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沉香

前些日子和朋友吃晚饭，聊起他小时候挨揍的日子，很是让我捧腹。

我的这位朋友，是家里的独苗，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本应该是家里的团宠。但聊起挨揍的日子，怎一个“惨”字可以形容？最惨的时候，他居然要忍受父母的混合双打。本来还算安静的聚会，因为朋友被揍的故事，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透过火锅热气腾腾的雾气，我看到对面那个大男孩儿兴致勃勃的聊着因为自己调皮而惹下的祸事，尽管都是挨揍的事情，但是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星星一样明亮。原来，对于长大的男孩子来说，即使挨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挨揍的情缘，大约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吧。

我的童年似乎并不那么欢乐，身为家里的长女，母亲对我的管教甚是严格。

初入小学，作业写得不好，母亲直接把我丢在门外。那时候我们住在山里，印象里晚上经常停电，电灯便成了很奢侈的事情。漆黑的夜，黑黝黝的山，萤火虫远远地飞过来，又飞走了。而我，七八岁的年龄面对着深山是无尽的恐惧，即使害怕的想哭，但倔强如我，却是怎么都不肯开口祈求。后来，还是邻居奶奶看不下去，帮我拍开了家里的门。那时候是埋怨母亲的，觉得她太过于心狠，但自那次以后，每一次的作业我都会认认真真完成。

儿时的我们，能读到的书籍实在少的可怜，但凡能有一本书读，便会如痴如醉。我到现在依然庆幸自己那时候读了许多许多的书，书里的内容虽然大多忘记了，但做人的道理却好像是懂些了。

尚记得许多年前的傍晚，我独自在家，一边煮饭一边读书。那个傍晚，暮色升起，随着炊烟袅袅娜娜飞到了天空，天地间都变得极安静，只有炉灶里燃烧的火舌发出哔哔啵啵的噪声。山里的村庄也是极安静的，低矮的屋脊上萦绕了炊烟的香气，许久不散。我托一托架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因为冷的缘故，靠近炉火更近了些。随着一声怒喝，沉浸在书中的我吓了一哆嗦，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尚不及反应，便有一团黑影扑过来，把我一顿拍打。原来是灶里的柴火落在了我的裤脚上，刘海也被烧焦了一缕。扑灭了火，母亲狠狠打了我一顿，因为我把衣服烧坏了，再想买件像样的衣服，需要全家人省吃俭用许久。那好像是我第一次挨揍。

冬天的时候，湖面上结了冰，我和小伙伴们在冰面上凿了洞，上面架起柴火点燃，然后嘻嘻哈哈的围成圈烤火。后来不知道母亲怎么知道了，直接追到河边要打我。那次亏了我跑得快，母亲的吆喝声响彻大街小巷，傍晚的炊烟里都充斥着母亲想要暴揍我一顿的愤怒。

儿时的我便开启了我养花种草的快乐。曾经养过一盆海棠，花期不断，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便是照顾我的那一盆海棠。在现在看来，这就只是一盆海棠花，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盆花却是我的心头宝，被我精心养护了好些年。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的那盆海棠花不见了，盆土也被翻了出来。我问弟弟我的花去哪里了，弟弟说他的同学来家里觉得这盆花好看，他的同学就拔走了。那天下午，我疯了一样的哭闹，好像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哭到母亲没有了耐心。母亲便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到现在我都记得母亲每一个巴掌落在身上，我的身体感受不到疼痛，但是眼里的泪水却是疯狂的肆虐。那是从小到大，我被打的最惨的一次，也是哭的最凶的一次。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海棠花。在家人的眼里，那就只是一盆花，但于我，那盆花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

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我都不能释怀，以至于我的阳台上一年四季总养很多的花，但就始终不肯养一盆唾手可得的海棠花。直到有一天我带着孩子们陪着母亲去亲戚家串门，亲戚家的海棠花开的正盛，红艳艳的花依然热情如火，我怔怔的看了良久。亲戚问我喜欢的话可以折一枝拿回家插在花盆里就能成活，我笑着摇了摇头。回到家的时候，孩子们从我的包里拿出一枝海棠给我，说是姥姥偷偷塞进来的，姥姥还让他们给我带个话，说一句“对不起”。原来，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盆海棠不仅仅是我的一个心结，也是母亲的一个心结。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泣不成声。

而今，我家的阳台上已经有了好几盆海棠花，而母亲的院子里也栽种了两棵海棠花，每一棵都有一米高，它们一年四季都会盛开着。

前些日子回家看母亲，她要去拿什么东西，可是一转身就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母亲的记性越来越差，行动也越来越迟缓，而且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平和，我反而怀念起挨揍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的母亲，还是健步如飞的，脾气也是火爆的，但那时候她还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