住的上房里供着观音菩萨，每天早晚都上香念佛，那几天的奶奶特别虔诚，把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中，直挺挺地跪在脚垫上，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我儿子在外平平安安，早日回家！”还让星儿也跟着磕几个响头，星儿不懂菩萨是谁，可只要是为爸爸好，她就很乐意地每天跟着奶奶磕头。

爸爸这一趟，足足去了一个月，直到爸爸带着一路的风尘和满面疲惫走进家门时，一家人的脸上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爸爸坐在热炕上，把星儿抱在自己的怀里，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给她们讲这一路的经历。爸爸说，因为天气太冷，连降大雪，高速路上都结了冰，时不时有车祸发生，他们被堵在路上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差点没冻死，幸亏有交警队的同志送去热水和面包，才撑到了道路疏通。他们把车开到一个小镇上后，不敢再走了，住了几天，等天气好转了才又上的路。

妈妈在炉子上给爸爸做吃的，红红的炉火映在妈妈脸上，一丝浅笑挂在妈妈的嘴角。她把一碗荷包蛋递给爸爸：“快趁热吃吧，吃了身上就暖和了，眼看快过年了，天气这么冷，再不跑车了。钱挣多少才算够啊，身体才是主要的，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要有啥事，我们还活不活啦！”

奶奶也接过话茬：“就是，听小娟的吧，这一个月我们天天牵肠挂肚地担心你，小娟这些日子连饭都没心思吃，尽为你操心了，平安才是福！”

“就是就是，爸爸再不出去了，陪星儿玩。”星儿为了让爸爸吃饭，早钻到奶奶的怀里去了。爸爸夹起一颗荷包蛋咬上一口，满怀深情地望着妈妈：“还是家里好啊，热炕热饭的，娟，这些年辛苦你了，跟着我让你操心受累了。”妈妈羞涩地笑笑，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味道。

两年后，爸爸和人合伙开了一家货运公司，开始了自己的创业。刚开始的时候运营不好，妈妈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给爸爸去做周转资金，还去舅舅那里借了几万块钱给爸爸，农闲时还到爸爸的公司去帮忙做饭。后来公司慢慢有了起色，爸爸还清了所有的借款，因那个合伙人家里有事退了股份，爸爸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了。

爸爸有钱了，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可爸爸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常常一两个月都不回来。妈妈有时候着急，想去城里看看他，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却总说公司忙，他一天到晚四处跑，让妈妈照顾好家里就行了，他有空自然会回来的。

爸爸在城里的公司，星儿也跟着妈妈去过，坐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星儿不懂，爸爸以前出去十几天，每天晚上都会给妈妈打电话，星儿经常抢着去接，爸爸总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着，说想他们。现在爸爸很少回家，连电话也不常打了。

星儿和奶奶看着妈妈依然忙里忙外，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好几次她都看见妈妈背着她们偷偷掉眼泪。奶奶沉不住气，开始天天唠唠叨叨地埋怨爸爸，说钱再重要也不能不顾家啊，妈妈听了却只是苦苦地一笑，一言不发地出去干活了。

每天晚上，她们照常在院子里乘凉，妈妈手里拿着针线活，却常常对着天空发呆，也不爱给星儿讲故事了。奶奶看妈妈不开心，也不提爸爸了，可星儿不懂事，总是一个劲地问妈妈：“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爸爸嘛！”

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哄星儿：“你把天上的星星数到二百，爸爸就回来了。”星儿听了，就高兴地开始数星星。可那些星星闪闪烁烁的，稍一眨眼，就找不到位置了，星儿每天晚上数，数了好些日子，也没数到二百，她开始对自己失望了。

可能是星儿的诚心起了作用，尽管星儿还没数到过二百颗星星，爸爸还是在某一天开着车回来了。星儿兴奋地扑进爸爸怀里，一个劲地埋怨：“爸爸坏，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看星星，我都看见妈妈哭了。”

爸爸有些尴尬地把车里的东西拿下来递给妈妈，跟他们草草地解释几句：“公司里事多，我一天到处联系业务，实在没时间回来。”

