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省鄱阳县的莲湖乡有个瓦屑坝村,她座落在鄱阳湖上赣、抚、信、修、饶五大水系之一的饶河(又称鄱江)口,自古就是饶州的外埠码头。在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与历史的沧桑演变之后,瓦屑坝的“坝”字,逐渐地被人们隐去了,当年的瓦屑坝,如今已改了个名字,叫做“瓦屑岭”。
提起这鄱阳湖上的瓦屑坝,就不能不提起我国历史上的几次移民大潮。在中国的历史上曾出现过这样几次大规模的移民:
一是汉武帝时期,从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开始,到元封元年,亦即是公元前110年的20多年的时间里,完全由政府组织实施的移民,就不下120万人。在这次移民过程中,朝廷承担了移民从迁移到定居的全部费用,沿途还有大批官吏和士兵进行监督和保护。移民迁徙的路途最远的有二、三千公里。移民的总数量达到了当时汉朝总人口的三十分之一。不过,这一次的移民过程是大举地南迁。
二是明朝初年实施的大规模移民。一部分是通过行政手段强制实行,或通过军事驻防的方式安置,大部分是通过官方给予优惠政策的方式引导实行的。如:将江南的富户和无地农民迁至今安徽凤阳一带;通过设立卫、所的方式将军人及家属迁往全国各地驻防;将从塞外投降或被俘的蒙古军民安置到北方各地等。军民移民总数达1100万,约占总人口的16%。公元1364年(元至正二十四年),明太祖朱元璋派大将徐达攻打长沙,与陈友谅旧部和元王朝残余势力血战四年,最后才于1368年(洪武元年)确立明王朝在长沙的统治。这场连年的战祸,使长沙许多的地方渺无人烟。于是,明王朝便就近从江西大量移民迁入长沙地区(湖北和湖南,当时二省是一个省份,称之为湖广省),并允许“插标占地”,奏响了我国历史上有名的“江西填湖广”的宏伟史诗。因明朝崇祯年间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在四川德阳地区的战事频繁,人口几近灭绝。到了康熙十六年,清军又为了消灭义军,无辜的平民又惨遭滥杀,使之德阳地区人口殆尽,一片荒芜。面对此情,大清王廷下诏,在江西、湖南、湖北等地,强迫了众多居民进行迁移,这就是后来的“湖广填四川”。之后,民间就把这先后的两次移民大潮称之为“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但是,这次的移民方向与上次的移民方向正好颠了个个,是移民大批地北上。
三是在清朝初期的康熙、雍正、乾隆年间制订优惠政策,鼓励移民迁入四川,至乾隆四十一年,即公元1776年,在湖南、湖北、广东等地迁入四川的移民及其后裔就达到了600多万人,到了1860年,清王朝开放了其在东北的“封禁地”,随之,又采取了鼓励政策,在山东、河北及北方的各地,动员了大批的移民迁入了东北境内,至清朝末年止,累计移民超过了1000万人。
由此可见,自元末明初到清嘉庆年间的四百多年里,江西有大量的移民,一次次在瓦屑坝这个古老的码头上集中,再通过鄱阳湖进入长江,向东进安庆府至桐城、潜山、池州、凤阳……等地;向西又从黄州进入麻城、黄安、蕲州……等地;再后来,还有不少人又被从先前的落脚地再次转迁到四川、河南、云贵等不少的地方。只是,令广大移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的移民,是明王朝的专制措施,与以往移民的不同在于它是发生在战后,是从江南流向江北的定向移民,并且割断了移民们与原住地的一切联系,所以,专制朝廷的一纸不能回迁的禁令,就像一把冰冷的利剑,无情地击碎了那些移民们心中那永远的回乡梦!
