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学校终于放假了，也到年根了，还没喘口气呢，又得忙着大扫除，置办年货。日子，比流水还快。

建华忙了一早上，洗完东西又擦玻璃，还要给老婆孩子做饭，家务活干起来，比他教书还累。

门锁一响，亚茹下班回来了，边换鞋边喊：“建华，我们单位分的带鱼，我放在地下室了，你下午送到我妈那里吧。反正我们也不会做，等妈炸好了我们带点回来吃就行。”

建华正在炒菜，答应一声，把一盘鱼香肉丝盛到盘子里，又做了个鸡蛋汤。

　  “乐乐，不练了，我们吃饭了。”

  亚茹从书房里唤出练钢笔字的女儿，带她洗手吃饭。

"乐乐，多吃点菜，你爸拌的黄瓜好吃。”

  亚茹给女儿夹着菜，顺便夸夸建华饭做得香。

  建华看亚茹今天高兴，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把想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亚茹，今年过年，我们回老家陪陪爹妈好不好？”

　亚茹吃得正高兴，听了建华的话，脸色慢慢转阴了，夹菜的筷子也停下来。

　“建华，年年过年不是去我妈那儿吗，干嘛跑那么远去山里。天这么冷，乡下又没暖气，乐乐去了能受得了吗？”

亚茹把饭碗一推，不吃了，脸拉得老长。

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建华心里，还是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愤怒。

结婚十年了，刚结婚那两年，亚茹还跟着他回过几次老家，生下乐乐后，就借口孩子小，受不了坐长途汽车的颠簸，嫌他家条件差，闻不惯炕烟味，用各种理由拒绝去看他爹妈。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五六年没回家陪爹妈过年了。

好好的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亚茹带乐乐去午睡了，建华收拾了碗筷，一个人坐到客厅里，按开电视，看着新闻频道，脑子里乱纷纷的，眼前总晃动着爹妈的影子。昨天他打电话时，妈妈问：“建华，今年过年你们回来不？我们都好几年没见过亚茹和乐乐了，挺想的。你爹气管炎也越严重了，就不知道还能等你们几年……”

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建华却羞愧得不敢答话了。最后，他给妈说，亚茹还没放假呢，等她放了假，他们尽量赶回去陪爹妈过年。

可是，刚刚才说一句，就被亚茹驳回去了，若不回去，让他情何以堪。

建华和亚茹是在大学同学，大三的时候开始谈的恋爱，还是亚茹主动追求的建华。那时候的建华是学院公认的才子，校报的编辑兼主要撰稿人，还时不时有诗歌散文在杂志上发表，名气加人气，人长得又帅气，自然很受女生的青睐。学校里总有几个女孩借故让他修改文章，或约他周末去吃饭，或请他看电影，偷偷塞到他桌洞或衣兜里的情书，都不知道有多少。

亚茹是在找建华询问校刊上投稿的事认识他的。亚茹学的是金融，建华是中文系，两个人之前并不认识。亚茹从小喜欢文学，上高中时就开始写一些小短文，或者即兴写几句诗，虽然没建华写得那么好，也颇有才情的。

亚茹在校报投了篇稿子，建华给她修改一番，润润色，发表了。亚茹看了校报上的文章，经建华一修改，增色不少，她才觉得自己的写作水平真有待提高，同时，对这个有名的大才子颇为仰慕，想借感谢他为名，认识一下。

第一次约会，亚茹就对建华一见钟情。她打听出建华并没有真正的女朋友，庆幸之余，便开始特意找机会接近建华，过一段时间两人熟悉了，亚茹大胆地对建华表达了爱慕之情，却遭到了建华的拒绝。

对建华来说，亚茹已经不是他拒绝过的第一个女孩子了。倒不是建华恃才自傲，他明白自己只是来自大山里的一个穷学生，每月的生活费都得靠爹辛辛苦苦在砖窑干苦力挣点寄给他。为了供他上大学，妹妹初中毕业就去南方打工了。他看似光明的前途，是亲人们用血汗支持着，他不想在大学里谈恋爱，更不想和城里的女孩谈恋爱。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现实的，一旦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浪漫的爱情也不过一场无言的结局。

亚茹被拒绝后伤心了一阵子，但她是真心爱上建华了，并未被他的冷漠击退，不管建华接不接受她的感情，她都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建华为了让她死心，把家里的情况全盘告诉她，还说，他将来毕业了也得回老家，他家里就他一个男孩，父母都老了，他也不想离他们太远，就回乡当个教师，平平淡淡过日子，他给不了亚茹应该拥有的幸福。

亚茹说她喜欢的是建华，跟他的家庭出身没关系，至于将来工作的事，等他们毕业了再说。总之，只要建华还没女朋友，她就不放弃。

亚茹的执着和真情终于感动了建华，毕竟都已到了爱情萌动的年纪，面对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孩，建华再理智，也抵御不了内心对爱的渴望。到了大学，不谈恋爱的学生也没几个。