奶奶不乐意了，在一旁训爸爸：“工作再忙也得管老婆孩子，连家都不顾了，挣那么多钱有啥用！”

妈妈微微笑着不做声，把东西拿进屋后就开始给爸爸做饭。星儿依然缠着爸爸，可她明显地发觉，爸爸的眼睛不像原来一样清澈了，似乎掺杂了一种什么东西，连看妈妈的目光也没以前的热情了。她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安的情绪。

晚饭依然很丰盛，妈妈杀了鸡，炖了排骨，做的都是爸爸爱吃的菜，可饭桌上的气氛，却没有了以往的温馨。以前全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爸爸就像个话唠，不停地给他们讲跑车途中的风土人情和一路遇到的有趣的事，妈妈也会笑盈盈地给爸爸碗里一边夹菜一边催爸爸快吃。现在的爸爸像是胃口不好，漫不经心地夹上两根青菜，满桌喷香的饭菜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吸引力。妈妈看似若无其事，脸上勉强装出的笑容掩不去眼神里透出的深深失望。

星儿一会看看爸爸，一会又望望妈妈，她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出了什么问题，那种隐隐约约的担忧更强烈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奶奶也觉察出爸妈的情绪有些不对头，老人家糊里糊涂过了一辈子，也没往深处想。一顿饭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饭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妈妈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她默默地把桌上的菜又一一端回厨房，在她转身的瞬间，星儿分明看到妈妈的眼角有星星在闪。

吃过饭，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星儿看着爸爸，忽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从爸爸的脸上，已看不到昔日的温暖慈祥，那游离的眼神，若有所思的表情，都让她觉得爸爸离她们越来越远。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要走，临出门在茶几上放下一摞红红的钞票和一张银行卡，让妈妈不要省钱，尽管花，没了就去卡上取。妈妈面无表情地把钱和卡放进抽屉，转身进了厨房，这是星儿第一次看到妈妈没有送爸爸出门。

奶奶和星儿送爸爸出了院门，奶奶回头看看院里，有些责怪地说爸爸：“你和小娟怎么了？我看小娟眼睛红红的，是不是你惹着她啦？娃啊，小娟自从进了咱家门，这些年吃苦受累的，你可别做亏心事，别干对不起媳妇的事啊！不看别的，看星儿份上，也要常回家来。妈老了，管不了你了，你长点心吧。”

爸爸避而不答，打开车门钻进去，对奶奶和星儿说：“妈，我走了。星儿，听妈妈话，好好念书。”然后关上车门，一溜烟开走了，星儿望着飞扬的尘土，连喊一声爸爸再见的勇气都没有了。

转眼已是秋天，地上的玉米油菜都黄了。爸爸自从上次走后，又是几个月没见个人影，妈妈脸上的阴云也越来越厚，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几句话，只是低着头走路，干活，像个苦行僧，让星儿觉得心疼。现在农村干活都开的农用车，以前秋收的时候爸爸都会停下车帮着妈妈一起干，从不让妈妈干重活，可现在爸爸不回来，妈妈只能用架子车一趟一趟往家里转，星儿和奶奶只能帮着在后面推推车。

奶奶看不下去，偷偷让星儿给爸爸打电话。可爸爸在电话里说，他忙的没工夫回来，让妈妈花钱去雇别人干，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气得奶奶一个劲骂爸爸白眼狼。

星儿以前听爸爸说，他和妈妈是自由恋爱结的婚。那时候爸爸在城里学驾照，妈妈娘家是城郊的，他们家在驾校旁开了一个小超市，妈妈就在店里卖货。爸爸经常去店里买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再后来，就谈恋爱了。

可那时候妈妈家里条件好，城郊的地都征集了搞城市扩建，每家都分了十几万的存款，他们家买的楼房也已经装修，马上就要入住了。外公是中学老师，舅舅在城里开汽车修理店，妈妈和外婆经营着超市，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哪里会舍得把女儿嫁到他们这穷乡僻壤之地。

