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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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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凡尘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 南北朝 ·谢灵运


       一场预报准时的雨,灭了这个异于往年的狂躁初夏的嚣张气焰,让大地水润清凉,万物承蒙天恩。


       毗邻厦大翔安校区的鹊峰,是一个天然地标,脚踏实地、眼见为实时,让人瞬间产生足以安心的方向感。即便是初来乍到的所谓的路盲,到站下车一眼便能见到鹊峰,也能通过只言片语的询问很快到达那个山麓下如异形漂石嵌着的沙美村,确切的说,应是沙美社区。如今的它早已一改昔日穷乡僻壤之窘态,被时代的海洋冲刷着得以重塑。鹊峰正南方简易的临时店铺鳞次栉比,一条商业街横亘南北,新建的芙蓉书院生活小区高楼笋立。在这样人间烟火气日渐浓厚的大环境下,晴日里的鹊峰眉清目秀,但流于平庸,只有一些特殊天气里,如雾天,雨天,它才显露出耐人寻味的另一面。


       这个夏天的五月下旬开始,中国传统老黄历称它闰四月(农历),接二连三的连绵夏雨,将我们原本躁动的心冲洗得清凉凉的,像吃了香草冰淇淋般舒爽。骤然明显的温差喜欢怂恿大自然变出神奇的魔术,下雨天正是它作秀的好时候。雨中的鹊峰仙气渺渺,像下凡来的螺蛳姑娘,秀丽清新又不失神秘矜持。刚开始细雨蒙蒙,随后雨势越来越大,雨水的浇灌使得两股温差极大的空气彼此角力,互相触碰、拉扯直至绞绕融合,随着水汽在鹊峰黛色的山峦上蒸腾,鹊峰山腰之上便弥漫起如梦如幻的雾气,峰顶白茫茫一片,似乎浓得化不开。烟雾缭绕后,似动非动,像一群丰满的女人戴着乳白色的头纱静静驻足,轻轻呼吸,冷眼旁观。


        彼时人的思绪已进入仙境迷宫,想起萧鼎的《诛仙》开篇描写过类似景象的一座山,“只见白云环绕山腰,不识山顶真容”。那青云山是修仙学道之人远离尘嚣的熔炉,但眼前的鹊峰不是,它的葱绿与一群绿军装的帅哥们相衬相融,让人如吃定心丸。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山脚下安身立命的,偶尔邂逅那些最可爱的人,感受“青松如膏沐”般的生命美好。每逢工作日,作为翔安“原住民”的我们,便骑着车子往返于单位与家之间,风里来雨里去,风雨无阻。


        这两日风雨潇潇,好几辆原先一直享受日光浴的摩托车、电动车突然躲进楼道里避雨,商街的老板们时不时三三两两站在屋檐下,瞅着从屋顶垂落下的水晶帘出神。天空织着雨帘,雨水携来沁人心脾的凉意,办公室里穿薄衫上班的人,起初开着空调仍喊热,后来关掉空调、关闭门窗,还起着一身鸡皮疙瘩,汗毛也精神抖擞竖起来,像麦芒那样聪明地自卫自救。进入雨幕中的人们则像关东煮火锅里的食材,高矮胖瘦,形态各异,被雨水烹煮,被一锅端,被爱玩水的老顽童戏弄消遣。――  一天一地的雨水劫持着芸芸众生,让他们深深感受到老天爷的独断专行。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家里这两天刚铺竹凉席的女人们,突然觉得薄衾软褥的温暖与宝贵;而四处奔波的人对雨天最是厌烦,尤其晴日里喜欢在村口卖蔬菜的走卒摊贩,最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已数日阴雨,他们的脸都快愁成苦瓜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对于这一场初夏的雨,最高兴的当属植物大家族。
       好雨如甘醴,以毓草木、以慰人心。举目四望,厦大校区东大门外的绿化带如同彩带,各种颜色的灌木丛,如冬青、三角梅、紫锦木、红花木、红叶石楠、蔓马樱丹等等,齐刷刷的,像一茬茬毛茸茸的脑袋,紧紧相挨着,难分难解。这些地被植物俯身作揖,尽显谦谦君子之态,它们甘拜下风地抬头仰视着那些高大树种,比如棕榈或香樟。大道两旁矗立着的笔直棕榈树,开春时便被修剪了头发,远远望去像土著民头戴着羽翎。但是这些任狂风暴雨肆虐仍威武不能屈的勇士,此时却远不及商业街绿地的夹竹桃来得生命力旺盛,雨水催发那些擅长吸附粉尘的有毒植物的巨大潜能,使得它们的枝叶愈发浓密,成团成簇的粉色或绯红色花朵,宛若香艳娇嗔的女人们,千朵万朵压枝低。风雨激起细浪时,落英一地,如同有人随手打翻了胭脂盒。


