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菊花
网站用户
一
下班回家，梅子做了一盆酸菜鱼犒劳自己。最近工作太累了，好不容易忙完一个策划案，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梅子吃完饭又冲了个凉水澡。哗哗的水流从她白皙丰满的酮体上滑落下来，光洁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精致的锁骨，饱满的乳房，柔美的腰身，镜子里的女人，还是那么妖冶美丽。
“梅，你真美！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的。”
忽然想起那个酸了吧唧的男人。都说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果然是。恋爱的时候热得像火，一会打电话一会发微信，几个小时不说话就跟失联了似的。可结婚才三年，就开始移情别恋，还美其名曰“没有共同语言”，这么烂的台词亏他还挂在嘴上，想起来就膈应。
披着浴巾躺在沙发床上，梅子疲倦地合上眼，茶几上的手机时不时响一下，梅子知道，肯定是有人在发微信。
梅，吃饭了没？
梅，你在做什么？想你了！
后面，是一长串表情图片，亲亲的，抱抱的，送玫瑰花的。梅每天看着这些无聊的表情包，都有些反胃了。
刚洗完澡，准备睡觉呢。
梅虽然有点烦，还是礼貌地回复了一句。
梅，你洗完澡的样子一定很美。
每次他都是秒回，肯定是一直抱着手机在玩。她甚至知道，这样的男人，每天肯定会把那些暧昧的表情包发给好几个女人，就跟她前夫一样。
前夫董浩然自命是个实力派诗人，连微信名都备注的诗人浩然，浩然是他的网名兼笔名。他整日沉湎在所谓的文学创作之中，一回家就忙着上网，一直到深夜。他写的诗能装几火车，都发在网络里，这个平台那个平台的，五花八门，据说还办了个诗社，聚拢了一大把粉丝。之所以跟她离婚，也是恋上了一个叫嫣然的女诗人。
没离婚前，梅子经常在朋友圈看到董浩然写给那个女人的情诗，无非就是相思啊情缘啊，赤裸裸热辣辣的，真想不出他整天阴气沉沉的那张脸，对着那个网络里的女人是一副怎样的献媚样。那个女人也同样用所谓的情诗回应着，两个人在诗里爱得死去活来，倒真有点感天动地了。
梅子一开始看着董浩然那副德行也生气，就说你要真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们就离婚吧。男人面露喜色，却装着很无奈的样子说，不是我不爱你了，是我们之间缺少共同语言。我是搞文学的，需要一个同样热爱文学的女人在一起，才能激发出创造的热情。
梅子冷笑一声，说好吧，我成全你。但愿你有一天真的成为一个诗人，而不只是在网络里混。
离婚比结婚简单，不用谈恋爱，不用准备婚礼，也没有什么财产可分割，最庆幸的是结婚三年，他们还没有孩子。在民政局，那个和蔼的大姐还苦口婆心地劝了他们半天，说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两个人能结婚也是缘分，要好好珍惜，不要轻易就离婚。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啃声。大姐说要不你们回去吧，好好想好，想好了再来，别真离了又后悔。男人似乎有点犹豫了，想转身离开，梅子却再也不想跟这个虚伪的男人多过一天了。她说大姐快给我们办了吧，我们都各自有了新欢，得赶紧把婚离了好再登记结婚。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位大姐连连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咋这样，把婚姻当儿戏，太没责任心了。梅子看着男人瞬间变绿的脸和大姐鄙夷的眼神，有些得意。
大姐，快给我们办吧，我约了男朋友去度假，赶飞机呢。梅子索性信口开河，惹得男人脸色由绿变青，牙齿咬得咯咯响。
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三年的婚姻生活画上了句号。走出民政局，梅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天气真好。她看看天，又看看那个从现在起就跟自己毫无瓜葛的男人。