为了让妈妈死心，外婆到处托人给妈妈介绍对象，找的都是有工作的城里人，可妈妈性子拧，是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每次相亲她都以看不上为由当面拒绝，气得外婆拿她没办法，一场拉锯战持续了一年，最后外公外婆实在没辙，只能同意了。

临结婚时，外婆当着爸爸的面骂妈妈，说：“路是你自己走的，人是你自己选的，以后日子过好过坏跟我们无关，吃了苦受了累少到娘家门上来哭！”

爸爸说，妈妈当时就哭了。她说：“我以后就是讨饭也到别处讨去，绝对不来找爸妈要。”

话虽这么说，外婆外公并没有真的不管妈妈，每次妈妈带星儿回娘家时，外婆外公都特别开心，给星儿拿好多好吃的零食，外婆常拉着妈妈的手说：“你个死妮子，看看你这双手，都是老茧，在娘家什么时候让你拿过铁锹，现在可好，整个一个农家妇女，你啊你，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吃苦受罪了吧！”

妈妈却总是不以为然地笑笑：“妈，别这么说，我日子过的好着呢，衣食无忧，婆婆对我跟亲闺女一样。”外婆听了，也就笑着不说什么了。

舅舅对他们也好，听到她们过去，赶紧到市场买水果买烧鸡来款待他们，还说要是家里有困难，尽管张口，只要他能帮的，一定会尽力，所以爸爸开公司时妈妈去借钱，舅舅二话不说就借给了几万。

妈妈结婚后，就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操劳，从未种过庄稼的她每天跟着奶奶干各种农活，操劳家务，从不叫苦叫累，是村里人人夸赞的好媳妇。妈妈对奶奶也很孝顺，家里的活尽量抢着自己干，怕婆婆年纪大了累着。妈妈结婚后几年没怀孕，可奶奶从不介意村里人的闲言闲语，直到妈妈结婚五年后才生下星儿，尽管是个女孩，可奶奶把孙女就当心肝宝贝一样宠着疼着，从不让星儿受委屈。

星儿记得有一次爸爸喝醉了，还哭着对妈妈说：“老婆，能娶到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爸爸的话，似乎还在星儿的耳边回响，可爸爸的身影，却离妈妈和星儿越来越远，星儿不知道大人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但她知道，爸爸的心已经离她们越来越远。

经过十多天的忙碌，终于把地上的庄稼都收回来了，妈妈也快累跨了，人憔悴了许多，原来圆圆的脸庞消瘦了下去，整个人都没精神了。因为心情不好，妈妈的饭量大减，每顿只吃一点点，无论奶奶怎么劝，她都说不想吃，放下饭碗就去干活，奶奶也无奈地望着妈妈的背影抹眼泪。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对妈妈说：“小娟，眼下家里的活都忙完了，你去城里吧。星儿爸爸忙，你就去城里住些日子，家里和星儿有我呢，两口子老这样分着可不好。”

妈妈也可能有这个想法，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奶奶明天就去。星儿也想跟去，可奶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星儿就不吵着去了。

奶奶和星儿以为妈妈去了准会住些日子，可只过了两天她就回来了。只是眼前的妈妈，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进了院子一声不吭，像傻了一样径直走到屋里，还随手把门给插上了。

奶奶和星儿又着急又莫名其妙，她们使劲在外面敲门，妈妈就是不开，只能听到屋里传来呜呜的哭声。听到妈妈哭，星儿也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奶奶一边哄星儿，一边赶紧跑到窗户那里看。星儿看不见，奶奶把她抱上窗台，透过玻璃窗，她看到妈妈整个人都趴在床上，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两个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抑制不住的低低的哭声。

