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相公!”
今天是端午。不过,在机关搞文字的相公,是没有节假日这类概念的。这不,早餐刚刚吃罢,把碗一推,相公就一头猫进书房,打开了电脑。谁知电脑正在启动,尚未完全打开,娘子就在厨房一边把水放得“哗啦哗啦”响,碗筷也洗得“叮当叮当”响,一边隔着餐厅和客厅对着书房不停地大声叫唤。
相公皱起了眉头。手头正要起草的这份文稿,是领导昨天下午布置的,不仅重要而且紧迫,上班就要交。难不成水管爆裂,厨房里水漫金山啦?假如不是,娘子怎会叫得这般急切呢?两人可是才分开的!但他人并未动窝,只是望着电脑,张耳聆听。
相公也知道,如果他不应答,就算近在咫尺,甚至鼻尖顶鼻尖,娘子也会不停地叫唤“相公,相公”的,直到他答应一声“哎”为止。于是,在娘子再次“相公,相公”地叫唤时,相公还是没忍住,不耐烦地出声:“请问娘子,何事?”
“跟你商量个事呗,相公!”
相公一抬头,就见早就失去耐心的娘子,举着一双水淋淋的手套,不知何时已经进了书房,笑魇如花地站在身后。显然是碗还没洗完,就慌毛火急地来了。相公一愣,顿时腹诽:“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
相公这是经验来着。一般来说,娘子主动屈就,肯定是有求于他。不然,她会一直“相公,相公”地叫唤,直到他如宠物猫狗般,摇头摆尾屁颠屁颠地向她靠拢的。而她的所谓“商量”,其实那事早就作了决定,只不过要在他这里再确认一次,表明她发扬民主,尊重“民权”而已。
想到这里,相公脖子一缩,停止了文稿的构思。
“我还是觉得门帘都应该装上纱。你说呢?”娘子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温和的笑容如花朵般绽放,盯着相公的眼睛不知道有多诚恳。
相公先是一阵得意,因为果然不出所料,与他猜的分毫不差。随后便眉头一皱,惊诧道:“原来还是这个事啊!不是都商量过好多次了吗?怎么还要商量?”
“是商量过好多次了。不是你心里还有疙瘩没解开吗?”娘子温声道。
相公的确是心里有疙瘩,甚至说过不同意,理由是影响屋外的宽阔视野,破坏屋内的整体布局。好不简单选了套二十多层的房子,视野开阔无边,每天站在阳台上、窗户前,甚至房间的任何角落,都能把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心旷神怡,别提多爽了。何况当初的设计师整体设计美观大方,浑然天成,本就没设计纱门纱窗。住了这几年,也早就习惯了,突然再加装,相公觉得简直是画蛇添足。甚至,想想那横七竖八的铁骨架,就有种被困鸟笼——他不敢说牢笼——的感觉,其实跟牢笼的铁窗也没啥区别了。
“我是说过不同意,但也说了你实在要装,那就装呗!反正家里的事情你当家。”相公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双肩耸了耸。稿子还没开头哩,他心里急呀!
“那你不还是有心结吗?你说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这心结不打开,我哪里忍心装呢?再说了,你是一家之主,你要不同意,我哪里又敢装呢?”娘子一边脱手上湿漉漉的橡胶手套,天气太热,手闷在里面有些难受,一边扯了一把正要坐下去的相公,不由分说道,“走,去客厅。再好好商量商量。”
“哎呀!这稿子急得很咧,且差不多要写一万字。你就自己定吧,我举双手赞成,没意见了。”尽管嘴上如此说,心里也一百个不情愿,相公还是再次起身,随娘子去了客厅。
其实,去不去客厅,相公说了还真是不算。按照早先的约定,家里的大事才轮得到他作决定。但大事很少,所以基本上不要他作什么决定。而去客厅,则绝对是小事中的小事,绝对是娘子的事权范围。
“听你这说话的口气,就是不同意呀,就是心结还没解开呀……喂!抓紧点,不耽误你太多时间……就这么点小事,不商量清楚,不帮你把心结解开,我会心存愧疚的。”娘子把手套放在茶几上,自己在沙发一头坐了,示意相公坐另一头,话说得也直率。
“相公!装纱门纱窗,真的绝对有必要。”待相公心不在焉地落座,娘子眼望着窗户,开始循循善诱地跟相公商量。她掰开指头,侃侃而谈,“这第一,今年也是邪了门了,蚊子特别多,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不装纱门纱窗,就跟在荒郊野岭一般,浑身都咬得大疱小疱。你看那天,你还睡在蚊帐里面哩,只是不经意地把手贴在了蚊帐上,就咬了一圈的红疹子。这些蚊子也是鬼得很,跟孙悟空一般,有时候睡到半夜了,不知从哪里钻进蚊帐来,喝得鼓胀鼓胀飞都飞不动,常常半夜起来拍蚊子。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娘子说的也是实情。今年的蚊子也不知为何,的确是出奇的多,而且也刁钻古怪,明明蚊帐四周都扎在床垫下面的,睡前也仔细搜寻过,可总是睡到半夜便能听到“嗡嗡嗡”的讨厌响声,然后开灯,便能发现几只早已吸饱了血的蚊子,一动不动地趴在蚊帐上。但是,也不一定非要装纱门纱窗的呀!相公说:“要我说,今年的蚊子出奇地多,就是你把好好的阳台,种了太多的菜。那些东西,招蚊子的。”
城里长大的娘子,这两年迷上了种菜,觉得当农民其实挺有意思的。但她没有菜地,只能在阳台上摆几个花钵,播下种子,每天早晨洒点水,下班了再仔细去瞧。突然有一天早晨,光秃秃的花钵里撑出了两片嫩芽,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声惊叫:“哇!相公快来看啦!生芽了,生芽了!”