没想到，你早就有了外遇！
男人心有不甘地怒视着她，仿佛他已经捉奸在床了。
可笑，你朝三暮四跟别的女人唧唧歪歪，还有资格来说我。
我那是在网络里谈，还没见过面，不像你，背着我偷情，还要去度假，真不要脸。
亏你还是个文人，没听过这句话吗？灵魂的背叛比肉体的出轨更不可原谅！还真以为你是狗屁诗人啊，去死吧！我懒得跟你多废话。
梅子转身就走，再也不想跟那个臭男人说一句话。
睡着了吗，怎么不说话？
微信里的男人又在不停地发信息。梅子看了看手机，索性关了机，上床睡觉。
二
迷迷糊糊中，梅子被一声瓷器的破碎声惊醒。声音来自楼上，应该是把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紧接着就是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咆哮。
二楼的住户梅子不认识。城里人现在的生活模式是邻居间老死不相往来。梅子离婚后就搬回了她父母留下的旧楼居住，她和前夫是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他对她一见钟情。他那时候也给她写过很多热辣辣的情诗，她虽然不是很喜欢，但那种虚拟的美好很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前夫不过是个私企的临时工，住的也是一套六十平米的旧二手房，没车没钱，她闺蜜和小姨都劝过她，说这种虚头巴脑的男人不可靠，可她偏偏就喝了他的迷魂汤，结婚后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虚假多俗气。他整天高谈阔论着他的诗歌，文学，几年过去了，除了在一些网络平台上发他的大作，正规的报刊杂志上一首都没发表过。他还自己花钱出过一本诗集，也没卖出几本，都堆积在地下室里，隔三差五给各地的文友邮寄，邮费倒花了不少，还煞有介事地签名盖章，真把自己当成大咖了。听说离婚后他把工作辞了，去了外地，想来是去找他那个热恋的网友了。梅子倒希望他真能找到一个可心的爱人，婚都离了，又何必耿耿于怀，梅子是个大度的人，结婚和离婚都是自己选择的，才不会跟个怨女弃妇一样，反而掉价。
楼上的这家又是啥情况呢？经常听到那家的男人摔东西，咆哮着骂人，隐隐还能听到女人的哭声。梅子在脑海里极力搜索，想要找出点对楼上这家人的印象。平时在楼道里也能碰到上楼的住户，但基本都不打招呼，更别说知根知底了。那个男人恶声恶气的，肯定长得凶神恶煞一样。那个女人总是低低地哭，连争辩的声音都听不到，不知道是不是会被家暴呢？
梅子胡思乱想一阵，又想起没离婚前的生活。前夫固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三年的婚姻生活，他们也算过得安静温馨，至少，他不会像楼上的这个男人一样发脾气摔东西，更不会恶声恶气地跟她吵架。她甚至想，如果她认识楼上的女人，一定会怂恿她跟那个臭男人离婚。与其跟这样的狗屎男人过日子，还不如离婚，把他踹得远远的，自己带着孩子过，就算是艰辛一些，但总比成天挨骂受气要好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样的臭男人，应该是不配当一个父亲的。
嘿，别人家的事，想这么多干嘛，真是神经。梅子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想症。她揉揉太阳穴，闭上眼沉沉睡去。
周末，梅子起床晚，十点多了才懒懒地坐起了，手机刚开机，又是一阵叮叮声。
梅，醒了没，是不是还赖床呢？
梅，吃早饭没？早饭可一定要吃啊，防止得胃溃疡。
梅子实在不想看这些乏味的废话，也懒得回复，起床收拾屋子。
出门倒垃圾的时候，梅子看到一个女人从楼梯间走下来，手里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女人和孩子都有些眼熟，经常会在楼道里碰上，但梅子从没跟她们说过话。可能是想起半夜楼上那个女人的哭声，梅子看到这个女人有点发红的眼睛，有点心理感应似的，嘴角上扬，对着她们微微笑了笑。
“阿姨早上好！”
女人也友好地笑了笑。那个小女孩却脆生生地跟梅子问好，她笑的时候，脸上露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挺可爱的。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真可爱。”
