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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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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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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

近年来,对于我那原始的家——我娘家发生的那些事情,我这个无能之辈表现得越发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早有人提起过我娘家的屋场要不得,我开头不置可否,后来许多事件拉我往那方面想,一想就恐怖。村里别人家的日子都好过了,唯独我嫂子家因为发生这样或那样的糟糕事、难堪事,弄得全家人疲惫。当然,家景就大不如同村的其他户人家。

2018年10月的一天,当再次得知我嫂子住院的消息,我的心并没有猛烈地蹿动。这是她在本年度内第三次入重症看护室,第七次住院。

我的嫂子患尿毒症,我去医院看她,鼻孔插着管,手背扎着输液的针,发丝如秋天的冬茅草,灰白又干枯,一张死灰的脸沉寂在雪白的枕头里。这次入院她远不是做透析和抢救那样简单。以前只要不是危险期,她至少能走路,可这次因为她在进透析室的走廊时被别人的轮椅碰翻,据说以后两腿只能作摆设了。连带其它病情的加重,我的嫂子成了一个离不开点滴离不开插管离不开病房且一切行动均要小心的老病号。

可怜的嫂子是一个屡次从死亡线上挣脱出来的生命,她多次犯病,有时发生于半夜,换作胆子细的吓都被她吓个半死。好在她的儿女是苦难中泡大,对她由病惹发而出的“惊吓”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将一副死相的她送往医院,从莫耽搁过。这多年来,幸亏嫂子享受了国家特殊病症优惠政策和农村医保,不然,一个来自农村的百姓家庭,就算她再有求生的热望和再坚强,家里也扛不起。

嫂子感应到我的声音,那双垂闭的眼微微启开,现出一丝的光亮。当我轻握她的手时,嫂子的手也用力回握,似在向我传递着信息——她还活着!

好一阵的默默无语!我久久凝望着我嫂子的脸,思想的翅膀却不知掉进哪个胡同里去了。曾经搁浅的记忆,曾经活跃过的一个人影,正驱走了这病房的死气,从而也激活了我那折腾已久即将枯死的脑细胞。在我浑沌迷离的状态,在我恍惚模糊的目光中,一姑娘闪现了。这姑娘背后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穿着花的确良短袖,仿佛一根标直的玉米杆立于我家的土砖屋门前。她五官清秀,算得上美人,可惜她嫁错了郎,未经过任何仪式就踏入了我的家,做了我的嫂子。当时,我就想,我那胖乎乎的大哥,到底施的什么法术,将她骗到了手,并猜测他们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他们看起来是那么恩爱,能将青菜炒出和谐,将泥泞奏成《欢乐颂》。可能后来是中了我的“咒”,这对夫妻的“恩爱”还是起过波折。原因是两年后,我的大哥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比这更糟糕的是,1988年底,他跟人合伙盗了一头牛卖了,被判6年刑,而在这年的正月,我的另一位兄长因公伤亡。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父亲的身体也彻底被击垮。看到亲人们的一幕幕惨剧,当时没有步入婚姻殿堂的我,对我的嫂子心生怨气,认为我的大哥出现这样的麻纱事是她纵容的。因此,除将父亲的一部分工资给予她以外,我很少去看望她的一家大小。

当有一天,我突然乍现在嫂子跟前,嫂子却慌乱了。她撂掉手中的活,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糠灰,跳出石门坎,跑到一里多外的屠桌前,以最快的速度称回来半斤五花肉,再用青椒炒好招待我。可是,还没等我落座,我的那三个侄儿女们,早登上了桌,大显“伸”手。我看见三个小脑袋挤成一巴,几双筷子从不同角度将菜“翻炒”。眼睛睃到菜碗里去了,他们先拣瘦的后来连肥肉也不放过。最好笑的是三宝,她的鼻涕溜出跑道,一路滔滔直下。正当我担忧着鼻涕会掉进碗内的时候,只听“嗖嗖”两声,鼻涕如接到了指令似的马上缩了回去。嫂子在他们背后拉开这个,又扯那个,并大声呵斥着,却无济于事,根本扭转不回五花肉在三分钟之内被洗劫一空的命运。

    挤在回城的班车上,我无故想起我的那些侄儿女们的馋相,想起嫂子一人拖着三个细把戏,起早贪黑,拼命侍弄五六亩田土的情形,我的泪就仿如初春的丝雨,簌簌地下个不止,是擦了还有,擦了还有!后来,我干脆懒得擦了,任它在我的脸上蔓延,让上下车的人们好奇的看过饱。

我的嫂子没有念过多少书,方向感又差,她几次到离家几十里的涟钢找我,有时是找错门。可就是这样的一名女子,孤身一人,几次去七百多里远的岳阳劳改农场,探望我的大哥,其中的艰难曲折可想而知。每次嫂子去了,都要告诉我大哥,孩子们好,父亲的身体不错,要他好好改造〈其实我的父亲在大哥的第二年劳改中就去世〉。而我的大哥也正是因为嫂子的有情有义,才在劳改中表现突出,被提前两年释放出来。

大哥回来后,喂猪,当畜医,卖牛肉,到一家餐馆做厨,当小包工头带组……多亏大哥多年的打拼,他家总算迎来了楼房的竣工。眼看好日子正笑盈盈地在大哥家打住,可是,哥嫂的身体却唱起了反调,纷纷像台报废的机器,不能运作,甚至连修理都成大难题了。他们先是我的大哥患脑溢血,在一个八九点钟的太阳光注目下,大哥那堵厚实的墙赫然倒在我们城市市中心的马路上。据说那天他是来找我的,幸亏那一刻,有几个好心人立即叫来救护车,才不至于我的大哥悲惨地就死在马路上。不然,估计我娘家的某个人一定会疯了去,而我也将埋入那自责的海洋,无容靠岸。大哥进院后,一千块钱一支的药也没救得了他的性命。大哥走了,嫂子的饭量明显递减,接下来,高血压糖尿病尿毒症心衰这四个恶魔同时纠缠着我55岁的嫂子羸弱的身子骨。

嫂子躺病床上,眼睛一会儿开一会儿闭,有一刻,她清晰地对我说,现代科学这样发达,要是能发明一种能治好她病的药就好啦!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眼巴巴地瞧向我,满满的期盼。我充分感受到嫂子目光中千钧的重量,根本不敢对视,我的视线虚脱得赶快从她身上撤离,口却违心地附和她:会的,你放心,会等来这么一天!

从那次看望嫂子以后,我的脑袋里总是钻出她那双充满期冀的眼神,仿佛夜深的灯孤寂地亮着,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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