就在那天下班之后,她竟然又去买了几个花钵,以及一些种子,连夜如法炮制,把本就不大的阳台摆得满满当当。自此,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阳台,一边洒些水,一边观察绿油油的菜秧,欣赏她的劳动成果。下班回来了把包包往沙发上一扔,也是先去阳台察看,顺便做些劳动。过去见了虫子便吓得半死的娘子,甚至半夜起床捉菜虫。在娘子悉心照料下,菜秧生长很快。突然有一天,那或大或小或黄或白或红或粉的花骨朵,竟悄无声息地爬满了枝头,她又会惊叫一声,喊相公共赏,甚至拍了视频发在朋友圈里分享。菜叶饱满了,果实成熟了,本来舍不得摧残的,但经不住相公的撺掇,于是先拍照,再小心翼翼地采摘,偶尔炒出一小盘来,催促相公趁热品尝。望着相公津津有味的馋相,听着“好吃,好吃”的夸张赞美,自豪感更是油然而生,整个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幸福。
出生在农村的相公心里颇不以为然,但也没扫她的兴,而是装着如她一样的喜悦,甚至调侃说再不用上街买菜了。本不想打击她的,然而没办法,今天竟然顺嘴说了出来。
“那可能是一个原因,回头我都拔了。但是,也不是我们一家的蚊子多,我们学校的老师,都说今年的蚊子出奇地多。”娘子一副从善如流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否认可能跟在阳台种菜有关系,随后却一根手指头继续伸着,明确表示这不是原因的全部,甚至搬出了大众观点。
“既然种了,就没必要拔了。”娘子如是讲,相公又不忍心了。想想又说,“其实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装纱门纱窗也是。我也不是说一无是处,不然那些做门窗生意的就做不下去,要关门大吉了。但你还记不记得过去的老房子,都是装过纱门纱窗的。但那个利,却不见得比弊大,甚至绝对比弊小。希望你要想清楚了。”
以前住过的几套房子,因为楼层低,犹如森林里的一棵小苗,被无数大楼遮挡,基本见不到阳光。即便六月三伏天,挂在阳台上的衣服,也要几天才能干得了。特别是蚊虫多,所以不厌其扰不得不装纱门纱窗。然而那纱门纱窗是要多丑便有多丑,特别是日子一久便锈迹斑斑,又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生锈之后的纱门纱窗,犹如锈门锈窗般,不仅遮挡视线,而且密不透风,到了夏天更是闷热难耐。甚至都不敢掸灰尘做卫生,一层层的锈粉簌簌往下掉。便放弃打理,任由它遮光、挡风、掉锈粉,以及脏兮兮,继而破破烂烂,惨不忍睹。
“你说的这些,我都权衡过了。而且现在的纱,都不知道更新好多代了,早就不会生锈……哎呀!别老打岔……说了这长时间,还只说了第一点,防蚊子。”对于相公的不配合,娘子有些不耐烦。
“好!不打岔,娘子继续。”相公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偃旗息鼓。
“其实还有第二点。”看来,娘子是铁了心要做好相公的思想工作,坚决装纱门纱窗了。只见她左手两指捏住一直树起的右手食指,胸有成竹地轻轻弯曲了两下,然后又伸出了中指。
“第二点你也说过的呀?不就是将来有了孙子,怕他不懂事爬上窗户吗?而且我知道,你还有第三点、第四点,甚至第五点。”相公颇不以为然,不等娘子说完,就满脸不屑地又插嘴,“那是多么小概率事件啊!再说了,就目前窗户的这个高度,不懂事之前,他爬不上去,等他能够爬上去,早就懂事不敢爬了。”
“喂,相公!你怎么就油盐不进一根筋呢?以防万一不应该呢?至少,在他心理上造成一道防线,明白那是不能爬的。”娘子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两度,两只眼睛盯着相公的脸。
“你那是造成心理阴影,心理障碍,哪里是心理防线?”相公也不甘示弱,语气里满是讥讽。