“阿姨，我叫甜甜，今年十岁了，上四年级。”
“甜甜，这名字真好听，妈妈取的吧？”
梅子以前并不喜欢小孩，但看到这个叫甜甜的小女孩，竟是由衷地喜欢。
女人带着甜甜下楼去了，梅子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想，她们肯定不是我楼上的住户，这么可爱的女孩，怎么会有那样一个脾气暴躁的爸爸。
午餐叫了外卖。一个人过日子，越来越懒，冰箱里经常是空的，上班时就在单位吃食堂，周末叫外卖或者煮方便面。梅子也常常想起爸妈都在的时候，她每天回家都能吃到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爸爸厨艺好，做的酸菜鱼比饭店的还好吃。每次经期，妈妈早晚都会给她冲红糖水，装热水袋，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像个小公主。刚结婚的时候，董浩然也没现在那么神经质，下班回家抢着做饭、干家务，颇有点好男人的味道。才几年时间，父母相继过世，董浩然也移情别恋，年过30，她呢，活成了单身狗。
“阿姨早上好！”甜甜圆圆的小酒窝总在她眼前晃。
要是我也有个小孩，是不是也跟甜甜一样活泼可爱呢？
梅子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发笑。她和董浩然结婚后，考虑到生活压力大，商量说过几年再要孩子，但短暂的婚姻只维持了三年。离婚时她还庆幸没有孩子免去了关于抚养权的麻烦，独自一个人生活虽然无牵无挂，也轻松很多，但那种孤独寂寞也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其实，做个单亲妈妈也挺好的，她相信自己一个人也完全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孩子。也或许，如果有孩子，她和董浩然的婚姻还在继续。倒不是她留恋那个男人，只是觉得，有孩子的家庭，夫妻间相处应该更融洽宽容一些。
甜甜的妈妈看起来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但她眼神里，似乎透着一种隐忍和悲苦。她们住在几楼呢？她的婚姻生活不幸福吗？
送外卖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梅子独自坐在客厅里吃午餐，打开电视看一档最近很火的综艺节目，不再想那些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人和事。
三
梅，在干什么呢？
你每天好几遍重复这些乏味的问候，不烦吗？
嘿嘿，跟你说话，哪会烦呢。
梅子撇撇嘴，不打算回复了。
有没有发现，我换了头像？
梅子这才注意到他头像换成了一张个人照片。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海滩上，微微笑着，长得还蛮帅气的。
是你吗？
是，前一阵去威海出差拍的。
哦，不错，蛮帅气的。
谢谢妹妹夸奖，中年油腻男人了。
你很喜欢跟人聊天吗？
不是啊，我很少跟人聊天，就是碰上妹妹后，有点一见钟情，忍不住每天都想跟你说几句话。
梅子顿了顿，不知道再说什么。她不记得啥时候加的这个男人，似乎也很久了，他每天都要发过来几句问候语，她有时候回复一两句，有时候看一眼也不搭理，他却执着得让她厌烦。不过他除了发几句问候语，似乎没有说过其他过火的话。或许，他也是个孤独的男人，需要一点心理慰藉吧。
梅子打消了要删除他的念头，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把手机放包里出门上班。
中午，小姨打电话，让梅子过去吃饭。梅子对小姨很亲，自从父母去世，就剩小姨是她最亲的人了。小姨也离过婚，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了十几年。表弟去欧洲留学了，小姨晚年黄昏恋，找了个退休的大学教授，晚年生活过得很惬意。大学教授离开讲堂，又爱上了厨房，每次梅子去，他都会给她们煲鲜美的鱼汤，炒几盘清淡养生的素菜，让梅子吃着吃着就想起妈妈，忍不住想哭。小姨让梅子去她那里住，梅子不想太麻烦他们，只答应每周过去吃两次饭。小姨看她离婚后一个人孤单，又开始催她相亲，再找一个对象。梅子不愿意，说一个人过挺自在的，等老了退休了再找个伴，跟小姨现在一样，不也挺好。小姨却总是摇头，依然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喊她去吃饭，当然更主要的是给她做思想工作。