                           


       大雨洗涤一新后,迎来了休息日。离沙美不远的珩厝社区,周末赋闲在家的人们,轻松自在看着老天爷的游戏成果。我家及邻居家院子里的发财树真如一心想致富似的,大片大片的掌叶,或翠绿或深绿,争先恐后向天空伸手要钱。龙眼树则新叶丛生,如绿色羽毛似的层层披挂在枝头,黄绿色的果实细小得如同削去了尖刺的苍耳,经过优胜劣汰的自然生存法则考验,好多天资不足的果子已夭折、委身于地。地上的家花野草,倒是欢天喜地,它们不约而同地昂首挺胸伸懒腰,因了雨水的润泽愈发葱茏挺拔。


       更意想不到的是,一株垂陆商序本来站立我家墙头,因为全株有毒,被斩草除根,未曾想它的种子早已随风飘落院外的泥土中。春天生发,夏季滋长,如今一场大雨肆意冲洗,它反而很魔怔似的疯长,一副试图光宗耀祖的模样,给予伤害它家人的人以报复。作为它的仇家,曾自诩正义之士的我此时却突然为之感动,虽然它危机潜伏,大可除之而后快,此时却于心不忍,遂手下留情。


       雨水乐于给原本无精打采的花花草草们输液,植物们也懂事争气,像馋嘴的孩子吮吸着大自然的乳汁,长势喜人,看来如闽南俗语所说的“一暝(夜)大一寸”。院外邻居家屋后的空地上,原本杂草丛生,雨后更是蹬鼻子上脸:芦苇葱绿如染,修长的叶子像长矛簇立;桑树枝叶轻柔,它们已经从被人拦腰折断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享受着绿油油的时光;比姑娘果娇小的本地灯笼草硕果累累,果实上爬行着狰狞的未知名红色软壳飞虫,近旁的野莓缀着宝石红果,用瘆人的倒钩刺拼命捍卫着领地与胜利果实。―― 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的样子,植物自由生长的状态,毫无保留地彰显出了大自然的天性:积极乐观、自由浪漫。


       雨后的村庄自带美颜效果,近处有户人家的空中菜园也是一派生机盎然:两三朵丝瓜的黄花像患了恐高症似的,紧紧抓住垂挂在水塔上的藤蔓;支架的绳索上百香果的柔软青藤缠绕着,如同翠玉璎珞;芋头的墨绿色叶子在半空中书写着斗大的“心”字,一簇簇的心正随风轻轻摆动,如情窦初开的少女难掩羞赧。其余的一些植物较为低矮,叶子也细碎,看不大清楚,它们就是一堆散落的绿焰,点燃了仍然有些灰白的天空。


       朝前方眺望时,看见茂密的爬山虎覆盖在村委会北墙,将这座年代久远的小楼化装成了墨绿色的低矮山峦,充沛的雨水让绿植如同喝了脑白金的孩子,突然变得茁壮精实。爬山虎密密麻麻的叶子像层层的绿衣裳,遮蔽了小楼的后背,企图将它一步步变成身材魁梧的绿巨人。这位巨人看来已经被岁月的大手一把擒住,定在那里如磐石岿然不动。岁月高举过头顶的一面殷红旗帜,早已宣布着胜利的喜悦,胜利的颜色就是血的颜色,浓艳而炽热。这面被革命先烈染红的旗帜飘扬着,如火焰燃烧在周围一切浓淡不一的绿色中,瞬间有了强烈的视觉冲击。――火热生命换来太平盛世的警世寓意,会在灵魂饱满的人心中像长明灯,永不熄灭。


