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一个人走在鄱阳湖边的岸线上,看云天深处的鹤鹭在水云间无拘无束地翱翔,内心便总会莫名地生发起许多无名的感动与美好遐想。湖天一色中的鹤鹭,翩然漫舞的倩影身后勾勒出来的一条条优美曲线,竟让我茫然地忘记了它们到底是翔舞在平如镜面的湖水中还是翔舞在苍茫深远的高天之上。
我想牵起鄱阳湖边那根随意弯曲而又舒缓的琴线,舞动十指弹一曲故乡的蠡水谣来倾诉内心中那深沉的爱恋;我好想用真情去触碰她深藏着的缜密心事,用一生一世守候在她的身边,总也不敢走远;我要将灵魂寄放在鄱阳湖上浩渺空远的云水之间,让周身的血脉与鄱阳湖水紧密相融相连,用清清的鄱阳湖水温润我的肌肤,我缠绕在她的臂弯里肆意缠绵。
我总是随意地把脚印留在湖畔的滩涂上面,放纵自己的无边思绪与湖草一起逐浪蹁跹,当万道阳光映照在明媚的水面上,透过历史的镜头,我仿佛穿越三千又三年,依稀看清了你远去的古老容颜。
我踏着万千银色的浪花追逐在湖天之间那遥远的水梦云裳之上,只为一睹鄱阳湖秀丽的芳姿与改变。用万顷波光来舞动你优美的迷人身影,我愿意沉醉在你的怀抱里酣睡一万年。谁与大湖同梦,共秋水与长天一色千帆尽,谁与彭蠡共枕,看落霞与孤鹜齐飞我独醉……
总是这样一个人踽踽行走在人生的追梦路上,内心里是既没有忐忑也不会有彷徨,静静地一个人行走,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回忆、一个人追梦自己内心的远方。
曾记得,六岁那年随母亲下放回原籍,我告别了幼年的伙伴大矮子、细矮子,还有与我同名不同姓的小毛等人,恋恋不舍地跟在母亲的身后,在南峰老街南头的老坝头码头上船之后,便一路默然无语地在船舱里沉寂了下来,几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太愿意说话,也不太愿意与大人们搅在一起。船到芗溪老家的码头,我在下船以后,竟然莫名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子,将前来帮助我们搬东西下船并送到岔岸边家里去,一个名字叫做的毛德的头给打破了,当场就被母亲给狠狠教训了一顿,吃了母亲即时煮的几碗鄱阳湖上的“柳丝面”,当下,我的背上、手上、脚上爬满了一条条的蚯蚓,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全身……
我一身不吭,倔犟地杵在码头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看着面前的鄱阳湖水发呆。
过了年之后,母亲便带我去村上的小学报名读书。
由于我是刚刚从外地迁回老家落下来的新户,跟村上的孩子们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便在潜意识里有意或者故意地跟他们保持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独来独往,一个人行走在路上,因而,便总是在放学之后的路上经常性地遭受他们的各种白眼与欺侮。日子长了,我便随时猫准他们寻找泄愤的机会,见其中有人落单的时候就狠狠地扑上去教训那个人一顿。尽管自己的内心是畅快了,但回到家后,面对母亲给我送上来的“柳丝面条”大餐,我又不得不颤颤惊惊向她保证说“我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后来,上初中、高中了。是在同一所学校。学校就座落在马垅村后面的刘家山上。
在我的记忆中,小学期间同村跟我同年级的人没有几个跟我一起去初中读书了,印象中,好像只记得屋后的邻居剩生得。他跟我是前后屋的邻居,由于他比我高了一辈,我叫他伢叔。
他这个人平时少言寡语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极少与人沟通。尽管我们俩是前后屋的邻居,平日里也未曾发生过冲突与矛盾,但就是很难融入到一起去,故而,在校内校外,我们俩算得上是各行其是,互不相干。
19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我们俩在79年秋季高中毕业时都报考了中专。考试期间,我和剩生伢叔正好分在同一个试场内并且两人还是并列坐在同一排相邻的两个座位上。记得第二天上午考政治的时候,卷面上的最后一道论述题是《批判林彪的顶峰论》,15分。尽管这道题是政治资料上的原题,平时,我也把它背得滚瓜烂熟,但此刻我脑子突然就断了电,硬是记不起来,开不了头。无奈之下,我便单手遮住嘴巴,眼睛射向坐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嘴里用怯怯的声音低低地向剩生伢叔求助的说:“伢叔,伢叔。那个顶峰论我记不起来了,能帮我起个头吗?”这时,只见剩生伢叔抬起头用眼神扫了扫监考老师,便自顾自地答题了。那一刻,我的心里别提有多么的失望和恨意了。从考场出来后,我便不再搭理他了。
翌日,下午最后一门考的是数学。那天我感觉特好,答题既迅速且准确,好象中学四年的数学考试从来都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记得卷面上的3个应用题是较为复杂的行程问题,每个15分,累分达45分之多,但我解答得很准确也很快捷。当我做完试卷进行全面检查时,便听到剩生伢叔低声地向我说:“能告诉我那几道应用题的解法么?”听到他的问询,我抬头见监考老师正盯着我们呢,我便不敢去理会他,只顾自检查起卷面来了……
