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是我叔公公的女儿,年仅比我大一岁。她个子高挑,眉秀鼻挺,两条粗黑的羊角辫紧贴肩上。那时,小小年纪给人玉树临风之感。
打小我俩疯到一块:踢毽子、跳房子、玩石子、丢沙包。干活也并肩同行:扯猪草、摸田螺、拾柴和看牛。我们两个去看牛,把牛丢到山上,任其放浪形骸,而我们玩游戏、唱歌、追蝶。一次,我们玩到天黑,才想起我们的牛。林姑的牛在渠道里喝水,很快找到,而我的牛因跑到另一队的田里吃禾,被人扣下,吓得我向那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求,达半小时之久。林姑则在一旁傻掉着泪,奉陪到底。
白天,我们好得像同穿一条裤子。夜晚,有时我们同床共枕,要么我上她家,要么她来我家。瞌睡之先,我们东南西北瞎扯一气。那时候的老鼠子真够胆大包天,悉悉索索在我们的帐顶上横行撒野,气得我们用脚死劲蹬床,拿枕头狠击头上的帐蓬,为的是想吓退那些老鼠们。可结果是我们的脚打痛了,手发软了,头也晕了,老鼠却依然得意地喊着号子。
等到做了学生,我和林姑结伴上学。记得上初中,学校离家有七八里,碰上雨天,我们的鞋被烂泥巴纠来缠去,鞋和裤管满是泥泞的油彩,可我们有说有笑,走走停停,倒也不觉得有多累。累的是生理期我们去代销店或合作社买卫生纸(当时还没有卫生巾),因害臊,我们每次弄得像搞地下工作似的,先派一人入店,查看里面是否有男的,有的话坚决放弃,继续朝前赶。有时走到最后只剩一家店了,没办法,我们顾不了店内的人是雌性还是雄性。两人鼓起勇气同踏入门槛,勾着脑袋直奔前方柜台,由一人胀红着脸怯声道“来包卫生纸”,整个就像一副做了贼的相。
我和林姑珍贵的友谊到高中按下暂停键,仿佛它也走累了,急需要休憩。我们各奔东西,她在本区上高中,我却跑到百里之外就读,寒暑假寄住父亲的工厂里,要见上林姑一面,得下天大的决心。后来林姑考进信用社当出纳员,而我在一家大型企业上班,彼此失去联系。我好想见到她!
这天终于来了,我和林姑那折断了的友谊之弦意外地续接上,迈上新的征程。那是我的侄儿将林姑的手机微信名片发给我,可是这时候的我们都老了,退休了,脸上已被岁月当草稿纸涂改得稀烂,难以相认。
我们约好在市公园见面,林姑曾经粗黑的发辫不见了,换成齐耳短发。看到我吃惊的样,她大方的告诉我,发是假的!林姑脸上略微施了一点淡妆,玫红色的短呢上衣搭黑长裙十分得体,看得出她是竭力想在我面前展示一个好形象。但我分明瞧见,“老”这个妖怪,向她动了手脚,施了毒。老实说她的身板没从前有样了,脸也好像被谁抽干了水分,失去光泽。
久别重逢,我们将对方遍地盯了个仔细,而后,手挽手徜徉在林荫下,提到当年买卫生纸的事我们忍俊不禁。林姑问我是否还记得冬梅?我答,怎么不记得!有天她来“大姨妈”,把裤子弄脏了,偏偏教我们数学的龙老师喊她去黑板前解方程,冬梅死活不肯去,又不回复怎么一回事。僵持老半天,老师火了,上前去拉她,冬梅哭了。后边一个男生立即叫道,好哇,老师你欺侮一个女生,人家不去,当然是有难言之隐,你这个都不懂!教室里满堂哄笑。而我和林姑忆起这事,笑成一团,想不到远去了的羞涩而今成了我们记忆库内最有嚼劲的牛排。
林姑跟我说起了她的闺女30岁了不嫁人,跑到外地当支教;还讲到她养的花花草草和上老年大学的诸多趣事。谈得兴奋,在偌大的公园里她双臂舒展,引吭高歌。一对小情侣在草地上嘻笑,一个老头练“金鸡独立”,湖边有娘们拍着抖音,有更多的人跳舞。大家毫不羞涩,应了一句歌词:“不管别人怎么去说,怎么开心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