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闹社火
出生在农村七八十年代的人,对过年时闹社火的热闹场景,一直记忆犹新。似乎闭上眼,就能听到咚咚嚓嚓的锣鼓声,看到花花绿绿的社火队。满村子老老少少前后簇拥着,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上,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欢乐。
每年到了腊月,村里的队长和元宵会负责人就开始组织村里的人每天排练,参加社火队的大多是年轻人,后生们打腰鼓,女孩子打铜锣,一些爱热闹的中年人或泼辣的小媳妇们也参加进来,人越多越热闹。那时候,几乎各个村子都有社火队,若村子小没能力组织,则给邻村出些钱,算合办,没有一个村子愿意过年的时候没有红火看,输了面子。
社火队的成员都是村民们自愿参加,没有工资和福利,大家都是图个乐呵。举办社火活动的费用都是村民集资,每家收几十块钱,就能过个红火年,对于这样的集体活动,村民们都积极参与。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到腊月底,彩排基本完成。除夕这天,社火队正式上妆,集体去拜庙,拜过庙之后,才能开始在村里表演。拜庙的仪式很庄重,由村上德高望重的长辈扮演社火队的老爷,拜庙仪式就在老爷的主持下进行,所有社火队成员都要恭恭敬敬地焚香跪拜,主持人说着一些祈祷和祝福的话语,敲锣打鼓地去,欢声笑语地回,社火队的表演活动正式拉开序幕。
初二到初五是走亲戚拜年的日子,社火的表演从初六日开始,挨家挨户地拜年,在各家的院子里锣鼓喧天地转着圈。走在社火队前面的是穿红袍的大老爷,左右陪两个穿紫袍和穿黑袍的老爷,嘴唇上边都挂着长髯,举着官印,威风凛凛。老爷身后是两个领队的“豹子”,两人都穿着翻毛背心,背上挂满叮当作响的铃铛,手里拿一个长毛的佛子,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跑,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带动着社火队伍的热烈气氛。社火队里最吸引人的是两对“傻公子”和“丑婆子”的表演,他们穿着红红绿绿的戏服,头上带着大帽子,插满绢花,化着浓浓的彩妆,四个人来回对面舞着大扇子,丑态百出,逗得围观者捧腹大笑。
踩高跷是社火表演里最惹眼的,也是练起来最难的,胆子小的后生不敢踩高跷。我们村里社火队的高跷有一米多高,把高跷手们的双腿紧紧绑在上面,大踏步地走起来,就像一个个巨人。高跷队也化妆成戏里人物的角色,一般都是几个角色一组,最常扮演的有“三堂会审”里的“苏三起解”,“白蛇传”里的“断桥相会”,还有“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西天取经,都是村民们熟知的戏曲里的人物。看哪个村里的社火队最好,首先要看有没有高跷队,如果没有,则显得逊色了。
社火队除了在本村里挨家挨户地表演,还要去镇上集体大拜年。上上下下十几个村子的几十支社火队伍,在正月初八日集中到镇上,去乡政府、医院、学校挨个表演。镇上那些商铺或私营企业也会出点酒水钱,请社火队在店铺门前闹一阵,图个热闹吉利。各个村子的社火队都有特别出彩的表演,有些社火队还有耍龙的,舞狮子的,那都是一些民间艺人们保留下来的传统艺术表演。现在的农村里已很少有人再组织社火队,这些传统文化艺术,也要失传了。
社火队串完村子,参加完镇上的集体表演,便要回谢了。回谢的社火队伍还要去庙上拜祭,回来的时候就都卸了妆,锣鼓也不再敲,回到村里由负责人把衣装和锣鼓器皿收集到大木头箱子里存好,下一年春节继续闹社火。
记得我们村里最后一次闹社火,是在我结婚前的那一年。负责元宵会的老人们年龄大了,没精力继续管理,年轻人又懒得操心,荒一年,便再也组织不起来。再后来,各个村子里的社火队都懈怠了。现在的农村里,年轻人普遍外流,村民越来越少,过年也是死气沉沉的,再也看不到锣鼓喧天的热闹场景了。社火,这一传统的民间庆祝春节的娱乐活动,也就只能封存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二、唱大戏