那一年,中专录取分数线为210分,剩生考了207分,只上了体检线,并没有被学校录取。而我的分数比他高了十几分,故而被一所师范学校给录取了。
后来,剩生没有去补习,回家务农了。再后来,不几年,剩生因血吸虫病引起肝腹水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
如果当年我不跟他赌那一口气,我不计较他对待我问询时的做法,也许伢叔的命运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了……每当我一个人想起伢叔的时候,便不由得总是神情黯然,满怀歉意。
40多年过去了,已年满花甲的我心中曾经设想过许多的假如……假如那一年我……假如那场考试我……也许伢叔的命运应该是像我们大家一样,上学读书、毕业分配、走上工作岗位、退休回家、颐养天年……
年少无知时的本心之误,年青时的浮躁轻狂,就这样成了我这毕生的遗憾,也让我愧疚的内心在时时地隐隐作痛……
毕业后,尽管我顺利地走上了讲坛,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但与此同时,人生的风雨亦把我推到了命运的舞台上,让我去迎接生活的挑战。
我人生的第一站,是去了一个名字叫做“白水高小”的农村小学做了一名小学老师。学校是有一家被充公的私宅改造而成的,两边的廒间前后打通做了教室,北边的厢房做了老师的办公室,南面的厢房就成了我的卧室兼办公室,蜗居在鄱阳湖北岸一个叫做“白水塘”的小村中央,离我家有近20余里的脚程。
那一年,全学校里的老师只有我这么一个外乡人,每个星期天的傍晚我必须赶到学校住宿,期间,也只有等到星期六上午上完了课才能回到家里去,每个星期五天半都吃住在学校里。白天有同事,有学生在校,倒没觉得没有什么可说道的,站在讲台上,面对教室里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清澈眼神,我的内心是充实而满足的,但只要是一到漆黑的夜晚,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关紧门窗静静地听夜风掠过屋顶时的嘶吼,浑身的毛孔竟然会竖起来;夜半时分,闻得虫鸣四野,鼠叫梁上,被黑暗包围的我,内心的孤寂与无奈,自是不言而喻的了……
每到此时此刻,我便翻身披衣起床拿出屉中的素笺,让自己的身心与文字作伴,开始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文学行走。我的处女作,短篇小说《他和她》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构思并写作完成的,令人可喜的是它终于在1985年的夏天修成了正果,变成了我梦寐以求的,一本国内知名刊物上的印刷体“铅字”……
1983年的春天,我成家了。照理来说,这是我一生幸福的真正开始。
结婚以后,在我的内心里并没有太多的诉求,只求一家人日子过得稳当就行,平安就好。可事实是偏偏出人意料,不从人愿,不如人意。幸福甜蜜的好日子还不到半年,无情的灾难便降临在了我家的头上:怀孕五个月的妻子被“鼻咽癌”这个人听人怕的“恶魔”给肆意入侵并差一点点将我这个孱弱的家庭给击打的碎裂了。
接下来的岁月里,为了给妻子治病,我放下了纸笔,丢掉了自己曾经钟情、痴迷,并曾经希望为之奉献一生的文字,开始了另一场艰难的生活跋涉旅途。
从此以后,面对家中年过七旬的父母,面对身患癌症的妻子,面对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面对课堂上那一颗颗求知的心灵,我一时之间真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为了一家人生存下去,也为了不误人子弟,我常常跟同事们协调好自己所承担的课程,默默地计划好自己应该要做的一些重大事情,工作之余,便孤零零地一个人打起背包来,餐风露宿,赤脚走天下……这样的日子,直到上世纪的1993年初春才算是宣告结束。
93年春天,莫名的幸运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眷顾到了我的头上。我离开了鄱阳湖边的小渔村,告别了那些渔村的孩子,有幸成为了“都昌”这个小城中的一员,开启了我又一段与之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崭新人生体验。
尽管城里人的生活步履节奏紧张而又忙碌,我尽所能地踩着大家的狂热鼓点紧跟了上去;面对城里人沉溺在虹霓七彩、纸醉金迷,享受那一如梦幻般的生活氛围,我根本就不敢陷身进去,因为我的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一个乡村教书匠。我有时竟然会害怕得一个人躲了起来,远离那些不堪重负的各种俗扰……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2004年的秋天,我才算是真正脱离了樊笼,抛弃了羁绊,熬出了头来,让自己重新回到了过去那种恬淡平静的生活状态。每天坐在办公室里过着清茶一杯侃天下,报纸一张看半天的惬意,慢慢让我有了一种厌恶的感觉,仿佛觉得自己就是在让费时间,因而,我便开始重拾过去的旧习,找来一些喜欢的书籍来读,学习并领悟其中的意思。有了暇时,甚或是在家里关起书房门来,一个人坐在那里读读书、写写字,也甚或是一个人出门去爬爬山,遛遛步,悠哉游哉,长此以往,乐此不疲。