“妈妈，你快开门，你让星儿进去！妈妈不哭，星儿怕……”星儿又哭又喊，拼命拍打着玻璃窗，可妈妈仿佛听不到似的，一直趴在那里哭。

奶奶害怕出事，赶紧跑出去把星儿的一个堂叔找来，他踹了几脚，把门给撞开了，星儿才哭喊着扑到妈妈床前。

妈妈听到他们进来，从床上坐起来，满头散发遮住妈妈的脸，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小娟，到底出了啥事啊？是公司还是星儿爸爸？你倒是说说啊，你要把我们急死啊！”奶奶拨开妈妈脸上的乱发，着急地问。

“妈，没什么大事，我头疼，你带星儿出去吧，我想睡会。”妈妈转身拉开被子，把头埋进被窝里，任奶奶怎么问，星儿怎么哭闹，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妈妈就那样睡着，不说话，也不吃不喝，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奶奶没办法，让星儿给爸爸打电话问情况，爸爸却吱吱呜呜地搪塞，也是不肯说。

晚上，星儿睡在妈妈身边，看着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哭也不笑，眼睛一直闭着，面无表情，像灵魂出窍了一样，那副表情让星儿害怕，但她却不敢惊动妈妈。奶奶告诉她，千万要看好妈妈，别让妈妈出事，星儿就大睁着眼睛不敢睡，生怕她一觉醒来，妈妈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可她毕竟是孩子，不一会就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星儿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用手一摸，却没有碰到妈妈，她吓得一激灵翻起来，却看到妈妈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看着窗户外面的夜空。

窗外的月色很好，洁白的月光照在妈妈憔悴的脸上，像大理石雕刻成的一样，那双曾经闪着光彩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透出的是深深的无奈和悲伤。

　“妈妈！”星儿轻轻地叫一声，爬到妈妈怀里：“妈妈在看星星吗？”

妈妈低下头看着星儿，用温柔的手掌手轻轻摸着星儿的头发：“星儿，要是妈妈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你会不会埋怨妈妈啊？”

“妈妈要去哪里，你不要星儿了吗？”星儿不知道妈妈怎么会这么说，她只知道，她不能没有妈妈。

“妈妈想去外面打工，过一段时间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妈妈为什么要去打工？是爸爸不给我们钱了吗？”

“不是，星儿，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可是，我不想让妈妈离开星儿，我怕！”

“星儿不怕，妈妈教你唱歌。”

“嗯！”星儿点点头，她看到妈妈微微笑了，她也就安了心。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妈妈唱歌了，妈妈的嗓音可好听了，干活的时候嘴里总是轻轻哼着歌曲，也经常坐在月光下对着星空教星儿唱歌。这几个月以来，妈妈像变了个人似的，都不像原来的妈妈了。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星星眨呀眨，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啊……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寂静的夜里，妈妈伤感的歌声在夜色里回荡，晶莹的泪珠从消瘦的脸颊上滑下来，落在星儿的头发上……

第二天早上，妈妈起床了。她收拾好屋子，梳头、洗脸、刷牙，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星儿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她已经预感到：暴风雨就要来了。

奶奶煮好了稀饭，妈妈坐到饭桌旁埋着头吃饭，直到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把星儿送去上学，才郑重其事地坐下来，跟奶奶谈话。

“妈，我可能得离开这个家了，以后，星儿就要拜托您多费心了！”

妈妈的话，把奶奶吓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娟，你说啥呢，你不要星儿和她爸爸啦？也不要这个家啦？”

“妈，您别急，先坐下，听我慢慢说。”妈妈让奶奶坐下来，“妈，我要跟星儿的爸爸离婚。”

“离婚？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你这次去城里，星儿爸都跟你说啥啦？怎么说离就离啊？”

“妈，我真的没办法，这婚，必须离！星儿爸爸……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什么？这个不学好的东西，我说最近怎么老不回家呢。小娟，你是听别人说的还是星儿爸亲口告诉你的？会不会是个误会啊！”

“妈，是真的，那个女人我都亲眼见了，是她亲口说她是公司现在的老板娘。她还说，他们早就在城里买了房子，她还怀了他的孩子……”

妈妈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掉。

奶奶气得抖成了一团，妈妈怕奶奶血压升高，忙转身取过降压药给她吃：“妈，已经这样了，生气也没用了，出了事，拖着对谁都不好，不如来个了断，大家都解脱了。”

