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上有人来。故纸堆里友人来。
在近来的这些时日里,因了探寻鄱阳湖文学背影的缘故,我终日沉埋在一些泛黄的故纸堆里,沿着绵延两千多年的历史时空逆向而行,寻寻觅觅、抽丝剥茧,寻隙觅缝、追根溯源,期望给自己找到一些能够佐证鄱阳湖文学背影的史料,借以自证之前对于“鄱阳湖文学”这一文学概念的推理是否恰当、准确,得出的判断是否是有理论根据的,这的确是乏味得紧的一件苦差事。
就在我陷入到迷茫、困惑之中,似乎找不到前行方向的时候,迷迷糊糊中的我,眼前仿佛看到有人从鄱阳湖上的四面八方,正在向我慢慢地聚拢过来,他们中的一些人还边走边跟我远远地打着招呼道,兄台,你可千万莫烦躁,也不用再迷茫了,我们都是些你在鄱阳湖地域文化及其文学领域的朋友,这就给你释疑解惑来了。
我立马感到眼前一亮,精神大振,不由得仔细地观察起那些正在朝我这里走过来的一个个人来。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紫面长髯的汉子,肩上扛着一把长枪,手里拧着长剑的不正是那号称“江西第一人杰”的鄱阳县令吴芮先生么?在他的身后,还依序走来了毛苹、梅鋗、刘子勋、林士弘、陈友谅等一大帮子鄱阳湖上有名的风云人物,他们分别扎紧了裤腿,撸起了袖子,背上竖着的是刀山剑林般的冷兵器,一个个器宇轩昂,脚步“咚咚”有声地在朝着我径直地走过来,身后留下一路的烽火狼烟在历史的尘空里熊熊燃烧着、弥漫着……
这让我仿佛听到了戈矛与刀剑交错时,远远传来的一阵阵“叮叮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我暗自猜度,那应该是来自鄱阳湖深处,历史深处的铿锵回响;我还看到了鄱阳湖上迎风招展的各色旗帜,五彩斑斓地迎着风在呼啦啦地飘扬着,生生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我赶紧迎上前去,拉着吴芮的手对他说道,鄱君乡党啊,你好!老弟久仰你了。你可知,这两千多年走来,你的英名播撒在广袤的鄱阳湖大地上,如五雷轰响。虽然我时不时地会在赣江边的滕王阁上瞻仰到你的仪容,但我也去过余干的龙善,去过那里的五彩山,浏览过生你养你的家乡,在五彩的山上,我听到南宋的王十朋曾经对你说过“吴芮当年生此山,此山彩色锦官城。如今不爱繁华地,松林森森一青青;我也曾经去过富饶之州的鄱阳,那里有座“番君”庙,随后而来的华镇也曾经在我耳边轻轻言语过:“秦吏方摇毒,君王独得名。国虽为地小,忠亦自天成。秘殿似容悴,立堂草木荣。兴亡何足道,青竹有嘉声。”尽管你对我来说,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是,我对你的敬畏,对你的仰慕,应该是十二万分的真诚的,番君。我请你们大家先都在我这里坐下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啊。说完,我便将吴芮他们一行数十人安排在会议大厅里的鄱阳湖人文方阵中坐了下来,并送上了烧得热气腾腾的鄱阳湖水,让他们解渴。
刚刚安置好了吴芮他们一行在那边安静了下来,我的耳边又仿佛听到了“咿咿呀呀”的,来自鄱阳湖上的桨欢橹唱声,便不由得再次拢聚眼神向着鄱阳湖的深处望去。我看见了从天际的云天深处摇来了一叶扁舟,舟头上站着一位绾着发髻,穿着灰白长袍,背上背着一把瑶琴,手中捏着一本诗词的老者,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鄱阳湖上的高天白云,面色是那样的凝重和寂寥。他的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位,手上挥着白纸扇的,正是那个一生最爱做梦的,号称“临川四梦”的汤老先生,先生的脚上穿着一双踏云鞋,仿佛汲取了泱泱大湖之上浩渺烟波的灵气,好像要飘飘欲仙地飞起来了,船上的后舱里,正襟端坐在那里的正是那以迷人金嗓唱大唐,人称鄱阳湖上丹顶鹤的歌唱家许和子了,他们的后面,还相跟着摇来了几十艘鄱阳湖上的小划子,划子上的人们都在浅酌低吟地哼哼着鄱阳湖上的道情,将漫天的词情披洒在鄱阳湖上……
