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峰对决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十七岁的北方孤儿陈大东突发奇想，要带十三岁的弟弟陈小东去拜师傅学功夫。

     可能祖坟埋得好，拟或父母阴德积得厚，兄弟俩出门没多久，就碰到了贵人。贵人也是两兄弟。俩老兄弟带着俩小兄弟直接上了一座高高的山，潜心教了五六年之后，才让他们出山。

     正当人们把兄弟俩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兄弟俩的名字突然出现在家乡足球俱乐部的球员名单里。原来，老兄弟除了功夫好，还把全世界人们都喜爱的足球研究透了，且将功夫转化为足球攻防技巧，自创了独门踢法。哥哥教大东太极拳和足球防守；弟弟教小东各种腿功、头功和足球进攻。

     家乡的足球俱乐部其实只有个乙级队，且成绩烂得够可以，多少年了，老嚷嚷冲甲也就是嚷嚷而已，进超级联赛更是天方夜谭，梦都不敢做。所以，人们谈起来都是鄙夷的口吻，恨不得用唾沫淹死它。面对社会压力，正在体育局讨论是否还继续办下去的时候，也是几个出资人犹豫要不要抽回资金的时候，陈家兄弟的加盟，立即就使这个烂兮兮的球队起死回生，峰回路转，交出了一张炫目的成绩单——

     第一年，球队成了甲级队；

     第二年，杀入超级联赛；

     第三年，勇摘超级联赛桂冠。

     真正的一年一大步，三年便登峰造极。此后两年，又把这个位子坐得稳稳当当，实现三连冠，再没人奢望染指。

     球队咸鱼翻身，以及此后辉煌，不仅创造了足球史上的奇迹，也把大东小东的名字牢牢镌刻在球迷心里，撩拨着所有足球人的心弦。

     所有跟陈大东交过锋的进攻球员，都不晓得他这守门员是怎么当的。他们的临门一脚，明明是尽了全力狠命踢的，但球到陈大东跟前，都变成了软绵绵的羔羊，舒舒服服地躺到了他那一双温柔大掌；有时候明明花了心思，球的线路应该是刁钻古怪的，但到得门前，就像陈大东是万有引力之源，乖乖地飞进了他怀抱。最令他们头疼又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招，是陈大东那个肚皮，居然能把球牢牢吸住，然后就像长在他肚皮上一样，任你顶和踢，它就是不下来。而所有守门员都悚陈小东这个前锋，正如进攻队员都惧怕大东一样。他们不晓得矮小精瘦如猴子的这个家伙，哪儿来那么多花招，明明是朝球来的方向扑的，可扑到跟前，那球却嗖地一拐，从另外一侧飞进了网里。即便偶尔扑准了，那球却力大无比，推得人站不稳桩子，连人带球入网。防守队员们也怕他，球只要到了他脚下，就粘住了，铲都铲不下来，有时候三四个人也封堵他不住。还有他的弹跳，本来不到一米七的个子，却跳得比一米八的人还高，然后把个铜头用力一甩，对方后卫和守门员就基本只有望球兴叹的份了。球迷们便封了两个响当当的外号，大东叫“固若金汤”，小东叫“攻无不克”。

     怀着好奇心理，人们到处打探神勇兄弟的神秘出处。结果却搞得更加神秘，甚至都敬若神明了。因为，他们没在任何足球或者体育院校上过学，没师从过任何足球老师，没受过任何专业训练。除了他们跟谁都不提起的那五六年神秘失踪——下山之前师傅反复叮咛不准提——之外，此前一直过着贫困潦倒、食不果腹的乞讨生活。

     英雄不问出处！一些实力雄厚的俱乐部，甚至国际知名球队，便不再挖掘背景，而是不约而同地抛出了不菲的转会价码，希望揽兄弟俩——或者之一加盟。但兄弟俩却不为所动，而是死心塌地地效忠于家乡的这家俱乐部。

     在他们效力的俱乐部及其粉丝们成天乐得屁颠屁颠的同时，另外二十三支球队的老板面对越来越空的看台和捉襟见肘的财务收支状况，则成天苦着脸，唉声叹气。比他们更加忧心如焚的是足协官员，他们担忧一枝独秀的局面，使足球事业受阻，令足球市场凋零。而一家欢喜大家愁的现状，尤令彩票机构和地下赌球公司不能容忍，因为双方力量太过悬殊，比赛结果毫无悬念，人们下赌注便无须犹豫，搞得他们损失惨重。所以，几股力量便开始琢磨，采取什么法子，能扭转目前的困局。

     有人突然想到了“以子之矛，刺子之盾”这个著名典故，假如用陈小东的“攻无不克”，去挑战陈大东的“固若金汤”，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呢？这个主意，立马让陷入摆脱足球发展困境思考不能自拔的人们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对！让兄弟俩对决！”

     但他们随即又陷入苦恼之中，怎么才能让兄弟俩对决呢？除非陈小东摆乌龙！然而，陈小东大部分时间活跃在对方半场，加上他球艺高超，又怎么可能犯摆乌龙那样的低级错误！最后是足协官员想了个“绝招”，且专门发了个谁都骂很操蛋很他妈缺德除陈氏兄弟及其所在俱乐部之外又都坚决拥护的规定：三代以内直系血亲不得在同一个球队踢球！

