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文汇山”,路何其漫漫?
这次从延安回来,已经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尽管在延安的那大半日时光里,我并没有能够来得及去“文汇山”亲历,但是,在回来之后的这半个多月时间里,她的影子却是时常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来,并且影像愈来愈清晰,身形也是愈来愈高大。我依稀看见了从文汇山中走来的高加林、刘巧珍、黄亚萍、孙少平、田小霞等那一班人,他们一个个瞪大了好奇的双眼站立在我的面前,新奇地打量这眼前崭新的世界。
“文汇山”原本是延安大学后面的一座无名高地,习惯上被人叫做“无名山”。延大人在习惯上叫她做“后山”,因此,在一段时期里,她被人把“后山”这个名字给叫开了。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因新时期文学的精神标杆,从延安大学走出去的校友,一代文学名家,陕北著名作家路遥先生的陵寝,被安放在了延大的后山上,故而,他的师友曹谷溪先生在其时不无感慨地为此山取了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文汇山”。延大的门前,流淌着的就是那条由杏子河与西河交汇而成的,驰名中外的红色河流,文化的河流——延河。望着远去的延河水,我仿佛听到了来自祖国四面八方,文学的叮咚宗流之声,不绝于耳……
听朋友告诉我说,为了满足路遥生前的一个愿望,在曹谷溪先生的多方奔走及努力下,终于在举办路遥逝世三周年纪念活动的那天,在延大同时举行了“路遥骨灰安葬”和“路遥纪念馆”奠基两大仪式。大家在将路遥的骨灰迎送到了他的墓地之后,随即隆重地安葬了下去了。从此,走完了42年风雨人生旅程以及经过三年短暂灵魂飘泊的路遥,终于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故乡——陕北,与他日思夜想中的黄土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融会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路遥的骨灰被安葬好之后,时任《延安文学》主编的著名诗人曹谷溪先生深情地对大家说道,路遥今天就埋在这无名山上了,这山呐,从今儿个起,她就被赋予了灵性与文性,我们给她取名叫“文汇山”吧!诗人的动议,一时间得到了在场同仁的一致赞同,于是,这无名山就实实在在地成为了一座有名之山,而且是一座具有“汇文学宗流”之大气概的“文汇山”,成了我国新时期文学精神领地的一块高地,一杆精神的坐标。路遥先生若是泉下有知的话,这当足可慰他的平生之愿矣!
那天,匆匆的延安半日之行,在我打延安大学的校园门口经过时,我真的没能来得及去校园后面的文汇山上拜谒心目中的文学导师——路遥先生,这着实在我的内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遗憾。
当本地的文学朋友告诉我说,路遥的墓地就在延安大学后面的山上,同时,我还打听到去路遥的墓地是要不了多长时间的。那时,我的内心有了去拜祭先生的念头,可是,就在我决定是去与不去的时候,突然有些犹豫起来了。为什么呢?并不是我对路遥老师敢有丝毫的不敬之意,更不是我不愿意去拜谒路遥先生,而是我的内心里真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从而怕轻易到先生的陵寝前去会惊扰了他。我生怕在这不时不节的时候去了,就会打断了先生的思维,就会惊扰了先生的创作,就会扰乱了他的心神,就会搅扰了他恬淡而宁静的生活。我是因了对先生的无限敬畏与真切崇拜,这原本简单的内心竟然在顷刻间就变得特别地复杂,特别地沉重起来,以致在那会儿,我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选择某个特定的时日,专程来延安拜谒路遥先生,方才对得起先生。至此,我的心绪这才开始逐渐地平复下去。之后,我整了整衣冠站在延安大学的校门前,朝着校园深处隐约可见的文汇山,行了一个庄严的注目礼。
认识路遥,知道有路遥这么一个人,我应该是从认识高加林这个人开始的。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高加林就是路遥他自己,哪怕我明明知道高加林就是一个被路遥用高超的创作手段给文学艺术化了的人物,但我偏偏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似地那么认为下去,直到今天都没有改变……
路遥的“人生”是平凡的,而又是不平凡的,是非凡的。纵观他的《平凡的世界》,字里行间满满流淌着的都是那深情爱意,不仅是对父老乡亲的深情厚意,还有那牵扯不断的亲情、友情,特别是对土地的一往情深。在路遥《平凡的世界》一书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几组词汇是“亲爱的、亲爱的土地、亲爱的乡村、亲爱的父母亲、亲爱的兄弟姐妹……
路遥,他并不仅仅只是陕北的路遥,他是中国的路遥,更是中国文学的骄傲!他走过的42年风雨人生路,就是一条不屈不挠,砥砺前行的文学之路,走在这条不归路上,路遥走得一点儿也不轻松,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过早地离队,一个人孤寂地隐居在延大后面的文汇山上?这背后的辛酸能有几个人说得清楚?