小姨家离得不远，开车十几分就到了。梅子在超市买了几斤苹果上楼，开门的是新姨父。姨父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一肚子的学问，梅子庆幸小姨晚年能找这么好的伴。
“你这孩子，来就来，每次都买东西，跟小姨还这么生分。”
小姨看她手里拎的袋子，忍不住埋怨几句。
“姨父，又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松鼠桂鱼，清真螃蟹，凉拌三丝，滑炒里脊。都是你爱吃的。”
姨父扎着围裙，带着套袖，哪里像个满腹经纶的教授，倒像是个厨艺精湛的大师傅。
“自从有了姨父，嘴吃馋了，体重也嗖嗖往上蹿，都成企鹅啦！”
梅子欢呼着进了用餐的小客厅，看到饭桌上有一个生日蛋糕：“哇塞，今天谁过生日呢，是姨父还是小姨？”
“都不是。”
小姨和姨父都看着她笑。
“不过生日，干嘛买生日蛋糕呢？”
梅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们不过生日，你过啊！”
“啊，今天是我生日？嘿嘿，真忘了。”
梅子吐吐舌头，看着姨父摆满了一桌子饭菜，小姨点燃的生日蜡烛，眼睛潮湿，喉咙也涩涩的。
“过了这个生日，就三十一了。梅梅，你爸妈不在了，小姨就是你最亲的亲人，你啥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幸福小家，让小姨不再操心呢？”
“小姨，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才不想再结婚呢。”
“说什么傻话呢，总不能因为一次失败的婚姻就不去追求以后的幸福。上次跟你说过的你姨父那个学生，现在人家也是教授级别的研究员了，你周末跟他见个面，先谈谈如何？”
“小姨，你让不让我吃饭啦，再说我可要走了！”
梅子佯装生气，姨父打圆场，让梅子快点许愿。红红的烛光跳跃着，梅子浅笑着闭上了眼。
四
从小姨家回来，梅子点开微信，看到他发过来的生日祝福：祝美丽的女孩生日快乐，开心每一天。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哈哈，我会算。
去你的，谁信。
真想亲自给你点生日蜡烛，为你唱生日祝福歌。
这会唱，我听听歌喉如何。
视频唱吗？
想得美，才不。
哦，那你稍等。
几分钟后，他发过了几句语音。梅子点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深沉的男中音，唱得还真有点味道。
不错嘛！
美女喜欢就好。
嗯，谢谢你的祝福，我困了，要睡觉。
梅子倒头就睡。
“滚！”
梅子又一次在睡梦中被吓醒。她听到楼上的男人怒吼一声，紧接着又是瓷器的碎裂声，肯定是那个男人又在摔东西了。
这个疯子！
梅子忍不住骂一句。她竖着耳朵，没听到女人低低的哭声，才稍稍安了点心。
睡意被打断，梅子揉揉眼睛，突然想找人说说话。
嗨，在不？
在，在呢。
几乎是秒回。梅子确信手机就一直在他手里拿着。
你在干嘛呢？
想你！
又扯，谁信。
没扯，真真的。
好吧，说不过你。不说这个了。想问你个问题。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就是交流一下想法。
好，你先说。
你结过婚吗？
哦，结过。
现在呢，什么状况？
三年前离婚了，现在一个人。
你们，为什么离婚？有孩子吗？
离婚的原因说不清了。有一个女儿，她带去美国，移民了。
哦。这样啊。
你呢？
我，也一样吧。
梅子有些后悔主动找他说话了。其实她就想问问，有暴力倾向的男人是怎么回事，楼上的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选择忍气吞声，却不反抗呢？这些人是不是都变态呢？
可他也是个单身男人，能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呢。算了，还是继续睡觉吧。
