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太太昨晚回出租屋,走进厨房发现地板上水汪汪,心里琢磨,是不是自己早上出去忘关水笼头了,而后儿子中午回来把水笼头关了,并清理了现场。但她马上否认,因为那样的话,那凳脚、坛罐和放地上盛满东西的纸盒子一定会有水淹过的痕迹。然而她查过了,没有!
要不,是装矿泉水的桶子烂了,漏水?这也不对呀!她把桶内的水摇了摇,好像还那么多。
到今早,厨房地板上又有水,这到底怎么回事?她用拖把用力擦了擦,好在地上的水并不多,一下擦干了。她开始做早餐,拉开冰箱门,“哟——”,箱内的冰全没了!水往外淌,原来冰箱罢工啦!地上的水是从冰箱内流出的。这冰箱可是房东家的,是不是坏了?看样式和外表上的伤痕,这冰箱年纪可不轻。这些姑且别去管它,先做早餐再说,待会儿子回来吃了还要去上课。她用手按抽油烟机的按钮,排风扇无反应,这又为何?
近两天怪得很吔!她忆起昨天的事。昨日开灶,灶不燃,用点火的方式也打不燃。打不燃就意味着做不了饭,做不了饭儿子回来没得吃。她的脑筋陷入混沌状态,一片茫然却又试图找出突破口,空荡的出租屋静寂得叫她发慌。她愁眉紧蹙,噢,对了,她猛拍一下大腿,燃气打不燃,家里还有一个旧的电磁炉可以用。她赶快冲到卧室的床边,弓下身子,视线在黑暗里睃来睃去,靠墙角有一个发白的东西,那是一个尼龙袋。她跪下,用手撑地,将脑袋和整个上身矮下去,贴近地板,钻入床底,费力拖出那个尼龙袋,检查了一下,电磁炉还在。
好,插上啦!按屏幕上的电源,“嘭——”,一股刺鼻的焦味充斥整个厨房,线断了。她赶紧拔下插头,额上被惊出几滴冷汗。
再看手机,都十一点了,还要搭公交去十几里外的培训学校做事,要到晚上等孩子们都做完作业后方可回家。给儿子做午饭的事只能将就,她迅速打点米淘了,放电压锅,再把已剁好的鸭肉碎块装盘,放饭锅里蒸。
昨日灶打不燃据说是停燃气,那么今天是不是又停电呢?冰箱罢工,排风扇无反应,种种迹象无不表明——但也不对呀,客厅的灯不是亮着的吗?哦,要不就是管厨房那套线路的开关掉闸了,可能是昨日电磁炉短路造成的。嗯,一定是!她自信地将大拇指和食指拨了个响指,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快乐地旋转到客厅,扶着墙壁攀上那个靠墙的凳,掀开高处的总电源开关盒,在一排茶色空气开关按扭中,寻到了所对应厨房的那个。瞧,果然是跳了!她扳上去,瞬间听到“知”的一声。线路通了,这下她又可以做饭啦!抓紧时间,操起锅碗瓢盆做儿子的午餐。
而后几乎是跑着甩掉脚上的绿色塑料拖鞋,换上电视里关晓彤打过广告的摇摇鞋,从六楼飘到一楼,背包在她左肩下来回晃。她在两排安置房中间直走百把米,出了小区门,左拐50米,之后右拐,再直走300米,过一条马路就到公交站了。她失去光泽的眼睛忽如点了火,闪亮了一下,因为她看见自己搭的805公交在站点缓缓启行,此地正修地铁,秩序乱。她就不那么规矩地横冲马路,却被两辆小车接连挡住去路,她只得着急地朝那公交招手,可是车压根不理会她,打几个响屁,冲出老远,不久不见鬼影子了。气得已过马路的辛太太又是跺脚,又是抹心口安慰自己。像这样差几秒错过公交的事,在这个城她不知碰过多少回。没办法,等下趟!