“星儿爸爸也承认了吗？不会是那个女人骗你吧？你可别上当。”

“妈，我去的那天星儿爸爸不在，那个女人在公司管业务，我以前还见过的，那时候说是招聘的打字员。她跟我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几个月了，让我趁早跟星儿爸离婚，不然，她就来家里闹……”

“还反了她啦！小娟，你别怕，有妈给你做主呢，用不着她来，你带妈去城里找他们，看我不打折他们的腿，我赵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不争气的狗东西！”

“妈，咱不去，咱给自己留点面子吧！我当天没回来，就是等星儿的爸爸，我要他亲口告诉我，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承认了吗？”

“第二天他回来，刚进到公司，那个女人就迎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当着我的面叫他老公。他看到我愣了一会，说，既然你都看到了，也就不瞒着你了，我们离婚吧……”

“这个白眼狼哟，小娟啊，赵家对不住你啊！你嫁进我们家吃苦受累这么多年，临了竟落得这么个结果。”

“妈，您别这样说，不怪您，这些年你把我当亲闺女一样，我都记着呢，我走后，星儿还得麻烦您照顾几年呢。”

“孩啊，离了婚，你去哪里啊？就先住家里不行吗？”

“妈，我想去外面打工，当年爸妈不让我嫁过来，我不听爸妈的话，现在出了这事，我也没脸回娘家去。我表妹在广东的工厂里上班，我托她给我找工作，我要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小娟啊，不念我们，星儿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也不要啦？”

“妈，星儿我不会不管的，您先照顾几年，等我挣了钱，有了安身的地方，我一定回来接她走。”

婆媳两个说着，哭着，两人都是泪流满面。

妈妈很平静地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这次倒没说忙，很快就回来了。当他刚迈进院门的时候，奶奶抄起一根棍子，狠狠向爸爸打去：“打死你个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狗东西，小娟在家吃苦受累，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搞女人，你摸摸良心，你对得起谁？”老人骂一句打一下，声泪俱下。

爸爸不敢吭声，任凭奶奶手里的棍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腿上，还是妈妈走过去拉住奶奶：“妈，您别打了，已经这样了，算了吧，您又哭又闹，让邻居看见笑话咱。”

奶奶扔下手里的棍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娟啊，你们离了婚，这家就散了，让妈和星儿咋活啊！”

“妈，您别这样，我走了，他还是您的儿子，星儿的爸，还能不管你们啊？再说，我以后也会来看你们的，等我有能力了就把星儿接走，我不会让我女儿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妈妈说着，冷冷地看着爸爸：“走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爸爸不敢吭声，转身去开车，妈妈回屋拿了包，坐进车里。车子渐渐走远了，奶奶扶着门外的大槐树，泪水在她布满沟壑的脸上蜿蜒爬行，明晃晃的太阳照着，她却觉得两眼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上。

回来的时候，只是妈妈一个人，爸爸怕回家又被奶奶责骂，把车开到村口就回去了，也许，他也怕面对星儿吧。妈妈走近院门的时候，就看到坐在槐树下的奶奶和星儿，可能奶奶已经给星儿说了爸妈的事，星儿还坐在奶奶怀里抹眼泪呢。

妈妈的淡定却出乎她们的意料，她走过去拉住星儿的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花：“傻星儿，哭什么！走，回家，妈妈给你们包饺子吃。”

星儿乖乖地站起来，扶起地上的奶奶，祖孙三个一起走进安静的小院。院子里的九月菊开得正欢，金灿灿的阳光洒落下来，花影摇曳，淡淡清香。星儿抬头看着妈妈，从妈妈那淡定而从容的眼睛里，她读懂了两个字：坚强。

接下来的日子，妈妈开始忙碌起来，她把家里所有的事都做了妥帖的安排。奶奶年纪大了，地是不能种了，反正家里也不缺钱花，星儿的爸爸再浑，给家里的钱从没断过，在母亲跟前，他还算个孝顺的儿子，不会不管她们的。这些年收的粮食，足够奶奶和星儿吃好多年的，所以妈妈和奶奶商量，明年开春，就把地给星儿的堂叔他们种，奶奶只要照顾好星儿，务弄好房前屋后的菜园就行了。