路遥在《土地的寻觅》中如是说:“爱好使我抛弃了派别的偏见,热心地投入到一个清风习习的新天地里,忘却了那场多年也做不完的恶梦。尽管那时候的作品甚至连一篇也不能编入现在的结集里,但它在人生的篇章中永远占有不可磨灭的一面——那是在干枯的精神土地上长出的几棵稀有的绿草,至今仍然在记忆中保持着鲜活”。
路遥先生的这几句话,仿佛就是故意说给我听似的,让我读了心头一颤。他之前一直在做一个恶梦,而我,则是在做一个美梦。
当年,就在我认真细致地读过了路遥的《人生》之后,我信心满满地拿起了手中的笔,开始我第一次的文学跋涉之旅,写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短篇小说《他和她》,1983年的年底,我在南昌的医院里收到了一封来自上海《萌芽》编辑部的退稿信,编辑老师那封情真意挚的短信虽然深深鼓舞了我,让我有了从此坚定走下去的信心,但是,家庭的变故,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重病的妻子,遥想着家里银发似雪的父母,以及我那嗷嗷待哺,出生才不过几个月大的女儿,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起来。妻子及时注意到了我的变化,轻声对我道,改改吧,正好可以用来打发在医院的那些无聊时光。
于是,在妻子的真情鼓励下,我就着病床的木板,终于将稿件修改、誊写完了之后,再次投寄了出去,第三年的1985年夏日,我神情疲惫且倦怠地被《他和她》这个新生的小儿牵着手,爬到由一个个铅字砌起来的长城上去看了一回美妙的日出……可是,风景虽好,如果保不了一家人的温饱,就算它是再好的风景那也不过是白搭,自那以后,我便长时间里将笔墨束之以高阁,再也没有涂抹过。
直到2006年,在历经了20多年的商海博弈、人事沉浮的迷彩幻影;见惯了灯红酒绿,尔虞我诈,生活暗流汹涌澎湃的险恶;在痛恨人性旁落、道德大厦岌岌可危的情境之下,我恍如大病初愈、大梦初醒之人一般,果敢地抛弃了身外所有的牵绊,一心想要逃离那让人心不得宁静的笙歌艳舞,俗世繁华,重新拿起了搁置已久的笔墨,力求给自己的灵魂寻找到一个归属,一个可以安放的憩园。
记得诗人艾青先生曾经说过:“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因此,我便暗下决心,将手中的笔瞄准脚下这块鄱阳湖边的红土地以及那一汪清清、亮亮的鄱阳湖水,在有限的人生之年里,以挖掘和弘扬鄱阳湖文学为己任,不遗余力地为母亲湖,为脚下的这片热土歌吟。
于是,在2010年的3月,在那个莺飞草长,燕剪春光的美好日子里,鄱阳湖上的第一份大型纯文学季刊《鄱阳湖文学》杂志,在我们鄱阳湖文学团队的殷殷祝福声中呱呱诞生、落地了。尽管在这前后8年的时间里,这一路走来,她的心里有过太多的辛酸与苦难同在,有过太多的无奈不便在这里诉说,但我坚信,只要我们用心去做,她就一定会像谷溪、路遥先生等人创办的《山花》一样,烂漫地开遍在鄱阳湖上,绽放在鄱阳湖的深处……
路遥已经与她心爱的黄土地融于了一起,而我们,也愿意将我们的血肉之躯以及灵魂,永远地置放在鄱阳湖上,与纯情而绵密的红土地融合在一起。
面对他脚下那片厚重深沉的黄土地,路遥总是在像牛一样地劳动,像土地一样地奉献。而我们为了鄱阳湖人心中那个永远的鄱阳湖文学梦,应该如何去圆她呢?这不正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人生大课题吗?我们应该用切实的行动去填写一张令人满意的漂亮答卷!
今天,当我站在这鄱阳湖边的红土高坡上,面对浩渺无垠的一湖清水,遥望陕北的黄土高原,遥望那隐于崇山峻岭间的文汇山,遥想着肉体与灵魂俱已与黄土融为一体的文学大师路遥,他似乎在冥冥之中已经告诉了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遥望文汇山,路何其漫漫?不管这一路走下去有多么地苦涩艰难,也不管鄱阳湖文学梦想是多么遥不可及,我们将在路遥先生的精神感召下,扎根鄱阳湖上的这块红土地,依恋这一湖清水,无怨无悔,坚持不懈地对鄱阳湖地域文学进行深入的挖掘与探究,像牛一样地犁,像鱼一样地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