下趟公交到了,她庆幸自己坐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大概是所谓的祸是福所倚吧!”辛太太这样想着,心态美了,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她眼望窗外,视线无限拉长,看到一大片的荒地,北边靠自然村路段的那些老朽的自建房全被拆除,正准备改头换面建新房。一些摩天楼在她视野里流动,她的心浮过一丝阴影。“儿子想到这里买房,做梦都想过一种有品味的生活。可这要何时才能实现!”按照现代人的标准,一户人家没二三套房,尤其在城里没有一套理想的房,就意味着是个穷光蛋,是穷光蛋理应遭白眼,低人一等。对这点辛太太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年龄大了,自我感觉良好就行。但是年轻人不这么想,同你打交道的人和不认识的人都不这样想。活在当下,贫穷是大错特错,就算她自己不承认,也无法用自己的“贫穷”去说服人家或她的宝贝儿子,叫他或他们不要为一套房去死卖命。不仅不能说,而且还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所以,她告别安逸,不顾年迈,厚着脸皮挤进“打工族”。
跟自己打工的基本是学生级别的,他们有的大学快毕业,有的正读研。他们的打工叫勤俭持学,而自己的打工叫糊口。她学历比不过人家,年龄也差不多到了打工的“禁区”,普通话不“普通”,也就是说,自己跑到这个城来无丝毫的优势。不过,她还是充满信心的,老板既然接收她就意味着自己还行。何况跟小学生打交道,她很乐意。
她望着那些越建越气派的高层建筑发怔,是不是住进了那些摩登楼就真的有品味?这好比一个女人全身品牌服饰,就一定是贵族吗?或是一位优雅女士一般?自己每天穿梭于这座城,却始终只是个观望者,这儿的土地没有一平米是属于她的,所有的建筑无一页窗棂是为她所有。来到这座城,她认不得几个人,更无朋友。若是半年前,还有一只狗相陪,都怪自己老糊涂,看管不周,让它惨遭车祸。现在只要在马路上看到狗,她就会条件反射叫起自家狗的名字,而后热泪盈眶。
车子开到曙光路堵车,乘客纷纷脸对窗外。这里建地铁口,空中的吊车正有气无力挥着长臂往上吊水泥渣,公交不得不绕道而行,本是大马路现改往巷子里行,不堵才怪。辛太太急死嘞,出来晚了,还要在这里堵着,看来非迟到不可。她一心烦,脑袋就发胀,一发胀就头晕,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挤进她脑子。首先是儿子的爸,儿子的爸是个不让她好过的人,或者说是个尽耗她元气的人,对他,她本不关心,但是接近新闻里报道某某猝死家中,几天后臭了才被人知晓。她害怕这种事发生。窗外,正对着一家杭州丝绸店“大放血”,喇叭里不断回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门面转让,所有货物亏本大处理,最后三天呀!买到即赚到。”辛太太在心里“哼”一声,低声骂道“尽是些骗人的把戏!”
上次她在曲塘见一家店转让,衣服处理,就掏600元买了一件反季衣服。结果回去一看,上面的挂牌没了。而三个月过去了那个门面还在开着,依然写着“门面转让,清仓大处理”的白纸黑字,依然是那个美女老板张着血红的樱桃嘴招徕顾客。“赚分钱不容易啊,还要上当受骗。”辛太太本是有工作的,单位效益时好时坏,工作不轻松,还时喊着减员,在这样的情势下她干脆内退。她的同事们喜死了,领导夸她觉悟高,她现在想到他们狡黠的表情就恶心。她还想起她的一个学生,叫一诚,六年级,个子很高,他亲口告诉她:1米73,是真正的高大帅。每天穿着乔丹牌运装,带着白色鸭舌帽,可贵的是还讲礼貌,学习也不坏,深得她喜欢。可是,他昨天说的一个问题叫她揪心死了。事情是这样的,一诚放学回来,走到培训机构自己教室的座位前,心情好好的对埋头看书的辛太太说:老师,我上完初中就不上学了。
辛太太把头抬起。“那你干什么?”
“打工。挣钱呀!”一诚嘴一撇手一摊。
“那你上完大学不是一样可以去挣!”
“那太晚了,得浪费几年时光。”
“你认为上大学就是浪费时间吗?可是,你没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如何打工?”
“马云不也没上过大学?可人家阿里巴巴总裁,多厉害!”
马云上没上过大学?这个辛太太还真的不知道吔,自己没钱,故对有钱人她也了解的少。不过,她还是用严肃且温和的语气对自己的学生说:“一诚,我是这样理解的,一个人在什么年龄段,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比方该读书的时候就读书,否则就叫作违背规律,而违背规律是没好果子吃的。”
一诚听了就笑,说我妈都同意了,老师你又不是我家长着急也没用。一诚说得对,她再啰嗦只会遭赚。在这个世界上,她能够说服的唯一一个人就是自己。想到这,辛太太释然。这时公交大震荡了一下“吱哟”一声停住,外面的站牌写着“人民路口南”,辛太太吓了一跳,“哇,搭过站了!”她赶紧下车,仔细看站牌上的路线示意图,还好,只过了两站,赶紧回吧。她不想再搭车,拔腿沿马路往回跑。晓星星教育机构楼下的芙蓉超市老板见她大汗淋漓赶来,就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辛老师怎么今天来了?”辛太太“嗯”的一声,以为别人在嘲笑她来晚了。 登上二楼,教室里不见年轻的同事们,她径直走到餐厅里去,做饭的阿姨也不知去向。按理说,该是老师们吃饭的时间了。可她没多想,拐过一个弯是老板的吧台,太师椅子位置是空着的。她高兴了一下,“嗨,幸亏老板不在!”她向来是个守时守信之人,不想一次迟到就在人的心里烙上个坏印象。她把门边的垃圾倒了,然后坐到大教室等。坐了一阵,仍不见老板、同事和学生们的影子,这才看一下时间。噢,都一点了!再看日历,5月26日星期六。辛太太用手掌猛拍一下脑门:“哇,真是老糊涂了!”她关上房门马上朝公交站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