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好开心。
他发过来两个大大的笑脸。
不好意思，我平时很少和人聊天的，所以……
我也是。
不是吧，我觉得你挺爱聊天的。
那是因为只喜欢和你聊啊。我微信说过话的好友没几个，真的。
是不是想让我感动，然后爱上你啊？
当然！
想得美！
梅子再听不到楼上的动静了，打个哈欠，又把头埋进了枕头。
五
阴天，下雨。
梅子拎着滴水的雨伞上楼，在门口，看到穿着花裙子的甜甜蹲在她门口。
“甜甜，你怎么在这里？”
“阿姨，我忘带钥匙了，妈妈还没下班回来，我进不去家门。阿姨，我肚子疼，能让我去你家上个卫生间吗？”
梅子这才看到甜甜小脸煞白，手捂着肚子，看起来很难受。
梅子赶紧把门打开，让甜甜进来。甜甜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冲进卫生间，好一会才传出哗哗的冲水声。
“阿姨，谢谢您。”
甜甜道了谢，拿起书包要出去。
“你妈妈不是还没回来吗，你又没钥匙，也进不去家门，就在阿姨家里看会电视吧，等妈妈回来你再回去。”
梅子把甜甜安顿在客厅看电视，她有一份报表没做完，便打开电脑继续做，过一会出来看，甜甜可能身体不舒服，有点疲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梅子给甜甜盖上毯子，让她睡醒了再回去。她一边做表，一边留意着楼梯间的动静，怕甜甜妈妈回家看不到孩子着急。
又过了一阵，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梅子出去，看到甜甜妈妈上楼了，忙把甜甜唤醒来，让她回家。
甜甜睡得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走不稳。梅子怕她在楼梯上绊倒，便给她拎了书包，拉着她的手送她回家。梅子其实也想看看甜甜她们家住几楼。
“阿姨，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就在你家楼上。你三楼，我们住四楼。”
梅子心一沉，耳边仿佛又响起瓷器的碎裂声。甜甜的爸爸，果然是那个脾气暴烈的男人。
开门的是甜甜妈妈，看到梅子，愣了愣。甜甜给妈妈说，她忘带钥匙了，肚子又疼，就去阿姨家了，还睡了一会。甜甜妈妈道谢，并邀请梅子进屋里坐会。梅子犹豫了下，点点头，第一次走进了邻居家的门。
甜甜家的客厅只是普通的简装修，一套旧沙发，玻璃茶几，但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甜甜妈妈是个勤快的女人。
“谢谢大妹子，甜甜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邻里之间，不用客套的。甜甜挺招人爱的。”
梅子和甜甜妈寒暄几句。
“刘英，家里来客人了吗？”
卧室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声音低沉，嘶哑，像闷雷似的，听着让人不舒服。
“嗯，楼下的妹子。”
甜甜妈朝卧室里说了声，又转向梅子：“大妹子，你稍坐会，我给甜甜爸爸换一下褥子。”
甜甜妈妈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眼角有了皱纹，鬓角也有了白发。未老先衰的女人，应该承受了许多生活的累。
“阿姨，您喝水。”
乖巧的甜甜给梅子倒了一杯水。
“甜甜，你爸爸，生病了吗？”
梅子忍不住问。
“是的，阿姨，我爸爸生病了，病得很重。”
甜甜轻声说着，眼睛瞟瞟卧室，低下了头。
一会功夫，甜甜妈妈出来了，还顺手拉住了卧室门。梅子看着她，欲言又止，准备起身告辞。
“坐会吧，轻易不进来。”
甜甜妈妈让甜甜去小卧室写作业，她陪梅子说说话。
“甜甜的爸爸，得的什么病，很严重吗？”
“唉，他不是生病，是出了车祸。”
梅子从甜甜妈压抑苦涩的叙述中，得知了发生在他们家庭的不幸苦痛。
