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长

东鄱阳湖的北岸有个叫萫溪的小镇，小镇上住着近千户人家，他们世代都过着渔耕的生活。

小镇的走向，是以镇中的一条龙筋路为南北轴线而贯穿其间的。人们沿着龙筋路的两侧，盖起了鳞次栉比的房子，铺开了许许多多的门脸房，形成了一个滨湖地区不小的市集、街道，故人们习惯性地称其为萫溪街。街的北头叫扬水塘，南头叫康户山，中间一段叫做竹峦里，整条街由以上的三方组成。

竹峦里有个叫做俞剑华的人，只要是年纪比他小的，大家都称呼他“华哥”， 而稍事年长些的人们，则习惯性地呼其为“街长”。在人们的意识里，对于乡长、镇长、村长这些名词恐怕都是耳熟能详、并不陌生的，而对于“街长”这一说，想是能明白的人并不多吧？

竹峦里这一支人脉，在萫溪这个小镇上可算得是旺族，人多势大。在萫溪这个小镇上，凭的就是势力说话。再加上听老人们说，解放前在这一块地方，更是换喜得一个人的天下。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如果有哪家的孩子不听话，吵闹得不眠不休，大人们就会吓唬他说：“换喜得来了，换喜得来了”这样一句警语。果然之下，孩子们便都不敢大声的哭闹了。在解放前，换喜得平素是游手好闲，不事渔耕，不事农桑，给地主渔霸看家护院，是个专吃百家霸王饭的主儿。解放军来萫溪的那一阵子，换喜得还跟着地主武装一起，拿着枪去老庵咀前的酬池湖边与解放军干了一仗。但是，没几下子就被解放军给打垮并被活捉成了俘虏。在以后的政治运动中，广大革命群众把他打成了历史反革命，让他在老家接受劳动监督、改造，不得乱说乱动。俞剑华就是他的亲侄子，连脾性也与他叔差不离儿。

尽管，俞剑华长得是獐眉鼠目、尖嘴猴腮地实在是难以入得人眼。可就是这么一个不上秤的人物，竟然也就慢慢地熬出了头，获得了这个小镇上的人们那所谓的“尊重”。

记得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每个社员出工都是由生产队长来指派的。那时候的一个农村生产队长可不啻于是个土皇帝，他手里可攥着小队近百口人的生死。那个时候，俞剑华仅仅凭着念了几年私塾，识得几个数目字，便捷足先登当上了生产队的记工员。这记工员在那个年代可也是个重要的角色，他的笔下同样掌握着社员的生杀大权呢，没有哪个社员敢不去讨好他、巴结他。他每天什么也不干，终日夹着本记工簿，满田畈地转。他自己还洋洋自得地美其名曰“查工” 呢。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便从一个小小的权力位置上领悟到了“权与利” 之间存在某种必然的利益联系并逐渐的深入了进去而谙熟此中门道。

那时候的农村，民风淳朴，情感朴素。大凡农家来客或者有甚么喜庆之事，都会想到在屋场上请来族里长辈拟或是有脸面的人来家做陪客的。剑华仗着喝了几滴墨水又是生产队的领导便当仁不让的成了个百家通吃的食客。那情形竟与其叔当年颇为相似，只是在性质上有所改变而已。

后来，形势发展到了分田到户，生产队不再统一派工了，俞剑华的记工员身份就无形中被削夺了。这对于一向懒散惯了的俞剑华来说，无疑是一次无情的伤害。好在他的应变能力较好，更得益于他肚子里较常人多喝了几滴墨水，但凡有个东家房屋上梁要唱彩，西家嫁女要安座，村南有人要娶媳妇请他去说媒，村北有人打官司要请他代言，他见事就揽，也不管事情办得成与不成，先混口吃的到嘴里填饱了肚子再说。他照旧东家进、西家出地吃得是满面油光，神采飞扬。吃过之后便满大街的瞎逛，香烟也不带，口袋里只揣上一只打火机，这家米店里进一下，进去接得店主一支烟后，点着了火就走，那家布铺里坐一会儿，自然又混得烟抽。这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是这么说的：“烟就不买，火要常带，有烟就吃，无烟就戒”。 把他这么几句话一引用过来，倒还真成了他对自我形象的一幅绝妙写照！

接下来，社会快速发展到了市场经济时期。俞剑华依旧是以不变应万变，每天坐家里算计着谁、谁谁打工赚钱回家来了，他便以上门坐坐、打听打听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顺道来问个安地为由赖在别人的家里不走，他不单是要混个酒足菜饱之后才肯挪步，还得要向人家“借”得个三百、五百块钱之后才离开。这钱虽说是俞剑华借出去的，但也就好比是刘备借荆州，有借而没有还的。因此，这样日子久了，人们便再也不肯沾惹他了。他依然是两手操在袖筒里，满大街地乱转，俨然就成了这萫溪街上的巡街人。街头的轶事，街尾的丑闻、当街的笑话，他一个人溜达了一圈，就几乎给传了个遍，假如大家伙称他为这条街上的新闻发言人，真就是一点也不为过呢。于是，慢慢地，街面上便有人戏谑性地呼俞剑华为“街长”了。尔后的日子里，整条萫溪街上的人们便都齐声地正式称呼他为“街长”了。

眼见得别人家出门在外的打工赚钱，出湖渔猎的满仓而归，就连农耕的扛着犁耙上畈做做样子没收成也拿政府里的农田补助和种子补贴，这俞剑华的心里真的是那个急哟，再怎么样，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不说去管老婆儿女，起码自己这张嘴总是要管的啥。他也到底是喝过墨水的人，脑筋也转得快，念头起处，他想法便就有了。

这一年，适逢在萫溪这个小镇上搞示范性的社区建设，把个街面上改造得是有模有样，十分的排场，但就是缺少卫生保洁员。初时，街面上的环境便被搞得乱糟糟的，蚊蝇嗡嗡叫，走路一步连三跳，臭哄哄的。这俞剑华瞅准了这机会，便三天两头跑到镇政府里去吵这个事，说是街上的环境卫生太糟糕了，问题严重到影响了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他要把街上的卫生清洁工作给包下来，为政府分忧解难，为民众谋幸福。

后来，镇政府的领导们在一起研究这个事情时，觉得这还是个三全其美的办法呢，一是解决了街上的卫生环境问题，二是解决了俞剑华的就业问题，让他变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人。第三，最大的好处是镇财政不用出钱，就解决了街上的卫生难搞这么一个老大难的问题。随后，镇政府很快就拟订和签发了这么一份文件，下发到了个村委会以及街上的各企事业单位和商户。文件是这么写的：关于聘用俞剑华同志为萫溪街卫生保洁员的通知。经镇政府镇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特聘俞剑华同志为萫溪街上的卫生保洁员，每日负责清扫街道并将垃圾运离填埋。其薪酬由镇上的各企事业单位以及商户负责筹措。具体规定如下：每个企事业单位每年出保洁费用1200元整；每个商户每年出保洁费用500元整。这些款项，由俞剑华同志上门收取。

这样一算下来，俞剑华的年工资达到了当地公务员的水平，并且还略高于公务员的工资。这把个俞剑华乐得是七荤八素，晕晕乎乎的简直就不知道个东西南北了。

这么一来，俞剑华他倒真的成了萫溪这条小街上，名符其实的“街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