到了星期天，妈妈带着星儿和奶奶去了城里，给星儿和奶奶买了好多换季的衣服。在给奶奶试衣服时，那个店主还对奶奶说：“你闺女真孝顺！”奶奶听着，眼角又泛起了泪花。

出城的时候，妈妈说去娘家看看，奶奶一听就摇头，说她哪里还有脸去见亲家母，妈妈只好把奶奶安排在车站休息，她带着星儿去看外公外婆。怕星儿说漏嘴，妈妈叮嘱星儿在外婆跟前别提爸爸妈妈离婚的事，免得他们知道了生气，星儿也乖乖地点头答应。

外婆家住的是郊区的楼房，外公已经退休，外婆把以前的小超市出租了，在家享清福呢。看到她们娘俩，外婆高兴地把星儿拉进怀里，转头又埋怨妈妈：“死妮子，多久都没来看过爸爸妈妈啦？瞧瞧你，都累得瘦成啥样了，不听妈的话，现在知道苦了吧？星儿爸爸的公司不是效益很好嘛，干脆，别种地了，在城里买套房，离爸爸妈妈也近点。”

“妈，我每次来您都说这个，说了快十年了，您不嫌烦啊！”妈妈一边和外婆说话，一边瞅着卧室：“妈，我爸在吗？”

“他啊，在楼下小花园下象棋呢。”外婆从冰箱里拿出水果让星儿吃，还是接着数落妈妈：“小娟啊，不是妈爱说你，妈不是心疼你嘛，你哥店里生意红火，不用我操心，你爸现在也退休了，自在着呢。我们就你一个闺女，还嫁到那么远的乡下去，成天吃苦受累，爸妈心里能不惦记吗？”

妈妈眼圈一下红了，她推说去洗手，转身进了卫生间。星儿知道，妈妈肯定是怕自己忍不住在外婆面前哭。她也知道，不管妈妈长多大，在外婆面前，也和她一样，只是个女儿，妈妈也需要父母的关爱呵护。她甚至开始为妈妈不值，或许，妈妈当年选择嫁给爸爸，真的是一个错误。以前爸爸高大伟岸的形象，正一点一点儿从星儿的心目中消失，反之而来的，是对爸爸无情无义的怨恨。

临走的时候，妈妈又去楼下的小花园看了外公。外公戴着一副眼镜，精神依然很好，正和一位老伯在棋盘上战的不可开交呢，可听到星儿一声甜甜的外公，立马放下手中的棋子，过来把星儿抱在怀里：“咱星儿是用打气筒吹着长吗？每次来都窜高一截，够沉的，外公老了，快抱不动你喽。”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往街上走，妈妈一路安顿爸妈要注意身体，吃好喝好。外婆笑着说妈妈：“小娟，几时见你这么关心过爸妈啊，叮嘱得这么细，以后打算不上娘家门啦？娟啊，你知道妈嘴碎，爱说重话，你可不能因为妈妈说你几句就不来看爸妈！”

只有星儿知道，妈妈是在跟外婆外公道别啊，妈妈强装出来的笑脸背后的苦，外婆外公哪里会知道呢。

坐在出租车上，妈妈摇下车上的玻璃跟外婆外公挥手再见，星儿看见，有泪珠从妈妈的眼角滚落下来。妈妈的泪水一次又一次砸在星儿的心上，让她心碎，也开始慢慢懂事，小小的她已经明白她必须和妈妈一起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生活中有些经历，让人痛苦，也让人开始逐渐成熟。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妈妈走了，背着一个沉沉的行囊，踏上了东去的列车。星儿没有给妈妈送行，妈妈等星儿上学后才走的，她可能怕星儿舍不得她走，会哭会闹，其实，她也怕自己当着星儿的面，迈不开沉重的脚步。

