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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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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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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字

如果说我的童年是一杯苦茶,那父亲教我识字就是这杯苦茶中的几片叶子。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教我识字的次数并不算多。在屈指可数的十多次中,他教“攀”字的画面让我终生难忘。

某个夏日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我和二哥在堂屋的小方桌做作业。我坐在右边的长条木凳上,二哥坐在左边的圆形木凳上。

那一年,我和二哥都在纳山大队民办小学读二年级(每个班级只有一个班)。

放在小方桌中间照明的煤油四方灯,闪烁着幽幽的光芒。灯光虽然不是很强,但能把我和二哥花野猫似的面庞照得清清楚楚,也能隐隐约约照见坐在大门一侧抽烟的父亲。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晚上做作业是我们乡下读书孩子约定俗成的规矩。白天放学后,要么上山放牛,要么下地割猪草,不可能有时间来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由于天气较热,睡觉前的大门是敞开着。父亲翘起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吸着十分呛人的旱烟。

父亲抽烟用的烟杆不是他平时随身携带的不到十厘米长的短烟斗,而是细长的玉烟杆。

说是玉烟杆,其实只有烟杆嘴是玉石。玉烟杆长约七十厘米,主体是半棵竹节和竹篼相连的天然老紫竹。烟杆头做工十分讲究,除了剔去竹篼根系,反复打磨,还用两毫米厚的黄铜片镶嵌(半包裹),形成一个既实用又精致的工艺品;烟杆嘴是温润的白玉石做的,有手指头粗细,像倒置的小梅瓶,线条柔和流畅;为了便于悬挂,紫竹节靠烟杆嘴的三分之一处用一根细牛筋线拴着。

父亲今晚动用玉烟杆,说明他的心情很好。除了逢年过节,或亲朋好友到来,父亲平时是很少把玉烟杆拿出来示人。母亲曾多次告诉我,玉烟杆是当摩公的爷爷传下来的,父亲一直视它为镇宅之宝,就是在粮食最为紧张的年月,有人私下出十石稻谷交换,他都未曾心动。

玉烟杆不用时,父亲就把它收在厢房楼上的柜子里,并多次警告我们兄弟,任何时候都不得触碰,否则就要挨荷蔴草“侍候”。其实,私下里我和二哥不止一次触碰过,还学父亲用纸裹荚蒾叶子吞云吐雾过。

父亲抽完一支旱烟,将玉烟杆在他的黑塑料汽车外胎割成的飞机鞋上敲了几下,抖出烟灰,再到庭院的稻草垛拖出一根稻草芯,反复折叠拧成一束筷头大小的草绳,在烟杆头的烟孔内来回转动,清理出沾在里面的烟屎。

父亲把玉烟杆收好后,走到八仙桌前笑着对我们说:“来,我教你们一个笔画很多的字,愿不愿意学?”

“愿——意——”我和二哥异口同声。我们都知道,父亲平时很难有这般好心情。

父亲叫我从书包抽出一张牛皮草稿纸给他。父亲把他刚才坐的椅子移过来,很有仪式感地坐下,然后用我的自制竹笔一笔一画地在草稿纸的左上角写了一个“攀”字。

父亲写完,抬头看二哥两眼,又看我两眼。我有些不知所措。从父亲那和善而肯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写的字十分满意。稍作停顿,父亲用充满磁性的语调读了两遍,紧接着又在“攀”字的下面写“攀登”“攀爬”“攀援”“攀谈”四个词语,还对其进行一一解释。

自制笔长什么样子,现在的学生没有见过,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那年月物质匮乏,农村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一切都得精打细算,一切都得从节约出发。父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由于上过几年私塾,知道文化的重要,因此,无论日子过得多么的不容易,他都坚持让我们上学,不断用鼓励和引导的方式教育我们要从小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就是我们平时写字用的圆珠笔,大多只买主件。父亲从县城百货大楼花一角一分钱买回笔芯,我们就到附近竹林里去找大小、厚薄适中的干竹节,对比好圆珠笔芯长短,用镰刀小心翼翼地裁切;竹节切好后,用笔芯插进去,自制竹笔就可以用了;为了保护笔尖,我们还会找大一些的干竹节做成笔套。我们学习用的草稿纸,是生产队施肥时,父亲利用他当生产队会计这一“近水楼台”将牛皮纸做的磷肥袋子捡回家,抖掉沾在纸上的磷肥,用烂布什么的进行彻底清理干净后,裁成作业本大小,就交给我们。实在挤不出钱买作业本时,父亲会选择较为完好和平整的牛皮纸草稿纸装订成册,用尺子一丝不苟地画成横格或方格,当成我们的作业本。

“看清楚没有?”过了一会儿,父亲用左手实指指着草稿纸上的“攀”字说:“这个字一共十九画,写起来很复杂,不好记,但我有一个口诀,只要背下来,这个字你们就会写了。”

说完,父亲就一句一句的教我们“攀”字的口诀:

两边木坨坨,

中间鸦雀窝。

大人叉大脚,

小人用手摸。

父亲抑扬顿挫诵读三遍口诀我就背下来了。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坨坨”两字我们本地人的读音是不一样的,第一个读第二声(tuó),第二个读第一声(tuō)。为了加深印象,父亲让我和二哥分别一边念口诀一边照着他示范的字临写。

父亲让二哥先来,我在一边盯视。轮到我临写时,为了得到父亲的表扬,我得想办法超过二哥,因此,我特别注意笔画的先后顺序和间架结构的整体美。当蚕豆大小的“攀”字工工整整地在褐色的牛皮纸上呈现时,我感觉自己比二哥写得漂亮,内心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感。不出所料,我放下自制竹笔后,即刻得到父亲的大加赞赏,他在我写的“攀”右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并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父亲用背口诀的方法教我们识字,比学校老师的填鸭式有趣,容易在脑海里“定格”下来,尤其是笔画较多的字。

时隔差不多半个世纪,“攀”字口诀我依然能一字不漏地记下来,说明我记忆力还行的同时,也间接性地说明当年父亲教我们识字的方法十分管用。

写到这里,我的心隐隐作痛——父亲已于二十七年前驾鹤西去,否则我会把这篇小短文请他老人家过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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