“唉!怎么跟你就说不进档呢?你怎么就这么不经商量呢?”娘子叹口气,无奈地说完,起身一边进厨房,一边嘟哝,“算了!我碗还没洗完,洗碗去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就不跟你商量了。净浪费时间。真是把你当人,你却做鬼吓唬人。”
“早就说你决定就可以了,可你偏说要商量。敢情商量了这么半天,我的意见还是当哑屁放了,你是丁点也没听进去呀!”相公也顿时哑然,起身去书房。
大约半个钟,门铃突然响了。相公的书房就在大门边,但他没动窝。正在客厅做卫生的娘子只得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问:“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我们是做纱门纱窗的,来量尺寸。”来人回道。
娘子惊诧莫名,扭头望向书房的相公。相公佯装不知,一副愕然的样子调侃娘子:“娘子,你不地道啊!原来你都把人叫来了呀?那还假装商量个鬼呀!不仅白白浪费了我半天时间,还让我冤枉死了好多脑细胞。”
“我没叫啊!你都没同意,我哪敢叫啊!跑了装修市场,那倒是真的。”娘子又问门外的陌生人,“请问,谁叫你们来的?会不会走错了?”
两个陌生人也有些懵。其中一位掏出一个本子,翻到某页,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问:“请问您这里是一栋二单元2801号吗?”
“是啊!”娘子有些惊奇,接过小伙子手上的本子,也认真地核对了一遍,地址的确是没错。而下面留的联系方式,竟然是她的手机号。娘子惊讶得嘴巴能够塞进一个水蜜桃,心里更加纳闷了,我没给哪家装修公司留地址啊,更别说电话号码了!于是又问,“知道谁打电话预约的吗?”
“这就不知道了。老板派我们来,我们就来了。”两个小伙子都老实,接过本子再看了一遍,也有些莫名其妙。
“既然人都来了,而你又要装,那就量好了尺寸装呗。硬是要搞清楚谁预约的干嘛?”相公忍不住,终于走了过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娘子顿时好像回过神来了,惊愕地盯着相公的脸:“难不成,是你打的电话?”
“我哪有这样的好心哪!我这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哩!再说了,我哪知道你谈好的是哪家装修公司啊?”相公对娘子的问话不屑一顾,说得一本正经。
“那请问,你们是哪家装修公司的?”娘子又问陌生人。
“徐老板的。”陌生人回答。
娘子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跑了几家,她内心认可,并且讨价还价过的,恰恰就是徐老板这家。
“进来量吧!”相公对两个小伙子说。
“你不反对了?”娘子问。
“这量尺寸的师傅都叫来了,反对还有效吗?”相公反问。
量尺寸的师傅都进屋换拖鞋了,娘子还是有些犹豫。不明不白地叫人进来量尺寸,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于是,又问相公:“果真不是你叫的吗?”
“哎呀!管他谁叫的呢?你想装,量尺寸的人就来了。真正的心想事成。多爽啊!”相公说。
这时,娘子手机响了。一接听,正是徐老板,问量尺寸的人到了没有。娘子说我们还没商量好哩!你怎么就把量尺寸的师傅都派来了?徐老板一听也愣了,说不是你相公打电话,让我派师傅今天去的吗?娘子回头望了相公一眼,连忙回答徐老板说人到了。关了手机,又对满脸嘻嘻哈哈的相公嗔怪地说:“你不作,能死啊?”
相公转身进书房,娘子还是忍不住好奇,追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是徐老板这家?”
“你那本子上面,不是在徐老板前面划了两个圆圈吗?价格都写得密密麻麻。”相公狡黠一笑,点燃一支烟,“你的这点心思都猜不透,我还是你的相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