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间

下雨真好，浓浓的雾气把个山尖儿包裹了，山就变得神秘起来。

从佛慧山的脚下穿过一条倾倾斜斜的石板铺就的小路，到得半山腰，有一家茶社在这里已有数年。每年雨季，我都会来这里坐一坐，喝一杯茶，听雨，赏景。然而这次雨急了些，赶在我到达茶社之前，它一路小跑着，追着把我淋了个透湿。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欣赏这雨中美景的心情。

济南，多山也多水，是一座特别有灵性的城市。尤其是在这雨雾蒙蒙的日子里，远处的山远处的水都失了它原本或翠绿或幽黛的颜色，清一色的灰黑，宛如一道水墨画横在眼前。这会儿才恍然发现，原来中国的水墨画是写实的。细密的水珠儿从额上的发丝滑落下来，我是懒散的，懒散到不想挥一挥手把这水珠儿擦一下，就任它划过脸颊，跌落颈间，然后细细密密的啃咬着肌肤，留下一道湿哒哒的水印子和尚且微微的凉意。

若说这济南的美，一定是在雨中的。你去大明湖乘船游湖，雨点儿蹦蹦跳跳的跃进湖里，溅起的水花把个人的心也是搅得慌乱。举目远望，偌大的大明湖，原本平静的湖面这会子被雨点儿砸了个坑坑洼洼。如果这雨也有生命，每一个水坑里是否都有一个爱恨情仇的故事？来大明湖是一定要赏荷的，“大明湖畔的夏雨荷”该是有多美，才能当得起这湖这荷这雨三美集一身？烟雨朦胧，楼台亭榭与碧波轻舟相映成趣。雨雾笼罩在湖面上，像那批了轻纱的美娇娘，温柔而娇羞。一座古老的阁楼遥遥的立在小岛上，虽气势轩昂，巍峨不凡，但依然掩饰不了它的孤独、古老、落寞。这楼近两年火的一塌糊涂，数以千万计的人们过来打卡合影。但每每我站在屋顶上遥遥的看它，却总能听到那一声沉沉的叹息，仿佛在诉说着“芸芸众生，却无一人懂我”的孤独。每每及此，我总也忍不住脱口而出：“纵使被忘记被荒废了这许多年，纵使被重新修葺被世人瞻仰，你，可欢喜？”超然楼沉默良久，不语。我似乎听到它满足而踏实的呼吸，想必，夜已深，该睡了。

黑虎泉于我而言，似乎总是与别的泉不一样。刚毕业那会儿，初入社会工作很不顺心，先生便每天下班后接了我到黑虎泉畔小坐一会儿。那时候夏天的傍晚，黑虎泉畔总有许多的人纳凉，也有居民提了水桶到各个泉眼里打了水回家煮茶煮饭。那时候夏天的傍晚，垂柳摇摆，微风和煦，泉畔纳凉的人们赤着脚沁在泉水里，那时候的我从不曾想过，二十年后那哗哗流淌的泉水会被石头砌一个圆，这泉水就从石头的缝里汩汩流出来，实现它泉水的二次喷涌。那时的我们还年轻，我长长的马尾辫一度甩到了腰间，坐在先生的小电驴后面，总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后来，我也学了那大爷大妈的样子，赤脚摇了蒲扇在那里扇阿扇。等到晚饭的时候，先生骑了他的小电驴驮着我直奔菜市场。那年，菜价很低，刚毕业的我们精打细算着每一分钱。那时候，十几块钱可以做一荤一素一汤，两个人吃的满足吃的幸福。时至今日，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但紧张忙碌的日子里，却再难寻年少时候的心满意足。泉还是那一眼泉，人也还是那个人，再来泉畔，孩儿们调皮的呲着水枪打闹嬉戏着。弟弟更是调皮的直接对着泉水喝一大口凉凉的泉水，忽而就看见了年轻时候我的模样。只是如今已为人母，肩上的担子愈发的重了，再不能无拘无束的去喝那一眼泉的水。仰首看着黑虎泉的两位守泉使者“黑虎”和“金虎”，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做猛虎下山状，只不知终其一生都要保留这样的姿势，会不会很辛苦？“你们，可曾记得昔日那个长头发的姑娘曾经躺在你们的脚上，她在微风里晃荡着双脚，也晃荡着她年轻快乐的岁月？你们可能认出那年的小姑娘早已长成了如今沧桑的模样？”双虎不语，想必，这盛世的繁华里的一介俗人，又怎能入得了这灵兽的眼？看吧，我终归还是自恋了。

这一日的傍晚，我着意换了一身旗袍和高跟鞋，想要到曲水亭街走一走。我始终倔强的认为，济南最美的地方就是曲水亭街。这里不仅有小桥流水、垂杨依依，更因为这里有着浓浓的烟火气。虽没有“枯藤老树昏鸦”的萧瑟，却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温馨。一张藤桌，两张藤椅，两位老头儿就在那里喝着茶闲闲的唠着家常；旁边三五步远的地方，地上铺一个竹制的期盼，两位老人家正聚精会神的思考，旁边观展的年轻人吓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断了下棋者的思绪，那可就是罪过了；河对岸的石阶上，年轻的小媳妇正在浆洗婴儿的尿布，那脸上幸福的模样，诉说着无言的满足......青石砌成的小路，早已被踩出了明亮的痕迹，似乎在骄傲的诉说着它久远的历史。我走在这小路上，高跟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这声音像一首节奏单一的音乐，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田里，似乎有一位迟暮之年的老人，拿起她那沉重的龙头拐杖一声一声来叩响那紧闭了千年的木门。

历经世事变迁，曲水亭街依然保留了《老残游记》中“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风貌，不知道是谁的功劳，但当我走在这条街上的时候，是深深的感激，感谢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保留了这一条文人墨客最为看重的街。这条街有着浓浓的文化气息，在古代“贡院”是一个城市最高的学府，“济南贡院”虽不对外开放，只这一道“状元墙”静静地立在那里，所有的历史便不可说不需说。古代的状元们，若知道他们的名字在经历了几千年之后，依然镌刻在山东济南的一条巷子的墙上，会否倍感骄傲？我沿着贡院墙根街踱步，幻想自己就是那民国时期的女子，在这里彷徨着寻找那年轻的失了踪迹的学子？看着“状元墙”上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他们早已被历史遗忘，即使如今日般偶尔被人读起，也是一个隔了几千年的毫不相干的人。一个个状元的名字读过去，心里是长长的叹息：“当年的你们，可看到了这盛世的繁华？曾经的石井街道，可比今日的更加美丽？在那样的年代里，你们可为了理想倔强到抛洒了自己青春的热血？”

夜幕低垂，灯光开始闪烁了。我听到有人在唤我回家吃晚饭。挥一挥手，和济南的山，济南的水，济南的街道以及那些沉沉睡去的状元们，道一声：“晚安”！

就在济南吧，迎接着最自由安逸的风，喝着最甘甜清凉的泉水，感受济南最温馨舒服的每一天，放慢你的脚步，到深街古巷里走一走，不急也不躁！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