记得我在2012年创作的《明然赋》一文中曾经这样总结过去20余年里在小城的生活状态:“二十余年,岁月倥偬。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未能彀心致余沉溺;仕宦荣禄,位尊权显,欲赚吾性岂具惑力?静观高天,虹霓七彩,万千光影闪烁,映像迷离;闲览百态,烟尘十色,笙歌炫舞翩跹,犹如梦幻。大千世界,人生舞台。生旦净丑,各具风姿。如今,逃脱了红尘世俗,远离那是是非非,岂不妙哉?”当真道出了我内心真实且冗长的感慨。
这样惬意舒心的日子过了有几年,直到2008年的夏天,终于嘎然而止了。
那年的夏天,因了郭继恩老师意外地贸然推荐的缘故,我冒冒失失地一头撞进了鄱阳湖文学研究会并有幸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自从加入到了鄱阳湖文学研究行列以后,便让我对之前一无所知的“鄱阳湖文学”这个陌生的文学概念有了初步的了解并产生了较为浅显的认识,之后,又随着时间的推移与鄱阳湖文学研究工作的进一步深入,让我逐渐地对“鄱阳湖文学”这么一个新生的文学概念,大体上有了一个基本的轮廓和积极的认知,找到了从事其研究的方向及研究的目标。
随着鄱阳湖文学研究领域后续工作的逐步展开与逐渐深入,我开始觉得鄱阳湖文学研究会仅仅依托一份小四开的《鄱阳湖》文学报,把眼光只盯在都昌本土之上来开展鄱阳湖文学研究是远远不够的,是施展不开拳脚的,因而,我在2010年春季,大胆地倡议搞一份办刊规模较大的会刊并适时地在网络上推出了电子版的创刊号《鄱阳湖文学》杂志。刊物办起来之后,我便把全部身心集中在了办好《鄱阳湖文学》季刊这件事情上,尽力量地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好。
令人可喜的是,从翌年的夏季开始,《鄱阳湖文学》季刊终于破茧化蝶,从电子版刊物华丽转身,一变而成长为一份实体版的平面杂志,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办刊工作带来了极大的精神鼓励,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源泉。
随着编辑出版《鄱阳湖文学》季刊工作的深入,我经常听到有人这样问我说,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搞鄱阳湖文学研究工作,还这样大力办刊物,到底有具体的研究目标和研究方向没有?这样的诘问,到真的常常令我们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基于此,我便横下心来,几乎抛弃掉了生活中的各种俗世羁绊,暗暗地下定决心,在鄱阳湖地域文学研究方面来下一番十足的苦功夫,给那些诘问者以及关心支持我们文学研究事业的人们找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首先,我们从鄱阳湖的“本体”上着手,下意识里将研究的方向放在了“认识鄱阳湖”“鄱阳湖流域”“鄱阳湖地域文化”“鄱阳湖地域文学”这么几个阶段性的课题之上,期望通过对鄱阳湖的本体认识,呈现给读者们一个完整的地理意义上的鄱阳湖主体印象;通过对鄱阳湖流域各大水系的全面系统梳理以及水系的分布、相互之间的联系情况,呈现给读者们一个完整的流域概念上的鄱阳湖总体形象;其次是将鄱阳湖文学研究的主体目标定位在“构建鄱阳湖文学大厦”“弘张鄱阳湖文学旗帜”,尽可能地将“鄱阳湖文学”这个地域文学的概念,进行理论化、系统化的梳理与构建,使其能够成长为一套具有鄱阳湖其鲜明特色的独特地域文学体系。
长期以来,尽管我一个人艰难地走在鄱阳湖地域文学研究的这条山道上,苦苦地跋涉,艰难地攀登,但是,近二十年来,近乎全身心地辛勤付出,没能让我感受到丝毫的不如意,丝缕的不称心。伴随着《鄱阳湖文学》季刊出版期数的日益增长,自创刊十二年来,已经在中国地域文学的专业研究领域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这是值得我们欣慰的一件大好事。
与此同时,这一路之上,我并没有敢放下手头上的鄱阳湖地域文学研究工作来偷偷懒,歇歇气,而是潜下心来大量地翻阅过去的历史资料,孤灯独伴。积极深入到鄱阳湖区中去,脚踏实地去了解湖区各地不同的历史蕴含与人文历史故事,先后通过创作出版《鄱阳湖,从人文深处走来》(2015年)《鄱阳湖文学探究》(2019年)《鄱阳湖文学研究》(2021年)《鄱阳湖及其鄱阳湖文学讲义》(2022年)等这几部有关鄱阳湖地域文学研究的著作,也算是推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给了鄱阳湖文学研究会以及广大关心、支持鄱阳湖文学研究事业的同道,读者们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尽管这一路之上,孤寂、凄冷的日子令人觉得有些酸楚、苦涩之外,其实,她倒是给了我一次磨砺自己的机会,教会了我什么叫做毅力,让我懂得了恒久坚持与意志顽强的真正内涵与真意。
经此一役,让我下意识里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独处,习惯了一个人行走。故而,我宁愿远离繁华,抛开市嚣,遣散霓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鄱阳湖地域文学研究的大道上,哪怕前面是高山峡谷、悬崖深渊,都将一个人在路上努力求索……