       没有微风拜访,但空气无比清新。到处是白蝶的倩影,轻盈如薄薄的剪纸,它们喜欢流连于四季豆的枝蔓与绿叶之间它们是一群爱玩耍的野孩子,四处飘荡,或者有的像处处留情的过客,随心所欲地拈花惹草。它们又是无比欢愉惬意的,拥有可以随意张合的翅膀,轻松自在,又悄然无声,全然没有大鸟扑棱羽翼时的笨重感和攻击性。翅膀,是化蛹成蝶时大自然给予的上好嘉奖,如同丑小鸭变天鹅的童话故事,是“蜕变”的有力诠释,脱胎换骨的一次重生。


        雨霁云散,邻居院子里一群鸭子出笼,开始闲庭信步,它们振翅抖索,伸展着筋骨,尾巴微微抖动,浅黄色的鸭蹼子轻轻拍在地板上,享受着片刻的自由。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个生命,血肉被厚厚的羽毛紧紧裹着,肥硕是致命诱惑力,它们明目张胆地企图消灭人类的馋虫。人们的眼睛瞥见它们时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然而这群鸭子似乎并不在意此时人们的目光如炬,盲目欢乐已反衬出它们的目光短浅,它们并没有觉察到杀机重重。――院子里临时搭了雨棚,三四个阿婶在雨过天晴时宰杀家禽,平均一斤售价九块多的鸭子受到热烈欢迎,以至于她们杀鸭杀到手软脚软,拔毛拔到怀疑人生(后来不得不买了电动家禽脱毛机)。


       俯瞰着女人们忙碌的身影,她们身旁已被俘获进编织袋里的白毛鸭憨头憨脑的,再看看案板上赤裎以待的鸭子白生生的身体,我顿时感到生命的无常,莫名有些悸动,几分感慨。然而,这话听起来有点矫情,也颇伪善――姜母鸭的确很美味啊,尤其烧柴火的陶锅里的酱鸭肉,肉香混合着炸姜片的辛辣气味,直捣肺腑,灶膛熊熊火焰燃烧着,锅里汩汩冒着油花,先煸炒后慢炖的鸭肉煮得软烂,表面看似完好无损,实则已骨肉分离,让人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雨过天晴,一栋小楼屋后,一位满头霜发的老人家正小心翼翼晾着上好白漆的木板一群孩子在斜斜的路面玩耍,其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坐着学步车蹒跚学步,像雏鸭游弋于水面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童双脚着地划着她的扭扭车,一遍遍喊着:“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却丝毫没有放弃游戏的意思,直到别的玩伴招呼她,她才舍得停下。三个女人一台戏,女孩们开始乐此不疲地商量着安排新的游戏节目,随后一个营养充足、身体壮实的男童加入她们的队伍,气氛变得更加活跃——祖国的花朵盛开着,他们在哪儿哪儿就是明媚的春天。雨后的孩子们已经将房前屋后的空地或道路当成游乐场,他们的欢声笑语如磁铁般富有吸引力,让人心情无比愉悦,如乘清风,如驾云彩,直上桃源绿竹林。――生活充满阳光,这是一场风雨洗礼后最好的生活启示,虽然眼前这位欣赏着游戏节目的观众已人到中年,但孩子们尽情娱乐的美好模样、无敌的青春,却如同自己的,瞬间重现。


       一切都在大自然的身体里,在时空里,生发、流转、此消彼长,不管人们看得见或看不见。凡尘的雨来自天上地下,而落下的雨途经人间终将再次回归大地的怀抱,最后复又重回辽阔的天空。生灵万物的体内其实原本丰饶充沛,如雨意氤氲、水份饱满,却在日复一日的消耗磨损中渐渐憔悴,直至有一天枯萎如干瘪的秃笔。――人啊,何尝不是,何其渺小,生命呢,又何其有限,能成一支墨汁饱满的紫毫时,请尽情书写,莫待岁月将它风干了,徒留遗憾。


                              写于2020.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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