年长日久以后,那些与故乡失去联系的移民们,渐渐地模糊和忘记了故乡的模样与她的所在,而唯有那鄱阳湖上的瓦屑坝,那个他们曾经踏上飘泊的船头,开始迁徙,离开故乡的始发地,成为了他们心中永远的向往。鄱阳湖上的瓦屑坝,总是千百次地在老一辈移民的记忆深处,清晰地泛起来,横陈在他们的面前,不管他们怎样去抹,也总是抹不去,于是,他们就把鄱阳湖上的瓦屑坝,当作自己的故乡,告诉他们的后人,并且口口相授,代代相传。因此,在广大的移民心中,他们最终把对故乡的最后记忆,就定格在了鄱阳湖上,定格在了鄱阳湖畔的瓦屑坝上。
依据《明史》、《明太祖实录》的查证及其大量不同的姓氏家谱记载以及历史学家葛剑雄等人的考证,我们不难发现,仅在明洪武年间,江西就向湖北、安徽、江苏移民达210万人。在洪武七年,朝廷迁江西饶州移民14万到凤阳。至洪武九年,再次迁江西饶州、九江移民五千人到凤阳西南。到了洪武廿一年时,朝廷又从江西饶州移民30万人到了湖北的黄州。与此同时,还迁饶州、广信、九江移民12.2万人到武汉。迁9.1万人到安陆。迁10.7万人到汉阳、丐阳。迁16万人到荆州。迁了1万人到襄阳。洪武廿二年继续从饶州、九江两地移民27万人到安庆,这其中,就有20万人,是来自鄱阳湖上的瓦屑坝的。又迁饶州、九江等移民6.5万人到池州。迁饶州移民6.4万人到合肥。洪武廿五年,又迁饶州、徽州移民23万人到扬州的各个府、县,淮安府的各县。洪武卅年又从江西移民65.6万人,分别到长沙府的常德各县,以及岳州府、安庆府和郴州、零陵、衡阳、靖县、辰州等地。在明洪武年间,江西总计迁出移民有214万余人,其中光饶州府就有近百万人。江西移民的绝大多数,都是从鄱阳湖上的瓦屑坝迁出去的。
据大清乾隆二十五年鄱阳县志记载;瓦屑岭,后易名瓦燮岭。位置在慕礼东偏南。瓦燮岭又名瓦屑坝。此处古时有砖瓦窑,砖、瓦屑堆积成坝,村民在坝上挖岭引水。故名瓦屑岭。后来因屑字错写成燮,遂改名为瓦燮岭。
据说瓦屑坝这里是出名的制陶工场。据传,隋唐时期,有姑苏陶人看中了这里的水质和泥土适宜于制作陶器,便在此开场制陶,使无数的陶罐陶瓦陶碗等陶器进入了天南地北,走进了千家万户和皇室宫殿。直到唐末时的广明元年,亦即公元的880年五月,黄巢的叛军进入了鄱阳,与淮南节度使高骈的骁将张璘展开了激战。在那场战争当中,那些制陶的艺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才纷纷丢弃陶艺场,逃离战火,远走他乡避难。
当时,有不少的陶艺人员携家带眷,一路沿饶河而上,来到了位于黄山、怀玉山余脉,鄱阳湖平原过渡地带上的皖、浙、赣三省交界处,昌江之畔的新平镇,后因新平镇坐落在昌江之南,被人们称为昌南镇。到了宋真宗景德元年,也就是公元的1004年,朝廷因新平镇所生产的青瓷与白瓷,尽皆质地优良,属于瓷中上品,故而,大宋朝廷遂以皇帝年号为名,改置新平镇为景德镇,一直沿用至今,未曾变换过。
由此不难看出,后来的景德镇因制陶、制瓷而名扬天下,成为了中国的“瓷都”,这应该是与唐朝广明元年的那场战争有着莫大的关系的。
瓦屑坝村在经历兵火的焚烧之后,从此变成了一片废墟。再加上后来的朱元璋与陈友谅也曾有一场鏖战,就是发生在瓦屑坝边上的大莲子湖上。
如今的瓦屑岭已是一片废墟,无尽的瓦屑与陶片组合在一起,堆起了一条高高的长长的堤坝。眼前那一片片散落在衰草之间的瓦砾和陶片,见证了瓦屑坝昔日的荣枯与繁华。无数的陶片身上,写满了人世的沧桑与悠远,弥散出遥远历史的神秘味道。蜿蜒缠绵的瓦屑与陶片们相互纠结交错在堤坝上,流淌在河道中,藏身在泥水里,横亘在鄱阳湖上……虽历经千百年来的潮起潮落的冲刷与洗礼,却依然故我,大气凛然,成了世人心中难以解开的,深深的一道谜,也成了千千万万移民的心中,那永远的根。
曾经从鄱阳湖畔饶河口的瓦屑坝出发,渡过茫茫大湖,到未知的远方去垦荒拓地的几百万,被朝廷强制驱散的江西移民,对丧失家谱和祖先记忆的移民后代来说,北有“山西大槐树”,南有“江西瓦屑坝”,这是他们多少年来寻根觅祖的起点。瓦屑坝,已成为江西移民对故土的最后记忆。
无论走遍海角天涯,瓦屑坝,都是他们心中不绝的牵系。鄱阳湖上那古老的帆船曾经承载了多少离人的乡愁和思念,还有那失助的迷惘与无奈?当来自江西各地的移民们被反绑着双手,用一条绳索串连起来,向着瓦屑坝蹒跚走来的时候,那些被大小便憋得急了的人,就大声对押送的人员呼喊道:“我要解手啊!”我要解手这句话,说的就是要解开被绑着的双手去方便。只是,任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先民们一声“我要解手” 这么一句苦涩的呼喊,竟然无意中创造了一个新词——“解手”。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江西的“土话”,竟以顽强的生命力在全国各地广为流散与传承。成为血脉相连的文化密码,成为鄱阳湖地区鲜明、独特的文化遗存。
最后,还是让我来借用李白的一首诗:“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这首《渡荆门送别》来替此文作个结语吧。
鄱阳湖上瓦屑坝,千里之行始足下。山高水远愁真味,云天深处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