     就连陈氏兄弟的粉丝，也迅速倒戈，热切期盼矛与盾的磕碰。

     陈氏兄弟没有办法，只得上山去寻师傅讨主意。还在当初下山之前，师傅就反复叮嘱过，兄弟俩只能在一个球队踢，切莫分开了。否则，会有血光之灾。然而，山上却完全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环境，就连他们每天睡觉的房子、习功夫和练球的场地，也是毛都没见一根。他们见到的，只有在那一片原始森林里的参天大树和原生态植被。虽然离开有五六年了，然而怎么可能痕迹全无呢？难道师傅是外星人不成？兄弟俩仿佛做了个梦一般。虽然纳闷得很，也只得郁郁下山。

     兄弟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彼此的想法是高度契合，真正的心有灵犀。这不，都想着自己放弃，把机会留给视绿茵场若生命全部的对方。可是，他们又都太喜欢足球了，真要放弃实在心有不甘。而且，他们没任何专长——除了足球，还真不知何以谋生。

     小东说还真就这么巧，偏偏两个队就碰到一起啦！大东虽也这么想，可毕竟师傅有交待，而且这一趟上山所见也诡异得很，便说还是小心为上。但他实在奈不何小东软磨硬泡，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同意了：小东待在原队不动，大东去了个不怎么起眼的南方队。原来，为推动足球事业蓬勃发展，超级联赛扩容了，由二十四支变成三十二支，且采取南北分区的联赛办法，最后能碰到一起进入全国总决赛的，只有南北各四支球队。

     日月如梭。眨眼之间，南北分区联赛就结束了。让兄弟俩既兴奋又惆怅的是，双方所代表的球队都进了八强。八强的赛制是南北任意一支球队，都要和对方的四支队碰。为避免兵戎相见，兄弟俩设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因病或者受伤不能出场，好在两个队的碰撞抽到了最后一场，于是在前三场都拼了老命地死磕，却终也没磕出了个伤来，更没把自己搞病。能否不上场？他们转身央教练。他们的无理要求理所当然遭到回绝。无奈之下，兄弟俩抱头痛苦了一场，相互说了些安慰的话，又鼓励对方该怎么踢怎么踢，该怎么防怎么防，不要顾及自己。然后，抱着侥幸心理，沮丧地站到了绿茵场的对立面。

     能够容纳十万人的首都体育场，今天是座无虚席，都眼巴巴地等着当这巅峰对决的见证人。全国各地的观众，也都早早地候在电视机旁，屏息静气地把一双眼睛瞪得像牛卵子。

     主裁判吹响开场哨声之后，看台上人们的眼睛只随哥俩转，电视机摄像头也大部分时间在兄弟俩身上切换。然而，兄弟俩明显不在状态，不仅场边的教练气得哇哇大叫，场上的队友恨不得吐血，也引得现场球迷嘘声一片，电视台解说员更是极尽攻击之能事，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他的恶毒诅咒迅速传递给亿万球迷。大东的表现略好于小东，因为尽管门前险象环生，比分却依然是零比零。

     下半场开球不久，被教练痛骂得浑身燥热满脸臊红的陈小东，突然接同伴传球，只三下两下，就似非洲猎豹突过对方蝗虫般的围追堵截，很快又像非洲雄狮立在了大东跟前。可他瞄一眼一手带他大的哥哥，就又犹豫了。

     射门！快射门！射呀，傻瓜！见哥俩对决终于出现了，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球迷们，顿时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应着这吼声，陈小东下意识地把球轻轻一嗑。随即，体育场又响起了怒吼——扑啊！快扑啊！陈大东的表现却跟弟弟形成了鲜明反差，他仍然无动于衷。待小东心生恻隐想去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大东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皮球从自己的胯下轻松愉悦地滚过，又缓缓地滚过了门线。

     这当然令球迷失望和愤慨，整个看台人声鼎沸，辱骂之声经久不息。突然，一个不知怎么混进了球场的球迷，于失望之极愤怒之极，手提一块砖头便扑向球门。待警察和保安们回过神来要去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手起砖落，照准陈大东的脑袋连敲数下，把砖头都敲碎了。陈大东没作任何反抗，而是手捂顿时就血流如注的脑袋，蹲了下去。

     反应最迅速的是陈小东。当队员们疯狂地挤作一堆庆祝时，一点也激动不起来的陈小东被压在最底层，可他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呆若木鸡的哥哥。突然，从人缝里他望见了两条奔跑的腿，继而是哥哥蹲下身子，接着是他手指间涌出的殷红的血。他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立即也充血了，只一个鹞子翻身就掀开了身上的队友，然后鲤鱼打挺站直身子，再前空翻凌云而起。他这一连串弄得大家目瞪口呆的动作做完，人便飞到了那人的头顶上空。尚在人们惊叹他何以有如此了得的轻功间，只见他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榔头钉桩般踩得那人顿时就矮了半截，然后身子晃了一下，便倒在陈大东身边再也没起来。

     他双膝一屈跪在哥哥身边，泪流满面地仰天长啸了一声，然后双手合十，把个头叩得像捣蒜一样，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嘟哝哝：“师傅！错在小东，不在大东。要惩罚您就惩罚小东好了，别现在大东身上啊！”

     等人们把大东和那个软绵绵的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抬上救护车，小东这才站直身子，伸出双手，一脸木然地看着警察戴铐子，再瞄一眼闪着警灯的警车，平静地跟警察说：“麻烦你们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