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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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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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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年写对联

一日下雨不能出门,准备练练毛笔字。

前些日子有朋友点评我写的毛笔字“上升空间极大”,于是我便狠了心咬了牙想要写就一副好字,让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奈何素日里琐事繁杂,总不能静下心练练字。正摩拳擦掌间,孩子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张红纸,嚷嚷着让我写在红纸上,过年可以不用买对联了。提及此,我竟有些恍惚,记忆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手写春联的年代。

八十年代的春节,总是洋溢着浓浓的年味。下雪的日子,老人们就在家里做了软软的花棉袄,做了厚厚的千层底的棉鞋,一进入腊月里,赶年集、杀年猪、扫屋蒸馍,足足要忙活到正月。而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写春联。

外公祖上原是富农,所以文革期间外公被关了牛棚。我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外公,从我记事以来,外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他那大大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眼镜后面藏着的那双眼睛,总是那么忧伤。从小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外公,自是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一手毛笔字更是写的那叫一个大气滂薄,苍劲有力,龙飞凤舞。再后来,村里就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外公安排了一个文书的工作。印象里,外公永远都是笔挺的中山装,尽管衣服已经洗的发白,袖口的毛衣也经常会脱了线,但胸前的那只钢笔却总是端端正正的立着,从无扭捏。

外公最开心的日子大约是过年的时候,年关将至,总有村里人陆陆续续拿了裁好的红纸让外公帮忙写春联。这个时候便是小院一年里最忙碌的日子,每日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很是热闹。也只有在每年的这时候,外公眼里的忧伤才会消失殆尽。

小时候的冬天很冷,外公写春联的屋子里常常舍不得烧炭取暖,也因此我的小手常常会被冻的红肿。尽管外公也冷,但他似乎非常热衷于写春联。外公的屋子里,迎门是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铺陈了喜庆的红纸。

我负责研磨,外公拿起毛笔总要眯起眼端详一番,然后将毛笔在砚台里左右蘸一下墨汁。待毛笔蘸饱了墨汁,外公悬起肘腕开始在红纸上挥毫泼墨、龙飞凤舞,此时的外公恣意泼洒,极为专注,稍倾片刻便见一行飘逸灵秀又不失刚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外公写字的时候,眉毛微蹙,眼神深邃,那种专注的程度,仿佛在凝视着此生的挚爱。但见外公轻轻抚了一下笔尖,握笔的手稳稳地落在红纸上,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留下一道轻轻浅浅的墨迹。他的手腕灵活而有力,毛笔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轻盈飘逸,时而粗犷豪放。他的笔法娴熟而精湛,字迹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每一笔都仿佛是跳动着生命韵律的小精灵,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讲述着一个故事。

每写完一副对联,外公都要细细端详,满满的成就感。这时候的外公脸上洋溢着自信和从容,笑容从他的眼神里溢出来,让我这个瘦瘦小小的书童都感受到了浓浓的快乐。小时候的我,总是疑惑,写对联这活,纯纯的是帮人家的忙,而且常常因为帮人家的忙,反而误了自家的事。外公何以还能如此快乐?

等到大年初一那天,所有人都要去亲友家里串门拜年,外公就拖了我的手出去串街。记忆里小时候的大年初一,每每总是下了厚厚的积雪,爆仗的碎纸屑洒在洁白的雪地里,与院门上贴的红纸黑字的对联相映成趣,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外公牵了我的手,也不去谁家里拜年,只每走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前,总要停下来细细观摩那门上贴的对联,好像那是一件艺术品,需要仔细咂摸才能品出个中滋味。外公总是一边欣赏一边说这一撇稍显笨拙了,那一捺收尾收的不够潇洒,我也听不懂,只朦朦胧胧里感觉到,外公对于他写的对联还是很满意的。

孩提时代的我,很多时候都赖在外公的身边,一起读书,看他写字。但却又实在记不清外公的容貌,他好像很高,像巨人一样需要我抬头仰望;又好像很矮,需要我大力的搀扶才能直起腰杆。他的容颜似乎是英俊帅气的,可又好像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皱纹。只是,那笑容,永远那么温暖,说话的语气也永远那么平和。即使偶尔我会躺在地上撒泼耍赖,也从不见外公对我凶。

很多年后,我依然觉得过年最美好的时刻,是大年初一的早晨。

很多年后,我依然觉得春联写的最好的,就只有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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