我赶紧扯开喉咙,向着姜夔、汤显祖他们喊开了,白石道人,汤老先生,和子姑娘,你们大家快快来靠岸吧,吴芮大哥他们正在我这里等你们来聊天呢!好叻,老弟。我们过来了。说话间,湖上的那些个划子,呼啦啦一下子全都靠了过来,他们一个个登上岸之后,只听得许和子甜声唱道“生生死死戏言事,幻幻真真诗意情。滚滚红尘桃花水,幽幽绮梦牡丹亭。大千世界浮沉迹,数百年间褒贬声。醒眼何须循古味,知心自有沐春风。”唱罢,旋即又自独白道:“好一座梦里花开的“牡丹亭”呀……呀……耶”,将万般的深情,倾注在鄱阳湖里……
汤老先生在听了许和子的清唱之后,仰天哈哈一笑地对众人道:“梦生牡丹亭,鄱阳湖上行,今日会盟约,且待怡然君”,说完,一把拉上了白石老人,边走边自我言道,我们还是先去跟吴芮老先生请安问好去吧……众人皆随他们二位的脚步鱼贯地而去了。
就在汤老先生他们离开之后,我突然看见从赣江的入湖口驶来了一艘三桅的大帆船,船头的甲板上站立着的几位好像是宋应星、张潜、詹天佑、吴有训他们几个人,他们这些人可都是鄱阳湖流域科研、教育、工程技术方面颇有建树的,伟大的科学家、教育家和工程师们的杰出代表。我连忙拿起手上的话筒,朝着三桅大帆船高声地喊叫了起来,宋老师、张老师,你们赶紧右摆舵朝我这里乘风过来吧,之前,早就已经有了不少的人们过来了,他们正在等着你们来畅快一叙呢。
“好叻,我们过来了”。宋应星在喊话间指挥船家向右扳舵,只见三桅大帆船在转了右满舵之后,径直地乘风向着我们这边飞驰而来。宋、张二位前辈,久闻大名,无缘得见,今日,就请大家在这湖深水远的鄱阳湖上的一叙,以慰早就渴望的心灵。真的是风送船快,倏忽之间,那三桅的帆船便来到了我的身边靠了岸,并将宋应星他们一行安置在汤老先生他们这一方阵的边上坐好了以后,正准备坐下来跟他们好好的寒暄几句……
突然,高远的天空里悠悠远荡荡地传来了一声清脆嘹亮的鹤鸣,接着,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鄱阳湖上,又传来了吵吵闹闹的争嚷与叫喊,不时地还听到有人在高声念道“茫茫彭蠡春无地,白浪春风湿天际。东西捩柂万舟回,千岁老蛟时出戏。少年轻事镇南来,水怒如山帆正开。中流蜿蜓见脊尾,观者胆堕予方咍。衣冠今日龙山路,庙下沽酒山前住。老矣安能学佽飞,买田欲弃江湖去。”
这时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王宰辅,你真得打算什么时候“买田欲弃江湖去”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便送你过鄱阳湖并且还是天晴风顺的日子,说罢,旋即也朗声吟诵起来:“湖外庐山已见招,春风好送木兰桡。青天挟日波中浴,白昼繁星地上跳。万顷琉璃吹一叶,半簪霜雪快今朝。庐陵归路从西去,却峭东帆趁落潮。”
这个人的话音一落,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永叔,介甫,你们二位不用再争了、再闹了,留着点精神到辩论会上去聊吧……
我稳住心神定睛一看,哇,这从鄱阳湖上走来的不正是名动天下的“南孺北孔”的豫章徐孺子么?围在他的身边不就是李朝、章文、唐檀、徐整、陶渊明、欧阳修、王安石、朱熹、曾巩、姜夔、杨万里、黄庭坚、文天祥、陆九渊、冯延巳、吴澄、解缙,魏禧、朱耷、牛石慧、罗牧、李绂、彭元瑞、蒋士铨、还有晏殊、晏几道他们父子等人么?