甜甜的爸爸原来是个跑长途的司机，经营得挺不错，在城里买了套旧楼房，把老婆和孩子都接来。那时候甜甜妈妈不用上班，每天接送孩子，做做家务，日子过得很悠闲。可惜正应了那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一次出车途中，甜甜爸爸疲劳驾驶，出了严重车祸，大货车翻下路基，甜甜爸爸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却落下终身残疾，下半身瘫痪，只能长期卧床。医疗费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很多外债。但为了给男人继续治疗，甜甜妈妈决定留在城里，一边打工一边照顾他们父女。
甜甜爸爸出事后，身心俱废，每天承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精神几乎崩溃，常常忍不住情绪失控，在甜甜妈妈喂他吃药吃饭的时候突然发脾气，摔掉碗筷、杯子，朝女人大吼大叫，发泄完了又后悔，常蒙着头呜呜哭。
女人哽咽着，说不下去。梅子心里也酸酸的。她为以前对楼上的男人想当然的猜测惭愧。他原本也是个顶天立地，能养活自己妻女的男子汉啊，现在只能长期躺卧在病床上，那种绝望和无助，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的暴烈，也正是他最脆弱最痛苦的表现。
梅子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一下眼前这个心力交瘁的女人。她叹口气，只说了声多保重，甜甜爸爸会好起来的，就赶紧起身告辞，她怕再多呆一会，她也会忍不住跟着她哭。
六
梅，今天过得开心吗？
不，不开心。
因为什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去买药吃？
不是，心情不好。
哦，是因为工作还是生活？
都不是。因为楼上的一家人。
能够影响你心情的，肯定是你很在乎的。现在社会上人与人关系都很淡漠，邻里之间很少走动，基本属于熟悉的陌生人。真怀念我们小时候在村子里玩耍的情景，每天吃完饭，巷子里都是孩子们的笑声，大人们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侃大天。那种热闹的情景，总在孤独的时候想起来，想得多了，心都会疼。
你老家是农村的吗？
是吉林长白山区的，冬天下雪，白茫茫一片，我们去林子里砍柴，打山鸡。我爷爷是个老猎人，七十多岁了还喜欢背着一把猎枪进山打猎，回来的时候，我们准有香喷喷的狍子肉吃。但这都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了，现在长白山区早禁猎了。但林区的景色依然很美，有空了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
被他的讲述感染，梅子的心情也好多了。不知不觉中，她对这个有点黏糊糊的男人已经不那么厌烦了，甚至有了点……小小的喜欢。或许，是习惯了他早晚不断的问候，幽默风趣的话语，总能善解人意的小情趣。也或许，是自己太孤单，无形中已经把他当做了可以信赖的朋友，偶尔还可以耍耍小性子，挖苦他几句，也把小女子的心理暴露无遗。
你楼上的邻居，他们怎么了，让你这么不开心？
不是不开心，是难过。那个男人出了车祸，高位截瘫。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女主人又要打工又要照顾病人和孩子，但她从不抱怨。那个男人因为长期卧床，脾气暴躁，经常发脾气，砸东西，女人只能忍着。他们有个可爱的女孩。
梅，你真是个善良的女孩。也祝愿你楼上的邻居一家平安幸福！
我小姨最近老催我找对象，还让我去相亲。
梅子转开了话题。
哦，你好像不愿意谈恋爱，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
不是，只是不想再谈恋爱，更不想结婚。我一个人生活挺好的，干嘛非要用婚姻来束缚住自己。
说得也是。不过，一个人，经常会觉得孤单寂寞啊。如果你遇上一个怦然心动的人，一定会觉得爱情很美好。
那是你，不是我。我们都是过来人，不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了。
嘿嘿。要不，咱俩约个时间见见，谈谈恋爱咋样？
想得美，才不。
他一连发了好几个难过的表情。梅子困意上来，准备睡觉。
我困了，晚安！
好，快睡吧。晚安！
七
“梅梅，你回来啦！”
