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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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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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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 磨不去的深情

                         

                              磨不去的深情

    山路弯弯绕呀

    接我去看彩云

    山树呼哇响呀

    唤我吹起风琴

    ……

  龙山上飘来男歌音,这是山爹唱着歌捎货上山去。

  龙山最高处岳坪峰海拔1500多米,山爹活到今天70岁这把年纪,已记不得自己登过多少回龙山。但龙山上哪里长什么草,什么位置蹲着一块怎样的石头,在何处可觅到云豹,又哪一棵珙桐树年纪最长,等等山爹闭着眼都能数出个八九不离十。

  十年前自从秀娥去世,山爹便把自己的窝从山脚挪到山顶——岳坪峰药王殿,“山爹”也是那个时候村民送给他的伟大称号。药王殿是古今医药名家及求医问药者必访的文化圣地,千年来供奉着唐朝医药学家孙思邈的神像和他的著作。据《宝庆府志》卷65记载,唐时孙真人修炼于此。山爹住殿后每天管理庙宇的日常工作,不思报酬。闲时行游龙山深处,碰上不法分子猎杀珍禽动物,他粗犷的嗓门响起,叫那些毛贼不敢妄为。

  四十八面龙山有着非同寻常的魔性力量,总是轻而易举将山爹引到一个叫记忆的海域去。那儿有山爹最温暖的港湾与他的臻爱,也不乏抽打过他的海浪。山爹记得父亲快不行的时候,是凤凰大队两名社员用竹椅抬着,行二三十里赶至医院,可惜父亲还未来得及检查就咽气了。到母亲病重,干脆不让送,在家等死,拖个把月归天。这样,山爹十几岁成了孤儿,一个人住着草棚屋,到30岁还是光棍一条。那时候他们大队一百六十号人有三个打单身。山里无别的出路,村里的姑娘爱往外边飞,这是没法子的事。山爹想要是自己有个妹妹也好,还可以跟队里人开“扁担亲”。那时,大队有好几户人家开扁担亲,就是妹妹嫁到人家做媳妇,再夫家的小姑子嫁到她娘家来做她的亲嫂子。山爹想自己这辈子怕是找不到老婆了,可是在他32岁那年,忽儿桃花盛开,一枝落难“桃花”滚入他怀。

  那天山爹在杨家滩街上卖灰面粑粑,卖得只剩三个了,他一面叫着“卖灰面粑粑哟,五分钱一个噢”,一面朝着胜梅桥方向走,见桥上坐一女子,着一身褪色兰布衣,面容姣好,却满脸憔悴。山爹迟疑着上桥,那女子死瞪着他篮子里的灰面粑粑,抽动她寡瘦的腮帮咽口水。山爹知道她是饿了,递上一个,那女子摇头。山爹笑了下说:“不要钱的!今天我已经卖得好哎!”说完举着篮子给她看。那女子这才接过,一下塞进半个到口内。山爹看她像个饿劳鬼,又把剩下的两个也给了她,自己晃着空篮子走过桥。谁知那女的跟了上来,说她叫秀娥,贵州来的,如不嫌弃就带她回家。山爹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等好事,三个灰面粑粑兑回来一个漂亮老婆。

  两人认真过起日子。麦子对面,豆子磨豆腐,玉米红薯填肚子。有时俩个一同出山去,卖点土货赚点油盐钱。每次出山,天蒙蒙亮就动身,走十来里山道,然后插进一望无际的田野。七弯八拐的小径数也数不清,蒙胧可见零零落落的土坯屋萧索地立在田土中。两人一前一后背着装土货的篓子,深一脚浅一脚晃在田垅上。山爹不时笑眯眯地瞅着前面那个他心爱的影子,那影儿有时停下来朝他招手,有时高兴地唱起山歌来:

    走过了山头走山沟

    走过了贵州走湖南

    山歌如火出胸口

    管它欢喜还是愁

  山爹在后听着,心血沸腾。扯开铜锣嗓跟着对唱:

    看惯了月亮看日头

    看惯了风雨看秀娥

    秀娥如花我好爱

    管它阳春还是秋

  “呵呵呵呵”,还未等山爹唱的“秋”字落韵,秀娥已在前头笑开了,惹得田庄那些起得早的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对疯男女。

  山爹秀娥乐活着在田间行走,丝毫不觉得累,而杨家滩没信被他们踏在脚底。杨家滩是个千年古镇,起源于唐,鼎盛于明清。盛时帆樯云聚,烟火万家。有句民谣“把把戏戏南岳山,花花绿绿杨家滩。”道的就是杨家滩当时的盛况,它既有“小南京”之美誉,又是湘军将领之故里,还是宝庆安化衡阳的交通要塞。一条孙水河直贯街中心,街面上有做皮货、布匹、酒业、杂货、缝纫、种子、药材、印章、副食品等买卖。龙山的竹木、药材、土纸也来这里交易。那时候杨家滩就是山爹眼里最大的世界。

  秀娥来湖南是有苦衷的,她家为了一份厚实的彩礼,把她嫁给一傻子,这是她怎么也不能容忍的,固逃了出来。到她与山爹的儿子庆生两岁多,山爹劝她:回娘家看看吧,这么久我也想去拜访一下岳母岳丈大人!