他们一行人数百人,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地朝我所站立的地方阔步走来,我赶紧迎上前去,双手抱拳,深深一鞠躬道,感谢各位师长及文坛前辈的莅临,我一个鄱阳湖上的散人,有何德何能,敢劳动诸位大神的仙驾,前来参与讨论这鄱阳湖文学一干扯不清、道不明的情事,真真是在这里给各位赔个不是了,大家往里请,今日,吴县令、梅将军、汤夫子、宋工程师他们也都来凑热闹了,就差你们这些文学艺术界的专业人士了。
只见徐稺老夫子两手一抬,对我言道,老弟不用客气。你今天能够就这两千多年来的鄱阳湖文学追根溯源,的确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首先,我不说你要在青灯黄卷之中,去翻找多少的人文历史资料,就是你所倡导要构建的“鄱阳湖文学”这么一个文学的概念,也不见得就会有多少人是能够认同的,故此,今天总之一句话,我们大家都是鄱阳湖流域人文历史的见证人,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文化,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文学,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是鄱阳湖人,就代表鄱阳湖文化。我们的作品,就是鄱阳湖地域文学的代言,故此,我们大家今天就得站出来替你说几句话,说几句实实在在的公道话。徐孺子掷地有声地将饱满深厚的文情字谊,尽情地挥洒在鄱阳湖流域的红壤沃土之上。
我躬身一揖道,不才先在这里谢过夫子及众位老师们了,大家都往里请吧。
李朝进门一看,赶紧过去跟吴芮、毛苹夫妇打起了招呼,寒暄几句过后,李朝不由大声叫道,徐整老弟,你不老是嚷嚷着《上邪》么?还不快过来见过《上邪》的作者毛苹大姐呐?正在门口的不知所措的徐整听到李超的呼唤,赶紧跑了过去,对着毛苹就是一揖,毛大姐,我可是《上邪》的铁粉啊……
就在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叽叽咋咋乱做一团的时候,只听得吴芮“咳嗽”了一声之后言道,我们这些鄱阳湖流域的老把式难得聚到一起来,这是两千多年来的第一次聚会。今天聚会的目的,不用我说大家心里应该很清楚,就是为鄱阳湖上的怡然散人先生释疑解惑来的,希望大家能够开怀畅言,各抒己见。
首先,我就先做个表态发言,算做是抛砖引玉吧。说起鄱阳湖文化,我想,秦以前的战国时期就不要去追记了吧?因为在这么一个吴头楚尾,三天两头不知身属何处,极不稳定的地方来说,也的确是不好去追记什么。直到大秦同统一天下之后,才由我当了这鄱阳湖流域的鄱阳县令,大家应该清楚,这鄱阳置县的时间,可是要比那豫章设郡早得多了,因此,后世也一直是将我当做了鄱阳湖流域开天辟地的第一人杰,故而,我可是毫不谦虚地说,真正系统创立并开启,着手撰写鄱阳湖人文历史这一方文化天地的人,就是鄙人——时任的鄱令吴芮,这总不假吧?“不假不假”,大家异口同声地称赞道。
这时,就只见徐稺站了起来对大家挥挥手说,吴君说得一点也没错。论人文历史,当从鄱君开始。若是从文学这块来说,就当从毛夫人及李朝先生来论了,毛夫人的《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以及李先生的《黎阳九歌》可是整个鄱阳湖流域最早有案可稽的文学作品啊,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鄱阳湖地域文学的代表作么?这不就是鄱阳湖文学在历史深处的影子么?
徐老先生说的是呢。鄱阳湖文化只是鄱阳湖地域文化的简称,而鄱阳湖文学则是对鄱阳湖地域文学的概括性阐述。就像朱熹的客观唯心主义与陆九渊的主观唯心主义,他们也在某些的方面表现出了鄱阳湖文化及其文学的特殊属性,这是不用置疑的。还有宋应星、张潜他们的科技水平,不也从另一个方面阐述了它的文化及其文学的属性么?这个站出来说话的人,原来是建造中国第一条铁路的工程师詹天佑先生。
我一边倾听,一边认真地记录他们的高论,不由得眼前一亮,顿时豁然开朗起来了。是啊,“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据此,鄱阳湖上的天与地就是那垂天与铺地的两仪,而我们鄱阳湖上的人就是“惟人参之,性灵所锺”的三才了,故此,鄱阳湖人,便成为鄱阳湖流域的“五行之秀,天地之心”,由于“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的缘故,鄱阳湖文学就是鄱阳湖人的立言之道,立说之行,是属于那自然之道了!是故,鄱阳湖文化及其鄱阳湖文学,便是伴随着她的流域属性而自然生长起来并一直存在着的!
一念至此,我原本纠结的内心里,当下就彻底地释然了。纵观自隋代开科取士以来,历经唐、宋、元、明、清五朝,鄱阳湖流域共考取进士一万余名,大概占到了全国进士的一成以上,其中,考中状元的鄱阳湖上有四十余人,被收入在列传中的鄱阳湖人也有八百多名,其中还有90多人担任过宰相、首辅、丞相的职务。余下的我就不再赘言了。
当真是:鄱阳湖上驰骋开,故纸堆里有人来;文情字谊坚心志,鄱阳湖上友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