在农村,唱大戏是除闹社火之外另一种庆祝春节的方式。唱戏可比闹社火复杂多了,也更具有专业的文化水准,所以也不是每一个大队都有戏台,也有会唱戏的演员。在我们全乡十几个大队,只有两三个大队有戏台,能在春节的时候组织七八天演出,白天晚上各演一场,吸引周围村子的村民们都来观看。
农村里唱戏的演员,都是普通的村民,因为喜欢戏曲,又有表演天赋,经过聘请的专业老师培训几个月,便可以登台表演。配乐的技师们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戏曲爱好者,他们坐在戏台两侧敲锣打鼓,弹三弦拉二胡,琴声悠扬,婉转动听,虽然比城里秦剧团的专业戏曲演奏师狲色不少,可在文化娱乐极其贫瘠的农村里,一个个也算是优秀人才了。
那个年代,物质生活和精神食粮同样欠缺,农民们大多是文盲,电视尚未普及,唯一算得上文化娱乐享受的,也就是偶尔看场露天流动电影,春节时看几场戏。爱热闹是人的天性,一年才能观看一次的戏剧表演,对广大农民们来说,吸引力自然是空前的盛况,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刚刚懂事的孩童,只要是能走动路的,每天吃完早饭,便三五成群成群的往戏台下赶,早早地去占个好位置,坐个小马扎,或者抱个大土坯,常常是离戏开场还有一两个时辰呢,戏台下已经是人山人海,坐的站的,围得水泄不通。来晚了挤不进去的年轻人,只能远远地站到人群外面的沟坡上,勉强能看到戏台上晃动的人影就不错了,别想看个过瘾。
爸爸是戏剧迷,每年春节回家过年,陪完村里的社火表演,等戏一开演,天天都去赶场,看完公社戏台的再去看村大队戏台的,白天看了,夜戏也是一场不拉。爸爸看完戏,还能记住戏里的台词、唱腔,回来的路上一路哼着戏词,唱得有腔有调。我自然是爸爸的小尾巴,每天都跟着去,爸爸把我塞进人群里,钻到场子中间坐着的人群边上,爸爸站后面护着我别被人群挤倒。
我那时候小,看戏也只是看看扮相俊美的演员,大概剧情多看几场也能看懂了。记得七沟村有个唱花旦的姑娘,不但嗓子好,唱腔圆润清亮,人长得也漂亮,扮相俊美,只要她一出场,挥动长长的水袖亮个相,台下便是一片喝彩声。对她主演的“窦娥冤”,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她的确是个好演员,入戏很深,唱到窦娥被斩那一场,眼泪都冲花了脸上的彩妆,带着哭音的悲怆的唱腔,听得台下观众都眼角湿润,尤其是妇女们,一个个用头巾擦着眼睛。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些没多少文化的村姑村妇,能把戏曲表演学得惟妙惟肖,字正腔圆,也是不易。
村里的戏,一直要演到正月十四,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天气回暖,农民们也得准备春耕了,过大年的盛况,也落下帷幕。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人们思想单纯,对艺术的追求也不掺杂一点物质要求,没有演出费,没有任何报酬,凭着心中的热爱,不辞辛苦地排练,演出,卸了妆,还是和大家一样的农民。现在被金钱观念腐蚀了的人们,再也不会有那样纯净的思想境界了。难怪,连现在的农村里,都感受不到那种浓浓的年味,也看不到那样精彩的社火和大戏了,我们只能在记忆深处,去打捞一些岁月的残片,来填补我们心灵的空白。
三、逛庙会
正月十五,是传统的元宵节,也是去逛庙会的日子。城里的公园里年年举办灯会,有些年头大街上也会挂满灯笼,正月十五逛庙会的习俗,便一直延续下来,至今兴盛不衰。
我们的老家武威,是丝绸之路上的古城重镇,因当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为彰显大汉帝国“武功军威”而得名。武威也称“凉州”,“雍州”,在武威城内和郊区,又多处寺院和文物古迹,这些年经过对古建筑的保护和修缮,都成了旅游景点,香火也愈加旺盛。