  回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他们不得不接连出很多次山,上杨家滩卖楠竹、灰面粑粑、药材、鸡蛋、黄花、菌子、鞋垫……很多种。等到盘缠够了,来年的阳春三月,他们挑着行李上路了。左边箩里坐着娃,右边是龙山腊肉、竹笋等干货,一人挑一节路的来,到杨家滩商店又买了桔饼、片糖、纸包糖之类的礼品。庆生见到卖糖葫芦的卖气球的卖油条包子的,扯着爹娘的衣角猛喊着要,可都被山爹搪塞回去,骗他说外婆家都有。

  火车上挤得打破脑壳,山爹把秀娥推上去,自己站成马桩,扁担横在背上,别人不好近前。山爹将一个箩递给秀娥,自己又抱着剩下那个坐着庆生的箩,上去。站了十几个钟头,两腿发酸,腰都生痛。他们饿了吃带的灰面粑粑,困了就在中途转站的候车室内坐了一宵。最后从赫章县城到河镇乡双乐村秀娥的家还要赶几十里的山路。山爹人都不好啦,这儿的山比龙山还高,路又陡又窄,满是尘灰。更郁闷的是,天色看起来好,却下起了“小石头”。他们只得选一个可以停下来的树下避一避,秀娥说她们这儿经常遇这种干旱冰雹天气,家里用水都要到几里的地方去挑。走进岳母的家,里面乌黑空荡得如个隧洞,原以为秀娥跑出去再也不会回来,这下见到秀娥,岳母大人老泪纵横,击着女儿的肩猛抽咽。三个穿得破烂的小姨子和小叔子则神秘的凑到一块,“研究”起这位从未谋面的新姑爷。

  时间老爷一脚迈进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门槛,龙山正搞大开发,投资旅游业。民间传说、自然风光以及文化的礼赞让药王殿、飞崖瀑、龙潭山、彩凤湖很快出名,龙山被冠以省森林公园,后又升级国家森林公园。旅游业的大发展,叫原凤凰大队的人脑瓜灵活,他们搞的搞运输买卖,开的开饭店旅馆,做的做副食或木材加工店。山爹两口子喂起了山林鸡,一些旅游团来观光,吃了山林鸡好吃,便一人买几个带回去。很快,山林鸡名声鹊起,有越来越多的人冲着山林鸡而来,他们说城里的鸡吃不得。山爹干了六七年,在老地方盖了小洋房,打了井,栽了果树。两儿子一个考上大学,一个读高中,生活正以动人的姿态拥抱他。条件好转的他再次去看望了他的丈母娘,背着旅行袋,他无须跑路了,出门两百米就有公交搭,到市里坐高铁三四小时就到了贵州的毕节市,之后租个摩的颠簸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山爹感到气都上不来。十来年了,到处发生天大的变化,独独这河镇乡的山寨好像在睡大觉,陷在贫困的沼池里醒不来。寨子里好些孩子没上过学,这让山爹皱起了眉头。倒是小叔子向他报告喜讯,说河镇乡成为全市重点扶贫对象的方案通过了,到时他们这里的境况会好起来。临走,山爹塞给小叔子2000元,叫他趁年轻赶紧学门手艺。

  到2008年,山爹意外接到小叔子的电话,叫他们全家去贵州玩。但此时,秀娥被诊断为乳腺癌晚期,山爹只得道出实情。在照顾秀娥的那些日日夜夜,山爹时刻检讨,怪自己只顾赚钱,忽略了秀娥的身体。秀娥却努力挤出笑容宽他的心。

  秀娥的弟弟得知姐生病,开着出租车千里迢迢来看她,向姐禀报家乡的喜讯:路通了,自来水安到家,山沟里有了自己的第一所小学,还建了一个摘去农民穷帽的很大的“蛋鸡养殖场”!弟弟说到养殖场,嘴撮起来,升出两只大手在空中比划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跟着比划的动作溜溜转,逗得大家都笑了。弟弟的这一大堆好消息仿如是给秀娥注射了治癌的神药,让她精神振奋,生出回家的念头。

  在山爹和弟弟的呵护下, 秀娥如愿回到了那个伴她成长过的村庄;那个驻存在她记忆脑海贫穷、苦涩、愚昧的村庄;那个她曾经发誓想永远背弃的村庄。到头来为了向这个村庄行个深情的注目礼,秀娥不顾病体耗光了她生命里的最后一滴油。

  早也好晚也好,山爹对着大自然歌唱,久而久之他的歌声也跟溪流、鸟鸣、虫啭一样成了龙山上的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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