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超市有的是美味卖,硬的软的,固体液体,它们包装巧,逗人爱。味道嘛,甜的酸的辣的麻的香的咸的种种都有。可是奇怪,我每次进去对它们熟视无睹,如同《山药粥》小说里的五品大夫,对终于实现了的愿望没得兴趣。
要知,小时候的我可是馋得要命!早在一两岁,大人们出工去了,我一人在家,饿了就爬到炭灰堆里抓土渣啃,弄得整个脸成了猫胡子,身上能拍得出二两灰来。
等到我走得跑得的时候,小眼睛是一天到晚扫描着田园里的瓜果,摘生豌豆、豆根子、黄瓜嚼。黄瓜刚长到手指头那么大,就被我活活掐下,洗也不洗塞口内,还扒队里的红薯。若这些都没有的话,我会怀着一百二十个耐烦心,在一些田沟沟、土坡、渠道上穿来巡去。把眼睛瞪得铜铃大,在青草片里找茅针、白茅根、刺苔之类的野味。茅针外表跟小笋子差不多,剥皮,吃里面的白须须,软绵绵的,吃得人贴心又舒爽。白茅根是一种草的根,白白的,有点甜。刺苔哩,一身长着刺,乡下的田埂土坑边较多,去摘的时候得格外小心,否则手非被这小植物钻一针不可。刺苔的茎去掉皮就可以吃,味道甜润,夹杂些许酸涩。
仔细想来,小时候的野味还真不少!比方刺泡子,一种跟草莓一样红艳的野果,却比草莓小点。每到三四月,在农村的山野人们即能轻易发现它。它嚼起来甘甜,丝毫不比超市里的高档水果差。比方油茶树树尖上冒出来的“凉耳朵”,又白又肥嫩,吃起来脆爽爽,凉丝丝。另羊奶子、金樱子、桑葚它们既可以摘来生吃,又可以泡酒做果酱。最难一见的是山里的毛栗子,一旦撞上,那可是把捡柴禾或扯猪草的重要使命给撂下了。我跟村里娃登的登树摘,拿的拿棍打,蹲的蹲地上捡,齐心协力,弄一顿毛栗子席,那得意劲真比得上吃山珍海味。当公家园艺场的厚皮梨半生半熟挂上枝头,我和村里的小屁孩又凑到一块了,打起厚皮梨的主意。往往是留两个放哨,三四个深入“虎穴”,一两个在周边接应。经过周密计划,我们的“贪婪”总能得逞。
其实在我们的家里,也有过一些美食,如蜂糕、法饼、花生、片糖、红薯片、松子糖等,但它们被大人们当珠宝一样秘密藏在自家简陋的楼上一个石灰缸里,平时轻易不舍得拿出来。只待过节,或看电影,或自己的娃儿懂事(勤快或得了奖状),大人们才发欢喜心,三步两步登上自家摇晃的木梯子,钻进那个久违的“黑窟隆”,摸出一些赏给孩子。若是看电影,那大人不管多忙,会炒些豆子,塞满自家娃的口袋。轮到队上烧砖窑的几日,我和队里的娃欢天喜地,因为队里给每个出工的散发四个法饼,那可是除节日之外,我和伙伴们破天荒过的一回糖瘾。
在我小时候,你就是将乡下的野果摘遍,家里所有的东西掏空,最迫切想得到的还是食物。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去了父亲的工厂。工厂最吊我胃口的是离我邻时的家百来米有个食堂和一家小商店,最恼火的是它们老爷一样坐那儿,不但不解决我嘴馋的问题,反而加重我抵挡外来诱惑的难度。每次去上学,我都要经过那食堂,看见人们站成几排,买包子卷子油条烤饼,还有那透亮透亮沾着蛋黄丝香喷喷的烤面包。可是,这些东西我只能偶尔买一回,探一下洋味。因为购它们需凭粮票,一个包子一两,一个卷子二两。我和哥哥吃的是“黑粮”,一家人就父亲每月27斤粮票,用来购大米都少了,但我的父亲硬是从中扣出两斤,以便我和哥哥隔三岔五“探味”。到晚上十点,即便人坐家里,亦能闻到那包子烤饼的味道,它们诱惑着我前往。嗨呀,食堂真大!足有我们学校十间教室那大。我趴在窗口,贪婪地注视那雪白的包子,似工艺品一样成行成列,被摆放在有门那大的银色盒子内;它们又像妈妈胖嘟嘟的乳房,勾起我无限眷恋。
我也去那商店,攀在那正好至我鼻梁高的柜台边沿,踮着脚,活像一条饥饿的狗,不停地翕动着鼻孔,捕捉里面食物跑出的香气。在那儿,我又见识了苹果香蕉两个新品种水果,但里面最叫我流连忘返的是装在羊铁皮盒内的五颜六色的蛋糕,我做梦都想吃到那彩色的蛋糕,可是,十四岁前我终未能如愿。那是一个实在没什么东西吃的年代,连白糖也成了我最好的解馋品。记得酷暑天,父亲单位分五斤白糖,盛放玻璃缸内,被我天天偷两匙,放信纸上包好,馋了就打开来用舌尖舔一舔,宛如吸毒犯吸白粉一般过瘾。
在我幼年阶段,感觉吃什么都好吃,有时竟忘记廉耻,对一些“偷来物”,大有一种窃来的狂喜。现在,吃货万万千,可我对它们却没有胃口,大有点像艺术大师丰之恺所说:黄金时代度尽,停止了美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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