梅子在楼下，看到了董浩然。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外地了吗？”
梅子打量了一下董浩然。几年不见，他似乎有点苍老了，头发灰蒙蒙的，脸色也不佳。看来，董大诗人依然在落魄中。
“梅梅，我回来有一阵子了，刚找了个工作安稳下来，过来看看你。”
“哦，这样啊。我挺好的，你回去吧，我要上楼了。”
“梅梅，能让我上去坐会吗？”
“不能，不方便。”
梅子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更不想让他去家里。
“梅梅，我知道你一直还是一个人，也没再谈恋爱，不会不方便的。”
“你调查我？”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来过好几次了，不好意思见你，一直在楼下远远地看着你。我看到你每天都是一个人下班回家，晚上也不出门，猜的。”
梅子转身上楼，董浩然像得到了应允似的，跟着她上了楼。
“梅梅，你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董浩然进了屋，就像进了他们以前的家一样，舒舒服服把自己放平在沙发上，对着梅子色色地笑。
“你不是去追求你的完美爱情了吗，干嘛又回来了？”
“梅梅，往事不堪回首啊！所谓的爱情都是虚幻，刻意去追求的，也未必就是真正美好的。”
董浩然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却令梅子更加反感。
“别跟我咬文嚼字的，我不懂文学。”
董浩然坐起身，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爱情故事。他和梅子离婚后，就果断地辞了职，去了那个嫣然所在的小县城。以前嫣然跟他说是单亲妈妈，去了才知道她和老公根本就没离婚，她也不可能为了他而离婚的。董浩然带的那点钱很快花光了，嫣然也对他的纠缠厌烦了，正好暑假放假，她带上女儿躲娘家去了，还删了他的微信和QQ。董浩然无奈，想回来又怕梅子知道了丢脸，就联系了几个诗友，拜托他们给他找一份工作。正好有一个诗友单位招搬运工，就让他去了。他在那里干了半月，吃不了那个苦，又去了别处，总之这几年都是到处流浪，实在混不下去，就又回来了。
“梅梅，当初都是我鬼迷心窍，丢了西瓜去捡芝麻，结果还弄个鸡飞蛋打。这次回来，我一定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好好和你过日子。”
“和我好好过日子？董浩然，你是不是还做梦呢，我和你早就离婚了！你是你，我是我，你怎么生活是你的事，别把我扯进去。”
梅子冷笑一声，打开了门，直接把董浩然往门外轰。
“梅梅，你别这样好不好，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是有感情基础的，现在你未嫁我未娶，我们复婚也是最好的选择啊！”
董浩然厚着脸皮就是不出去。
“董浩然，我被猪拱一次，还会再让猪进来吗？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我就算要再找，也轮不到你了，赶紧滚，不然我把你踹出去。”
梅子把董浩然推出去，看到沙发上被董浩然坐皱的沙发垫，气不打一处来，扯起沙发垫扔地下，踩了几脚，还觉得不解气，索性从阳台上扔了下去，董浩然刚好从楼门口走出去，看到楼上一团东西掉下来，吓了一跳，仰着脖子往上看。
八
梅，睡了没。
没有。
嗯，我最近忙一个课题试验，今天终于完成了，可以松一口气了。
哦，祝贺。
梅，感觉你近来情绪一直不好，有什么烦心事吗，能不能跟我聊聊。
烦心事？多了去了，但给你说了管用吗？董浩然天天下班就堵在门口，跟个癞皮狗似的，撵也撵不走。小姨每次见了都唠叨，让她趁年轻，赶紧再找个对象，别一个人苦熬着。这些事都堵在心里，情绪好才怪。但梅子却不想跟任何人说。
怎么了，梅，怎么又不说话？
没事，我挺好的。
梅，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吧，你对我总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我不指望你能爱上我，我只希望你爱自己，照顾好自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小姨说给我介绍个对象，说了很长时间了，我打算去见见。