毕业季到了，他们和众多校园里的情侣一样，面临着选择。建华要回家乡，亚茹也要回父母所在的城市。建华知道此一别可能就是爱情的结束，他也不太难过，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过早地品尝了一枚酸涩的青果而已。

建华分配到他们镇上的一个中学当老师，他主动中断了和亚茹的联系。她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女孩，应该过她舒适安逸的生活。离开他，她一定能找到一个优秀的对象。他和她，注定不是同路人。

没想到，半年后，亚茹竟大老远地跑去找他，坚决不同意就这样分手，还跟着他到家里，说服建华的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

建华的爹妈一辈子没出过大山，见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城里姑娘主动上门要给他们当儿媳妇，自然高兴地合不拢嘴，哪里肯听建华的解释，就催着儿子答应下来，早点结婚，他们也安心了。

那年元旦，建华和亚茹结婚了。亚茹已经在她所在的城市找到了工作，婚假结束，亚茹回去上班了，两人只能过着两地分居的夫妻生活，也多有不便。

一年后，亚茹请假回来，跟他们说，让建华去她所在的城市工作。建华的爹妈虽然舍不得让唯一的儿子离开他们，但他们希望儿子能当个真正的城里人，他们脸上也觉得光彩。亚茹一再保证，以后他们一定多来探望他们二老的。对善良的父母来说，只要是对儿子有利的事，他们都会鼎力支持的。

建华的工作岳父已经托人给安排好，在市区一所中学继续教书。城市学校的条件，自然比山区学校强很多。岳父岳母就亚茹一个女儿，对建华这个女婿也很满意，对他们的生活也是全力帮助，还拿出积蓄给他们买了套楼房。可以说，建华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亚茹和她父母给的。

建华不是负心的人。他很感激岳父母对他们的帮助，对亚茹，他也是疼爱有加，家里大事小情都是亚茹做主，只要亚茹吩咐他做的事，他很少持反对意见。但是，亚茹这几年对他父母的态度，却让他越来越不能忍受。当初亚茹让他调动工作的时候说，他们每年放假了都回去看望爹妈，不会让他们老无所依的。亚茹嘴巴抹了蜜一样，哄得他爹妈满心欢喜，逢人就夸儿子娶了个城里好媳妇。

自从乐乐出生，亚茹就借口孩子小，农村里条件差，过年都不肯回去。建华想爹妈了，打个电话，妈在电话里总问，乐乐长多高了啊，你们有空了，带孩子来让我们看看。建华听着妈的话，心疼得要掉泪。他觉得自己在父母面前，就是个罪人，甚至都没脸面对姐姐和妹妹。这些年他不在跟前，多亏她们照顾着爹妈，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供出的大学生，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他现在甚至后悔了，如果他当年拒绝了亚茹，找个纯朴的山里妹子做媳妇，至少能伺候父母，尽尽孝道，也强过现在这样进退两难，又窝心又难受。

亚茹午休起来去上班了，建华叫醒乐乐，带着她去给岳母家送鱼。不管心里多么不舒服，他还是不想违背亚茹的意思。

乐乐看到外公外婆，高兴地扑过去，跳着脚让外婆抱。建华看着祖孙俩亲热的模样，心里酸酸的。乐乐都这么大了，爹妈还没见过几次。亚茹做月子的时候妈在妹妹的陪同下来过一次，住两天就走了。乐乐三岁那年得肺炎住院，爹妈知道了，急得不行，连夜赶来探望。再后来，爹妈看亚茹不肯和他回老家，肯定是嫌弃他们，就再也不来了，也是怕给儿子添麻烦吧。只是，同样是子女，也同样是父母，这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岳母带着乐乐去超市买调料了，岳父是个棋迷，每次建华来都要让他陪着杀两盘，今日也不例外。

建华下着棋，却有些心不在焉，连续几步失误，眼看就要输了。细心的岳父，看到他眉宇间的不快，索性停下来不走了，问他有什么事，是不是和亚茹吵架了。

建华吞吞吐吐的，本不想说，却架不住岳父犀利的目光。这事憋心里都好几年了，也确实郁闷，便跟岳父说了原委。

建华知道，亚茹是他们的独生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岳父母肯定会向着女儿，找理由为亚茹辩解的。

但是，他想错了。岳父听了他的话，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语气也有些激动：“亚茹这孩子，太不懂事了！都是我们从小惯着她，让她养成这种目无尊长的坏毛病。建华，你是对的，我们都支持你。你爹娘供你上大学不容易，现在他们老了，你们理应尽孝道，回家陪爹娘好好过个年。亚茹那里，我给她做工作，我一会就给她打电话，让她下班了过来，我得好好给亚茹上上课。这些年，我们都愧对你父母啊！”

老岳父侃侃而谈，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建华的心坎里。他真后悔，他要早把心里话给岳父母说说，他们肯定早就劝亚茹改变态度了。岳父，真是深明大义的人。

除夕夜，小山村里的农家小院里，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建华和亚茹带着乐乐，恭恭敬敬地给父母拜年。欢乐的笑声，伴着袅袅的炊烟，在小院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