奶奶以为星儿回家看不到妈妈会哭闹，可是星儿却出乎意料的安静，那张恬静而自然的小脸，像极了她的妈妈。她默不出声地进屋，看着收拾整整齐齐而又显得空旷死寂的屋子，用手轻轻抚摸着相框里妈妈的照片，把头伏在桌子上，轻轻地哭了，奶奶站在她的身后，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有泪水在不停地滑落。

妈妈走不久后，爸爸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居然就是那个害她们母女分散家庭破裂的女人！

那天，星儿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做功课，奶奶给星儿纳鞋底。院门一响，爸爸进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的很妖艳的年轻女人。星儿和奶奶抬头看了看，都没动，星儿继续写字，奶奶继续纳鞋底，仿佛刚刚走进来的两个人，跟他们没半点关系。

爸爸有些尴尬的走过来，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桌上：“星儿，写作业呢。妈，你以后就别给星儿做布鞋了，现在的孩子，谁还稀罕穿那个啊，星儿穿的东西，我都会给买。”

“把你的东西拿开，挡着我的书了！”星儿一生气，“哗啦”一下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推到了地下。

“呦，这就是星儿啊，长得真漂亮，来，阿姨给你巧克力吃！”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讨好地凑上来，从挎包里掏出几块巧克力，脸上伪装出的笑容让星儿觉得恶心。

女人染着一头黄头发，嘴唇涂得血红血红，脸上化着浓艳的妆，一副妖媚相。星儿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这个女人就是童话故事里那个恶毒的王后，正露着狰狞的面孔，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要把她吞噬。

“走开，你这个坏女人！你还我妈妈！还我妈妈！”星儿一把打落那个女人手上的巧克力，发疯一般地向她扑去，差点把那女人给推到在地上。

爸爸被这突然的状况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拉开星儿，女人假惺惺地拉起了哭腔：“你看你女儿多厉害，万一把我推倒，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星儿转身跑出屋子，眼前全是那个女人狰狞的面孔在晃，她要去找自己的妈妈，她不要变成“后娘花”……

奶奶追出来，边跑边喊，星儿不听，还是一个劲地跑，泪眼模糊中，脚下绊到一块石头，一下子摔倒了。

　奶奶跑过去抱住星儿，星儿大哭：“奶奶，我不要变成后娘花，我要去找妈妈……”

”星儿乖，有奶奶在，谁也不能动星儿一根手指头。妈妈会回来的，星儿有亲娘！”祖孙两个坐在土地上，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爸爸跟在她们后面跑出来，想要拉起地上的奶奶和星儿，奶奶使劲甩开他的手：“带着那个女人滚出去，以后别再让她踏进我家门，不然，来一次我轰一次！”

星儿哭着大叫：“你走！你不是我爸爸！你们都是坏人，你赔我妈妈！”

星儿爸爸愣在那里，慢慢朝后退了几步，他从女儿的脸上，看到了失望、冷漠、厌恶，还有仇恨！他知道，从此，他在女儿的心目中已经彻底没有了位置，而他，也将背负着这种罪恶感过一辈子，只是，他那双蒙尘的双眼，已经分不出对错与是非了。生活，让人清醒，也让人堕落。

前几天，妈妈打过来电话，说她已经在那边安顿下来，开始上班了。她叮嘱星儿听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好好吃饭，等她有能力了，一定来接星儿。

那天晚上，星儿做了个梦。她梦见妈妈从月亮上走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她，身上缀满亮晶晶的小星星。星儿朝妈妈喊着，让妈妈下来，可是妈妈不说话，一直那样微笑着看着她。慢慢地，妈妈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天闪闪烁烁的星星……

星儿从梦中惊醒，她坐起来趴到窗户上，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她对着月亮说：“妈妈，等我数到五百颗星星，你就能回来看我吗？”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在数星星，她只是，只是想妈妈了。

夜深了，星儿睡着了，洁白的月光洒在她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下有泪珠溢出来，闪着亮晶晶的光，宛如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