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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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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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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线

从我记事起,妈妈的手上,总带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顶针。顶针是用薄薄的铁片做的一个箍,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浅窝,戴在中指上,做针线活的时候帮助针鼻那头顶在浅浅的窝里,不会戳破手指。顶针是每一个农村女人必备的东西,不用时和针头线脑剪刀布头放在一个编制精美的小笸箩里,摆在妈妈的大木箱子上,妈妈一有空就戴上它缝缝补补,那些原本艰难苍白的岁月,在妈妈一针一线精心的编织下,竟也过得有声有色。  

记忆中,妈妈做得最多的,就是我们脚上穿的鞋子。那个时候的农村,几乎人人都穿家做的布鞋,可那做鞋的过程,却繁琐而费劲。做鞋子前,妈妈先比对着我们脚的大小,用牛皮纸绞出个鞋样来。我们的脚年年长,妈妈压在炕沿毡底下的鞋样,也就年年放大,还会不时地变着样式,松紧的,方口的,系带的。妈妈是巧手,鞋样绞得又合适又漂亮,村里的大婶大嫂们经常来我们家,让妈妈绞鞋样。农村的女子,基本都会作鞋,可能绞出鞋样来的却没几个,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夸着妈妈,我们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自豪。  

整个冬天,妈妈除了给我们做饭,干家务,其余的时间都在给我们做鞋。鞋帮要沿上黑色的鞋口,白色的底边,针脚要粗细匀称,包条要裹得紧紧的。纳鞋底更是力气活,用长长的锥子先在厚厚的底子上扎个洞,再用穿着麻线的大号针穿过去,拽得紧紧的,一天的功夫,才能纳好一只小孩的鞋底。做好鞋帮和鞋底,把它们上在一起,一双崭新结实的新鞋就完工了。妈妈总喜欢在一双鞋子做好后,把鞋底对在一起“梆梆”地敲,从那清脆的声音里,也听得出妈妈做鞋子的功力。  

小孩总爱穿新的,每次眼巴巴地看着妈妈给我做好一双新鞋,我都会迫不及待地从妈妈手里先抢过来,穿在脚上左瞧右瞧,再跑到外面在同伴面前炫耀一番,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中,连走路都觉得飘飘然。  

冬天冷,妈妈每年都早早给我们做好棉鞋,细心的妈妈还会纳一个棉鞋垫衬在里面,穿在脚上热热和和的,大冷的天也不怕脚冻伤。穿着妈妈做的布鞋,我在那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跑,上完小学又上中学。  

除了给我们做鞋,妈妈还要给我们夏天缝褂子,冬天缝棉衣棉裤,过年时给我们每个孩子缝新衣赏。那时候家里没有缝纫机,所有的针线活都得妈妈一针一线去做。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就没有空闲的时间,尤其是冬天,我经常在半夜里醒来,还能看到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穿针引线,那根小小的银针在妈妈手上来来回回,清贫的日子里有心灵手巧的妈妈,我们也倍感幸福快乐。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布料都是棉织的,没现在的纤维结实,再加上学校的课桌凳子又破又粗糙,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勤洗勤换,孩子们的衣服裤子一点也不耐穿,屁股上和衣袖上经常露着破洞。妈妈细心,每次看到我们的衣裤刚破个小洞,或露出毛茬子,有欲破的迹象,妈妈就赶紧让我们脱下来缝补。妈妈打补丁的方法和别人不同,大多数同学穿的衣服补丁都露在外面,有些懒惰的妈妈们补衣服甚至不管补丁与衣服的颜色是不是合适,蓝裤子上缝一块绿色的大补丁,又扎眼又难看。妈妈补衣服可就细心多了,她不厌其烦地挑挑拣拣,找一块颜色和衣服相同或者相近的布头,修剪得大小合适,衬到衣服里面,针脚细密,平整,甚至让人看不出衣服缝补过的痕迹。  

哥哥和我都相继出门打工,妈妈用羊毛絮成厚厚的被褥,缝得又细又密。妈妈说,离家一里,不如屋里,到了外面热了冷了没人关照,凡事都得自己操心,要学会照顾自己。  

妈妈常年累月为我们操持生活,自己却很少穿一件新衣裳,就连衬衣衬裤,都经常穿我们淘汰下来不要的。我从没见过妈妈为自己买过一双新袜子,她把我们穿破塞到抗沿下的脏袜子找出来,清洗干净,把脚后跟上的破洞补好自己穿。我用上班后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妈妈买了一套很廉价的衬衣、衬裤,两双袜子。我把衣服和剩余的工资递到妈妈的手上时,妈妈的眼角湿润了。她用粗糙的手掌细细摸索着新衣服,哽咽着说出来的,却是埋怨我的话:“傻妮子,妈妈在家穿啥都行,要新的干嘛,你在城里要穿得体面些,别被人笑话,以后不要给爸妈买东西。”我忍住眼里的泪,心隐隐地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轻的妈妈娇俏的模样,在一根根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丝线里悄然不见,干枯的头发上落满秋霜。几个子女都长大成人,哥哥远走他乡,我们姐妹都已出嫁,偌大的院落里,只丢下妈妈一个孤单的身影。我隔几天去探望妈妈,总见她呆呆地坐在院子外面的老槐树下,痴痴地地望着南方的天空,我知道,她一定又在惦记她的宝贝儿子了。  

妈妈真的老了,额头的皱纹像深深的沟壑,散乱的白发在风中飘动,灰黄的眼珠再也没有了活力,嘴里总是不停地自言自语。她太寂寞了,曾经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的情景,是妈妈心里就是最美的回忆。  

“妈妈,我给你修指甲吧。”看着妈妈干瘦的手指上长长的指尖,我伤心不已,以前的妈妈是多么精干啊,多苦的日子,都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曾几何时,成了这般憔悴苍老的模样?  

进屋取剪刀,我看到妈妈的针线笸箩依然放在那口旧木头箱子上,可上面,已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没有了儿女在身边,妈妈再也不用为我们日夜操劳,缝缝补补,可她那颗失落的心,也像这个针线笸箩一样,被遗弃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落满厚厚的尘埃。  

我下意识地从线卷上拔出一根细细的针,那记忆里闪闪发光的银针,已经生满了红绣,亦如我油枯灯尽的妈妈!我分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眼泪忍不住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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