逛庙会的重点场所,是位于市西郊的“海藏寺”。海藏寺是河西走廊上的名胜古刹,现在属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高大庄严的山门,保存完整的各大殿,高高的灵钧古台,典藏丰富的藏经阁,庙前还有碧波荡漾的海藏湖。这里自古就是佛教信徒们朝拜的圣地,也是最吸引人的游览圣地。
海藏寺始建于晋朝,距今已有1700的历史,是古今闻名遐迩的名寺古刹。海藏寺里各个大殿内都有造型美观宏伟的各类佛像,神态各异,威严壮观,还有保存完整的各种佛学经卷。寺庙里有很多穿着袈裟僧衣剃度的僧人,据说有些高僧都是高学历的人才,专门皈依佛门,潜心研究佛学。在武威,因为有海藏寺和另外几个也很有名的庙宇,佛教或道教信徒们也很多。元宵节逛庙会的习俗,也始终保持经久不衰。
在我们小时候,每年元宵节都跟着妈妈去逛庙会。村里好多人相约在一起,为省几毛钱的车票钱,也不坐公共汽车,十几公里的路程,顺着柏油路走着去走着回。年少好动的我们,只贪图看那热闹的场景,在庙门口吃一碗凉面或凉皮,便有使不完的力气,来回几十里路,都没有人喊累。
逛庙会的盛况,用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形容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城北门的那条大街往西走,到海藏寺也有好几里路。十五日早上开始,络绎不绝的人群就纷纷往庙里赶,离得越近人越多,等到庙前的桥头上,人已经拥堵得水泄不通,再加上路边的小商贩也阻碍着交通,人们只能随着密密麻麻的人流缓慢得一步步移动,到庙门口的几百米路,要走好半天时间,孩子们还得紧紧拉着大人的手,以防走丢。
绕一个长长的弯,庙门西侧的那段路旁,则摆满了卖各种农具的人,都是寺庙周边村子里的能工巧匠,精打细作出桦犁、木耙等一些耕田用具,还有铁锹、榔头、背篓等家常用的器具,所以,早些年人们也把庙会叫“农具会”。当然,大多数人来庙里,主要是拜拜庙,逛一逛,给自己和家人祈福,捎带着买两样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自然更觉得不虚此行。
进庙门是需要买票的,从那时候的五毛钱,到现在的十五元,门票的价格已经涨了很多倍,但这并不影响人们进庙朝拜的热情。
随着纷拥的人群排队买票,挤进庙里,大冷的天都挤出一身汗来。进庙后挨个大殿地拜,磕头、上香,在功德箱里丢香钱,进到大殿里看着那一尊尊庄严神圣的佛像,心里自然而然会生出几分怯意和敬畏来。孩子们和年轻人来逛庙会,基本是图个热闹,见见世面,那些虔诚的佛教信徒们,则是真心实意来拜佛进香的。他们除了正月十五必来拜庙,平时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也是广大佛教徒们朝拜唱经的日子。我小时候跟着妈妈逛庙会,长大结婚后,因婆婆皈依佛门,做了佛教信徒,只要农闲有空,或者正月十五的庙会,我都会陪着婆婆一起来庙里,跟着她一路上香磕头,不管心里是不是虔诚,对这古老的庙宇,还是心怀敬畏和崇敬的。
海藏寺最后面的灵钧台,也叫“药王殿”,这大殿上有一口古井,称“药王井”,据说和西藏的圣湖相通。所有进了庙的人,都会顺着窄窄的台阶,一步步登上高台,喝一杯药王井的神水,可以包治百病。传说只是传说,但朴实的老百姓们都愿意相信传言都是真的,也都希望喝几口药王井的神水,真能保佑自己身体健康,百病不侵。
拜完寺庙,要想继续玩玩,可以再去市北关的雷台公园转转,那里的雷台古墓,因1969年出土了代表中国旅游标记的铜奔马而闻名遐迩,如今也是武威有名的旅游景点。市中心近些年重新修复的罗什庙,市东大街的文庙,市小北街的钟鼓楼,都是妈妈和婆婆带我去逛庙会时去过的地方。武威古城的风貌,因一个个庄严宏伟的庙宇,更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
前几年婆婆也已过世,我们过年便也不回老家,只在初二日下去给公爹上坟,顺便探望兄弟姐妹,匆匆地去,匆匆地回,真正成了过客了。至于元宵节的庙会,也是好些年没去过了,但在心底深处,始终系着家乡的根。
越走越远的,是记忆;越聚越浓的,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