哦，你不是一直说你再不谈恋爱，不结婚了吗，怎么又答应相亲了？
为了摆脱一个讨厌的人。
是谁在纠缠你吗？
是我前夫，他回来了，天天下班就过来缠我，烦得要命。
所以你就想假装谈个对象，让他知难而退吗？
也不能这么说，或许我们互相看对眼，真就谈恋爱了呢。
你咋不跟我谈，我可是死心塌地喜欢了你这么久呢。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我们，更像是朋友。
可是，我更想当你男朋友。
讨厌，你也来烦我。
好，不烦你了。说实际的。你小姨给你介绍的对象是个啥人物，给我介绍一下，也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是我姨父带过的研究生，现在在研究院工作，其他的我没问过，好像应该跟你工作性质差不多吧。
那你还不如直接找我得了。
他在微信上发了一串大笑的表情。
那可不一定，小姨说他最近还报了厨艺培训班，会做一手好菜呢，找了他，有人给我天天做饭呢，你行吗？
切，雕虫小技，我会得比他多多了，要不明天我去你家，给你做一桌子菜，让你尝尝。
不要。小姨打电话，让我明天去她家吃饭。
嗯，祝你撞上桃花运。
还说喜欢我，就喜欢嘴上贫。不跟你扯了，睡觉。
不知怎么，听他那么说，梅子心里竟有一种小小的失落。或许，她也不仅仅是把他当做普通朋友吧。
九
周末，梅子如约来到小姨家。
“小姨，闻着这么香，姨父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梅子进门就嚷嚷。
“呵呵，今天可不是我下厨，是我们请来的客人。”
姨父坐在客厅里，小姨从厨房里端一盘菜出来：“香喷喷的油焖大虾出锅喽！”
红艳艳的大虾，配上几段翠绿的蒜苗，色香味俱全。是谁在厨房里做菜呢？
“小姨，咋还让客人做菜呢？”
“是你姨父的学生，厨师培训班毕业了，请我们品尝他的手艺呢。”
小姨的眼神里，分明藏着另一种深意。梅子明白了，是自己一直不愿意跟那个人见面，今天，看来是免不掉了。
“小姨，我去帮忙吧，毕竟人家是客人，让人家做饭给我们吃多不好意思。”
梅子脱了外衣，准备去厨房帮忙。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
那个人在厨房里喊，随即，又端着两盘菜出来。
虽是第一次见面，咋感觉这么眼熟呢？梅子愣愣地望着他，有点走神。
“嚯，这一大桌子菜，比我手艺还好。”
姨父也乐呵呵地走过来，招呼那个人脱了围裙坐下吃饭。
那个人脱了围裙，洗了手，出来朝梅子问好：“梅梅好，我是陈怡清，认识一下。”
“你好！”
梅子伸出手，跟他轻轻握了握，总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
“来，尝尝我的手艺，虽然比不上我老师的，在我们厨师培训班，也算出类拔萃的呢。”
他殷勤地给她夹了一个虾，满眼的笑意。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白净的面皮，浓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绅士般的微笑，分明，是这么熟悉。
“我一直想见你啊，托小姨介绍我们见个面，你一直不同意嘛。”
“你们不是一直在网上聊的吗，应该也算熟悉了吧。”
小姨接过话茬。
一直在网上聊？难道，“他”是“他”？
梅子盯着他，瞪大了眼睛。
“你别这样看我哈，我害怕。”
他坏坏地笑着。
“梅梅，跟你说实话吧，怡清早在我和你小姨结婚的时候就见过你了，他对你可真的是一见钟情，后来还跟你小姨要了你微信添加了。按说，你们是老熟人了。怡清也是有心，听说你有慢性胃炎，才去报名学的厨艺，也是方便日后照顾你。梅梅，今儿个你们算正式见面。你们都是经历过情感挫折的人，能遇到一起也是缘分，我和你小姨都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重建幸福美好的生活。”
“梅梅，尝尝银耳羹，合不合口味。”
他殷勤地给她盛了一小碗银耳羹，眼睛里满是宠爱。
“哼，心机男。”
梅梅娇嗔地白了他一样，一股甜丝丝的味儿，直达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